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秦岭夜狸猫 > 第一章

>纪录片团队深入秦岭拍摄雪豹,村民警告我们当心夜狸猫。
>摄影师张野偷偷在禁区架设红外相机,回放时拍到诡异的半透明猫影。
>设备开始无故损坏,张野高烧说胡话,抱怨猫爪子挠骨头。
>我拜访山中老人,得知日军曾在此建立秘密实验室,用战俘进行活体实验。
>夜狸猫是那些被改造又惨死的冤魂,老人颤抖着说,它们恨所有闯入者。
>深夜张野独自闯入禁区,我追去时只见他被无数幽绿猫眼包围。
>一只夜狸猫突然直立,发出人语:爸爸...好痛...
>它脸上浮现出一张扭曲的孩童面孔。
1
秦岭的夜,是墨汁里浸透的浓黑,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胸口。连绵的冷杉林,枝干如同无数伸向天空的枯骨,在呼啸的山风中发出呜咽般的低鸣。手电筒的光柱刺破黑暗,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吃力地在浓雾里劈开一道短暂、浑浊的裂隙。光束扫过之处,嶙峋的怪石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巨兽,湿冷的空气裹挟着陈年腐叶和泥土的腥气,沉甸甸地灌入鼻腔。
默哥,这鬼地方,连个兔子毛都拍不着,哪来的雪豹张野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带着一丝被湿冷浸透的疲惫和不耐烦。他肩扛着沉重的摄像机,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腐殖层上,发出沉闷的噗嗤声。他那张年轻的脸,此刻被山风和焦虑刻下了几道深痕,眼神却依旧燃烧着固执的火焰——一种为了拍到震撼画面可以不顾一切的狂热。
我是陈默,这支小型纪录片团队的领队兼导演。此行目标,是捕捉秦岭深处极其罕见的野生雪豹影像。然而入山三日,除了几只惊飞的雉鸡和几串模糊不清的兽类足迹,一无所获。一种无形的压力,比这秦岭的雾气还要沉重,悄然扼住了我的喉咙。
沉住气,野子。好东西没那么容易上钩。我低声回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视着四周。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伺,无声无息,让人脊背发凉。队伍里另外两名成员——录音师小李和助理小王——紧紧跟在我们身后,脚步放得极轻,似乎生怕惊醒了沉睡在这片山林里的某种东西。
穿过一片乱石嶙峋的斜坡,前方终于出现了一小块稍微平坦的林间空地。大家几乎同时松了口气。
就这儿吧,扎营。我宣布,声音在寂静的山谷里显得有些突兀。
2
就在我们卸下装备,准备支起帐篷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侧面的密林深处传来,不像是风。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我猛地将手电光柱扫过去。
光束的尽头,一个佝偻的身影如同从地底钻出般悄然立在那里。是个老人,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式蓝布褂子,脸上沟壑纵横,每一道都刻满了风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郁。他浑浊的眼珠在手电强光下微微眯起,直勾勾地盯着我们,目光像冰冷的钩子。
外乡人老人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砂纸摩擦着枯木,走!快走!这里不能待!
他的口音极其浓重,带着浓烈的本地土腔,急切得近乎威胁。
老伯,我上前一步,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和,我们是进山拍野生动物的,拍完就走,不打扰……
拍个啥!老人猛地打断我,枯瘦的手臂激动地挥舞着,指向我们身后那片被浓雾和黑暗吞没的更深邃的山坳方向,那边!莫去!千万莫去!
他布满老人斑的手颤抖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片黑暗中隐藏着世间最可怖的灾厄。
为啥不能去张野按捺不住性子,挤上前来,脸上写满了不信邪的执拗,我们设备都带来了,就为找雪豹,那地方看着地形最合适!
老人浑浊的眼珠骤然转向张野,瞳孔深处似乎掠过一丝难以名状的恐惧,如同被冰冷的蛇信舔过。他干瘪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吐出的字眼带着一种渗入骨髓的寒意,穿透了呼啸的山风,清晰地砸在我们每个人心上:
夜狸猫讨债,活人回避!
