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外间的晨雾还未散去,一个小脑袋不停出现在沈清霜门口,小心翼翼地往里探。
每每待沈清霜目光移过去的时候,小脑袋又会立刻缩回去。
沈清霜被这小兔子般的行径惹的终于心情开阔些许,但她也不开口询问,只是自顾自地给自己被接上骨的左腿擦拭药酒。
门外的‘小兔子’,终于鼓起勇气,双手扒着门边沿,探出半个脑袋瓮声瓮气地问：漂亮姐姐,你前几日是不是也去了王大人府上
沈清霜突然想起王家府上那一具具被草席随意一裹便丢去乱葬岗的女尸,喉间蓦地发紧。
她深呼一口气,扬起笑脸这才抬起头看向门口有些畏缩的小女娃,朝着她招了招手。
小花得到房间主人准许,这才踏开步子走进房间。
女娃娃的羊角辫散了大半,明显已经好些日子没人给她梳过头发了,怀中紧紧搂着一只褪色的布老虎,脚上的布鞋更是沾满了泥污。
漂亮姐姐,你去王大人府上可有看见我阿姐,她什么时候回来呢小花规规矩矩坐在沈清霜床旁的凳子上。
小花,我没有在王大人府上看见你姐姐,许是被嬷嬷派去别的宫室当差了也说不定呢。她放下手中的药酒,用袖口给女童轻轻擦去脸上的泥渍,等过些时日...
阿姐死了是吗。小花突然仰起小脸,黑葡萄似的眼珠映着沈清霜苍白的身影,昨夜我梦见她浑身是血,说自己好痛。
沈清霜指尖一颤,轻叹一口气,不想惹小花伤心,略显生硬地引开话题：小花怎会识得王大人是之前见过吗。
小花垂着脑袋,抱紧怀中的布老虎,良久才有些哽咽地回道,爹爹和娘亲原本是西市的铁匠,王大人之前经常来西市寻隔壁李叔。每回他过来,爹娘就会把我和阿姐锁在房间里,不让我们出去。
小花一把抹掉脸上的泪珠,我偶尔从门缝里偷偷看到的。
沈清霜摸了摸小花的头顶,温声安慰,没关系,我也是姐姐,在沈姐姐这里可以哭,没关系。
可即使眼泪蓄满眼眶,小花还是扬起头憋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嘴角依旧瘪着,
沈姐姐你不用担心小花,阿姐以前和我说过,死亡对我们或许是件好事。因为对我们这种人来说,生死都是不由自己的。
满眶泪珠还是没能忍住,在话说完时也随一齐落了下来。
小花慌忙用衣袖子擦掉眼泪,我只是还不习惯,不习惯姐姐死了这件事而已。
沈清霜有些词穷,她向来不太会安慰人,只得继续提起刚刚的话题,那王大人到李叔家是去做什么呢李叔是帮官家做事的铁匠吗
是做量器。小花垂着头,抽噎着回沈清霜的话。
沈清霜瞳孔骤缩,用手蘸着案桌上的茶水,在桌面上画出一个量器的形状,小花,李叔做的是这样的量器吗
得到小花的肯定之后,沈清霜慢慢握紧了拳头。
......
西市暗巷深处,铁锈味混着尸臭味扑面而来,坍塌半边的铁匠铺,瓦砾间斜插着柄断剑,剑柄缠的褪色红绸与小花怀中的布老虎布料显然一模一样。
阿姐就是在这儿给我缝的老虎...小花突然挣开她的手,扑向墙角焦黑的摇篮。
沈清霜还未来得及阻拦,暗处忽窜出道佝偻身影,瞬间挡在小花面前。
来人着一身宽大的黑袍,教人连身型都看不真切,头上带着一个兜帽,将半张脸隐在黑暗中,铁钳般的手攥住小花腕骨,
此地不是娃娃戏耍的地方,快走！
李叔！小花抬起头一看,丝毫不惧地抱住来人的大腿,李叔你不记得小花了吗！
黑袍人浑身一震。
兜帽滑落半寸,露出半张被火燎毁的面容,右眼蒙着皮罩,左眼却亮得骇人：你是春桃的妹妹...
他独目扫过沈清霜素色宫装,突然抄起墙边断剑：教坊司的走狗也配来此
剑风擦着沈清霜耳际掠过,削断一缕青丝。
前辈且慢！沈清霜咬牙旋身躲过劈来的断刃,若不是吴嬷嬷之前整日训练她,她一介弱女子断然是躲不过的。
李叔！沈姐姐是好人！小花有些手足无措伸手想去拦住李叔。
小花你莫信贼人的空口白牙！老李独目迸出凶光,断剑顺势下压,你阿姐春桃上月还捎信说要给你裁剪新衣,怎会突然...定是这鹰犬害了她！
剑刃逼近腰间,沈清霜扯开火场中烧伤刚结的大片血痂,痛的她当即跪在地上,剑锋在她腰间舞过,割开半寸皮肉,原本系在腰间的梅枝佩也随着剑光滚落在地。
老李眼角余光扫过地上的玉佩,突然动作一顿,即刻收剑,蹲下身捡起玉佩,在手中看了好一会,这才看了仔细。
你是这玉佩主人老李目光锐利盯着半跪在地上的沈清霜问道。
沈清霜有些莫名,但也只是乖巧回答：是幼年友人所赠。
既然这样,那老夫便信你。老李将手中断剑往一旁随手一丢,双手握着玉佩递给沈清霜,刚才不知姑娘底细,多有冒犯还望恕罪。
说完,不等沈清霜反应,突觉不妥一般,四下张望片刻,朝着沈清霜低声说：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他掀开熔炉后的暗板,地道霉味冲得小花连打喷嚏。沈清霜弯腰时,瞥见炉灰里半融的铜斗,内侧的漕字纹络跟她在王翰书房中看到的如出一辙。
老李抱着小花走在前面,见沈清霜还在后方发呆,微微蹙眉回头低声叮嘱,
跟紧我。
顺着暗道,三人左转右行,足往前行了半刻钟之久,才到一开阔的地窖之中。
三年前王雍鸣来找了老夫,说是为修黄河堤坝,为了方便修筑要定制铸造量器,方便行事。老李点燃火折子,墙上陡然现出成排模具,
小花爹娘察觉到不对,只是晚上跟我提起一句让我提防着些,第二日外出便叫人灭了口......
话音未落,地面突然震动,地窖大门正在被人强行打开。
快走！老李将小花塞进沈清霜怀中,反手按下机关。墙壁轰然翻转的刹那,沈清霜看见他眸子里中映出刀剑的寒光。
带丫头去城南破庙！老人抡起铁锤压下声音跟沈清霜叮嘱,柜底有王雍鸣亲笔的契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