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顾承泽为救白月光签下婚约:娶我,疼我,每天回家吻我。
我耗尽所有热情,却只换来他夜夜掐点进门:童洁,你惺惺作态的样子真恶心。
离婚那天,我把云初集团股权全转给他:顾承泽,你自由了。
他嗤笑签完协议,转头就宣布低价抛售我母亲留下的遗产。
直到葬礼上,他疯了一样砸碎我的遗像:她没死!这一定是她的新把戏!
海水淹没头顶时,我听见精神病院的广播:0327号,该吃药了。
海城的夜,黏稠得化不开,咸涩的海风卷着初秋的凉意,无声无息地舔舐着巨大的落地窗。窗内,灯火通明,却暖不了这空旷得能听见回声的屋子。
沈念初安静地坐在长餐桌的一端。桌上铺着素雅的米白色亚麻桌布,正中摆着一瓶开得正盛的香槟玫瑰,是她下午刚从花房剪来的。水晶高脚杯里,深红色的酒液在灯光下折射出宝石般的光泽。精致的骨瓷餐盘里,牛排煎得恰到好处,配着翠绿的芦笋和烤得焦香的小土豆,旁边是温在保温罩下的奶油蘑菇汤。一切都完美得像一幅精心布置的静物画。
十九点三十分。他没回来。空气里只有汤羹保温底座发出的细微嗡鸣。
她起身,走进主卧配套的浴室。巨大的按摩浴缸里,水已经放好,温度是她反复调试过、他最习惯的三十九度,水面上浮着几片舒缓的薰衣草浴盐,氤氲起带着安神香气的薄雾。
二十点整。浴室里只有水波轻轻拍打缸壁的寂寞声响。
她走到衣帽间。巨大的穿衣镜映出她单薄的身影。她拿出他明天要穿的深灰色三件套西装、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色衬衫,还有那条她上个月在拍卖会为他拍下的暗纹领带。指尖抚过那细腻的羊毛料子,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她甚至习惯性地,将他常穿的皮鞋也拿出来,用软布仔细擦去浮尘。
二十三点整。熨斗的蒸汽嘶嘶作响,熨烫板上残留着衬衫袖口笔挺的折痕。偌大的衣帽间,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她回到餐厅。满桌的菜肴早已失了热气,精心摆盘的花样也显得有些颓丧。她没动,只是坐在那里,目光落在对面那把空荡荡的高背椅上。水晶吊灯的光芒落在她脸上,衬得皮肤愈发苍白,眼底一片沉寂,像燃尽的灰。
二十三时五十九分。
咔哒。
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锁芯的轻响。在过分安静的夜里,这声音被无限放大,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精准。
顾承泽推门进来。高大的身影裹挟着室外的寒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高级餐厅的淡淡雪茄味。他随手将车钥匙丢在玄关柜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昂贵的黑色手工西装外套被他随意地脱下,搭在臂弯。
沈念初像被那声音牵动了发条的木偶,几乎是立刻站起身,迎了过去。她的动作流畅而安静,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温顺。
回来了。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她伸出手,想要接过他臂弯里的西装。
顾承泽却将外套往她手里一塞,动作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施舍意味。他侧过脸,冰凉的薄唇在她脸颊上极其敷衍地印了一下,如同完成一项早已厌倦的打卡任务。那触感转瞬即逝,快得让她来不及感受任何温度,只留下一点冰冷的、属于他古龙水的余韵。
你每天这样惺惺作态,不累他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却淬着冰渣,眼神扫过她,像在看一件毫无价值的摆设。明知道我也不会吃。
他甚至没往餐厅那边看一眼。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深蓝色天鹅绒的小盒子,看也没看,随手朝她扔了过去。盒子落在她脚边的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给你,你要的三周年结婚纪念日礼物。他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