夜狸猫小李的声音带着颤,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小半步,啥……啥东西
3
老人不再回答,只是死死地瞪着我们,那眼神里的警告如同实质的冰针,扎得人皮肤生疼。他最后深深地、带着绝望意味地看了我们一眼,尤其是狠狠剜了张野一下,仿佛在看一个即将踏入深渊的死人。然后,他猛地转身,佝偻的身影迅速没入浓稠的黑暗和雾气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那句不详的警告和一片更深的死寂,沉甸甸地压在我们心头。
营地终于扎好。篝火噼啪作响,橘黄的光晕努力驱赶着帐篷外一小圈黑暗,却更衬得远处无边无际的墨色山林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火上架着的铝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方便面的廉价香味弥漫开来,却丝毫无法驱散那萦绕不散的、属于深山老林的阴冷气息和老人留下的那句诅咒。
装神弄鬼!张野狠狠咬了一口压缩饼干,发出咯嘣的脆响,脸上满是不屑,山里人没见过世面,看见个猞猁野猫都当妖怪!还‘讨债’嗤!他灌了一大口凉水,喉结滚动,默哥,那老头指的方向,绝对是雪豹的活动区!地形我看过了,太完美了!错过这次,再等一年也未必有戏!
他眼神灼灼,那里面燃烧的火焰是每个渴望一鸣惊人的纪录片人都会有的疯狂。
野子,我放下手里的饭盒,篝火的光在我脸上跳动,老人的话不能全当耳旁风。这地方邪性得很。再说,雪豹也不是非去那边拍不可。
邪性那是自己吓自己!张野梗着脖子,声音拔高了,咱们搞科学的,信这个默哥,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迷信了他猛地站起来,焦躁地在狭小的帐篷空地上踱步,设备都调试好了,机会就在眼前!就因为一个老迷信一句话我他妈不甘心!
4
帐篷里陷入一阵难堪的沉默。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山风刮过林梢的呜咽。小李和小王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张野的固执像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硬邦邦地硌在所有人心里。
我看着他因激动而微微涨红的脸,还有那双被执念烧得发亮的眼睛,最终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疲惫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早点休息吧。明天,再说。
然而,这注定是一个无法安眠的夜晚。后半夜,我被一阵极其轻微、如同狸猫行走般的窸窣声惊醒。那声音若有若无,贴着帐篷的帆布滑过,带着一种非人的轻巧和……窥探感。我猛地睁开眼,心跳如擂鼓。侧耳细听,却又只剩下呼啸的山风。
借着帐篷帘缝透进的一丝微弱天光,我瞥见旁边张野的睡袋是空的。
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第二天清晨,天色灰蒙蒙的,像一块脏污的抹布。张野若无其事地回来了,带着一身浓重的露水和林间特有的腐殖土气味。他眼神躲闪,脸上却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亢奋,嘴唇抿得紧紧的,像是在极力保守一个巨大的秘密。
野子,昨晚……我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蛛丝马迹。
出去解个手,顺便……熟悉了下地形。他飞快地打断我,语气生硬,随即又补充道,默哥,今天我带小李去西边那个缓坡看看,昨天发现点痕迹。他语速很快,不容置疑。
5
看着他匆匆收拾设备的身影,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我。他鞋帮边缘,沾着几片只有在那种深邃、背阴的山坳里才特有的、带着暗红色脉络的苔藓——正是昨天老人所指的禁区方向。
整个白天,我的心都像悬在半空。张野和小李直到傍晚才返回营地,两人都显得异常沉默。张野脸色苍白,嘴唇微微发青,眼神里那点亢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魂未定、强自镇定的恍惚。小李更是眼神躲闪,抱着录音设备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怎么样我迎上去问。
没……没什么特别的。张野避开我的视线,声音有些发虚,风太大,干扰严重。拍……拍了几段,效果可能不行。他一边说,一边迫不及待地将摄像机连接到笔记本电脑上,手指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笨拙。
