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记忆删除师,专门帮人抹除痛苦回忆。
直到那天手术失败,病人突然抓住我的手说:小心,他们也在删除你。
当晚我查看自己的记忆档案,发现三年前有段空白。
追查时撞见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正在删除我的资料。
他笑着说:别找了,那段空白里是你杀人的记录。
我逃进电梯,门关前他用口型说:你才是被删除的那个。
电梯突然故障,灯光熄灭时,冰冷的枪管抵住了我的后腰。
1
记忆删除惊变
冰冷的消毒水气味,像某种固执的幽灵,顽固地钻进鼻腔深处,挥之不去。手术室的无影灯投下惨白的光圈,精准地笼罩着手术台上那张因深度麻醉而松弛、毫无防备的脸——王先生。他眼角深刻的鱼尾纹,此刻在强光下如同干涸河床的龟裂,无声诉说着某种被时光和痛苦反复冲刷的疲惫。目标记忆:一场惨烈的车祸。妻子和女儿在副驾和后座上瞬间凝固的身影,是他心中日夜燃烧、无法扑灭的地狱之火。他签下协议时,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医生…求求你…让我…忘了她们吧…
我调整了一下无菌手套的贴合度,指尖传来橡胶紧绷的触感。冰冷的神经探针,连接着旁边庞大而精密的弥涅耳瓦系统,针尖闪烁着一点幽蓝的微光,如同深渊中窥伺的眼睛。屏幕上瀑布般流泻着复杂的脑电波形图,象征着王先生记忆宫殿里那条名为车祸的、被痛苦染得漆黑的走廊,已经被系统清晰地标定出来。
开始进行记忆片段‘C-7-0415’的定向擦除。我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干涩而平板,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这是职业要求,也是自我保护的盔甲。手指稳定地悬停在控制面板的启动键上方。红灯亮起,启动键的触感传来微弱的电流震动。探针尖端那点幽蓝的光芒骤然增强,发出细微的、几乎无法听闻的滋滋声,像毒蛇在暗处吐信。屏幕上的目标波形瞬间剧烈地波动起来,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激烈地荡漾、扭曲。系统内置的AI平稳地汇报着进度:擦除进程启动,神经元连接断开率:15%...32%...67%...
一切都符合标准流程。精准,高效,冷酷。像修剪一棵树多余的枝桠,只不过我们修剪的是人类灵魂中过于沉重的部分。
然而,就在进度条即将充满,冰冷的系统女声即将吐出擦除完成那几个字的前一瞬——异变陡生!
屏幕上那原本已被系统判定为记忆数据即将清零的区域,代表目标记忆的波形并未像预期那样彻底平复、湮灭,反而猛地爆发出前所未见的、混乱而狂暴的脉冲!猩红刺眼的警告框瞬间炸满了整个屏幕,尖锐刺耳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手术室死寂的空气,如同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耳膜!
