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我一夜未眠。
第二天,皇上果然召见。
他面容疲惫许多,眉心深锁。
你以为朕真不知道顾奕是沈家的骨血
我不说话。
可你不知道,他也是朕活下来的证据。皇上的声音忽然轻了,朕的命,是沈家给的。
我心口发紧。
裴知月,朕很欣赏你。若你是男儿,朕或许早封你为相。
他顿了顿,轻叹:可惜了。
你要朕动太子
皇上看我,目光深远:不可能。
我静静看着他:那臣请求辞官,交由中枢大理寺调查。
他没吭声。
我继续道:臣既动了账,便不求善终。但求一个真相,存于史册。
皇上沉默许久。
终是点头:好。
我被罢黜那日,长安坊间传遍了消息。
有说我贪功自误,也有说我意欲夺储不成反被赶出朝堂。
可没人说我是对的。
因为对这件事,从来不是朝堂的游戏规则。
我搬出京兆尹,住进南城旧宅。
那是母亲生前留下的屋子,一方老井,几架残书。
沈砚舟来了。
他没有穿朝服,穿着普通月白长衫,带了一壶清酒。
我祖母来找过你。他说。
嗯。
她说......愿意认你为孙媳。
我没说话。
他轻轻放下酒壶:你想回去吗
你希望我回去吗
他喉结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
我替他倒了一杯酒:砚舟,你知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第一次想和你在一起
什么时候
你十五岁那年,第一次替我遮住一道家法。
我知道那一次会挨罚,可我也知道——你是第一个,在我还没来得及开口的时候,就先站出来的人。
我轻轻笑了笑:那时候我就知道,我若这一生不枉,想与你并肩。
可现在呢
我若这辈子真走到了最后,我轻声,我宁可一个人,也不想走一条,为了归宿就得低头的路。
他忽然眼眶发红。
那你为什么哭
我没有哭。我抬头,我只是在告别。
那晚风很大,他走得很慢。
我没有挽留。
因为我们心里都清楚——
这一场风雪,不是谁不爱谁。
是这天下太重,我们谁都背不动另一个人往上爬。
三日后,我被押往中枢审问。
可我却听说了一件事:
沈砚舟,主动递交辞呈,放弃沈家封赠,离京就职,赴西北戍边。
他走得干脆,连祖母都未见。
他只留了一封书信:
沈氏家门太厚,养不起我这一身骨。
若有一天你还愿与我共饮雪中酒,我在关外候你。
我坐在冷冷的衙门牢间,握着那封信,忽然笑出了声。
这天下都要塌了。
可他,还是那个会替我挨罚、替我扛事的沈三。
风再大,也不能灭掉这点火。
这场天命之路,我走到这一步,并非是为了赢一个朝堂,而是为了能在千百年后,被人记起。
有个女人,曾不问归途,只问是非。
她叫裴知月。
她手持笔卷,不执兵戈,却搅动了龙庭风云。
她没有靠皇恩,没有凭裙带。
她是自己一步步,走上这条天命之路。
靠的不是命。
而是自己。
三月初六,太子顾奕贪墨案定罪。
罪状共十七条,从私用赈银到中饱军资,每一笔皆证据确凿。
此案审结时,春寒尚未退尽。
大理寺门前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人人都说那位太子好大喜功,终是自作孽。
可没人再提,是谁揭开了这道疮疤。
就连史官所录,也只寥寥数语——京兆尹前任裴氏,首察此案。
仿佛我只是个无意中揭幕的棋子。
可我不在乎。
我写这纸血书,不是为了留名。
太子被贬为庶人,幽居岭南。
诏狱幽深,当我踏入那间囚牢。
太子正坐在墙角
裴知月。他抬头看我,嗓音干哑,你果然来了。
我看着他,声音稳如刀锋:你该感谢你如今还活着,才有机会看到你亲手埋下的烂账,是如何一笔笔翻出来的。
他轻笑:不必用这种胜者姿态来看我。你以为你赢了吗
我冷笑:我没赢。但你输得太难看。
他走近铁栏,凶狠的盯着我:裴知月,你不过一介女子,生来该在后宅深院抚琴教子、绣花念经——却偏要跑来朝堂翻案,扮什么清明正义笑话。
我望着他,缓缓开口,一字一句,清晰如霜:
正因我是女子,所以我比你更懂命贱如草是什么滋味。
正因你踩着我父兄的白骨上位,我才更清楚,你这样的人,永远不能为君。
他顿了顿,忽然冷笑出声,目光像是藏着燃尽的灰:
你当这江山是干净的你当这龙椅是用善良垫起来的裴知月,哪个上位者手上没有人命你父亲若非站错队,未必不能荣登中枢。
只不过,我恰巧输了。
这一刻,他不再辩解、不再饰演仁义,而是把藏在心底的野火与冷酷尽数袒露。
我看着他,眼神平静到近乎残忍:
你输的不是权谋。
你输在你根本不配手握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