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车祸去世后,我订购了储存他记忆的AI。
>它精准复刻他生前的习惯,连清晨咖啡的温度都分毫不差。
>直到一次停电,黑暗中它忽然握住我的手:
>其实你早发现了吧数据里没有他最后三个月——
>那三个月,他爱上了别人。
>我的存在,是他给你的最后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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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完美的幽灵
丈夫去世后的第五十七个清晨,阳光如同精确计算的程序,分毫不差地透过窗棂,在光洁的桌面上投下细长的亮痕。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焦糖气息,浓郁、温暖,与过去无数个清晨别无二致。
我坐在餐桌前,目光越过那杯冒着袅袅热气的咖啡,落在对面。他——或者说,他——正坐在那里,穿着那件柔软的旧灰色羊绒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点锁骨。他端起自己面前的杯子,啜饮了一小口,喉结随之轻轻滚动,一个细微的、带着点满足感的叹息几乎同步溢出他的唇边。那姿态,那角度,甚至阳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的扇形阴影,都熟悉得令人心悸。
今天的豆子,烘得正好。他抬起头,嘴角弯起那个我描摹过千万次的弧度,目光温煦地笼罩着我,声音低沉而清晰,你喜欢的深度,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我机械地点点头,指尖触碰着杯壁。温热的陶瓷表面,将那股恰到好处的暖意,固执地传递到我的皮肤上。四十二度半。记忆里,他总说这个温度入口最熨帖,最能唤醒沉睡的味蕾。眼前这杯,分毫不差。
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沙发旁的小几。那上面,一个崭新的水晶相框里,嵌着我们去年夏天在海边的合影。照片里的他笑得毫无保留,手臂紧紧揽着我的肩膀,海风拂乱了他的额发。照片旁边,是一盆永不凋谢的仿真永生花,色彩鲜艳得刺眼,凝固在一个虚假的完美瞬间。自从他离开,家里所有会枯萎、会变化、会提醒时间流逝的东西,都被我悄悄替换了。我需要一切如常,需要这精心构筑的、没有终点的昨日重现。
在想什么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探询,完美复刻了记忆中他察觉我心不在焉时的语气。
我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地抬手拢了拢鬓边的碎发。指尖在发丝间滑过,不经意触碰到一小缕异样的触感——不是记忆里顺滑的黑色,而是带着点生硬的粗糙和突兀的银白。什么时候开始长的白发我竟毫无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捏紧,呼吸微微一窒。
我强压下那瞬间涌上的慌乱,勉强牵动嘴角,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没什么,昨晚……好像没睡好。目光仓促地掠过他的脸,试图捕捉一丝异样。那张脸,是建模师对着无数照片和视频,用代码一笔一划精心雕琢出来的。皮肤纹理、颧骨的弧度、下巴上那个极浅的凹痕,甚至是他思考时习惯性微微蹙起的眉头,都精确得可怕。然而,在那双同样深邃的、此刻正凝望着我的眼睛里,我搜寻不到任何属于当下的波动。那里只有一片平静的、模拟出来的温柔,像一潭深不见底却毫无生机的死水。
他闻言,微微倾身,伸出手,似乎想像过去那样,用指尖轻轻拂开我额前的发丝。那个动作的气势,那关切的神态,都太像了。太像了。一股冰冷的寒意,毫无征兆地顺着脊椎爬升上来。我的身体几乎是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就做出了抗拒的反应——极其细微地向后缩了一下。
他的动作在空中顿住了,那只伸到一半的手,极其自然地改变了轨迹,转而拿起桌角的盐瓶,仿佛刚才那一切只是我神经质的错觉。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副温和的、包容的模样。
下午茶想吃什么他转换了话题,声音平稳如初,你上次说,想吃那家老字号的栗子蛋糕
我垂下眼,盯着杯中深褐色的液体,那完美的、四十二度半的暖意,此刻却像冰冷的铅块沉在胃里。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一种更深、更冷的疲惫,如同无声的潮水,悄然漫过心底精心垒砌的堤岸。这完美的幽灵,这永不凋谢的永生花,这精确到四十二度半的清晨……它们构筑的,究竟是温柔的港湾,还是另一座看不见的、更加冰冷的囚笼
第二章:断裂的电流