警告!未知干扰!目标记忆区域活性异常飙升!擦除进程强制中断!警告!目标意识体出现剧烈波动!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停止了跳动。怎么回事系统从未出过这种差错!大脑瞬间空白,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手术台。
就在这一刹那,王先生的身体在手术台上猛地弹起!并非清醒的挣扎,而是一种被强大电流贯穿般的、纯粹的肌肉痉挛!他那双本该在深度麻醉下紧闭的眼睛,此刻却圆睁着,瞳孔在无影灯的强光下缩成针尖大小,里面充满了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非人的惊怖和混乱。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仿佛被扼住脖子的窒息声,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地、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疯狂,钉在了我的脸上。
然后,那只本应瘫软无力的手,如同挣脱了麻醉枷锁的鬼爪,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力量,死死地攥住了我戴着无菌手套的手腕!力道之大,指关节瞬间泛白,骨头被捏得咯咯作响,剧痛沿着手臂闪电般窜上大脑。
他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粘稠的口涎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淌下。他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仿佛穿透了我的皮肉,直视着我灵魂深处某个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角落。一个破碎、嘶哑、却如同地狱深处传来的诅咒般清晰的声音,从他痉挛的喉咙里硬生生挤了出来:
小…心…他…们…
他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腥气。
也…在…删…除…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股支撑着他的、狂暴的生命力如同被瞬间抽空。他眼中的疯狂和惊怖骤然熄灭,只剩下空洞的死灰。紧攥着我手腕的力道骤然消失,手臂无力地垂下,重重地砸在手术台冰冷的金属边缘,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身体软倒下去,只有监视器上那条象征着生命的心跳线,变成了一条绝望的直线,发出悠长而冰冷的嘀——声。
手术室里,只剩下刺耳的警报声和那单调的死亡之音在疯狂回荡。
手腕上残留着王先生冰冷而僵硬的指痕,像一圈丑陋的烙印。刺耳的警报声和那象征死亡的嘀——音仿佛还在耳蜗深处疯狂震荡,搅得胃里翻江倒海。我几乎是踉跄着冲出那间瞬间变成停尸房的手术室,背靠着冰冷光滑的走廊墙壁,大口喘着气,试图将肺里那股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和死亡混合的浊气挤出去。同事们震惊、慌乱的面孔在我眼前晃动,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
2
空白档案之谜
陈医生!你没事吧助理小张的声音带着哭腔,手伸过来想扶我。
我猛地挥开,动作大得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没事。声音嘶哑得厉害,通知家属…准备…后续…后面的话被喉咙里涌上的酸涩堵住,再也说不下去。
弥涅耳瓦系统怎么会出错定向擦除技术是成熟的!王先生最后那句诅咒……
他们也在删除你……
那是什么临死前的谵妄还是……某种绝望的警告那眼神里的穿透力,绝非幻觉。
混乱的交接和紧急会议像一场模糊的噩梦。院方高层震怒,技术部门焦头烂额,初步结论是极其罕见的个体神经异常导致的排斥反应,一个冰冷的、用来搪塞所有人的借口。王先生的家属撕心裂肺的哭嚎穿透了墙壁,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我的神经上。疲惫如同沉重的铅衣压在身上,我几乎是逃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厚重的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和混乱。只有办公桌上那盏孤零零的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一小片桌面。我跌坐在椅子里,双手深深插进头发,指尖冰凉。王先生临死前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那双死死盯着我的眼睛,还有那句如同冰锥般刺入骨髓的话——小心,他们也在删除你——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循环播放。
不行。必须做点什么。一种近乎本能的、混杂着恐惧和强烈探究欲的冲动攫住了我。手指不受控制地伸向电脑,指尖冰凉。开机,登录,指纹加虹膜双重验证。个人界面弹出。手指悬停在鼠标上,竟有些微微颤抖。深吸一口气,点开了那个从未真正仔细审视过的选项——【个人记忆档案总览】。
屏幕上瞬间展开一幅复杂精密的树状图,象征着我过往四十三年人生的所有记忆节点,按照时间线精密排列。幼年、求学、工作、情感…绝大部分区域都是明亮的、代表着稳定存储的蓝色或绿色。目光下意识地快速扫过那些重要的节点:医学院毕业典礼、第一次独立完成记忆编辑手术、获得金针技术认证…它们都清晰完整。
然而,当我的视线落到三年前——准确地说,是星历2042年7月10日至7月20日——那短短的十一天时,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那里,一片刺眼、纯粹的、令人心悸的空白!
像一幅精心绘制的画卷被粗暴地撕去了一块核心,边缘异常整齐,没有任何过渡的灰色地带,没有任何数据损坏的标记,没有任何解释性的备注。就是一片赤裸裸的、光滑的虚无。仿佛那十一天,从未在我的生命中存在过。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了上来,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比王先生手术失败带来的冲击更甚!我自己的记忆档案!被删除了!被谁为什么王先生的话…难道是真的!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我猛地俯身凑近屏幕,手指在触摸板上快速滑动、放大那片空白区域。没有!什么都没有!干净得诡异!连系统日志里本该存在的、任何访问或修改记录都被抹得一干二净!这绝不是普通的系统错误!这是有预谋的、技术高超的清除!
