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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卷开帘帐,雪从门缝吹进来,他脱下斗篷披到我肩上。
那我陪你赌。
我转过头,看见他站在身侧,肩线与我平齐,眉眼在雪夜里不再温吞,而是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
沈砚舟,你知道你在赌什么吗
我赌你能活。他说,我也赌你能赢。
楚岭之战,是我初掌兵权的第一仗。
而这一仗,没有硝烟,但却比任何战场更致命。
我拟定围而不打的兵策,以东线兵封锁楚岭粮道,以中线兵逼近项承礼后军,逼其交兵于狭隘地带,兵不血刃而瓦解其军心。
三日之内,项承礼传檄求和,送上密函,言及受人指使。
皇上得函后,亲自召我入殿。
你可知,他指的是谁
臣不敢妄测。我依旧守着分寸。
他指的是太子。皇上忽然低声道,他以为朕会因这封信废太子,转而扶持你。
我心中一震。
可你知道朕为什么还留着他吗
臣不知。
因为你还不够狠。
皇上缓缓起身,走下台阶,看着我:你若能一刀斩断东南之乱、彻底拔除祁氏、兵谏东宫,朕自然会立你为相。
我僵住。
他笑:可你不舍。你知道沈家在东宫,你舍不得沈砚舟。
我心头一震。
皇上的眼里藏着千层风雪:裴知月,君不近情——你还不懂吗
情,最易误事。
我走出宫门时,雪停了,脚下积雪厚至膝盖。
沈砚舟站在宫门外,一身青衣沾满雪痕,像极了十七岁那年,背着竹简来我家私塾看我练字时的模样。
我走到他面前,开口第一句是:顾钧怀疑你。
他应该怀疑。他平静道,我姓沈,我祖母是太子舅母,我是东宫的人。
你不是。我看着他,你若是,就不会陪我走到现在。
他定定地看着我,眼神藏着压抑到极致的情绪。
知月。他忽然握住我手腕,你若走到这一步,也别把我挡在外头。
就算我会输
你也得带着我一起输。
我喉头一哽。
这一刻,我才真真切切感到——他不是为了阻我、劝我、保我清名,他是真的,愿意与我一起跳进这场局里,赢也好,输也罢,不回头。
好。我轻轻开口,那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我记得。他凑近,额头轻轻抵着我的,你也记住,你不是一个人。
东南平,朝堂却未静。
太子失势,皇上却迟迟不表态。
而我,在朝中站得越久,就越明白一个道理——
这条路上,每多一分感情,就多一分死局。
但我也终于知道,我不是孤军。
我与沈砚舟之间,已不只是旧识、盟友,而是共犯,是血债与命运的同谋。
祁应之,罢官查办。
我把这句话写进了弹劾折子,亲自盖上兵部印章,送至御案。
皇上只是看了一眼,便将折子收入袖中。
这一步,你下得很慢。
臣必须慢。我看着他,太子还在,若此时祁氏一倒,必牵动朝堂旧脉。若非兵变后诸官失望寒心,这封折子......我断不会送上来。
皇上沉默片刻,道:你倒比你父亲谨慎多了。
我抬眸。
你父亲那时候,只要看不惯,便砸桌而起。朕年轻时觉得他可敬,如今才知,朕敬的是他的命不要。
若我也不要命呢我忽然问。
皇上缓缓抬眼看我。
我没有避开:若我与先父一般执拗——你还留得我么
他望着我,许久不语。
良久,他终于低声说:朕不能。
祁应之被查办的第三日,朝中官员动荡。
我成了众矢之的。
他们不敢直言反对,只在朝后私议,说我年纪轻轻,却有谋逆之心本是寒门,得皇上青睐,如今却要以兵威立国。
她是裴晏之女。
所以才该死。
这些话,我听惯了。
可沈砚舟最近却变了。
朝会后,他常常一个人走得很快,不再送我回兵部。
他不会拦我,但也不会看我。
仿佛我成了什么危险的信号。
我知道为什么。
祁氏是东宫脉系,祁应之与沈家族亲往来极深,甚至可以说,他祖母与祁老太君曾是金兰。
我动祁氏,便等于动了他家族的命根。
那日夜里,雪消风紧,我在兵部重校京畿兵籍时,忽听门外一阵轻响。
是沈砚舟。
他进门后没说话,走到我案前,低头看了我一眼。
你确定要动他
祁应之,贪墨三年、私运兵粮、密通项承礼,这不是你家人,是国家的贼。
我没看他。
你说得都对。他轻轻吐出一句话,但我祖母要见你。
我抬起头。
她说,若你还有良心,就去见她一面。
沈府的老太君,今年七十有六,是我进京前唯一曾听说的贤后之后,幼年为人质入京,后嫁沈家,主持中馈三十年,最善驭人心。
我本不该去,可我还是去了。
老太君坐在榻上,看我进门时,目光幽幽地扫过我。
裴大人。她轻声道,你果然,长得像你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