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5
画面里,林晨站在一片血泊和狼藉之中,高举着那幅引爆了所有疯癫的油画。
那漩涡般的笔触,流动的星云,深邃的蓝调......
是梵高的《星空》!
可我立刻就认出,这不是真迹。
这幅画笔触间有种生涩和模仿感,毫无疑问是一副仿作。
为什么
为什么一副《星空》能让人疯癫
这幅画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我死死盯着屏幕,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我知道,算算时间,我应该也要和那群人一样,开始要疯了。
我等待着那股据说能瞬间摧毁理智的冲击。
一秒、两秒、三秒......
一分钟过去了。
除了因紧张而加速的心跳和略微发干的喉咙,我没有任何异常。
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没有产生诡异的幻觉,更没有想把自己变成冰箱或者小鸟的冲动。
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人看了《星空》都会疯,唯独我没事
林晨,我对你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慢慢从那令人窒息的画面上移开视线,走出监控室,看向旁边脸色凝重的老警察。
看清楚了吗林小姐
嗯,看得一清二楚。
我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
林晨向他们展示的,是梵高的《星空》,不过那是一幅仿作。
我说的是实话,没有添加任何主观臆断,因为我也说不通里面的道理。
老警察皱紧了眉头,显然这个答案并不能回答林晨致人疯狂的原因。
门外,一直竖着耳朵偷听的王霖家属按捺不住了,一个穿着考究却面色扭曲的中年女人冲了进来。
不可能!怎么会是一幅仿画让我家霖霖疯了!
她尖利地叫喊着,眼睛死死瞪着我,仿佛要用目光把我凌迟:你肯定在撒谎!你是他妹妹,你在包庇他!那画肯定有别的问题!
就是!不然我们家王霖怎么会死!
那么多人都疯了死了!那个警察也自杀了!怎么可能就你没事!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和怨毒。
我心底的怒火噌地一下就窜了上来。
这三年,我受够了这种无端的指责和谩骂。
我冷笑一声,转过身,迎上他们既愤怒又恐惧的目光。
我包庇他
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冰冷的嘲讽。
监控就在那里,警察也在这里。你们不是想知道真相吗去看啊!
自己亲眼去看看,不就知道我是不是在撒谎了
那几个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家属,瞬间像被戳破的气球,蔫了下去。
他们看着那块亮着的屏幕,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缩。
刚才的愤怒被更深的恐惧取代,谁也不敢拿自己的理智去赌一个真相。
不敢看就闭嘴,就知道嘴强,给谁看呢!
我冷哼一声,收回目光,不再理会他们。
审讯室里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警察们面面相觑,案子再次陷入僵局,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沮丧和无力。
线索还是断了。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
我的哥哥林晨,他大学时似乎学的是美术专业......
等等!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老警察。
我哥是美术生,在京城大学的优秀毕业生。
也许......我们可以去找找他的大学老师问问
6
警车带着我前往京城大学。
去找哥哥的老师,这个决定对我来说异常艰难。
我还记得哥哥上大学时,我曾从苗疆坐火车而来,到京城大学找他,送他送家乡特产。
那时我还只有16岁,不谙世事,对所有的人都充满信任。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被哥哥的老师王教授哄骗上床,失去了贞洁。
那时的我奋力地挣扎,大喊着要举报王教授的恶行。
然而他却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警告我不要跟别人说,不要跟哥哥说,不然就把哥哥开除!
为了敬爱的哥哥,我忍着泪同意了,最终把这件事烂在了肚子里。
所以这次前往京城大学找王教授,对我来说简直是撕开自己的伤疤。
但为了寻求事情的真相,我似乎只能抓住这个救命稻草了......
王教授的办公室堆满了画架和颜料,一股松节油的味道。
他看起来温文尔雅,典型的学者风范,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大概只有我才知道,这个老不死的东西是怎样的一个衣冠禽兽!
听完警察的来意,王教授脸上露出明显的惊讶。
林晨毕业了好多年,我都快忘了!
他扶了扶眼镜,仔细打量了我几眼:
哦,林晚,你是他妹妹吧我记得他提起过。
看到他那和煦的眼神,我只觉得恶心。
警察开门见山,直接说出我的两次结婚惨案以及林晨带着画作出现,询问王教授是否知道些什么。
这孩子......唉,我不太关注新闻,没想到他居然......居然用画干了这种匪夷所思的事......
王教授的表情充满了难以置信。
教授,老警察对他的罗圈话似乎有些不耐烦,林晨的画一定有问题。他有没有跟你提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王教授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回忆。
林晨很有天赋,但也有些......特立独行。他缓缓说道。总喜欢尝试些不一样的东西。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
我想起来了,
有一次,他说要去苗疆采风,寻找一种古老的......灵感。
苗疆!