他们也在删除你…
王先生的声音如同鬼魅,再次在死寂的办公室里响起。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但与之伴随的,是一种更强烈的、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愤怒和被玩弄的耻辱感。是谁!谁有权限谁在操控我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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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涅耳瓦系统的核心数据塔,深埋在医院地下如同钢铁巨兽腹腔的最深处。通往那里的通道,需要最高级别的权限和复杂的生物验证。但恐惧和愤怒像两股炽热的岩浆在血管里奔涌,冲垮了理智的堤坝。王先生空洞的眼神和我档案里那片刺目的空白,像两把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我的神经。
我必须知道真相!现在!立刻!
3
镜像自我现身
午夜的医院走廊,死寂得如同废弃的墓道。惨白的节能灯光线冰冷地铺在地面,映出我拉长的、不断颤抖的影子。安全通道的应急灯散发着幽绿的光,像黑暗中窥伺的兽瞳。我避开所有可能存在的监控探头,像个幽灵一样在巨大的建筑阴影里潜行。平日里无比熟悉的路径,此刻却步步惊心。每一次脚步声在空旷中的回响,都像重锤敲在心上。汗水浸湿了额发,粘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终于抵达通往地下核心区的专属电梯。冰冷的金属门映出我苍白扭曲的脸。我拿出那张特殊材质、带有加密芯片的金针权限卡——这是整个医院仅有几人持有的最高通行证——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几乎捏不住那张轻薄的卡片。刷过感应区,幽蓝的光线扫描过我的瞳孔。
身份验证:陈默医生。权限等级:S级。准许进入。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寂静中响起。电梯门无声滑开,露出里面狭小、镜面内壁的空间。我一步踏入,按下通往最深处的B7层按钮。门缓缓关闭,光滑如镜的金属壁上映出我紧绷、毫无血色的脸。电梯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开始下沉。失重感袭来,混合着一种坠入无底深渊的错觉。
数字在面板上无声跳动:B1…B2…B3…电梯运行平稳,只有细微的机械嗡鸣。我死死盯着那跳动的数字,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B4…B5…就在数字即将跳到B6的瞬间——
叮!
一声清脆的提示音毫无预兆地响起!不是B7!电梯竟然在B6层停了下来!我的心跳骤然停止!这个时间!这个层级!除了核心维护人员,绝不该有人!
光滑如镜的电梯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门外的景象,像一桶冰水混合着滚烫的岩浆,瞬间浇灌进我的大脑,将一切思维、一切理智、一切感知,彻底冻结、焚毁!
门外,站着一个我。
不是相似,不是错觉。是完完全全的复刻。一模一样的身高体型,穿着和我此刻身上毫无二致的白大褂,连白大褂上那枚代表金针认证的、由精密神经回路构成的羽翼状徽章都一模一样。那张脸,是我每天在镜子里看到的脸——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略显疲惫的眼角,紧抿的薄唇。连左耳垂上那颗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褐色小痣,都分毫不差地出现在同一个位置。
时间在那一刹那凝固了。
他显然也没料到电梯会在这里停下,更没料到里面会有人。他正微微侧着身,似乎准备离开电梯间。当门打开,目光与我撞个正着的瞬间,他脸上的表情同样凝固了。那是一种混合着极度错愕、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慌乱,随即迅速被一种冰冷的、非人的镇定覆盖的过程。
但我的视线,只在他脸上停留了不到半秒。
我的全部注意力,如同被无形的磁石死死吸住,钉在了他垂在身侧的左手上。
那只手上,拿着一份薄薄的、硬壳封面的实体档案夹。
档案夹的封面上,清晰地印着几个冰冷的黑色仿宋体字:
【陈默
-
记忆核心档案
-
永久封存】
封存签条上,那个鲜红的、刺眼的【已执行】印章,像一摊刚刚溅上去的、尚未干涸的血。
他……他在删除我的核心档案!