沈念初弯腰,捡起那个盒子。丝绒的触感细腻冰凉。她没有立刻打开,只是抬眼看着他,目光平静得像无风的湖面。
前天。她说。
顾承泽正低头解着衬衫袖扣,闻言动作一顿,微微蹙起英挺的眉:什么
结婚纪念日,沈念初的声音依旧很轻,却清晰无比,是前天。
顾承泽解袖扣的手指停住了,眉宇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随即又被更深的不耐覆盖。每年都是如此。按照那份该死的契约,他必须带礼物回来,但他从来记不清那个所谓的纪念日具体是哪一天,也从不关心她真正喜欢什么。送出去的,永远都是星星、月亮这类图案的首饰——那是林薇薇从小喜欢的元素。
多讽刺。他心里的那个人,就叫林薇薇。
虽然和她沈念初结了婚,这三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用各种方式提醒她:沈念初,你是用令人不齿的方法得到这段婚姻的。我接受你所有的要求,但我不爱你,甚至,憎恶你。
或许是因为这三年里,心被凌迟的次数太多,痛感早已麻木,沈念初发现自己此刻竟平静得可怕。她没有像过去那样,因为这份敷衍的礼物和错认的日期而心口刺痛。她甚至还能在心底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像是在嘲笑自己,也像是在嘲笑这荒诞的三年。
她握紧了那个冰凉的小盒子,指关节微微泛白,脸上却努力牵起一丝极其浅淡的笑意:礼物我很喜欢。她顿了顿,目光投向餐厅的方向,去看看我给你准备的礼物吧。在桌上。
顾承泽眉峰拧得更紧,下意识地想说不必,但沈念初那平静得近乎诡异的眼神,和她话语里一种难以言喻的坚持,让他心头莫名掠过一丝极其微小的异样。
我放桌上了,她看着他,又清晰地重复了一遍,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笃定,你一定会喜欢的。
那笃定像一根极细的刺,扎了一下顾承泽习惯掌控一切的心。他带着一丝被冒犯的不悦和探究,迈开长腿,走向那张精心布置却早已冰冷的餐桌。
目光扫过丰盛的菜肴,最终定格在餐桌中央——那个花瓶旁边,静静躺着一个米白色的文件袋。
不是什么礼盒,也不是他预想中任何可能的东西。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抽出了文件袋里的东西。
白纸黑字,标题清晰得刺眼:
离婚协议书。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餐厅里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冰冷的光,将纸页上每一个字都照得分毫毕现。
沈念初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看着他瞬间僵直的背影,看着他捏着纸张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骤然降低的冰冷气压。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沉甸甸的,压着三年来所有的疲惫、失望和早已冷却的灰烬。然后,她一字一句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清晰地敲碎了一室的死寂:
顾承泽,三周年结婚纪念日快乐。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平静,我们离婚吧。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顾承泽捏着那份离婚协议书的手指,骨节用力到泛出森白。那份薄薄的纸张,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刺痛。他猛地转过身,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震惊、被愚弄的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瞬间被戳破某种平衡的狼狈。
你又要玩什么新把戏他的声音低沉压抑,像暴风雨前滚动的闷雷,每一个字都淬着冰渣,我没工夫陪你这些无聊的把戏!
