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的空气凝滞得能榨出苦味。不是陈酿的酒香，是混杂了潮馊泡面桶、积攒半月未洗的袜子，以及穷酸彻底氧化后的一股子绝望气息。李肆蹲在唯一那把吱嘎作响的木头小板凳上，眼珠子绿油油地粘着桌面上那点宝贝——一桶康帅傅红烧牛肉面的空壳。桶内壁挂了层凝固的红油，还有几粒顽强附着、形貌可疑的碎渣。他指尖哆嗦着，正拿着半截掰断的劣质塑料叉子，以考古学家发掘文物的虔诚姿态，一遍遍刮擦着那点可怜的油星子。叉子刮过硬纸板的声音，沙沙的，在死寂的屋子里异常清晰，刮得他自己后槽牙都跟着发酸。
“咕噜……”
一声悠长的腹鸣从李肆干瘪的腹腔里破膛而出，在寂静中炸开，把他吓得手一抖，塑料叉子差点捅进鼻窟窿里。胃袋空空荡荡，痉挛着绞成一团，提醒他已接近十八个小时颗粒未进。他吸了吸鼻子，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泡面香气被无限放大，诱得他眼前发黑。
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一道炽白色的光线，毫无征兆，野蛮地撕裂了李肆头顶那片油腻沉闷的空气！它比宿舍那盏忽明忽灭的十五瓦灯泡要亮一万倍，像宇宙级的闪光弹，霸道地塞满了他狭窄的视界，甚至直接烧穿了视网膜般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啊！卧槽！”李肆惨叫一声，双手条件反射死死捂住了眼睛。那白光是物理性的攻击，烫得他眼皮直跳，眼眶里瞬间就酝酿出温热的生理性泪水。
“警告！警告！”一个毫无生命质感的、冰冷的电子合成音，紧跟着白光的余韵强势灌入李肆的双耳。声音既像金属摩擦，又掺着某种令人牙酸的高频杂音，硬邦邦的，没有任何抑扬顿挫，“高危能量波动源锁定！空间坐标校准——东经114度06分，北纬22度33分——错误重试——锁定失败——错误！错误！定位逻辑冲突！启动紧急预案：强制绑定程序！”
李肆眼泪汪汪，脑子被这连串光效和噪音轰炸搅成一锅滚烫的浆糊，只剩下一个念头在惨白的光线下飘荡：“完了，房东来催租搞这么大阵仗？还是宿管阿姨终于要来收我当标本了？”一股比贫穷更强烈的危机感攫住了他，身体僵硬得像块冻透的石头。
强光与刺耳的警报声中，眼前那片刺目的白开始扭曲、变形，如同信号极差的雪花电视屏幕，密密麻麻的黑白噪点闪烁得令人头晕眼花。几秒钟的视觉混乱之后，噪点逐渐退潮，一个极其简陋的UI界面终于艰难地在他模糊的视野中央凝聚成形。
整个界面透着一股穷酸到家的气息，设计审美还停留在上个世纪的门户网站首页风格。土黄色背景，点缀着粗糙到令人发指的绿色藤蔓和金色五毛钱特效星星。界面正上方，闪烁着几行自带波浪边抖动效果、字体大得几乎撞脸的立体艺术字：
“【宇宙级机遇·位面致富直通车】”
“是/否
接受这份改变命运的邀请？”
界面中央，两个按钮孤零零悬在那里。“是”按钮光华流转，璀璨得活像个廉价圣诞树顶灯，拼命散发着“选我！选我！”的诱人光芒。而那个“否”按钮，则灰扑扑的，像素粗糙得像蒙了厚厚一层擦不掉的灶台油污，几乎要溶解在难看的背景色里，连半丝微光都欠奉。按钮下方，一行蚂蚁大小的、半透明的灰色文字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用尽目力也只能勉强辨识：“条款解释权归系统开发者所有·绑定者承担一切未知风险·最终裁决由系统判定”。
光这界面，就写满了三个大字：不靠谱。
那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再次响起，音调拉得长了一些，莫名透出一丝努力装出来的“循循善诱”，奈何金属摩擦音太明显，反而有种欺诈传销拉人头的既视感：
“确认/取消
宇宙级财富密码绑定请求。”
“温馨提示：犹豫，将是你通向永恒贫穷的墓志铭。选择是，开启你的创富神话！本系统绑定名额稀缺，仅限当前濒临饿死者（或同等穷苦状态生物），一经错过，终生抱憾！”
系统那句“濒临饿死者”精准戳中了李肆空瘪的胃袋，胃壁仿佛又狠狠地拧了一下。创富神话？永恒的抱憾？李肆混沌如粥的脑子里，猛地窜出楼下小饭馆飘出的那阵浓郁的辣椒炒肉香气——那是他昨天中午在走廊发传单时闻到的，把他折磨得差点流口水到脱水。再瞅瞅眼前按钮下方那行小字……
“坑我？”一股说不清是怒气还是求生欲的火苗，“腾”地就从胃里烧了上来，反而把饥饿感暂时压了下去。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带着点豁出去的狠劲儿：“那个……能先给点‘诚意金’不？比如让小弟我先泡碗面垫吧垫吧？”
诡异的寂静，在狭小的宿舍里弥漫开来，只有李肆肚子里空城计般的声音越来越响。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顿了一下，似乎运算逻辑卡壳了半秒，随即又恢复那种硬邦邦的调子，只是快了几分：“滴！宿主绑定意愿确认请求：实物激励申请启动分析……”短暂的沉默之后，声线拉得更长，“分析完毕。结论：预付款项不符合本系统‘先上车，后买票，成功补票再付费’的基本原则流程。系统正在搜索解决方案……”
随着那电子音的宣布，界面上那个硕大的“是”按钮旁边，像素块一阵模糊闪动。李肆瞪大了酸涩的眼睛，紧盯着屏幕。只见一个崭新的图标，像是从资源库最犄角旮旯里硬抠出来凑数的东西，极不情愿地凝结了出来——一个无比粗糙简陋的像素图形，勉强能看出是泡面桶，还是最廉价的那种。
图标下方，漂浮起一行颤颤巍巍的说明文字：
【系统预支·诚意礼包（小）】
物品：灵魂安慰特惠装【幻想牌】山珍海味泡面（虚拟概念版）x1
效果说明：绑定后，宿主可通过深刻意念沉浸式观想此泡面影像，感受模拟进食过程，想象其蕴含的‘山珍海味’级能量与饱腹感。经大数据测算，精神模拟进食愉悦度提升17.8%（样本数：7）。