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彻底抽干,四肢百骸一片冰寒。极致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剥夺、被抹杀存在的荒谬感,如同海啸般将我淹没。
你……我的喉咙像是被砂纸堵住,只能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镜面中的那个我,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程序化的、带着无机质冰冷的肌肉牵动。他看我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件报废的、等待处理的实验器材,充满了彻底的漠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别找了,陈默。他的声音响起,音调、音色,甚至那因为长期手术说话而带上的轻微沙哑感,都和我自己说话时一模一样!这声音,像是从我自己喉咙里发出的死亡宣告!
他抬了抬左手那份印着我名字的档案夹,动作随意得像在展示一份无关紧要的报告。
那段空白里……他的语速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狠狠凿进我的耳膜和心脏,是你杀人的记录。
杀…人…
这两个字如同炸雷,在死寂的电梯间里轰然爆开!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眩晕感猛地袭来,眼前的一切瞬间失去了焦点,只剩下那个我漠然的脸在晃动。杀谁为什么三年前那十一天…那片刺目的空白…难道真的…
不可能!绝不可能!我是医生!我救人的!我删除痛苦!我怎么可能……杀人!
你…胡说!我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变形,带着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尖锐。
呵。他鼻腔里发出一声极短的、毫无温度的气音。那双和我一模一样的眼睛里,嘲弄的神色更加清晰。证据就在你永远找不到的地方。或者……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我煞白的脸,就在你自己‘被修正’过的脑子里
他的视线越过我,似乎落在了电梯内壁显示的数字上,又仿佛在感知着什么。随即,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电梯门开始发出缓慢的、即将关闭的滴滴提示音。
就在那厚重的金属门缝即将合拢,将我们两人彻底隔绝的前一刹那——
他无声地、清晰地,对着我,做出了一个口型。
没有声音,只有嘴唇缓慢而精准的开合。
透过那越来越窄的门缝,我清晰地读出了那五个字:
你——才——是——被——删——除——的——那——个——
门,彻底关闭。
4
黑暗中的对决
嗡……
电梯再次启动,带着我继续下沉,前往那原本的目的地——B7层核心数据塔。失重感再次传来,但这一次,我感觉不到身体的重量。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背靠着冰冷的电梯壁,缓缓滑坐下去。
冰冷光滑的金属地面,贴着我的皮肤,寒意刺骨。
你才是被删除的那个…
杀人的记录…
那五个字的口型,像用烧红的烙铁,一遍又一遍地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在我的脑海里反复播放、放大。每一个字都带着尖锐的倒刺,狠狠刮擦着神经末梢。
我是谁
如果他是真的,那我是什么一个被制造出来的替代品一个承载着虚假记忆的容器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用来顶替某个错误的工具
如果我不是陈默,那陈默是谁那个拿着我档案的我那我的父母呢我的朋友呢我医学院的苦读我获得金针认证时的狂喜我救治过的病人那些支撑着我走过四十三年的、无比真实的记忆…难道全是植入的幻影一场精心编排的骗局
三年前那十一天的空白…杀人…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被我杀掉的人…又是谁为什么
思维陷入了一个疯狂旋转、吞噬一切的漩涡。每一个问题都通向更深、更黑暗的未知,每一个可能的答案都令人不寒而栗。头痛欲裂,太阳穴突突地狂跳,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颅骨内拼命挣扎,想要冲破那层虚假记忆的封印。一阵剧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
叮。
电梯抵达B7层的提示音,如同丧钟般响起。
门缓缓打开。
外面不再是熟悉的、灯火通明、充满精密仪器嗡鸣的数据中心。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绝对的黑暗。
没有应急灯,没有仪表盘的微光,什么都没有。仿佛电梯门打开,直接面对的是宇宙的虚空。一股冰冷、带着金属和尘埃味道的空气,猛地灌了进来。
怎么回事B7层核心区…断电了这怎么可能!这里的能源供应是多重独立备份的!除非…是人为切断!