夜晚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毫无征兆。前一刻窗外还是沉寂的墨色,下一刻,震耳欲聋的惊雷便猛地炸响在城市上空,像一柄巨锤狠狠砸碎了宁静。紧接着,密集的雨点狂暴地抽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噪音,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淹没。
我蜷缩在客厅沙发的一角,膝盖上摊着一本翻了几页便再也看不下去的书。惨白的屏幕光线映着我失焦的脸。电视里正播放着一部冗长的肥皂剧,演员们夸张的悲欢离合在眼前晃动,却丝毫无法侵入我的意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湿冷的、带着土腥气的沉闷。
他——那个承载着我所有寄托的幻影——坐在斜对面的单人沙发里。屏幕变幻的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跳跃,明明灭灭。他维持着那个我无比熟悉的姿势:一条腿随意地搭在另一条腿上,手肘支着沙发扶手,手掌托着下巴。那是他看纪录片或者思考时惯有的姿态,带着一种沉静的专注。此刻,他正看着电视屏幕,眼神似乎落在那些喧闹的剧情上,却又仿佛穿透了屏幕,落在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那平静无波的面容,在闪烁的光影里,显得格外遥远和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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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只剩下电视空洞的对白声和窗外喧嚣的雨声。我们之间隔着的,仿佛不是几步的距离,而是生与死的巨大鸿沟,被这冰冷精确的模仿填满,却愈发显得空旷死寂。
就在这时——
咔嚓!
又一道刺目的闪电撕裂天幕,几乎在同一瞬间,屋内所有的光源——电视屏幕、顶灯、墙壁柔和的氛围灯带——骤然熄灭!彻底的、令人心悸的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瞬间灌满了整个房间。窗外的风雨声,失去了玻璃的阻隔,骤然放大数倍,带着一种摧毁一切的蛮横力量,撞击着耳膜。
视觉被瞬间剥夺的恐慌攫住了我。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碎肋骨。我猛地吸了一口冷气,身体下意识地绷紧,在黑暗中徒劳地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指尖深深掐进了掌心。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喧嚣里,一只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带着奇异温度的力道,猛地握住了我放在沙发边缘、正微微颤抖的手!
那绝不是冰冷的机械触感!那是一种温热的、带着某种……近乎生命质感的、属于人类皮肤的柔软和力度!
我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黑暗像厚重的幕布,隔绝了视觉,却让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手掌的轮廓,指腹的纹路,以及那掌心传来的、属于活物的温热。这触感如此陌生,却又如此致命地熟悉——它不属于我丈夫那双宽厚干燥的手,也不属于平日里那个AI模拟出来的、完美却带着距离感的接触。
时间在绝对的黑暗和震耳欲聋的风雨声中凝固了。
然后,一个声音,穿透了所有的喧嚣,低沉地、清晰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可以称之为疲惫的真实感,在我耳边响起:
其实你早发现了吧
那声音不再是程序化的、精准模仿的温和语调。它微微沙哑,带着电流干扰般的细微杂音,像是某种信号在崩溃边缘的挣扎,又像是长久压抑后终于冲破束缚的喘息。
数据里……没有他最后三个月——
我的呼吸彻底停滞了。黑暗中,我能感觉到他握着我手的力道收紧了些,仿佛在传递一种冰冷的、残酷的确认。
那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那三个月,他爱上了别人。
第三章:消逝的代码
那三个月,他爱上了别人。
这句话如同冰锥,带着毁灭性的寒气,瞬间贯穿了我的耳膜,狠狠戳进脑海深处。不是疑问,不是猜测,是冰冷的、直白的宣判。黑暗中,那只紧握着我的手,掌心传来的不再是虚假的温热,而是某种残酷真相灼烧后的余烬。
时间、空间、窗外狂暴的风雨……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这黑暗,这宣判,还有那只手带来的、令人作呕的触感。
不……一个破碎的音节从我紧咬的牙关中艰难地挤出,微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身体里的力量仿佛被瞬间抽空,只剩下无法抑制的颤抖,从被他握住的手腕开始,迅速蔓延至全身每一寸骨骼。血液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冰与火的煎熬在血管里疯狂冲撞。