特别注释：本虚拟概念无任何实体功效，仅供精神激励，过度沉迷虚拟可能加剧现实饥饿感。最终解释权归【幻想牌】概念创造委员会（皮包中）所有。
看着那简陋到掉渣的泡面图标，读着那比空气还虚无的“虚拟概念版”、“精神模拟进食”的描述，尤其是最后括号里那个露怯的“（皮包中）”，李肆一口气堵在胸口，憋得他眼前发黑，差点当场表演一个心肌梗塞。
“我……我草……”他指着屏幕，手指头哆嗦得比刮泡面油星子时还厉害，“虚拟概念？精神想象？你们系统库房是遭贼了还是根本没建啊？连包真的泡面都他妈抠不出来？！”
那冰冷的电子合成音似乎察觉了他的不满，立刻用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广播腔调强调：“滴！请宿主端正心态！虚拟即是真实，概念蕴含力量！本系统提供的‘幻想牌’山珍海味系列，乃凝聚了蓝星数千位面底层劳动人民智慧结晶的精神支柱食粮！每一份虚拟影像背后，都承载着一位无产阶级劳动者对美食最朴素的渴望！思想食粮的深度与厚度，岂是区区油炸碳水垃圾食品所能比拟？！”
说得冠冕堂皇，义正辞严，震得李肆耳膜嗡嗡作响。
“行…行行行…精神支柱，思想食粮，顶饱是吧？”李肆气极反笑，手指点着灰暗的“否”按钮，“那我看我还是‘终生抱憾’算了。楼下垃圾桶里找点真实的碳水垃圾，可能更顶饿。”
“等等！”电子合成音瞬间拔高八度，终于出现了一丝急促，“请宿主再相信系统一次！为了达成深度战略合作互信伙伴关系……本系统特紧急申请调用预存级特殊实物储备！”
话音未落，界面中央那个孤零零的“是”按钮骤然一阵光华乱闪，亮得刺眼。紧接着，按钮下方一道极其微弱的空间涟漪波动——像是水面上投入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几颗几乎肉眼难辨的东西，从虚幻的涟漪中“啵”一声弹射而出，叮叮当当落在了李肆面前的泡面桶旁边！
李肆捂着还有点发痛的眼睛凑近去看，屏住了呼吸。
那是……三颗瓜子。
准确地说，是炒得色泽微深、壳上还沾着一点盐粒……确确实实的三粒实体咸瓜子。
一个粗糙得堪比儿童简笔画的像素包裹图标跟着浮现出来，下方标注着：
【系统预支·破冰者实物激励包】
物品：蓝星原装本土物质·普通咸瓜子实体（可食用）x3
温馨提示：请宿主怀着对系统由衷的信任与感恩，细细品尝这三颗充满系统温情的瓜瓤。预尝未来亿万财富的味道！（注：瓜子由系统库房边角料筛选回收，经检测未超过安全食用年限）
三粒瓜子……温情的瓜瓤……亿万财富的味道……边角料筛选回收？
这几个词汇组合起来的威力，远比刚刚那白光更令人震撼——震撼到灵魂失语。
李肆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顺着脊椎骨窜上了天灵盖，冻得他一个激灵。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有些发颤，小心翼翼地捏起一颗。瓜壳带着点点盐粒的粗糙触感传到指尖，是真实的，坚硬而冰冷。他犹豫了一下，像是在进行某种悲壮的仪式，最终用牙轻轻磕开了它，舌尖卷住那一点点微小的、散发着微咸味和淡淡干果油脂香的瓜瓤。
味道？没尝出来。那一刻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断裂了。
现实贫穷的挤压，空胃袋的痉挛，被强光刺痛的眼球，还有眼前这穷酸到令人发指的系统操作，如同无数根细密的针，反复扎刺着他摇摇欲坠的神经。巨大的荒诞感和一种被彻底无视的愤懑感，如同火山熔岩般猛然在他胸腔里奔涌炸开！
“噗——”一声极轻微、带着唾沫星子的声音从李肆嘴里迸出，那粒珍贵的瓜子瓤直接被唾弃到了地上。他猛地把剩下两粒瓜子重重拍回桌面，拍得桌面那桶康帅傅空桶都跟着蹦了一下。
“草泥马！玩我呢！！”一声带着被逼迫到极致才爆发出的怒吼，在狭小的宿舍里轰然炸响，震得窗户玻璃都在嗡鸣颤抖。李肆整张脸涨成了猪肝色，脖子上的青筋如老树根般狰狞暴突，额头上沁出大颗大颗带着穷酸味的汗珠。
他霍然起身，那本就摇晃的小板凳被他激烈的动作带倒，“哐当”一声砸在地板上。他此刻管不了那系统是什么来头，那白光有多吓人，身体里那股被贫穷和戏弄逼出来的狠劲压过了所有对未知的恐惧。他指着虚空中那个简陋到辣眼睛的界面，唾沫星子飞溅：
“抠！真他娘的抠出新境界！三粒瓜子！回收边角料？！还温情？温你大爷！你们这哪是致富系统，整个一丐帮十八代弟子传销组织吧？！”
李肆眼珠子瞪得溜圆，像一头饿红了眼又被强行塞了把草的倔驴，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喘着粗气。他那根瘦得像竹竿的手指直戳着半空中那个简陋得掉渣的系统界面，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出惨白。
“绑定是吧？要老子卖命是吧？行！”他咬字咬得嘎嘣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碾碎着吐出来的，“现在！立刻！给我看看那破‘最终解释权’后面都藏着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幺蛾子！少一条，老子今天宁可饿死在宿舍，也绝不让你们把我当傻狍子遛！！”
那冰冷的电子合成音似乎被李肆这股子不要命的架势“震撼”到了，出现了短暂的凝滞和杂音，仿佛逻辑核心都卡壳了几毫秒。系统界面上的光芒都暗了一瞬，紧接着才重新稳定下来。
“嘀…滋啦……宿主强烈要求下，详细协议条款查询程序强制调取中……”合成音的音调罕见地低了下去，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底气不足和被迫营业的无奈，“温馨再次提醒：条款冗长，约等于蓝星文字百科全书的3.7倍，强烈建议宿主选择快捷默认绑定，体验即时财富……”