巨大的、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攥紧了我的心脏!几乎是同时,电梯内原本稳定的照明灯管,发出几声轻微的、如同垂死挣扎般的噼啪声,随即——
滋啦!
灯光彻底熄灭!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如同沉重的黑幕轰然落下,瞬间吞噬了一切!
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尖锐的疼痛,血液冲上耳膜,发出巨大的轰鸣。我像溺水者般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入肺中,却无法驱散那灭顶的恐惧。
是谁是那个我还是…他们!
就在这绝对的黑暗和死寂中,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也许是一秒,也许是一个世纪。
一个冰冷、坚硬、带着死亡气息的圆柱形物体,毫无预兆地、悄无声息地,抵在了我的后腰。
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那金属的寒意,瞬间穿透皮肤,直抵骨髓。
枪管!
冰冷的触感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全身的肌肉在那一刹那绷紧如铁,心脏在喉咙口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濒死的窒息感。黑暗中,只有自己粗重而颤抖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电梯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如同垂死的风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没有声音。没有动作。只有那根象征着绝对死亡的冰冷金属,如同毒牙般死死钉在我的后腰,纹丝不动。持枪者如同一个完美的幽灵,连呼吸声都隐匿在绝对的黑暗里。
谁
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在死寂中显得异常刺耳和微弱。恐惧像藤蔓般缠绕住喉咙。
没有回答。只有沉默。令人发疯的沉默。
是那个我他怎么可能这么快还是……他们王先生口中的他们记忆管理局那个操控着一切、能随意抹除他人生的无形黑手
大脑在极致的恐惧下反而被逼出一丝异样的清明。抵在后腰的枪管…位置…高度…角度…一种荒谬绝伦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猛地撞入脑海:这持枪的姿势……这无声的压迫感……竟然带着一种该死的熟悉感!像是我在无数次模拟训练中,无数次面对危险时下意识会采取的……标准战术站位!
这个念头带来的冲击,甚至比冰冷的枪口本身更令人毛骨悚然!我难道在恐惧自己的本能!
你想怎样我再次开口,试图稳住声音里的颤抖,同时身体极其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地向侧面挪动了半分。试图寻找哪怕一丝可以反击或闪避的空间。后腰的枪管立刻如同跗骨之蛆般精准地跟随着移动,压力没有丝毫减轻,反而更重了一分,带着警告的意味。对方完全洞悉我的意图!
黑暗中,依旧没有任何回应。但一种无形的、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从身后弥漫开来,几乎要将我的血液彻底冻结。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搏一把!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我几乎要凭着本能拼死一搏的瞬间——
哔…哔…哔…
电梯内部的操作面板上,几个微小的指示灯突然闪烁起极其微弱的绿光!不是照明恢复,而是独立应急通讯系统启动了!
这微光如同在绝对黑暗中点燃的一根火柴,虽然微弱,却瞬间撕开了一道口子!我的眼睛在适应了完全的黑暗后,对这突如其来的微光异常敏感。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我猛地将视线投向那光滑如镜的电梯内壁!
微弱、闪烁的绿光,如同鬼火般映在光洁的金属表面上。虽然模糊扭曲,但足以勾勒出身后那个持枪者的轮廓!
就在那晃动的、如同水波倒影般的影像中——
我看到了!
白大褂的衣角!熟悉的肩线!还有……那只持枪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而稳定!和我自己的手……一模一样!
真的是他!那个我!那个刚刚在B6层删除我档案、告诉我我是杀人犯、我是被删除的复制品的我!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绝望如同两只巨手,狠狠攫住了我的心脏,几乎将它捏爆!