篝火再次燃起。张野佝偻着背,几乎将脸埋进笔记本屏幕的幽光里。我坐在他对面,默默地看着。屏幕上快速回放着白天拍摄的素材:摇晃的密林、陡峭的岩壁、偶尔窜过的松鼠……都是些寻常画面。张野的眉头越皱越紧,手指在触控板上焦躁地滑动。
突然,他的动作猛地僵住了!仿佛被无形的冰锥钉在原地。
笔记本屏幕的光映着他瞬间褪尽血色的脸,瞳孔因为极致的惊恐而急剧收缩,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怎么了我心头一紧,立刻起身绕到他身后。
6
屏幕正定格在一段红外夜视模式下拍摄的画面。时间是凌晨三点多,地点显然是那片阴森的山坳深处。画面晃动得厉害,看得出拍摄者当时极其紧张。镜头对准一片布满嶙峋怪石和巨大枯树根的斜坡。
就在一堆惨白如骨的乱石缝隙里,一个东西正缓缓探出身形。
那是一只猫。
却又绝不是寻常的山猫或猞猁。
它的轮廓在红外镜头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的幽绿色,像一团凝聚不散的冰冷磷火。体型比家猫大得多,接近小型犬只,但身体线条扭曲得极不自然,仿佛骨骼在皮下错位生长。它没有清晰的皮毛质感,更像是一团模糊的、不断波动的光影。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的眼睛——两个巨大的、空洞的黑色窟窿,如同通往深渊的入口,死死地盯着镜头的方向,散发着纯粹的、毫无生机的恶意。
它以一种极其缓慢、近乎漂浮的姿态,无声无息地从石缝里完全流了出来。就在它整个身体暴露在镜头前的瞬间,那半透明的、扭曲的形体深处,似乎极其短暂地闪过一道暗红色的、如同内脏般的微光。
关掉!快关掉!张野如同被烙铁烫到,猛地尖叫起来,声音嘶哑变形,带着哭腔。他疯狂地伸手去拍笔记本的电源键,动作慌乱得把水杯都打翻了。
7
篝火旁的小李和小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惊恐地看着状若疯魔的张野。帐篷里只剩下张野粗重的喘息和笔记本风扇徒劳的嗡鸣。
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如同冰水,瞬间浸透了我的骨髓。
它看见我了……张野抱着头,蜷缩在睡袋上,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牙齿咯咯作响,它看见我了!它知道是我放的相机!那眼神……那眼神是活的!它在恨我!它恨所有……他语无伦次,眼神涣散,整个人都被巨大的恐惧攫住。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拿起那台摄像机。入手冰凉刺骨,仿佛握着一块刚从冻土里挖出的寒铁。我尝试开机。液晶屏一片死寂的黑。换电池,依旧毫无反应。再检查连接线、接口……所有物理连接都正常。这台昨天还性能完好的专业设备,此刻彻底成了一块冰冷的废铁。
妈的!旁边传来小李压抑的咒骂。他正摆弄着录音设备,杂音!全是杂音!像……像指甲刮玻璃!什么有用的都录不下来了!他烦躁地拍打着机器外壳。
厄运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第二天一早,我们携带的两块大容量备用电池,在没有任何使用的情况下,电量诡异地彻底归零,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瞬间抽干。负责后勤的小王惊恐地发现,我们携带的几包压缩饼干和能量棒,一夜之间变得如同朽木般坚硬,一掰就碎成粉末,散发着难以形容的霉败气味。
而张野,彻底垮了。
8
他蜷缩在帐篷最阴暗的角落里,脸色灰败如同蒙尘的石膏,嘴唇干裂起泡。高烧像烈火一样席卷了他,汗水浸透了他的衣服和睡袋。他在昏沉与短暂的清醒间痛苦挣扎,嘴里不停地、断断续续地发出呓语,声音含糊不清,却带着深入骨髓的惊怖:
……猫爪子……挠骨头……里面……好冷……它们在挖……挖洞……别过来……别过来啊!啊——!
他猛地痉挛,身体弓起,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随即又陷入更深的昏沉,只剩下压抑而痛苦的呻吟。
那根无形的弦,彻底绷断了。小李和小王被这接踵而至的诡异事件和张野的惨状彻底击垮,脸上只剩下惊弓之鸟般的恐惧,眼神里充满了逃离的渴望。
默哥……撤吧……求你了……小李的声音带着哭腔,再待下去……会死人的……
我看着角落里被高烧和噩梦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张野,又看看帐篷外那片被浓雾笼罩、死寂得如同巨大坟茔的山林。老人的警告、屏幕上那诡异的半透明猫影、张野凄厉的呓语……无数碎片在脑海中疯狂旋转、撞击。
这绝非偶然!这深山里,埋着某种东西!某种被我们惊扰的、充满恶意的存在!
你们守着他,给他物理降温。我抓起自己的背包,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我出去一趟。
默哥!你去哪小王惊恐地问。
去找昨天那个老人。我拉开帐篷帘,一股冰冷的、带着浓重湿腐气味的山风猛地灌了进来,只有他,可能知道这山里到底藏着什么‘债’!