“体验你个头！”李肆直接咆哮打断，唾沫星子都快喷到虚拟屏幕上了，“少哔哔赖赖！给老子加载出来！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少！我要逐字逐句看！饿死事小，被你们卖了还帮你数钱事大！”
系统界面那土黄色的背景上，大咧咧的广告词终于颤巍巍地缩了下去，随即，一个滚动条细得如同头发丝、长度却直坠无尽深渊的文本窗口，带着沉重的迟滞感，“吭哧吭哧”地冒了出来。一行行密密麻麻仿佛无穷无尽、小得能逼疯苍蝇的条款文字开始缓慢地向上爬行。
李肆直接拖过那把被他踢倒的小板凳重新摆好，叉开双腿坐下，身体前倾，几乎要把鼻尖怼到那虚拟屏幕上。他拼命眨巴着被白光刺得还在流泪的眼睛，努力聚焦在那些蚂蚁打架般的文字上，嘴里还念念叨叨：“让老子开开眼，看你们有多黑！”
主体条款摘录（李肆重点高亮部分）：
《XX位面致富系统·灵魂绑定与债务管理暂行条例》
第一条（梦想定义）：宿主（即绑定者，以下简称“你方”）授权本系统（以下简称“我方”）在其灵魂深处注入财富梦想蓝图（价值单位：通用能量点/亿）。梦想等级由我方实时评定。注入成功即视为服务开始，梦想蓝图本身价值及其潜在增长预期自动抵押给我方作为基础服务费。该蓝图无法撤销、否认，且我方对其增值潜力（无论是否实现）享有永久追索权。
【括号内小字备注：（梦想实现前，抵押蓝图的利息以‘精神期待值缩水率’计算，日利率=全球幸福指数均值的倒数）】
第二条（网络基础服务）：系统运行（包括但不限于任务发布、商城购物、奖励结算、宿主状态监控、危机预警等）高度依赖跨位面信息高速公路传输。为保证服务连续性，特开通“位面极速尊享通道”。
【补充条例·网速卡顿实时计费细则】：
1.
信息流传输非我方可控因素卡顿时（含空间风暴、宇宙信号干扰、我方服务器机房空调故障等），系统将按帧加载损耗实时精确扣除宿主账户能量点（不足则转为灵魂债务）。
2.
高清画质（如环境渲染、NPC建模、特效场景加载等）为带宽消耗大户。强制开启超清模式需额外按帧/秒/角秒支付“视觉震撼体验费”。
3.
当灵魂债务总额超过当前梦想蓝图最大抵押估值时，我方有权冻结服务，或按《灵魂碎末价值换算表》分段提取宿主灵魂核心能量用以抵扣债务（俗称“刮魂”）。
第三条（工伤赔偿与责任免除）：在执行致富任务过程中，宿主不幸遭遇包括但不限于肉体损伤、精神崩溃、灵魂烙印、高位截瘫、穿越角色身份意外死亡等情况，均可申请“人道主义创伤后激励关怀金”。经我方流程审批确认后（审批时效视我方工作人员休假情况而定），可一次性补偿价值5通用能量点。本条款生效前提：宿主未签署《自愿加班风险自担确认书》。
【括号内小字备注：（通用能量点5点≈蓝星软妹币4角7分，本世纪内汇率基本锁定）】
第四条（薪酬保障）：宿主完成基础任务后，将按贡献度获得相应“梦想阶段性兑现券”。凭此券可于本系统指定内部商城兑换我方向你方承诺的诸如“百万年薪”（面额1000000梦想币，注：梦想币为本系统内部非实体流通筹码，与真实购买力兑换公式复杂）、“异世界豪华别墅”（虚拟模型，使用需消耗位面‘地基租赁维护包’，费用自理）等报酬或福利。
李肆的眉头拧成了一团疙瘩，越看脸越绿。尤其是看到那条“网速卡顿费”细则，脑子里瞬间闪过这破系统之前加载界面的光污染和噪音卡顿。还要按帧收费？高清模式还得按角秒？！这比房东催租的手段还黑还直接！
他手指头哆嗦着，没往下看，直接戳着屏幕中央关于网速扣费的那行关键条款，吼了起来：“停！这里！给老子停！”
“这里！”李肆几乎是咆哮着，口水差点喷在无形的屏幕上，“就是这网速卡顿费！给老子立刻马上关掉什么狗屁超清画质！”
系统的滚动条像被掐住脖子的鸡一样，硬生生停在了那里。半空中那简陋的界面似乎都波动了一下。
“滴——滋啦……”电子合成音明显有点短路，“宿主指令确认请求：强制变更核心显示配置……该项配置与我方企业形象塑造计划高度绑定……启动紧急方案评估……”
半秒都不到，一个红灿灿、抖得十分浮夸的系统弹窗瞬间盖过了那长长的免责条款文本，强制占据了界面的绝对C位：
【致命风险级别警告！】
系统运行状态变更：视觉震撼超高清（VIP尊享）模式
→
强制降级为
：
【毛坯房·信号差加载不全·马赛克模式（欠费版）】
降级提示：
*
当前画面精度：≈
蓝星
90年代拨号上网失败贴图
*
NPC建模：方块人偶
(关节不可动)
*
环境渲染：单色像素点阵贴图
*
特效：文字描述代替
(如‘轰轰烈烈打斗’表现为黄底黑字)
*
实时能耗/带宽占用下降至原先
0.08%，卡顿风险缓释指数上升0.0001%
（后果自负提示：本模式用户体验极差，可能导致宿主穿越后与空气墙战斗、对着像素块恋爱、被文字描述型最终Boss轻松碾死。）
李肆看着那些红得刺眼的一长串“缺点提示”，尤其是最后那句“被文字描述型最终Boss轻松碾死”，眼皮又控制不住地突突乱跳。但他心里那股穷到底、精打细算的倔强也顶到了天灵盖。
“行！毛坯就毛坯！马赛克就马赛克！总比钱没赚到先倾家荡产强！”他一拍大腿，咬牙确认，“总比连颗瓜子瓤都还没捞着就被按帧扣成灵魂负资产强！关掉！省一点是一点！”
那红光四射的警告框心不甘情不愿地闪烁了几下，如同一个被抢了糖的小孩，最终黯淡下去，悄无声息地缩回了角落。整个系统界面瞬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变，像是经历了一场核大战的浩劫。
原来那虽然土但好歹还能看清楚的界面，彻底崩塌成了……一坨难以名状的像素聚合体。
背景色糊成了一大片令人眼花的黄绿马赛克，不断有诡异颜色的像素点在疯狂闪烁跳跃，仿佛患上了癫痫。界面中央的文字像是被劣质打印机印在了一张受潮发霉的草纸上，边缘严重发毛，扭曲变形。至于那个还顽强停留在屏幕中央的“是/否”绑定按钮，“是”字已经糊成了一团暖色调的像素墨点，连原本廉价的光泽都彻底消失；“否”字更是变成了一小撮灰扑扑、几乎看不清形状的像素尘埃。