绿光闪烁了一下,熄灭了。电梯再次陷入纯粹的黑暗。
但就在那光芒彻底消失前的最后一瞬,金属壁上那个模糊的倒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不是持枪的手,而是他的脸。嘴角,仿佛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一个冰冷、无声、带着绝对掌控和嘲弄意味的……笑容。
嘀——
一声短促、尖锐的电子音骤然响起!是电梯应急通讯被接通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经过严重失真处理、如同金属摩擦般冰冷怪异的电子合成音,毫无感情地从电梯顶部的扬声器里传了出来:
指令确认。目标:B7层电梯厢内,非授权侵入体,序列号:CM-042(复制品)。执行:清除。
复制品…清除…
最后的审判终于降临。
5
生死边缘逃亡
冰冷的枪管,依旧纹丝不动地抵在后腰的要害,如同死神的判决书。那经过扭曲的电子合成音,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我最后一丝侥幸。
CM-042(复制品)…
原来连陈默这个名字都不配拥有。只是一串冰冷的代号,一个随时可以被销毁的复制品。
清除。
终结的指令下达得如此干脆,不带一丝波澜,如同删除一段冗余的代码。
时间被压缩到了极致。在电子音落下的瞬间,抵在后腰的枪管,那股冰冷而稳定的压力,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变化了!不再是单纯的抵住,而是瞬间凝聚起一种即将释放毁灭性力量的、蓄势待发的紧绷感!
他要扣动扳机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思维近乎被冻结的刹那,一个破碎的、源自生命最深处的求生本能,如同被压抑到极限的火山,猛地爆发了!
不是思考!不是策略!是纯粹的身体记忆!是无数次在模拟训练场上、在高压手术中锤炼出的、刻进骨髓里的应激反应!
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弹簧推动,完全违背了大脑的指令!没有试图转身——那太慢,慢到足够对方开三枪!没有试图格挡——血肉之躯挡不住子弹!
而是——向前!
用尽全身的力量,将重心压到最低,如同扑向地面的猎豹,猛地向前下方扑倒!同时,右手在黑暗中如同毒蛇出洞,本能地、精准无比地摸向自己白大褂左侧内袋!那里,常年放着一件东西——一把小巧、锋利、用于紧急情况下切断生物神经束连接线的特种手术刀!
扑倒的动作和拔刀的动作,在黑暗中几乎融为一体!身体砸向冰冷金属地面的撞击痛楚尚未传来,指尖已经触及了那熟悉的、包裹在皮鞘中的冰冷刀柄!
砰!
几乎就在我扑倒的同时,震耳欲聋的枪声在狭小的电梯厢内轰然炸响!声音被金属墙壁反复折射、放大,如同惊雷在耳边爆裂!炽热的弹头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几乎是贴着我的后脑勺和脊背上方飞掠而过!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灼热的气流,以及弹头狠狠嵌入对面金属壁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噗嗤闷响!金属碎屑和粉尘簌簌落下。
死亡,擦肩而过!
剧烈的耳鸣瞬间淹没了所有声音,世界只剩下尖锐的蜂鸣。后背一片火辣辣的灼痛,不知是被弹道灼伤还是擦伤。但此刻,剧痛反而成了清醒的催化剂!
身体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面上,胸腔被撞得几乎窒息。但右手已经死死握住了那柄被瞬间拔出皮鞘的手术刀!冰冷、坚硬、锋利!刀身短小,却是我此刻唯一的武器,唯一的希望!
没有时间思考!没有时间犹豫!在身体砸落地面的反作用力尚未完全消散的瞬间,在持枪者因射击后坐力而动作产生极其微小迟滞的刹那——
我蜷缩在地的身体,如同被压紧的弹簧猛地释放,借着扑倒的势头和地面提供的反蹬力,以左脚为轴心,用尽全身的力气和扭转的爆发力,猛地向后上方旋身!同时,握着手术刀的右手,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决绝,自下而上、斜斜地朝着记忆中持枪者大概的腰腹位置,狠狠刺去!
黑暗吞噬了视觉,但听觉和触觉在生死关头被放大到极限!
嗤啦!
锋利的刀尖没有遇到骨骼的阻碍,而是刺穿了布料,撕裂了皮肉!触感反馈清晰无比!一声压抑的、短促的闷哼从上方传来!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痛楚!
刺中了!