浓雾如同湿冷的裹尸布,将整座秦岭山脉紧紧包裹。我凭着模糊的记忆,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盘根错节的林间跋涉,方向感在弥漫的白茫茫中变得脆弱不堪。每一次踩断枯枝的脆响,每一次惊飞夜鸟的扑棱声,都像重锤砸在紧绷的神经上。总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雾气后面窥视,那目光冰冷粘稠,如同湿滑的蛇信舔过后颈。
不知走了多久,双腿沉重如灌铅,肺部火辣辣地疼。就在我几乎要迷失方向时,前方浓雾深处,一点极其微弱昏黄的光晕,如同黑暗大海中最后一座孤零零的灯塔,穿透了层层叠叠的灰白。循着光晕艰难靠近,一座低矮破败的石头屋子轮廓在雾气中显现出来,仿佛是从山体里直接长出来的一个瘤节。墙壁斑驳,爬满湿滑的苔藓和藤蔓,木门歪斜,透出那点昏黄灯光的缝隙里,飘散出浓烈刺鼻的劣质烟草气味。
9
我抬手,指节在粗糙冰冷的木门上敲了三下。
叩门声在死寂的山林里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惊扰亡灵的突兀。
门内死寂片刻。随即,一阵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压抑的、带着痰音的咳嗽。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木门向内拉开一道窄缝。
一张苍老枯槁的脸出现在门缝里,正是昨天警告我们的老人。浑浊的眼珠在昏黄的油灯光线下像两颗蒙尘的玻璃球,死死地盯着我,里面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混合着恐惧和麻木的疲惫。
你……还是来了。老人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宿命般的叹息。他侧身,让开了门缝,那动作迟缓得像一具生锈的木偶。
屋内空间极其狭小,低矮压抑,空气污浊得几乎令人窒息。劣质烟草、陈年霉味、草药苦涩的气息和一种若有若无的、难以形容的淡淡腥气混杂在一起。一盏小小的煤油灯搁在坑洼不平的木桌上,豆大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在斑驳的土墙上投下我们两人巨大而扭曲、如同鬼魅般摇曳的投影。
老人佝偻着背,慢吞吞地走到屋子最深处一个积满灰尘的神龛前。神龛里没有神像,只供奉着一个早已褪色、模糊不清的木牌位。他伸出枯枝般的手,从一个同样积满灰尘的破旧铁盒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陈旧的、边缘磨损得起了毛边的护身符。材质是某种褪色的黄布,上面用暗褐色的、早已干涸发黑的颜料,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些奇特的、绝非道佛两家常见的扭曲符号,透着一股原始而邪异的气息。老人将它递到我面前,布满老年斑的手微微颤抖。
拿着。贴身放好。别问。他的声音低沉而急促,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分量。
我接过护身符。入手一片冰凉,仿佛握着一小块寒玉,那股寒意顺着指尖直往骨头缝里钻。更诡异的是,黄布上的那些暗褐色符号,在昏暗摇曳的油灯光下,似乎极其微弱地闪过一道难以察觉的、比墨色更深的幽光,转瞬即逝,快得像幻觉。我依言将它紧紧攥在手心,那股钻心的寒意似乎稍稍减弱了一丝。
老伯,我深吸一口气,那污浊的空气呛得我喉咙发痒,‘夜狸猫’……到底是什么那山坳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老人浑浊的眼珠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仿佛被我这句问话狠狠刺中。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我,佝偻的身影在墙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黑影。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油灯的火苗都似乎黯淡了几分,屋子里只剩下他粗重而压抑的喘息。
10
债……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拉扯,还不清的债啊……
他缓缓转回身,脸上每一道深刻的皱纹里都浸满了痛苦和恐惧,眼神空洞地望着摇曳的灯火,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尘埃,看到了那地狱般的景象。
那年月……天杀的东洋鬼子……他们不是人,是披着人皮的恶鬼!老人枯瘦的手指痉挛般抓住桌沿,指节因为用力而惨白,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如同风中残烛。
他们……在那边……挖了好大好深的地窝子……他抬起颤抖的手,指向窗外那片被浓雾笼罩的、禁忌山坳的方向,外面用大石头、大木头盖得严严实实……连鸟都飞不进去……
他们把……把人抓进去……老人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像是被巨大的悲恸扼住了咽喉,当兵的……还有……还有好多走投无路的苦命人……拖进去……就再没出来过……
我那时候……年轻……胆子大……被他们抓去当苦力……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细微,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眼神涣散,仿佛再次被拖入那场永不醒来的噩梦,隔着门缝……我……我看见……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像是垂死的挣扎:……他们把人……像捆牲口一样捆在台子上……用刀……用针……往人身体里……灌……灌些五颜六色、冒泡的毒水……往骨头里……缝些……缝些不是人的东西……猫的爪子……耗子的尾巴……还有……还有更邪门的……
惨叫声……老人枯瘦的身体筛糠般抖得几乎散架,浑浊的老泪顺着刀刻般的皱纹无声滑落,那声音……不是人能发出来的……像野兽……又像鬼哭……整宿整宿地嚎……嚎得人心里发毛……骨头缝里都往外冒寒气……
后来……后来鬼子败了……要跑……他脸上的肌肉扭曲着,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恐惧,他们把那些……那些已经不成人样的‘东西’……还有……还有没来得及‘做’的活人……全……全堵在地窝子里……
老人猛地抬起枯槁的脸,浑浊的眼睛在油灯下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死死地钉在我脸上:一把火!一把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烧得石头都化了!烧得山都哭出血泪了!