空气都凝滞了。系统界面的刷新似乎出现了问题，画面定格在一种粗糙、扭曲、令人烦躁的状态，除了疯狂的像素点在无序舞动，没有任何新的指令出现，安静得只剩下李肆粗重的喘息声。
李肆使劲眨了眨刺痛酸胀的眼睛，努力适应着这仿佛被强行降维打击后的视觉灾难。他凑得更近，眼珠子几乎要钻进那片混沌的像素风暴里：“喂！人呢？死机了？”
过了足足有十几秒，在界面角落里那堆乱闪的像素点深处，一团极其微弱、淡得几乎和背景色融为一体的蓝光才极其缓慢地凝聚、亮起，像是某种电路短路后的最后挣扎。
那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再次响起时，音量低了很多，还带着滋滋啦啦的背景噪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憋闷感，仿佛系统真的被这“毛坯房模式”卡得难受：“…滋啦…强…强制视觉配置降级完毕。资源占用减少…滋…系统稳定性轻微受损…警告：核心协议变更后需宿主二次确认绑定意向……请…确认……是否……”最后几个字断断续续，像没了电的收音机。
李肆重重地哼了一声，没接这茬。他眼神里透着一股子猎人发现猎物要害般的执着光芒，手指头精准地隔空指着刚才那份被毛坯像素界面挤到一边、模糊不清但还能滚动的长长条款文本中的某一处：“少废话！工伤！工伤赔偿那条！第五条！”
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界面左上角那一大片疯狂闪烁的像素雪花忽然毫无征兆地猛烈抖动了一下，紧接着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猛地窜了几串杂乱的亮线。
“嗤啦——”一声短促尖锐的噪音刺破空气，又瞬间消失。
那片像素雪花突然暗沉下来，几秒的绝对漆黑之后，新的内容强行顶开了混乱，极其蛮横地覆盖了整个屏幕顶部。整个背景变成了血淋淋的猩红色，给人视觉上极强的压迫感。
血红的背景中央，几行粗粝无比的像素大字如同刀劈斧凿般硬生生刻在那里，带着股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残酷气息：
《灵魂碎末价值换算提取与债务强制清算程序》（默认启动子条款）
清算步骤：
1.
债务评估触发：
当宿主累积债务（含梦想蓝图利息、基础服务费复利、卡顿损耗费、装备损坏赔偿费、精神污染补偿费等）超过“灵魂核心理论残值估值上限”（根据公式T=体重(kg)求生欲望系数1.01^-年龄
计算）。
2.
强制执行提取程序：
无需宿主授权，系统将自动启动《灵魂碎末刮取程序》。程序将精准剥离宿主灵魂外围最活跃的思维能量波动层（富含大量负能量、非稳定情绪、后悔记忆碎片等），经初级提纯压缩后，形成可用作低级燃料的“绝望渣”或“后悔粉”。
3.
次级清算途径：
当刮取次数超过阈值（3次/季度）或渣粉价值仍无法覆盖债务时，将启用终极清算：抽取宿主“未来可能性”（蕴含一丝命运之力的微末概念因子），抵押给【多元宇宙次级高利贷清算互助会】（该会风评极差）。抵押后，宿主将在其认知层面永久烙印“绝境锁定”状态（即无论如何挣扎，终将回归当前负债水平）。
免责申明（刻于血红字体下方）：灵魂刮取过程可能伴随剧烈精神痛苦、短期意志消沉、长期抑郁风险、及极小概率灵魂结构永久性微损伤（俗称‘缺心眼’）。该损伤属宿主个人风险范畴。
眼前这血淋淋的、用文字构筑的“人间惨剧”，尤其是那个清晰标明的3次/季度限额和所谓的“绝望渣”、“后悔粉”……
草了！这他妈比网贷暴力催收还恐怖一万倍！至少催收的只是打你一顿，这里直接挖你灵魂核心？！还“微损伤”？缺心眼？！
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冰冷寒意瞬间冻结了李肆的四肢百骸，连刚才那股爆发的怒气都被硬生生冻僵在嗓子眼。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人扒光扔到北极冰盖上的蝼蚁，除了徒劳的恐惧，连反抗的念头都显得那么可笑。
“啪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是李肆无意识捏在手里的那剩下的两粒实体咸瓜子，掉在了冰冷的塑料凳面上。他毫无察觉，只是死死盯着那血红的屏幕，呼吸急促得如同风箱，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冷汗沿着额角、鬓发滚落下来，砸在地上。
过了不知道多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血红的清算条款在屏幕上纹丝不动，散发着无声的恐怖，等着他这个卑微的绑定者做出选择。
“……”李肆的嘴唇哆嗦着，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几次。他眼中那被恐惧覆盖住的瞳孔深处，那被极端贫穷打磨出的近乎病态的、锱铢必较的韧性，开始艰难地挣脱寒冰，如顽强的草芽般从岩缝中钻出。这种韧性无关勇气，纯粹是被逼到绝境的最后挣扎。
“老…老板…”他嘴唇嗫嚅着，发出的声音嘶哑破碎，像砂纸在摩擦生锈的铁片，“打个商量……行、行不？”
“那个……刮…刮魂的条款……能不能……挪个位置？别……别放在工伤赔偿前面……看着……太心塞了……”他试图讲道理，但这理由蹩脚得连他自己都骗不过去，纯粹是被吓破胆后的胡言乱语。
系统界面依旧一片血红，冰冷的电子合成音沉默着，没有丝毫反应。
李肆猛地吸了一口带着泡面桶和陈腐味道的空气，那股混杂着恐惧与破釜沉舟的决心终于冲破桎梏。他猛地从塑料小板凳上弹了起来，像个输光了所有筹码却还憋着一股邪劲的赌徒，双手重重拍在面前的桌子上！那桶康帅傅空桶被震得跳了一下，里面干巴巴的渣滓簌簌作响。