巨大的狂喜尚未升起,手腕处猛地传来一股巨大的、如同铁钳般的力量!是对方的手!他中刀了,但反应快得超乎想象!剧痛之下,他竟瞬间用左手死死抓住了我持刀的手腕!力量大得惊人,几乎要将我的腕骨捏碎!
手术刀再也无法前进半分!
我们两个的身体在狭小的黑暗中死死地纠缠在一起!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混合着硝烟和金属粉尘的气息,令人作呕。我被他死死压在地上,手腕剧痛欲裂,手术刀被牢牢制住。他沉重的呼吸带着痛苦的嘶声,喷在我的脸上。黑暗中,我看不到他的脸,只能感受到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里,必定燃烧着和我一样的、野兽般的疯狂杀意!
呃啊——!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是疼痛,更是狂暴的愤怒!他完好的右手放弃了枪械,黑暗中带着风声,狠狠一拳砸向我的头脸!
我拼命偏头躲闪,沉重的拳头擦着太阳穴砸在金属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我脑袋嗡嗡作响!同时,膝盖本能地向上狠狠顶撞!正中对方受伤的腰腹部位!
唔!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不由自主地痉挛了一下,压制我的力量出现了一丝松动!
机会!
被抓住的右手腕拼尽全力向外猛地一扭!不是挣脱,而是借着对方因剧痛而瞬间松懈的抓握力,将还深深刺在他体内的手术刀,狠狠地、搅动了一下!
呃——!
一声更加凄厉的痛哼!抓住我手腕的力量瞬间崩溃!
就是现在!
我猛地抽回右手,带出一股温热的液体!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双腿蜷缩,狠狠蹬在对方身上!
砰!
沉重的身体被踹开,撞在后面的电梯壁上!我则借着反作用力,手脚并用地向电梯门的方向拼命爬去!黑暗中一片混乱,手掌和膝盖不知道压到了什么粘腻温热的东西,滑腻得几乎无法借力!
求生的意志压倒了一切!快!离开这里!离开这个钢铁的棺材!
手指在冰冷光滑的金属门上疯狂地摸索着!电梯门缝!门缝在哪里!
终于!指尖触碰到了那一条垂直的缝隙!用力!抠进去!向外扒!电梯门在故障断电状态下,机械锁死,纹丝不动!
嗬…嗬…
身后传来如同野兽般粗重、带着血腥味的喘息声。那个我受伤了,但显然没有被击倒!沉重的脚步声在黑暗中响起,带着浓烈的杀机,再次逼近!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脏上!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涌上!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绝境中——
咔哒…嗡嗡嗡…
一阵轻微的、如同齿轮卡壳又艰难转动的机械声,突然从电梯门上方传来!
紧接着,那两扇厚重、冰冷的金属门,在没有任何电力驱动的情况下,竟然极其缓慢地、带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向两侧……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微弱的光线,从外面渗透进来!
不是核心数据塔那种明亮的灯光。是幽绿色的、忽明忽暗的……安全通道应急灯的光!
有人在外面!是谁!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疑问!我根本来不及思考这缝隙是如何出现的,是故障还是人为!更顾不上去看身后那个逼近的、受伤的我!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身体如同泥鳅般,朝着那条正在缓缓扩大的门缝,不顾一切地钻了出去!
冰冷粗糙的地面摩擦着身体,后背的伤口和手腕的剧痛火辣辣地传来。我连滚带爬地冲出电梯厢,扑倒在外面的黑暗走廊里!幽绿的光线勾勒出扭曲的影子。
身后,电梯厢内,那个我愤怒而痛苦的咆哮声被厚重的门阻挡,变得沉闷遥远。门还在极其缓慢地打开。
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逃离这片地狱。然而,就在我支撑着地面的手肘刚刚用力的瞬间——
一个冰冷、坚硬、带着硝烟余温的金属圆筒,悄无声息地,抵在了我的太阳穴上。
比电梯里那把枪更冰冷,更沉重。
一个完全陌生的、低沉沙哑的男人声音,如同毒蛇的嘶鸣,贴着我的耳廓响起:
别动,复制品。游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