那烟……是黑的……是绿的……是红的……飘在天上……像厉鬼的头发!那味道……烧焦的肉味混着……混着说不出的恶臭……闻一下,三天都吃不下饭,只想把肠子都吐出来!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像破旧的风箱般起伏,过了好一会儿,那疯狂的光芒才缓缓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和疲惫。
再后来……那片地方……就……就闹开了……老人低下头,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带着一种令人汗毛倒竖的阴冷,夜里……常有绿莹莹的光飘……像鬼火……仔细听……有猫叫……又不全是猫叫……那声音……细细的……尖尖的……像是……像是娃娃在哭……在喊疼……在喊冷……
村里胆子大的后生……不信邪……跑进去……老人猛地打了个寒噤,仿佛被冰冷的毒蛇缠住了脖颈,……疯了……回来就疯了……嘴里喊着‘猫爪子挠骨头’……没几天……就……就烂了……从里往外烂……烂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他抬起枯槁的手,颤抖着指向我攥在手里的那个冰冷护身符,又缓缓指向我的心口,眼神如同淬了毒的钩子。
夜狸猫……就是那些被活活改造成怪物……又被活活烧死的冤魂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地狱里挤出来的寒气,它们恨!恨天!恨地!恨所有闯进那片地方……惊扰它们安息的……活人!
最后两个字,如同两柄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我的心脏上。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混合着极致的惊悚和悲凉,瞬间冻结了我的四肢百骸。我低头看着手中那枚冰冷刺骨的护身符,那些扭曲的暗褐色符号仿佛活了过来,在昏黄的灯光下无声地蠕动、尖叫。
11
就在这时,我口袋里那部进山后信号时有时无、电量也所剩无几的卫星电话,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嗡嗡的蜂鸣声在死寂的石头屋里显得格外刺耳,如同催命的丧钟!
我手忙脚乱地掏出电话,屏幕上跳动着助理小王的号码。刚一接通,小王那带着哭腔、几乎破音的嘶吼就炸雷般冲了出来,瞬间击碎了我最后一丝侥幸:
默哥!快回来!野哥他……他疯了!他抢了把刀,喊着‘别挠了!我去找你们!’,一个人冲进……冲进那片禁地了!我们……我们拦不住啊!!
拦住他!不惜一切代价拦住他!我对着电话嘶吼,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小王那边只剩下绝望的哭喊和一片混乱的嘈杂。
我猛地切断通话,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顾不上和老人道别,我抓起背包,转身撞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头扎进门外浓得化不开的冰冷白雾之中。
晚了……太晚了……身后,传来老人那如同呓语般、带着无尽悲凉和宿命感的叹息,被呼啸的山风瞬间撕碎,消散在无边的黑暗里。
秦岭的夜,此刻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带着刺骨的寒意,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浓雾比白天更加粘稠冰冷,死死缠绕着每一寸裸露的皮肤,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渣。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在崎岖湿滑的山路上狂奔,手电光柱在浓雾中徒劳地劈砍,只能照亮前方几步远的、模糊扭曲的树影和怪石。荆棘撕扯着衣裤,尖锐的岩石磕碰着脚踝,每一次踉跄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和更深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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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野!那张被高烧和疯狂扭曲的脸在我眼前晃动!他冲进了那片地狱!那片被怨毒诅咒浸透的禁区!
脑子里只剩下老人那绝望的嘶吼:夜狸猫……就是那些被活活改造成怪物……又被活活烧死的冤魂啊!还有屏幕上那半透明的、扭曲的、散发着纯粹恶意的幽绿猫影!以及张野高烧呓语中那深入骨髓的恐怖——猫爪子……挠骨头……
跑!再快一点!冰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割着喉咙,肺叶如同破旧的风箱般拉扯着剧痛,双腿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我只有一个念头:冲进那片山坳,把张野从地狱边缘拖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前方的雾气似乎变得更加浓重阴冷,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混杂着陈年腐叶和淡淡腥气的味道陡然变得浓郁刺鼻,隐隐还夹杂着一丝……难以形容的焦糊味像是某种东西被焚烧了无数岁月后沉淀下来的、浸入骨髓的余烬气息。
到了!就是这里!昨天老人手指的方向,张野偷偷放置相机的地方,那被诅咒的债之所在!