我的心猛地一沉。
那是我们的家乡,一个充满神秘和禁忌的地方。
他回来后,确实很兴奋。
王教授继续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说他找到了......一种非常特殊的颜料。
什么颜料老警察立刻追问,身体微微前倾。
王教授的目光扫过我们,带着一种学者的审慎。
据他说,是当地一种罕见的植物,用一种失传的秘法提炼出来的。
这种颜料......用它画出的画,可以让作画者的精神......直接影响,甚至控制看画人的意识。
控制!
这个词像冰锥一样刺入我的大脑。
控制!
怪不得!
怪不得所有人会做出匪夷所思的举动!
那不是疯,是被操控
可是......我眉头紧锁,在心理暗暗腹诽,林晨为什么要在我的婚礼做这些,为什么要引发一场场惨剧,这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
警察们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终于抓住了这个关键点。
王教授!
老警察语气急切:这个信息太重要了!您......您愿意出庭作证吗指证林晨利用这种颜料犯罪!
王教授看着窗外,又看了看我,沉默了片刻,脸上是复杂的惋惜和痛心。
唉,教不严,师之惰。他长叹一声,转过头,眼神带着一种沉重的决绝。
学生的过错,我这个做老师的,也有责任。
好吧,他点了点头。我愿意出庭。
7
第二天,法庭的旁听席上挤满了人。
他们的目光像钉子一样,全都钉在被告席上的林晨身上。
王教授站在证人席上,扶了扶眼镜,神情庄重。
林晨曾是我的学生,一个在绘画上极具天赋,但也有些......偏执的学生。
他顿了顿,看向法官。
几年前,他曾向我请假,说要去苗疆深入采风,寻找一种失传的,能赋予画作灵魂的媒介。
回来后,他很兴奋,甚至有些狂热。他告诉我,他找到了一种传说中的颜料,是用当地一种罕见的断魂藤,通过一种极其复杂的古老秘法提炼出来的。
王教授说到这里,语气开始变得沉重。
他说,这种颜料本身就蕴含着强大的精神能量,作画者如果能将自身极强的意念——比如命令、或者某种强烈的情绪——灌注其中,那么看到画作的人,其潜意识就会被直接入侵、操控,完全绕过理性的防线。
王教授一语落下,旁听席一片肃静。
似乎没有人能想到,我们苗疆居然还有这种超乎常理的东西。
真的假的该不会是搞笑来的吧
这可是法庭哎!不过我听说这位老教授德高望重,这么肯定地说,一定能对他的话负责。
警察见法庭里的怀疑之意越来越凝重,迅速向法庭提交了几份材料。
随后又向法官补充说,他们对王教授提供的,林晨遗留下来的少量颜料样本进行了化验。
结果证实,这种颜料确实含有能够强烈刺激、干扰甚至在特定条件下覆盖人类大脑杏仁核区域活动的未知生物碱成分,其作用机理与现有任何已知毒品或精神药物都不同。
现在证据链已经完整了,指向林晨的罪行铁证如山。老警官沉声说道。
旁听席听到这里,瞬间炸开了锅。
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猛地站起来,指着林晨嘶吼。
畜生!果然是你干的!我儿子就是看了你的画才跳楼的!他才二十五岁啊!你还我儿子!
他身边的女人早已泣不成声,瘫软在地,嘴里反复念叨着:杀人犯......魔鬼......
愤怒的咆哮和恶毒的咒骂如同潮水般涌向林晨。
枪毙他!这种人渣留着干什么!
让他偿命!必须偿命!
我站在人群边缘,感觉自己像一座孤岛,被愤怒的海洋包围。
可林晨,那个处在风暴中心的人,脸上却没有任何恐惧或悔恨。
他甚至没有看一眼那些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人,仿佛这些撕心裂肺的控诉都与他无关。
我又分明看到——他的嘴角,竟然勾起了一抹极其诡异的微笑。
那笑容看得我毛骨悚然,仿佛他根本不在乎生死,甚至......享受着这一切。
法官用力敲响法槌,试图维持秩序。
肃静!肃静!
被告人林晨,你对王教授的证词和警方的化验结果,是否认罪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他的回答。
林晨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我身上。
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种令人费解的释然。
我认罪。
他轻轻吐出这三个字,清晰,平静,却像一颗炸雷在法庭引爆。
我愣住了,法官都愣住了,旁听席更是一片哗然。
以往他都对自己的罪行百般辩解,怎么王教授出庭后,他直接认罪了
短暂的寂静后,是更加汹涌的怒骂和诅咒。
认罪了!他终于认罪了!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被人扶着,颤抖地指着林晨:你这个挨千刀的!下十八层地狱去吧!
王教授也露出了惋惜和痛心的表情,轻轻摇了摇头。
仿佛在哀叹一个误入歧途的天才最终还是难逃法网。
就在这时,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尘埃落定的时候。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往前走了一步。
法官大人,我有话说。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他们大概以为我是要更加严厉地控诉哥哥,毕竟我是三年来最大的受害者。
我顿了顿,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林晨那带着诡异笑意的眼神,缓缓抬起手——
指向了证人席上那个道貌岸然的王教授!
那两次事件,不是林晨干的。
是王教授干的!