“听着！”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豁出一切的嘶哑和不容置疑的蛮横，“我签！我他妈签！但！必须改合同！”
他手指哆嗦着，几乎要点穿那血红色的屏幕：“第一！工伤赔偿那条！甭管什么见鬼的关怀金，五块钱还是五厘钱！给老子翻倍！写进附件！打印出来！盖章！电子章不行！要按红手印的那种！”
唾沫星子随着咆哮飞溅而出。
“第二！”他胸膛剧烈起伏，手指猛地移向那行“灵魂碎末刮取程序”的血红大字，“把这个！这条！给我滚到合同最后一页！写在页脚！用最小的！看不见的！灰色小字！再加上横线划掉！对！划掉！再在旁边备注（非紧急情况不启用）！懂？！”
“第三！”不等系统有任何虚拟的回应，李肆紧接着咆哮，“虚拟员工！那些什么引导NPC、商场售货员、任务发布专员！管他是谁！只要出现！必须！必须解决我的食宿！包吃包住！吃得要比现在好！住得要比这里大！要空调！要独立卫浴！床垫要加厚！写在主合同第二条！给我加粗！加下划线！标个金元宝在旁边！”
他一条条吼着，声音在狭窄的斗室里回荡，震得四面墙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穷到了极致，他唯一剩下的筹码就是自己这条命（或者说灵魂）的使用权。卖，可以卖，但必须卖出个顶价！就算是个坑，他李肆也要跳进一个带席梦思、管饭、还有五险一金的坑！哪怕这坑底下通往的是未知的地狱。
整个系统界面似乎被李肆这“掀桌子”式的要求整懵了。那血红的背景还在，但代表“灵魂刮取条款”的像素大字周围，开始疯狂闪烁起紊乱的白色噪点，像是运算核心在过载冒烟。
死寂无声的宿舍里，只剩下李肆粗重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在回荡。他两只眼睛瞪得溜圆，血丝密布，死死锁着那片猩红的界面，像一个把全部身家都押在一盘盲棋上的赌徒，等着庄家开出最终的点数。
就在那令人窒息的几秒钟后——
屏幕中央那片刺眼的血红背景，开始出现诡异的变化。如同油画的底色被一种强大的力量粗暴地擦拭，或者更像是劣质的油漆在烈日下灼烤龟裂。红色的像素块一块块剥落、崩塌，速度越来越快。
不到两秒的时间，那令人压抑窒息的猩红彻底消失不见，整个界面的背景瞬间切换回最初那让人瞎眼的土黄色配上廉价绿藤蔓和金星星风格。
一个崭新的、设计上至少用心了一丁点的窗口动画跳了出来。窗口边框甚至还带着点生涩的半透明毛玻璃特效，虽然粗糙得像是幼儿园小朋友涂鸦的画框。
窗口正中央，是系统界面上那个硕大的、糊成一团的“是”字按钮。此刻它正焕发出一种前所未见的、纯净无瑕的柔光。不同于之前那种廉价圣诞灯似的闪耀，这光芒圣洁、温和、宁静，甚至还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直透灵魂的低语般的圣咏背景音效（虽然质感有点像录音笔录的）。光芒在“是”字周围形成了一圈柔和的光晕，努力向四周扩散，想要将整个界面都纳入这温暖宁静的氛围之中。
窗口顶部，一行用极其标准的宋体字清晰标注着：
【
最终绑定意向确认窗口
–
纯净版
】
而在窗口的下方，紧贴着一行小字，颜色是淡淡的、极其容易被忽视的灰色（类似于条款解释字体的那种灰色）：
（纯净模式说明：为确保宿主在最平静、最少干扰、最具正向人生感悟的精神状态下做出关乎命运的最重要抉择，本模式已临时屏蔽部分冗余信息与逻辑预警。）
那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再次响起时，已然完全改头换面。声音变得中正平和，语气沉稳舒缓，每一个字吐出来都像带着温润玉石般的质感，充满令人心安的力量。噪音杂讯消失得无影无踪：
“尊敬的命运合伙人李肆先生，您好。”
“您的合同修订建议已收到。系统经过审慎评估，充分认可您对自身价值与尊严的维护、对未来事业的精心规划，以及对工作环境品质的合理追求，是当代有为青年自主意识的完美体现！我方尊重您的核心诉求！”
“基于此，对您提出的三项主要修订意见，我方一致表示：原则支持，框架认同！”
“现确认如下：”
*
“工伤补偿机制将从现行的‘人道主义创伤后激励关怀金’（5点），提升至‘人道主义创伤后激励关怀金
Plus’（10点），具体发放细则将收录于合同附录Z，待后续共同签署确认（包含印鉴）。”
*
“关于灵魂价值与债务保障相关条款的表述优化方案，完全尊重客户体验，已安排将说明位置调整至合同文本‘附录ZZ·风险管理兜底方案’章节末尾处（页码：理论最大页码+1），采用8号灰色字体标注，附加横线划除注释（视具体情况谨慎理解）。”
*
“员工福利方面，我方深刻理解您的合理诉求。已同意为您绑定后将要接触到的系统侧关键NPC（非一次性炮灰角色）额外增设‘后勤保障津贴’。该津贴可让相关NPC在特定情境下具备‘为宿主提供临时简易庇护所（茅草结构/概念性）’及‘分享低价值位面本土食物（口味随机）’的功能性脚本能力。相关脚本代码已开始写入逻辑树（预计工期：看程序员心情）。”
“综上所述，”那圣洁如播音员的系统声音带着无比真诚的暖意，“基于我们双方已达成的深度战略合作伙伴互信基石，现正式进入最终绑定确认环节。”
“在纯净的思考空间里，请听从您内心最深处的召唤，相信系统与您共创财富奇迹的坚定信念！”
“请郑重地确认您的选择！您未来的传奇之路，正虚位以待！”
“倒计时：3……”
界面中央，那个散发着圣洁柔和光芒的“是”字按钮开始微微脉动，如同呼吸一般，带着一股柔和但又无法抗拒的吸引力。旁边的“否”按钮……好吧，它还存在，只是缩小成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黯淡像素点，委屈巴巴地贴在窗口右下角最不起眼的地方，像是生怕被人看见。