我猛地停下脚步,手电光柱颤抖着向前方扫去。浓雾在这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带着淡淡灰绿色的质感。光线艰难地穿透雾障,勉强勾勒出前方山坳入口的轮廓——两片巨大的、倾斜的黑色岩壁如同巨兽张开的獠牙,森然对峙。入口处怪石嶙峋,如同无数扭曲的骸骨,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一股难以言喻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阴冷气息,如同实质的冰水,从入口深处汩汩涌出,瞬间将我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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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张野!张野——!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撞在冰冷的岩石和浓雾上,显得异常单薄、嘶哑,迅速被无边的死寂吞噬,连一丝回音都没有荡起。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山风似乎都在踏入这片区域的瞬间凝固了。没有虫鸣,没有鸟叫,只有我自己狂乱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声在耳边轰鸣。
就在这时,前方那片浓得如同实质的灰绿色雾气深处,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两点幽光。
两点……四点……十点……几十点……
越来越多!密密麻麻!
幽绿色的光点,冰冷、死寂,如同地狱深处永不熄灭的鬼火,无声无息地在浓雾中浮现。它们悬浮在离地一米多高的位置,一动不动,带着一种非生命的、纯粹恶意的凝视,穿透浓雾,牢牢地锁定了我!
是眼睛!无数双夜狸猫的眼睛!
它们出现了!无声无息,如同从地狱的罅隙中流淌出来!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铁箍,瞬间扼住了我的喉咙,连呼吸都停滞了。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冻结,四肢僵硬得无法动弹。我死死攥着胸前口袋里那个冰冷的护身符,老人给的唯一依靠,仿佛它是连接着现实世界的最后一根稻草。
14
张野!我再次嘶喊,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几乎不成调子。
仿佛是回应我的呼喊,那密密麻麻、如同鬼火般悬浮的幽绿光点群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和挣扎声。
呃……嗬……放开……别……别挠了……求求你们……骨头……我的骨头……
是张野!他还活着!但那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濒临崩溃的疯狂!
我顾不得那无数双死寂眼睛带来的恐怖威压,猛地向前冲去,手电光柱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挣扎,疯狂地刺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光柱撕裂浓雾的瞬间,我看到了。
张野瘫倒在冰冷潮湿、布满苔藓的碎石地上,像一只被抽掉了骨头的软体动物。他脸色惨白如纸,在幽绿光点的映照下泛着诡异的死灰。身体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四肢痉挛般地抽搐。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瞳孔涣散,里面只剩下纯粹的、被碾碎的恐惧。嘴巴大张着,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涎水混合着血沫顺着嘴角流下。他的一只手死死抓挠着自己的胸膛,指甲已经深深抠进了皮肉,留下道道血痕,仿佛里面真的有无数只无形的猫爪在疯狂地抓挠他的骨头。
而他的周围,被手电光柱照亮的区域里,至少十几只夜狸猫显出了形体!
它们不再是红外相机里那种半透明的、模糊的幽绿光影。
它们……有了实体。
一种由纯粹阴影和冰冷雾气凝聚成的、不断扭曲波动的实体。大小形态各异,但都带着猫科动物的基本轮廓,却又扭曲畸形得令人作呕——有的拖着不成比例的细长尾巴,有的四肢关节诡异地反向弯曲,有的躯干上突兀地鼓起一个又一个仿佛肿瘤般的鼓包。它们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那两点巨大、空洞、散发着纯粹恶意的幽绿光点,如同燃烧在深渊入口的鬼火。
它们无声无息地围在张野身边,没有扑咬,没有嘶吼,只是用那无数双冰冷的幽绿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心准备的酷刑。一种无形的、阴寒刺骨的力量场笼罩着那片区域,空气都似乎被冻结、扭曲了。
就在这时!
15
距离张野最近、也是体型最大的一只夜狸猫,那团不断扭曲波动的浓重阴影,突然停止了蠕动!
它原本低伏的姿态,极其僵硬地、如同提线木偶般,一寸一寸地……直立了起来!
那动作充满了非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滞涩感,仿佛生锈的机器在强行运转。它那由阴影和雾气构成的、本应模糊一片的头部区域,猛地向前突出、拉伸、变形!