王教授脸上的惋惜瞬间僵住,瞳孔微缩。
8
我一语落下,法庭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只剩下无数道震惊、疑惑的目光在我、林晨和王教授之间来回扫视。
法官最先反应过来,重重敲了一下法槌。
林晚!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的指控
我迎着所有人的目光,深吸一口气。
证据很简单,法官大人。
我哥哥林晨,他天生就是红绿色盲。
红绿色盲法官皱起了眉头。这和本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我提高了音量,看向脸色越来越难看的王教授。
那幅导致所有人发疯的画,监控录像里清清楚楚,是梵高的《星空》仿作。
而《星空》这幅画,最主要的色调是什么是蓝色和黄色,但其中也夹杂着少量的绿色!
一个红绿色盲,怎么可能准确地调和并画出《星空》里那些层次丰富、至关重要的绿色
他根本无法区分红色和绿色,更别提在复杂的油画里运用自如!
所以,监控里那幅画,根本不可能是林晨画的!
我的话掷地有声,像一把锤子敲碎了之前的定论。
旁听席再次骚动起来,我的话很有信服力。
人们开始交头接耳,看向王教授的眼神充满了怀疑。
那依你之见,画是谁画的法官追问。
我毫不犹豫地再次指向王教授,这一次,他的身体明显晃了一下。
是他!是王教授画的!
是他利用了哥哥带回来的苗疆颜料,画了这幅带有精神控制效果的《星空》!
他先用这幅画控制了对老师毫无防备的林晨,把林晨变成了他的傀儡!
然后,他再指使被控制的林晨,带着这幅画出现在我的两次婚礼上,制造了那两场惨绝人寰的悲剧!林晨从头到尾,都只是他用来破坏我婚礼、满足他变态心理的工具!
我的声音越来越激动,语调越来越高昂,恨不得把王教授深深刺穿。
一派胡言!
信口雌黄!
你这个女娃娃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是我干的!
汗水浸湿了王教授梳理整齐的白发,他嘴唇哆嗦着辩解,但以往的风度已经不再。
警察同志!
我转向旁边的警察:请立刻比对监控画面里《星空》的笔触细节,和王教授之前的画作!尤其是他对绿色的处理方式!
几名警察立刻行动起来,迅速调取资料进行现场比对。
不,你们不能这么做!
不要碰我的画,所有的一切都是林晨干的!林晨干的!
王教授越来越焦躁,甚至冲过去快步阻止警察的分析比对。
然而他一个行将岁暮的老人,在警察面前动用武力是多么好笑的一件事。
呵呵,汗流浃背了吧老登
我一阵冷笑,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
没过多久,一名穿着白大褂的专业人士走上前,向法官报告:
报告法官,经过初步比对,监控画面中油画的笔触风格,尤其是细节处理,与王教授本人的绘画习惯高度吻合!与林晨之前的作品风格存在显著差异!
证据确凿!
王教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瞬间瘫软下去。
他脸上最后一丝伪装也消失了,只剩下彻底的绝望和丑陋。
法官当庭宣布,证据确凿,王教授利用特殊颜料制作画作,控制他人精神,间接导致上百人死亡或精神失常,罪大恶极。
判处王教授死刑,立即执行。
听到判决,王教授彻底崩溃,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哀嚎。
我、我、我居然栽在一个小丫头手上......
9
三个月时间,像水一样流过指缝。
王教授狼狈伏法后,更多的大学女生站出身来,指控他的潜规则。
他罪恶多端,即使被判处死刑也不能让人解气。
最终法院将他的财产也全部没收,全部上缴给女性扶持基金会,为更多的女性发声。
新闻里偶尔会提及,当初那些在婚礼上发疯的人,在精神病院里逐渐恢复了神智。
特殊颜料带来的精神控制,已经如同潮水般退。
他们的眼神渐渐清明,取而代之的是茫然、恐惧,以及回忆起自己失控行为时的羞耻和痛苦。
而林晨,也从那漫长的、被操控的噩梦中醒了过来。
我再次见到他,是在监狱的探视室。
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他穿着囚服,头发剪得很短,露出了清瘦的脸颊。
他不再是法庭上那个带着诡异笑容、仿佛置身事外的疯子,也不是那个在火光中决绝烧毁画作的冷漠哥哥。
他的眼神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怯懦,看向我时,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愧疚、痛苦、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哥。我先开了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意外。
他嘴唇动了动,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我们沉默了很久,久到探视时间都快要结束。
玻璃墙上倒映着我苍白而麻木的脸,我看着他,终于问出了那个困扰了我无数个日夜的问题。
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看了画的人都疯了,甚至死了......只有我没事
林晨看着我,眼圈慢慢变红。
我不知道......那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的脑子......被王教授控制着,像个木偶,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但是......晚晚......就算在那种时候,就算我什么都控制不了......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一个无论如何也无法被覆盖的念头......
他深深地看着我。
保护你。
保护我最亲爱的妹妹,晚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