李肆怔怔地看着那散发柔和圣光、脉动不休的巨大“是”字按钮，再听着那平稳庄重、带着催眠般魔力的系统声音……他感觉之前那股掀桌子的狠劲，正被这突如其来的“纯净”模式以一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快速溶解。
那圣光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仿佛能渗入皮肤，抚平他血脉里所有紧张的褶皱，连空瘪的胃袋传来的那种尖锐绞痛都模糊了、钝化了。系统的声音像是裹着蜜糖的安眠曲，每一个字敲在他耳膜上，都让那个“否”字的存在感湮灭一分。
原则支持？框架认同？工伤补偿……加了个“Plus”？灵魂条款挪到最末尾、灰字体划掉？NPC以后有能力给我弄个茅草棚外加一顿饭？
李肆脑子里像是塞满了浆糊，反复咀嚼着这些飘忽的“承诺”。之前的恐惧被这宁静的氛围稀释了，只剩下那光芒万丈的“百万年薪”、“异世界别墅”、“神级血脉”……这几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意识深处一片灼热模糊。
穷怕了。饿惨了。他真的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1……”系统平稳的声音念出了最后一个数字。屏幕上的“是”按钮猛地光芒大放，仿佛一轮袖珍的白金太阳升起，纯洁、宏大、带着洗涤心灵的磅礴力量，瞬间充满了整个狭窄的宿舍空间！
在这一瞬间，穷酸、饥饿、恐惧、算计……所有现实的重压仿佛都被这光芒烧灼净化掉了！李肆恍惚间像是看到了金碧辉煌的神殿在他眼前拔地而起，听到了金币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的哗啦巨响，嗅到了无上珍馐美馔的扑鼻异香！
那光芒刺得他双眼流泪，但眼泪像是金色的琼浆，带着对无尽财富的迷醉。
他伸出了手指，不再迟疑，不再犹豫。指尖带着点破釜沉舟的震颤，却又带着一种飞蛾扑向灯火的决绝渴望，猛地朝着那轮巨大的、燃烧着圣洁白金焰芒的“是”字按钮——
狠狠戳了下去！
“嗡——！！！”
就在李肆指尖落下触碰那光辉万丈的“是”字按钮的刹那，一种低沉得如同远古巨钟被撞响的轰鸣，瞬间从虚空中震荡开来。那声音并非通过耳朵传递，而是直接从灵魂深处炸开，震得他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高频抖动！
紧接着，眼前那爆发出璀璨圣白光芒的按钮内部，猛地喷射出无穷无尽、如同液态黄金熔岩般的耀眼光流！这光流不再是柔和圣洁的样子，它像是开了闸的银行金库，裹挟着一种极其原始、极度狂野的暴富象征力量，以最蛮横的姿态倾泻而出，瞬间塞满了整个宿舍空间，淹没了所有的土黄马赛克界面！
李肆在纯粹的、几乎要将他灵魂都融化灼烧的金光中失去了所有视觉和感知。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抛进了一锅滚烫沸腾的金液里，身体被无尽的财富象征物冲刷撕扯，连意识都开始融化、沸腾……
这种恐怖的“财富洪流”冲刷感持续了不知道多久，或许只有零点几秒，又或许漫长得如同永恒的暴发户白日梦。金光骤然向内坍缩、熄灭。
宿舍恢复了它原有的昏暗和破败气味，泡面桶、脏袜子、嘎吱响的小板凳，一切如旧。
只有李肆还保持着那个僵硬的、手指向前戳的姿势，像一尊被泼了铜粉的行为艺术雕像。
系统界面那土黄马赛克的混乱背景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邃、干净、如同无垠宇宙般的漆黑空间底色——这大概是省掉超清渲染后唯一的好处，至少不瞎眼了。
在那片纯粹漆黑的背景中央，一个玩意儿跳了出来，瞬间抓住了李肆还没从金光中回过神来的眼球。
那是一个金光闪闪……不，是金光暴炸的……宝箱？！
它悬浮在黑色背景上，整体造型极度浮夸：箱体不知道是纯金还是镀金打造，每一处边角和棱线都绽放着令人眼瞎的辉煌光芒。箱盖上镶嵌着密密麻麻、五颜六色、闪烁着廉价强光的“宝石”（塑料感十足），拼凑成一圈圈心形和美元符号的图案。正前方中央，硕大的艺术体文字自带闪光动画，不断轮播着：
“新手尊享限量版·开箱即暴富礼包”
下方一行稍小的字：（史诗级/绑定激活专享/仅限一次）
整个宝箱还在不停地做着微微颤抖、膨胀的动画效果，仿佛里面塞满的财富马上就要撑破箱体喷薄而出。
李肆的心脏，不争气地，狠狠漏跳了一拍！刚才被金光灼烧的眩晕感瞬间消失，血液似乎哗一下全部涌上了他的大脑和脸颊，耳朵里嗡鸣作响！
“新手礼包！！”这四个字像是带着钩子，把他脑子里所有因为长期贫穷而过度敏感的神经狠狠勾动了！价值一百万的支票？别墅钥匙？直接灌顶的神功秘籍？还是……一大箱金子？！刚刚签约就发福利？！这系统……终于像个正规公司了？！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小板凳上站起来，身体前倾，眼珠子死死黏在那个夸张的金色宝箱上，嘴角无法控制地、极其自然地向上咧开，露出一个既狂喜又带着点傻气的笑容，双手激动得直搓：“开了！开了！开了开了开了！”
就在他亢奋的催促声要冲破屋顶的瞬间——
“咳咳！……那个……合伙人？”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将李肆从暴富幻想的云端狠狠拽了一下。
不是刚才那种冰冷的电子合成音，也不是后来装出来的庄重播音腔。这个声音……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别扭感。有点像刚睡醒的年轻男人，慵懒中透着点鼻音，语调随意，还夹杂着一丝不太自然的尴尬和……心虚？
随着这个声音，那浮夸的金色宝箱画面边缘，极其缓慢地探出了一小截……像素组成的东西？
先是几根竖着的、带着点塑料质感的像素块冒了出来，像几根营养不良的枯草。紧接着，一张粗粝像素构成的人脸小心翼翼地、带着点做贼心虚般的谨慎，从宝箱画面右侧的黑色背景里一点、一点地“挤”了出来。