一个极其诡异的、绝非任何生物所能发出的声音,从那团扭曲的阴影深处,清晰地挤了出来。那声音尖细、扭曲、断断续续,像是孩童在极度痛苦中发出的呓语,又像是老旧收音机里传来的、信号不良的鬼魅之音,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冰冷的怨毒,狠狠刺穿耳膜,直抵灵魂深处:
爸……爸……
……好……痛……啊……
爸……爸……
这声音响起的刹那,那只直立起来的夜狸猫阴影的头部,如同沸腾的黑色沥青般剧烈地翻涌、鼓胀!浓重的阴影和雾气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撕开、重组!
一张脸!
一张孩童的脸!
在那不断扭曲的阴影和雾气中,极其短暂、却又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
那张脸惨白浮肿,像是长期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中,五官模糊不清,仿佛被巨大的痛苦揉碎过。嘴巴的位置是一个撕裂般的黑洞,无声地张合着。最令人魂飞魄散的是那双眼睛——没有眼白,只有两个巨大、空洞、深不见底的漆黑窟窿,正死死地望着虚空!无尽的痛苦、绝望、怨毒……如同实质的冰锥,从那两个黑洞中喷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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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脸仅仅浮现了不到一秒钟,随即就像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抹去,重新被翻涌的阴影和雾气吞噬。那只直立的夜狸猫也猛地坍缩下去,重新变回那团不断蠕动、散发着恶意的阴影。
嗬……呃啊——!瘫在地上的张野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身体猛地弓起,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极致痛苦和恐惧的惨嚎,随即彻底瘫软下去,失去了所有声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感官,都被那短暂浮现的孩童面孔和那声爸爸好痛彻底击得粉碎!血液冻结,心脏停跳,灵魂被那无边的痛苦和怨毒硬生生扯出了躯壳!
老人嘶哑的控诉如同惊雷在死寂的脑海中炸响:……往人身体里……灌毒水……往骨头里……缝些不是人的东西……猫的爪子……耗子的尾巴……还有……还有娃娃……
……一把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烧得山都哭出血泪了!
夜狸猫……就是那些被活活改造成怪物……又被活活烧死的冤魂啊!
不是怪物。不是野兽。
是孩子!是被活生生拖入地狱、承受了非人折磨、最终在烈焰中化为灰烬的……孩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滔天悲愤和巨大惊悚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防线。我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双腿一软,噗通一声,我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刺骨、布满碎石和腐叶的地面上。
膝盖撞击石头的剧痛如此清晰,却远不及灵魂被撕裂的万分之一。
对不起……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哽咽,……对不起……
17
我低下头,额头抵在冰冷潮湿的泥土上,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冷汗和泥污,灼热地滚落。不是为了祈求宽恕,我知道那毫无意义。是替那些早已湮灭在历史尘埃中的施暴者,替所有惊扰了这份无边苦难的后来者,替这被诅咒的山河……说出这迟到半个多世纪、却又如此苍白无力的三个字。
我们……这就走……我抬起头,脸上涕泪纵横,声音却带着一种近乎崩溃后的奇异平静,对着那片死寂的、被无数幽绿光点包围的黑暗,一字一句地说道,永远……不再回来……
我颤抖着手,摸索着,从背包最里层,掏出了那几张存储卡——记录着秦岭风光、记录着雪豹的足迹、也记录着那禁忌山坳里半透明猫影的存储卡。还有张野那台彻底报废的摄像机里的储存单元。
我拿出打火机。
咔嚓。咔嚓。
幽蓝的火苗在浓雾和无数双冰冷眼睛的注视下,微弱地跳动起来。我深吸一口气,带着泥土腥味和淡淡焦糊味的冰冷空气灌入肺腑。我将那几张承载着不该被窥探的秘密的黑色塑料片,小心翼翼地凑近火苗。
塑料片边缘瞬间卷曲、焦黑,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和刺鼻的焦臭味。橘红色的火焰贪婪地舔舐上去,迅速蔓延,吞噬着上面记录的每一帧画面——青翠的山林、矫健的雪豹、还有那团扭曲的、散发着无尽恶意的幽绿光影……
火光跳跃着,映亮了我脸上未干的泪痕,也映亮了前方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就在火焰即将完全吞没最后一张存储卡的瞬间,借着那跳跃的光亮,我似乎看到……
在那无数双悬浮的、死寂的幽绿光点深处,在那片翻涌的阴影和雾气里,极其短暂地,似乎有另外一些东西……闪了一下。
不是猫眼。
是模糊的、残破的……人的轮廓。
像是无数个蜷缩着、痛苦挣扎着的影子,在火光映照下,极其短暂地显现了一瞬。它们无声地重叠、扭曲,仿佛一幅巨大而绝望的、描绘着地狱受难者的壁画,在浓雾中一闪而逝。
火焰吞噬了最后一点塑料,熄灭了。