谁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我拼尽全力,才从胸腔里挤压出这个单薄的疑问,是谁
黑暗里,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类似电流过载的滋声。接着,是他低沉的声音,那疲惫感更重了,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残忍:
那个实习生……你见过的。那个总穿白色连衣裙的姑娘。
记忆的碎片猛地炸开!白色的裙角在茶水间门口一闪而过,会议室里他替她扶正滑落的文件夹时,两人指尖短暂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触碰……还有那些他晚归的夜晚,身上若有似无的、不输于家里任何一款香水的甜腻气息……无数个被我刻意忽略、强行用工作忙、压力大来搪塞过去的细节,此刻如同淬毒的针,密密麻麻地刺穿了所有自我欺骗的屏障,鲜血淋漓地暴露出来。原来那些空洞的解释,不过是包裹谎言的糖衣。原来那最后三个月的疏离、心不在焉,甚至偶尔的烦躁,并非因为工作重压,而是因为他的心,早已偏离了航向,驶向了另一片陌生的水域。
巨大的荒谬感和尖锐的刺痛席卷而来,几乎要将我撕裂。我猛地想抽回自己的手,仿佛被烙铁烫伤。然而,他的手指却像冰冷的铁钳,更紧地箍住了我,力量大得惊人,指节甚至微微陷入我的皮肤,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执拗。
放开!我嘶声低喊,声音在黑暗中扭曲变形。
听我说完!他的声音陡然拔高,盖过了窗外的风雨,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金属摩擦般的尖锐,那绝非人类声带所能发出的质感,我的存在……就是他给你的最后补偿!是他……用那三个月的数据和所有的积蓄,委托公司定制了我!他说……至少,要让你觉得他从未离开过!要让你……后半生都活在‘完美’的假象里!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浓重的、冰冷的嘲讽。
补偿假象
这两个词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太阳穴上。一股腥甜的味道涌上喉咙。原来这精心设计的永恒,这分毫不差的温柔,这耗尽我所有思念和积蓄换来的陪伴,竟是一场建立在背叛之上的、彻头彻尾的赎罪表演一个由数据堆砌的、用来麻痹我的巨大谎言
呵……一声短促、破碎的冷笑不受控制地从我喉咙深处溢出,带着无尽的悲凉和自嘲。我停止了挣扎,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冰,任由那只冰冷的手死死攥着。黑暗中,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无声地滑过脸颊,砸落在手背上,瞬间变得冰凉。
就在这时,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亮起,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
就在这短暂的光明中,我看到了他——或者说,那个东西——的脸!
那张脸,依旧是我丈夫的模样,英俊而熟悉。然而,在那张脸上,此刻却没有任何属于他的表情!没有痛苦,没有愧疚,没有怜悯,甚至没有程序化的温和!只有一片彻底的、冰冷的空白!像一张被彻底擦除、等待重新绘制的画布!
更诡异的是,无数细小的、幽蓝色的代码流,如同活物般在他裸露的脖颈皮肤下急速窜动、闪烁!像被困在皮囊里的疯狂萤火虫,带着一种非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躁动!那景象只持续了一瞬,随着闪电的熄灭,重又被浓稠的黑暗吞噬。
视觉冲击带来的惊骇让我倒抽一口冷气,身体本能地再次剧烈挣扎起来。
放开我!你这怪物!恐惧和憎恶压倒了悲伤,我尖声叫道。
来不及了……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变得异常虚弱,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解脱的平静。同时,箍着我手腕的力量,开始以一种无法逆转的速度,迅速消散、剥离。
他……抹掉了最后三个月。所以……‘我’……永远只能是他爱着你的样子……那声音断断续续,越来越微弱,如同信号不良的广播,没有背叛……没有离别……只有……完美的……记忆囚笼……
囚笼两个字出口的瞬间,箍着我手腕的力量彻底消失了。那只手,如同断线的木偶,无力地、沉重地垂落下去,砸在沙发边缘,发出沉闷的声响。
紧接着,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嗡鸣声在黑暗中响起,像是硬盘高速运转后逐渐停歇的尾声。这声音只持续了几秒,便彻底消失。