那张脸……
李肆脸上那灿烂到近乎痉挛的笑容瞬间僵住。
那张脸的五官极其模糊，像是被超低分辨率摄像头狠狠蹂躏过再强行马赛克处理过的产物。眉毛大概的位置是两抹深褐色的像素条，眼睛干脆就是两坨深不见底的墨点圆孔（甚至连高光都没经费做）。鼻子勉强看出个轮廓，嘴巴则是一条僵硬的直线。整体给人一种极其强烈的“开发者压根没好好画，随便糊弄一下就拿出来见人”的感觉。
最“闪耀”的部分，是他头上顶着的那一圈东西！
一圈根根分明、竖起冲天、极具辨识度、同样是用廉价黄色像素拼凑出来的……尖刺般的头发！这发型李肆熟得要命！这不就是“是兄弟就来砍我”的宇宙级页游代言人——渣渣辉的经典“雄鹰展翅”同款吗？！只不过眼前这位的版本更简陋、更像素、更带着一股浓郁的塑料村炮风。
最离谱的是，这位顶着“渣渣辉”同款发型的像素兄台，身上还套着一件极其不协调的衣服！
那是由非常简陋的蓝色和灰色像素块粗暴堆叠出来的……半截西装轮廓？只能勉强看出肩膀和一点点翻领，像素粗得能看见格子。下半身更是抽象，几条深色马赛克线条似乎想勾勒裤子的褶皱，但效果惨不忍睹。关键这件“西装”的像素块和他身体其他部位的像素格格不入，像是直接从某个倒闭公司网站的宣传图上抠下来再硬生生P上去的。
在“渣渣辉”那张简陋像素脸的左上角位置，极其缓慢地悬浮升起两行同样由粗糙像素组成、颜色黯淡的小字标签：
姓名：林黛玉（临时借用身份卡）
职务：异界穿越项目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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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执行专员（实习）
林黛玉？顶着一头渣渣辉的发型，披着劣质像素西装？还实习？！李肆脸上的表情从狂喜的凝固，到惊愕的茫然，最后定格成了一种灵魂出窍般的呆滞。他甚至都忘了呼吸，眼睛里的光芒从炙热无比瞬间跌至冰点，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北极冰水。这突如其来的诡异反差喜剧比任何恐怖片都更有惊悚效果，彻底摧毁了他的情绪链条。
“咳咳……”那个带着鼻音、慵懒随意的男声再次从那个“林黛玉（渣渣辉版）”的像素嘴巴位置发出，语调更加别扭了，能清晰听出他在努力调整气息，试图让自己听起来专业一点，结果反而透着股更浓郁的敷衍社畜感：
“呃……首先……恭喜啊，李肆同志！绑定成功！咱们现在正式是……呃……‘创富路上的亲密战友兼项目命运共享人’了！”像素脸上那两坨墨点眼睛毫无变化，只有僵硬的嘴角那条直线稍微往上弯了一丢丢，大概是想挤出个笑容，效果却比哭还难看。
“那个……金闪闪的大箱子……看到了吧？”自称林黛玉的像素兄用手指（由几根褐色小像素条组成）极为敷衍地隔空点了点屏幕上那个还在兀自闪烁膨胀的浮夸金宝箱图标，“……绑定福利，诚不欺您！这就是！”
李肆原本麻木的脑子终于被“福利”两个字捅咕了一下，他手指哆嗦地指着那箱子，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两下，从干涩的嗓子里挤出声音：“……是……是实物……吧？”这七个字几乎用尽了他此刻残余的所有力气和最后一点渺茫的希望。
像素“林黛玉”脸上那僵硬嘴角的微笑弧度瞬间塌陷了回去。他抬起那像素胳膊（动作生硬），挠了挠脑袋上根根竖起的尖刺黄毛（动作极其卡顿），那个小动作做得分明是在掩饰某种难以启齿的尴尬：
“啊……实物……是，是实物的！这个……我方确认无疑的！”他强调着，语气却有点虚飘，“不过……合伙人同志，您也理解一下……毕竟我们是家成立时间……呃……稍微比您年龄长那么一点点的、全新的、专注尖端跨界业务的创业型小公司嘛……”他的语速在“创业型”和“小公司”这几个词上含糊地飞快带过。
“目前呢……这个……”像素兄喉咙部位那条代表声带的像素线条不自然地抖动了一下，像是在清嗓铺垫，“公司总部那边……负责物资采购的那个部门……暂时人手有点紧张，流程稍微……走得有那么一点点慢……”他努力想要做出一个“你懂得”的无奈表情，奈何像素脸限制了他的表演天赋，最终只让嘴角那条线往下撇了一丢丢。
“啪！”一声脆响，打断了像素兄的絮叨。李肆脸色铁青，刚才一时激动拍在桌子上的右手掌又红又痛！桌上那桶康帅傅空桶像惊弓之鸟，又跟着跳了一下，桶壁上凝结的油星子都震掉了一小块。
“草！”李肆的声音带着穷途末路的暴怒和难以置信的荒谬感，一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蘸满了火油，“你他妈再说一遍？！签合同前甜言蜜语！签完字就告诉我——货没批下来？！”
他猛地伸手指着屏幕上那金光灿灿的礼包：“那这玩意儿呢？！这闪瞎我狗眼的玩意儿呢？！”他简直要气笑了，“空头支票是吧？！系统自带特效？！”
“林黛玉（渣渣辉版）”顶着那头标志性的尖刺黄毛，那张简陋像素脸上两团墨点“眼睛”无神地对着李肆，僵硬的像素嘴角极力想挤出安抚（或敷衍）的弧度，却牵动得整张脸都显得更加生硬和不协调。
“合伙人同志！冷静！千万冷静！”他的声音拔高了一点，努力让那股慵懒随意的腔调带上点诚恳（虽然听起来更像是在着急灭火），“物质财富虽然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这是我们‘创富直通车’项目组的核心价值观！”他说着口号一样的话，像素手臂挥舞了一下（动作依旧生涩卡顿），“再说了！您签订的灵魂协议……咳……系统公约，具有宇宙级的绑定效力！您应得的，哪怕天涯海角，公司也绝……绝不会拖欠！最多……周转周转而已！”
他话锋一转，像素手指再次指向那个兀自膨胀闪烁的金色宝箱：“这玩意儿，当然不是摆设！里面现在装的是咱【灵魂契约】上明确承诺的、您应得的、价值连城的……”
