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他怔住了。
而我转身离去,衣袂微扬,仿佛这段对话不过一场落幕前的余温。
可我知道——他终究也会死。而他手上曾沾过的血,我会一笔笔,让天下记住。
皇上自那日起病重,三月之内未曾临朝。
朝局动荡,大臣们皆观望新储。
有人说,要另立贤王,也有人提起......皇帝有一私庶子,养于禁中多年,名唤顾言。
我只看着这一切如雾似梦,心中早无波澜。
我没有官职,也不愿再求什么高位。
只是日日翻阅账册,为中枢整理旧案——我从不信,改朝换代才能清平。
若制度如铁,何惧人心腐坏。
又是一年春暖,长安城头的杏花开了满枝。
我正在老宅院中抄写案卷时,忽有一封关外来信。
落款熟悉:沈砚舟。
长安四月,想来你又要穿那件深青色的罗衫。
我如今常驻雁门关,天冷风硬,荒寂之地,却无一日不想你。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后悔。
但我知道,我没有。
——沈砚舟,谨上。
我读完,许久未语。
院中阳光落在纸上,映得字迹微微发金。
我终于伏案,写下一行字。
长安仍旧旧城破壁,我仍住在老屋窗下。
风声还是老样子,只是比不上关外清。
若你愿归,我等你。
写毕,我收好信,却未寄出。
因为不急。
总有一天,他会回来。
皇上的病终究拖不过夏末。
那年七月,他寝宫中病逝,享年四十七。
死讯传来时,朝中上下人人自危。
却没想到,他临终一道密诏,封其私庶子顾言为皇太子。
顾言登基大典前夜,有人找上了我。
竟是新帝身边最亲近的伴读太监。
皇上说了,他低声,此朝得以换储,全仗京兆旧尹揭事入骨。
他请裴姑娘重返庙堂。
——为内阁首辅。
我听完,笑了。
登基大典那日,风云再起。
百官朝服肃立于金阶之下,新帝身着龙袍,礼拜天地。
我着朝服立于左列首位,风拂袖袍如画。
十年风雨,终归庙堂一隅。
可这一次,我不是附庸于谁,也不是倚靠某姓登堂入殿。
我以己笔入史,以己才立身。
新帝登基后三日,设宴请百官。
那日春酒微醺,众人皆辞。
我独留于殿外廊下,望着红瓦檐角落日,竟有些不真实。
忽有熟悉的声音响起:
裴大人,竟忘了老友
我猛地回头——
沈砚舟,着便服而立。
他比过往更瘦削些,眉眼却愈发清冷锋利。
你不是还在雁门
他笑了笑:新帝登基,赦令大开,我也得了调职,重返京营任掌旗使。
你回来了我声音有些发颤。
我说过,我等你。他望着我,眼神笃定,你若仍愿执笔为政,我便守你身后,护你无忧。
我看着他,良久才开口:
可你要的不是女主人的温柔,不是沈家的长孙媳。
那都是别人替我安排的。他轻声道,我从来,只要你。
那晚,我们并肩立于红墙下,天边月华似洗,春风穿廊入袖。
他握住我的手。
裴知月,你还愿走这风雪之路吗
我轻轻点头。
我愿。
很多年后,《新朝实录》记载:开国初年,首辅裴氏操笔为政,斩贪革弊,定律制法。
史家评论其为巾帼之才,持纲立纪。
百姓则私传其事,说她曾一人扳倒储君,手持账册踏雪进宫。
说她不为婚姻折腰,不因流言屈服。
更说她,有一位关外郎君,生死随行,从未背她半步。
我无意留名青史。
可我知:
若这天下终有清明一日,不是因为谁天命在身,而是我们曾不惧风雪,踏步向前。
我叫裴知月。
我生于污泥,却不信命。
我执笔为权,也为心中不平。
愿后世女子,皆无惧走这一条路。
哪怕风雪再大。
我走过了。
番外
先帝临终当晚,急令贴身大太监召我入宫。
一脸倦态、唇角发白的先帝将一陌生孩童的手放在我手心,严肃中带有一丝哀求:
裴卿,这是朕的庶出子顾言,如今托付给你了。
他今年12岁,裴卿可尽力辅佐,若此子骄奢成风,不成大器,卿可取而代之。
先帝走后,我尽心尽力辅佐少帝,除了日常处理朝廷政务,闲暇时还亲自指点顾言的功课和武艺。
他如今虽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可我总觉得他的眼神里藏现一抹杀机。
陆砚舟曾告诫我,离顾言远一些,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我当陆砚舟胡思乱想,才12岁的小孩能做什么。
顾言离亲政还有两年。
我这天照常处理西北旱灾递上来的折子,还没退朝,礼部尚书纪苹站出来上奏。
他对顾言摆出的姿态极低,但视线扫过我时,双眼藏着一条毒蛇。
皇上今年已满十四,虽然离规定的亲政年龄还有两年,但现在非常时期,先帝定下的规矩未必不能更改。
臣奏请皇上亲政,令首辅大人交出朝权,择一僻静之地养老,从此不再过问朝事。
臣附议。
臣附议。
............