浓雾重新合拢,黑暗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将一切彻底淹没。
18
只剩下那无数双冰冷、死寂、仿佛亘古不变的幽绿光点,依旧悬浮在浓雾中,无声地注视着这片被诅咒的土地,注视着跪倒在尘埃中的我。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笼罩在张野身上的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阴寒力量场,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了。
围在他身边的那些蠕动、扭曲的夜狸猫阴影,开始无声无息地向后隐退。它们没有消失,只是缓缓地融入更深的黑暗和浓雾之中,那无数双幽绿的光点,如同熄灭的星辰,一个接一个地黯淡下去,直至彻底隐没于无边的黑暗。
山坳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浓雾冰冷依旧,但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怨毒和窥伺感,似乎……淡去了一丝。
我艰难地撑起僵硬的身体,膝盖传来钻心的疼痛。踉跄着走到张野身边。他依旧昏迷着,但胸膛还有微弱的起伏,脸色虽然惨白,却不再有那种濒死的灰败。抓挠胸膛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指甲缝里全是暗红的血痂。
他还活着。像被抽空了灵魂,只剩下一具残破的躯壳,但终究……还活着。
我脱下外套,裹住他冰冷颤抖的身体。然后弯下腰,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他沉重的、毫无知觉的身体艰难地背到背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膝盖的剧痛和透支的体力让我眼前阵阵发黑。但我不能停下。
背着他,一步,一步,远离这片浸透了血泪与怨毒的山坳入口。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踏在无数沉睡的亡魂之上。
没有回头。不敢回头。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了营地微弱的篝火光芒,如同黑暗汪洋中绝望的灯塔。小李和小王如同惊弓之鸟,猛地从帐篷里冲出来,看到我背上的张野,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随即手忙脚乱地冲上来帮忙。
将张野安置回帐篷,盖上厚厚的睡袋。他的呼吸虽然微弱,但总算平稳了些。小李颤抖着手检查他的体温,惊魂未定地问:默哥……野哥他……
还活着。我打断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收拾东西。立刻。马上。天一亮就走。
没有解释。也不需要解释。他们看着我脸上未干的泪痕和泥污,看着我眼中深不见底的恐惧和悲凉,以及我身后那片仿佛有生命般涌动着的、吞噬一切的黑暗浓雾,所有疑问都咽了回去。只有一种源于本能的、对未知恐怖的巨大恐惧,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行动起来。
19
我独自坐在即将熄灭的篝火旁。跳动的余烬发出微弱的红光,映着手中那枚冰冷的护身符。粗糙的黄布,暗褐色的扭曲符号。在火光的映照下,那些符号的边缘似乎微微发亮。我迟疑着,用手指极其小心地、沿着其中一个扭曲符号的边缘缝隙,轻轻一捻。
嗤啦。
护身符的边缘,那两层粗糙的黄布,竟然被我捻开了一条细微的夹层!
一张极其残破、发黄发脆、几乎一碰就碎的纸条,被小心翼翼地折叠着,藏在里面。
我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借着篝火最后一点微光,用颤抖到几乎无法控制的手指,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将那张薄如蝉翼的纸条打开。
纸条上,是用一种极其纤细、早已褪色成淡褐色的笔迹,密密麻麻写满的……名字!
字迹歪歪扭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稚拙感,却又透着一股刻骨的悲怆和绝望。每一个名字后面,似乎还跟着一个模糊的数字编号,但大多已经难以辨认。
这是一份名单。一份由无数个被遗忘的名字组成的……血泪控诉!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其中一个名字上。那个名字写得格外用力,墨迹深得几乎要透纸背:
【陈水生】
而在那个名字旁边,一个模糊的数字勉强可辨:【17】
陈水生我的呼吸骤然停止!这个姓氏……这个烙印在血脉深处的姓氏!我猛地想起老人浑浊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想起他讲述时那刻骨的绝望……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宿命般冰冷联系的猜想,如同毒蛇般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
不!不可能!这仅仅是……巧合
我猛地抬起头,目光投向石头屋的方向,投向那片被浓雾和黑暗彻底吞噬的禁区深处。寒意,比秦岭最深沉的夜还要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篝火最后一点余烬,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了。
浓重的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吞没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