像素脸旁边的黑底背景上，极其应景地弹出两排文字气泡，如同老式卡拉OK点播的字幕滚动条，带着廉价闪光特效：
【绑定福利包（虚拟概念预装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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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世神功（至尊级）·体验章节（后续需任务解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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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限财富起点基金（新手村试用额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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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金手指·透视/鉴定基础权限Lv.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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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激活实物奖励】-（物资采购中，预计到货后激活）
看着那气泡里“体验章节”、“新手村试用”、“Lv.0”等字眼，尤其是最后那行“物资采购中”，李肆只觉得一股腥甜的冷气从丹田直冲天灵盖，差点当场喷出来。
他牙齿咬得咯嘣作响，死死攥紧了拳头，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体验……试用……那实物呢？！”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冰渣子，“到底有没有个准信？！”
“林黛玉”像素脸的表情没有变化，但那几根黄色尖刺的像素头发似乎都跟着他的紧张感微微颤动了一下。他喉咙位置的像素点快速闪烁了几下，一个极其细微、需要李肆屏息凝神几乎要贴在屏幕上才能察觉到的半透明标签，艰难地悬停在他嘴部那条僵硬直线下方：
【当前状态：临时工权限不足·公司采购部电话无法打通·财务审批单据在部长度假文件夹下吃灰·预计本月月底有5%可能进入初审环节】
这个标签一闪即逝，快到像是李肆的幻觉。
“这个这个……”像素兄的声音强行稳住了，透着一股子破罐子破摔后反而坦然了的诡异味道，“流程嘛，它要走，急是急不得的。但是合伙人同志，为了表达我方最真挚的合作诚意，也为了让您提前熟悉系统工作流程、加速融入我们创富大家庭……”
他像素手指猛地朝上一挥！
“呲啦！”
金色宝箱图标一阵剧烈地扭曲抖动之后，表面裂开几条像素缝隙，一道极其微弱的白光从中透出——这次既没有震耳欲聋的轰鸣，也没有晃瞎眼的金光，只有一点可怜巴巴的光效。
一个极其简陋、像素粗糙、边缘模糊不清的长方形物体，伴随着几颗同样简陋像素组成的、类似金元的图像（只有三颗），如同丢垃圾一样，从箱子裂缝里被甩了出来，砸落在李肆面前的桌面上，发出轻微但极其真切的“啪嗒”、“叮当”几声。
李肆条件反射地低头，目光扫过桌面。
桌子上，刚才被他拍落的空泡面桶旁边，安静地躺着两样东西：
第一样：是一小片创可贴。
不是常见的肤色或透明色，而是极其劣质的粉红色塑料面儿，印着一个模糊不清的、傻笑着的熊猫头图案，边缘的胶带部分都能看出裁剪不平整的毛刺感。跟刚刚屏幕上弹出的“纳米级智能修复贴”描述，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风马牛不相及！唯一沾点边的大概是……确实是贴的？
李肆脸色青了又白，手指微颤着，极其缓慢、极其僵硬地，捏起了那片薄得仿佛吹口气就能破的创可贴。劣质塑料的滑腻感和油墨印刷的粗糙感清晰地传到他指尖。
第二样：是三粒金黄色的、塑料感十足的劣质硬币。凑近了细看，上面模模糊糊刻着“￥0.01”的字样，边缘甚至有些未打磨干净的塑料毛边。
就在李肆盯着这一片创可贴和三粒塑料硬币发呆，大脑陷入彻底宕机状态时。
“滴滴——”
一声比之前的系统提示音都轻、都短促的电子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意味，在他耳边（或者说意识里）响起。
紧接着，一张巴掌大、极其粗糙、像是从发霉旧本子上撕下来的纸条“噗”的一声凭空出现在桌面上，正好掉落在创可贴旁边。
纸条抬头几个字还是手写的圆珠笔字迹，歪歪扭扭：
内部报销凭据
报销人：林黛玉（工号：LDY20230501TLG）
项目：异地出差执行项目员工关怀餐补费
金额：￥0.28元整（大写：贰角捌分）
附注：东关路口·老王头盒饭摊·最优惠排骨土豆套餐（排骨粒x1）
签字：_________
（收款人签章）
“呃，那个……合伙人同志？”像素“林黛玉”那张简陋的脸上，墨点眼睛位置对着李肆（虽然可能根本没在看），僵硬的嘴角动了动，语气里带着一种理直气壮的、近乎于“这是多大点事啊”的坦然：
“我们公司……初创期嘛……现金支付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审批麻烦……您看，我中午这顿是给您执行紧急绑定加班吃的……这二毛八，您……方便的话……给签个字报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