他大步朝她逼近,高大的身影带着极强的压迫感,瞬间将她笼罩。他身上那股混合着高级烟草和冷冽古龙水的熟悉气息扑面而来,此刻却只让她感到窒息般的寒意。
沈念初没有后退。她只是微微仰起头,迎视着他那双燃着怒火的眼睛。那眼神深处,除了愤怒,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一种她从未在他看自己的眼神里捕捉到过的情绪,像是有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碎裂了。她捕捉到了那瞬间的狼狈,心湖却只漾起一丝极淡的涟漪,转瞬即逝。
你去找林薇薇吧,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像陈述一个早已既定的事实,从今往后,你自由了。
自由两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深处那扇沉重而布满灰尘的门。
顾承泽的动作猛地僵住,逼近的脚步也停了下来。他死死地盯着沈念初平静无波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假、试探或算计。但他失败了。那双曾经盛满星光、只为他一人燃亮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枯井般的沉寂。
三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重症监护室外令人绝望的仪器滴答声……画面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里翻涌。
林薇薇苍白脆弱地躺在无菌舱里,白血病像一只贪婪的恶兽,正在一点点吞噬她的生命。医生冰冷地宣布,唯一的希望是尽快进行骨髓移植。然而,配型结果如同一盆冰水浇头——整个骨髓库,包括林薇薇的直系亲属,竟没有一个匹配者。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眼看就要熄灭。
就在那时,一个名字被偶然提及——沈念初。那个在他眼中,总是带着几分怯懦和沉默的沈家养女,林薇薇名义上的妹妹。
他从未正眼看过她。在他和所有人的认知里,林薇薇才是沈家真正的明珠,温柔善良,才华横溢。而沈念初,不过是寄人篱下、心思深沉的影子。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影子,她的骨髓配型报告显示,与林薇薇高度吻合。
那是顾承泽一生中最为狼狈、最为无力的时刻。天之骄子,从未向任何人低下过头颅的他,为了林薇薇,第一次尝到了求人的滋味。他放下所有的骄傲和身段,找到了沈念初。
彼时的沈念初,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布裙子,站在沈家别墅后院那间常年不见阳光的杂物房门口,安静地看着他。她的眼神很复杂,有惊愕,有探究,还有一丝他当时无法理解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悲伤。
当他艰难地开口,说明来意,几乎是恳求她救救林薇薇时,他看到她的眼眶,毫无预兆地红了。
然后,她提出了那个交换条件。
我可以捐赠骨髓。她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目光却异常坚定,直直地看进他焦灼的眼底,但顾承泽,你必须要娶我。
顾承泽当时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头顶。趁人之危!卑鄙无耻!无数恶毒的词汇瞬间涌上喉头。他想立刻拂袖而去。
我们结婚后,你要爱我,疼我,无论多忙,十二点前都必须回家,每天要亲我一次,每个结婚纪念日都要给我送礼物……她像是没看到他眼中瞬间升腾的暴怒和鄙夷,自顾自地说着,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憧憬,描绘着她想象中的婚姻画面,我们要这样过一辈子。
她只是说了她想象中的画面,却从未想过,顾承泽可以为林薇薇牺牲到何种地步。
他只沉默了几秒。
那几秒,漫长得像一个世纪。他看着沈念初通红的眼眶,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又仿佛透过她,看到了无菌舱里生命垂危的林薇薇。
最终,那个冰冷的字眼从他紧抿的唇齿间挤了出来:好。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不顾一切的疯狂和急迫:还有什么要求尽快,薇薇不能等!
那一刻,沈念初看着他,看着他眼中为了另一个女人燃烧的、可以焚毁一切的烈焰,看着他因焦灼而扭曲的英俊面孔,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明明得到了他,以她所能想到的最具束缚力的方式——婚姻。
可为什么,巨大的空洞和冰冷,瞬间淹没了她仿佛就在那个瞬间,她失去了所有。
回忆的碎片如锋利的冰凌,猝不及防地刺穿顾承泽此刻的愤怒。他捏着离婚协议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那份薄薄的纸张仿佛承载着千斤重量。
三年前的事,是我不对。沈念初的声音将他从冰冷的回忆里拽回。她依旧平静地看着他,眼底是一片坦然的荒芜,我不该拆散你和林薇薇,我卑鄙无耻,我趁人之危。
她微微低下头,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认命:对不起,别太恨我。
我只是,太想得到你了。这句话,她最终没有说出口。太卑微,也太可笑。三年的婚姻,早已将这份孤注一掷的痴心妄想消磨殆尽。
顾承泽看着眼前这个平静得可怕的女人,看着她苍白脸上那抹近乎透明的脆弱,心口某个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泛起一丝陌生的闷痛。他强迫自己忽略那点异样,紧盯着她,声音带着审视和探究:既然如此,为什么现在决定放过我
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让他理解这份突如其来的恩赐,一个能让他确信这绝非另一场精心策划的闹剧的答案。
沈念初轻轻呼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她微微扯了扯嘴角,试图弯起一个笑,却显得异常苦涩。
腻了。她吐出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重锤砸在顾承泽的心上。
顾承泽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腻了
三年了,她的目光越过他,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飘忽,还是没能捂热你的心。或许,是我一开始就错了。她收回目光,重新落在他脸上,眼神里透出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以,我决定换个人喜欢了。
腻了决定换个人喜欢了
顾承泽的呼吸猛地一窒。一股莫名的、毫无征兆的燥怒瞬间席卷了他。不是解脱的快意,不是甩掉包袱的轻松,而是一种被冒犯的、领地意识被挑衅的恼怒。像是一件他早已视为敝履、弃之不顾的东西,突然宣称要另寻新主,这感觉……该死的别扭!
