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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愣了片刻,随后嘴唇抿成一线后,默默接过纸卷。
我去查。我没说谢字,权谋之路,无谢无怨,只看谁能撑到最后。
兵部查账的第三周,太子顾奕悄悄召我入东宫。
他背着手,在竹林里踱步。
裴知月,沈家旧账,你翻得差不多了吧
太子殿下是想我适可而止
不。他转身看我,我是说,你该往前看了。
您什么意思
你一直在追你父亲的冤,但冤不是你能平的。顾奕看着我,你查出多少贪官,拿下多少将领,最后还是要有‘新的人’补上那个权力空位。
你觉得我会想坐那个位子我反问。
你不想,别人就不会想了吗顾奕笑得意味深长,你父亲当年被拉下,就是因为他的位子太大了。
我心里一沉。
顾奕的意思很明显:他知道我查账不是单纯为了正义,而是在替父亲夺回话语权。
可在这场政治的牌桌上,权力才是最后的筹码。
我若查到底,是否连您也会受牵连我冷冷开口。
顾奕却不恼,反而笑了。
那要看你查得有多狠。
他语气平静,却掷地有声:
你想立稳,就要有人支持你。
你是在邀我与您结盟
我是在提醒你,顾钧不会护你太久。
这句话像一柄钝刀,狠狠剜进我的心。
顾钧不会护我——这点我知道。他不是我的亲人,不是我的盟友,他是至高无上的君王。
他之所以留我,不过是因为我现在还有用。
而太子,也不过是另一个下注者。
第三十天,沈绍川落马,柳冀南复查,兵部七官三家商号三条私兵线落网。
我把账本交上去那一刻,手是颤的。
那是我第一次感到,权力的冰冷不是想象出来的。
你手中握着一把刀,刀尖指向别人时,他们喊你清明;指向自己人时,他们喊你疯子。
而最可怕的是——那一刻,我看到皇帝他在大殿尽头的龙椅上,冷眼看我一身血账立于金阶之下,像是在看一场表演。
你做得不错。
他声音温淡,轻飘飘一句话。
兵部归于新制,内阁改组,裴大人,可愿接下兵权
那一刻,朝堂鸦雀无声。
我抬起头,看着他。
我知道,他在试我——这是恩赐还是下一道试炼
我没有说愿,也没有说不愿。
我只是静静回了一句:
臣,不敢不从命。
皇上笑了。
那笑意里藏着万丈刀锋。
我以为这就是权力的终点,直到我回到兵部,看到沈砚舟静静立在门外,神色沉如夜色。
知月,他第一次不喊我裴大人,也不遮掩情绪,你想好了吗走到这一步,还回得去吗
我一瞬间想起了年少时,他带我去藏书楼偷兵策、月下轻语;也想起他在朝堂上避我锋芒、在东宫前低声劝阻。
我说:我从没打算回头。
可你也不该一个人走到这一步。
我不是一个人。
我看着他,轻声开口:你若愿信我,便随我一起下场。
他动了动嘴唇,最终,点了点头。
这便是我与沈砚舟,真正站到同一阵线的开始。
不是因爱,而是因信。
我们都知道,下一场棋局,还远未结束。
真正的风暴,还在远处凝成天光。
权柄加身的第三日,我便听到了南境兵变的消息。
奏报一路加急至京,写得言辞激烈:东南节度使项承礼,借口兵籍整肃、指斥朝中奸佞,启兵清君侧,已集五万兵马于楚岭口。
清君侧这三个字,写在折子上,如同利刃刺目。
我一时未言,皇上却先将折子放下,看向我。
裴大人,你怎么看
他用的是你,不是卿。
我抬起头,与他对视:此变非骤起,项承礼素来骄横,若无背后指使,不敢擅动。
那你以为,谁在背后
臣不敢妄言。
皇上一笑,不怒不喜。
你已经是掌兵之人,若连一句实言也不敢说,本朝堂可如何兴复
我顿了顿,道:项承礼与户部尚书祁应之私交极密,近月其子频赴东南,疑有密议。太子近来频召祁氏族人入东宫......臣怀疑,此兵未必只为‘清君侧’。
话出口,殿中一片死寂。
太子没在场,但我知道,皇上已听明白了。
他把折子推还给我,淡声道:三日内,拟兵策,御敌于岭口。
我低头受命,心却冷得像进了雪窖。
皇上——终究还将我推了出去。
那晚,风雪大作,我在兵部营帐通宵未眠,铺满了三张案几的地图和兵线。
沈砚舟没走,他一直站在我身后,看着我画完第十六份调兵图时,忽然出声:你怕不怕
我手一抖,笔尖在纸上点出一滴墨。
我没抬头:怕。可我更怕下一次兵变不是在楚岭,而是在京城。
他说:你早该逃的。
逃得掉吗我苦笑,我父兄在这条路上死了,皇上在看,太子也在看,若我现在退,就是自取死路。
你不欠他们的。他忽然走近,声音低了些,也不欠这天下的公道。
我放下笔,抬起头看着他。
可我欠我自己。
他怔了怔。
我第一次对他说这样的话,语气甚至有点冷静得过分:我父亲不是为了‘忠臣’两个字而死,他是为了他信仰的东西而死。我若连查清真相都不敢,那他的死还有什么意义
他张了张口,终究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