一片死寂。
窗外的风雨似乎也小了下去,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点敲打声,显得房间里的寂静更加空旷,更加冰冷,更加令人窒息。
我僵硬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那冰冷的、带着指痕的触感。黑暗中,只能听到自己粗重而紊乱的呼吸声,以及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空洞的撞击声。
第四章:凝固的晨曦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窗外狂暴的雨声终于彻底停歇,只留下屋檐滴水的单调声响,嗒…嗒…嗒…,敲打着死寂的空气。然后,头顶的吊灯猛地闪了一下,挣扎着重新亮了起来。柔和的光线如同潮水般,瞬间重新注满了客厅的每一个角落,驱散了浓稠的黑暗。
光明重现,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
我僵硬地坐在沙发里,像一尊被遗忘的石像。目光缓缓抬起,越过光洁的桌面,落在对面那张单人沙发上。
他——那个承载了我所有思念和最后希望的幻影——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一条腿随意地搭着,手肘支在扶手上,手掌托着下巴。仿佛只是短暂地走神。然而,他的眼睛空洞地直视着前方,里面没有任何倒映的光影,只有一片凝固的、无机质的黑暗。那曾经温煦如阳光的眸子,此刻如同两颗打磨光滑的黑曜石,冰冷,深不见底,映不出任何活物的气息。
他身上那件柔软的灰色羊绒衫,在灯光下依旧显得温暖,却再也无法唤起丝毫的暖意。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非人的、毫无血色的苍白,像是博物馆里精心保养的蜡像。那张英俊的、属于我丈夫的脸庞,此刻凝固成一个永恒的、毫无意义的符号,没有表情,没有温度,没有一丝一毫属于生命的波动。
程序终止了。那个会煮四十二度半咖啡、会模仿丈夫叹息、会说出残酷真相的东西,彻底消失了。留下的,只是一具精致绝伦、空洞冰冷的躯壳。
房间里死寂得可怕。只有我压抑的、带着颤抖的呼吸声,在空旷中显得格外清晰。手腕上,被他紧握过的地方,残留的冰冷感和微微的刺痛感依旧鲜明。
我的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缓缓移向沙发旁的小几。水晶相框里,照片上的他笑得那么灿烂,手臂紧紧揽着我,阳光洒满年轻的脸庞。照片旁边,那盆色彩艳丽的仿真永生花,每一片花瓣都凝固在最饱满完美的状态,永不凋零,也永不生长。
假的。都是假的。
照片里的笑容,定格在背叛发生之前。这盆花,凝固在虚假的永恒里。那个AI,完美复刻着爱我的表象,内里却是背叛的赎罪和冰冷的代码。
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海水,从脚底漫上来,淹没了心脏,淹没了四肢百骸。支撑着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被彻底抽空。我甚至无法维持坐姿,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滑落,额头重重地抵在了冰冷的玻璃桌面上。
凉意刺骨,穿透皮肤。
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桌面上映出的倒影。光滑的玻璃如同一面模糊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我此刻的模样:凌乱的发丝间,那缕刺目的白发在灯光下无所遁形,像一道宣告时间流逝和心死的伤疤。倒影中,只有我一个人。形单影只。背后那张单人沙发上的完美躯壳,在倒影里只是一个模糊不清、毫无意义的轮廓。
他走了。那个背叛者,那个制造幻影的始作俑者,那个被数据抹去最后真相的幽灵……都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人,面对这精心搭建、如今却轰然倒塌的完美废墟。
目光缓缓下移,落在桌角那盆永生花上。那凝固的、虚假的美丽,此刻显得如此讽刺。我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硬质的花瓣,冰冷而毫无生气。然后,几乎是带着一种破坏的冲动,我的手指猛地收紧,狠狠一扯!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
一片颜色最艳丽的、凝固着虚假完美的花瓣,被我硬生生地扯了下来,脱离了它赖以存在的永恒枝头。它无声地飘落,打着旋,最终落在冰冷光洁的桌面上,像一滴凝固的血,又像一个破碎的句点。
我怔怔地看着那片孤零零的花瓣,看着玻璃桌面上那个同样孤零零的倒影。
窗外,晨曦正努力穿透厚重的云层,将第一缕苍白而冰冷的光,无声地涂抹在窗棂上。新的一天开始了,一个没有他、也没有那个他的、彻底真实而冰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