我看着前方跪了一大片的朝臣,当即拍案而起,一股怒火直冲头顶。
皇上年幼无知,虽然已过十四,但四书五经都未能全文背诵,骑马射箭都一窍不通,更别提治国理政了。
本辅向先帝承诺过,等皇上到了亲政年龄,自然会将手中权力交出,绝不贪图权势。
话音刚落,一排排文武大臣发出了戏谑般的笑声。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看是首辅大人舍不得放弃到手的权力吧
皇上,裴知月大逆不道,视天子为无物,请皇上下旨捉拿。
御林军何在把裴知月打入天牢,严惩不贷。顾言身旁的太监金嵩气急败坏地发号施令。
二十几个手持长枪的御林军迈着轰隆隆的脚步而来。
我冷笑一声,手中酒杯猝然落地,金銮殿两侧埋伏已久的黑甲勇士立马杀出。
一时间,漫天的鲜血染红了金銮殿的上空。
最后,我只处置了金嵩一个人,一来是杀鸡给猴看,二来是顾言可能真不知道这件事。
我一如既往地处理军国大事,平定南蛮叛乱、治理西北旱灾、解决黄河水患。
我在民间和朝堂上的影响力水涨船高。
我忙着治理天下,却忽略了暗中有一双冷若寒冰的眼睛想把我生吞活剥。
三个月后,皇家苑林区,我应邀与顾言骑马打猎。
我专注于射杀猎物,却离亲卫越来越远。
在利箭又一次射穿野兔的肚子时,一支涂满了毒药的箭矢从我面前飞过。
一大群身着黑衣黑裤的蒙面人手持长刀乌泱泱地朝我冲来。
我拔出宝剑,三回合不到,我就被一个黑衣人踹倒在地。
黑衣人的剑尖朝我眉心刺来,我绝望地闭上眼睛。
可刀剑刺入身体的痛感并未传来,沈砚舟从天而降,干净利落地解决了所有刺客。
知月,是那昏君派人来刺杀你的,我要去找他报仇。说完沈砚舟提着沾满鲜血的利箭朝顾言所在的行营驶去。
我绝非圣母,既然顾言不可扶,那我何不把他从龙椅上拉下来,自己坐上去
铁证面前,顾言痛快地承认了暗杀行为,并一心求死。
我本受先帝所托,到底没能痛下杀手,只是顾言在那绝望孤独的冷宫中永远出不来了。
我在万众瞩目中登基为帝,牵着沈砚舟的手走向龙椅时,我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会永远爱我吗
臣对陛下的爱如山川奔流不息,绵延不绝。
沈砚舟,我也会永远爱你。
陛下应该爱苍生,爱黎民百姓,让天底下的百姓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这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应该做的,相比苍生黎民,臣一个人的祸福荣辱不足挂齿。
我坚定地点点头,走得越来越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