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天剑峰顶的晨钟撞破夜色。七十二名白衣弟子踏着凝霜的石阶向演武场汇聚,腰间佩剑与玉饰相击,在寂静中荡出清越的声响。年度大比最后一日,将决定谁能进入藏经阁顶层修习"天心十二式"的精要剑谱。
萧云澜落在队伍最末,粗布绑腿与同门锦绣云履形成鲜明对比。他指节无意识地轻叩腰间铁剑——这把没有剑穗的普通兵器,是三年前掌门萧天行在他十五岁生辰时所赠。剑鞘上"守正"二字已被磨得模糊,倒是他自己刻下的几道音律符号清晰如新。
"听说昨夜藏经阁又有异动。"前方弟子压低的声音随风飘来,"掌门亲自坐镇到天明..."
"嘘,看那边..."
人群突然安静。萧云澜抬头,看见高台上玄色大氅的身影。萧天行今日未戴掌门玉冠,灰白鬓发散在肩头,右手始终按在未出鞘的佩剑上。那柄"天问剑"据说二十年未出鞘,剑鞘缝隙却隐约透出暗红,像凝固的血痕。
"第一组,周毅对李慕白!"
监场长老的唱名声中,萧云澜注意到大师兄周毅佩剑上新缠的金丝剑穗——那是上月剿灭黑风寨的奖赏。周毅起手式展开时,剑穗在空中划出耀目的弧线,与剑谱记载分毫不差。三招过后,李慕白已退到场边,袖口被挑破的裂痕正好三寸,正是门规要求的切磋限度。
满场喝彩声中,萧云澜的视线却被高台侧面的阴影吸引。杂役弟子冷无痕正在擦拭廊柱,这个总是沉默寡言的青年今日动作格外迟缓,抹布在柱面某处反复打转。当萧天行突然转头时,冷无痕垂下的左手在柱面轻叩三下,节奏让萧云澜想起自己刻在剑柄上的古怪音符。
"下一组,萧云澜对陈青!"
雾霭被剑气搅动的瞬间,萧云澜的铁剑已出鞘。没有华丽的起手式,剑尖斜指地面,这个不合规矩的动作引起观战席一阵骚动。陈青的"白虹贯日"直取咽喉时,萧云澜突然塌肩旋身,本该格挡的第十二式"回风拂柳",在他手中变成自下而上的凌厉反击。铁剑擦着陈青发冠掠过,削断的玉簪落地脆响中,观战席传来茶杯翻倒的声音。
"停!"监场长老的暴喝震落檐角冰凌,"萧云澜,你篡改剑招?"
场边哗然。天剑门规第一条便是"剑招如律,分毫不可易"。萧云澜收剑直立,铁剑上未消的寒气在地面凝出霜痕:"回风式若改腕部发力为肘部带动,突进速度可增三成。"
高台上传来玉佩相击的轻响。萧天行起身时,大氅下露出半块残缺的白玉,雕纹正是天剑门徽记的反相。"天剑门立派百年..."掌门的声音让满场寂静,"从未有弟子敢妄改祖师剑谱。"他右手拇指摩挲着剑鞘缝隙的暗红,"跪下。"
铁剑插入青石板的闷响中,萧云澜单膝触地。这个角度让他清晰看见掌门袖中滑出的另半块玉佩——那分明能与自己颈间挂着的残玉严丝合缝。玉上暗纹在晨光中显现,竟是半幅皇宫布局图。
"即日起,萧云澜不再是天剑门弟子。"萧天行的话让全场倒抽冷气。掌门左手在身后结了个奇怪的手印,萧云澜瞳孔骤缩——那是昨夜他在藏经阁偷看的外门典籍里,记载的西域禁术起手式。"剑走偏锋者,终入魔道。"
正午的钟声在萧云澜耳中化作嗡鸣。他机械地接过行囊,发现除了一把铁剑和几件换洗衣物,还有本手抄的《乐府杂录》——这是他十二岁起偷偷收集的民间曲谱。扉页上新鲜的墨迹写着:"剑心不正,琴音何纯?"字迹与掌门平日批注剑谱的笔法全然不同。
暮色四合时,萧云澜站在山门前。雨丝开始坠落,冲刷着他衣襟上被强行撕去的门派徽记。藏经阁的阴影里,冷无痕的腰间有金属微光闪过,像极了锦衣卫的鎏金腰牌。当雷光劈开云层时,萧云澜看清对方左手小指缺失的关节——三年前黑风寨俘虏的那个探子,也有同样的特征。
山道转弯处,古松枝桠间掠过一抹黑影。萧云澜握紧铁剑,发现剑柄上多了一道细如发丝的刻痕,组成半阙《广陵散》的音符。雨幕深处,隐约传来金铁交鸣之声,节奏诡异地与他心跳重合。
"果然来了么..."萧云澜突然折向密林。铁剑划断的藤蔓后方,露出被雨水冲刷的暗红色标记——那是他用剑尖蘸着朱砂,昨夜偷偷刻在树干上的音律符号。符号末端指向北方,青峰山的方向。
暴雨中的天剑峰渐渐模糊,唯有颈间残玉散发微弱暖意。萧云澜不知道,三十里外的官道上,一队罩着黑纱的马车正碾过泥泞。车厢里,十七岁的苏清羽突然按住琴弦,蹙眉望向南方天空:"师父,您可听见剑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