但这股陌生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下一秒,巨大的解脱感重新占据上风。他压下心头那点微不足道的异样,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求之不得。他冷冷地吐出这四个字,仿佛带着无尽的嘲讽。
没有丝毫犹豫,他走到餐桌旁,拿起那支沈念初早已准备好的、价值不菲的签字笔。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流畅得没有一丝停顿。顾承泽三个字,力透纸背,落在协议书的签名处,干脆利落。
签完字,他将笔随意一丢,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转身就朝门口走去。
既然离婚了,沈念初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平静无波,那么之前的约定也就不作数了。你不需要每天晚上都睡在这里了。
顾承泽的脚步顿在玄关。她这是在赶他走迫不及待地要划清界限
求之不得。他再次重复道,语气里的讥诮更浓,带着一种急于摆脱的决绝。他伸手握住了冰凉的门把手。
顾承泽!
就在他即将拉开门的瞬间,沈念初突然拔高了声音,清晰地叫住了他!
那声音里似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力量,穿透了客厅的寂静。顾承泽心头猛地一跳,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攥住了他。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缓缓回过身。
灯光下,沈念初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一身白色的蕾丝睡裙。单薄的布料勾勒出她纤细得有些过分的身形,裙摆下露出的小腿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昏黄的灯光笼罩着她,整个人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顾承泽的眉头不自觉地蹙紧。他什么时候……注意到她的脸色变得这么苍白了像被抽干了生气的瓷娃娃。
沈念初看着他,眼神有些空茫,像是透过他在看很远的地方。
你还记得三年前我们结婚那天,我许下了什么愿吗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顾承泽皱了皱眉。记忆一片模糊。他本就不屑于记得和她有关的一点一滴。那场婚礼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场令人窒息的交易,一个必须完成的仪式。至于她的愿望谁会在意。
看着他明显茫然不耐的神色,沈念初眼底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彻底熄灭了。她微微红了眼眶,唇角却努力向上弯起一个极其惨淡的弧度,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顾承泽,从今天开始,我再也不会喜欢你了,你我之后再无瓜葛。你和林薇薇结婚的时候也别叫我,我不会来的。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诅咒的决绝:
提前祝你们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那儿孙满堂四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顾承泽的耳膜。他脸色骤然阴沉,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和怒意再次翻涌。他只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到了最后还在演,还在用这种恶毒的祝福来彰显她的大度和放手。
但愿如此。他冷冷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回复,然后猛地拉开大门,高大的身影决绝地消失在门外,砰的一声巨响,隔绝了两个世界。
厚重的实木门隔绝了最后一丝光线和声响。门板合拢的沉闷撞击,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沈念初紧绷的神经上。
那强撑了一整晚、支撑着她完成所有仪式的力气,在门关上的瞬间,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轰然溃散。她没有骨头似的滑坐在地板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睡裙直抵肌肤,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
客厅里巨大的水晶吊灯投下惨白的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孤单。她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肩膀无声地颤抖着。没有眼泪,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空洞,像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不知道坐了多久,久到双腿麻木,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刺耳的电话铃声骤然划破死寂,惊得她猛地一颤。
她摸索着找到手机,屏幕上跳动着搬家公司的字样。她深吸一口气,接通。
沈女士您好,再次跟您确认一下,明天早上七点,我们是按照原计划,把您指定的物品直接运到垃圾焚烧场处理,对吗电话那头传来工作人员公式化的询问。
沈念初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个生活了三年的家。每一件家具,每一处摆设,都曾承载着她小心翼翼、满怀期待的痕迹。如今看来,却只余讽刺。
她若不处理,说不定顾承泽什么时候心血来潮回到这里,看到这些属于她的痕迹,又会觉得碍眼、添堵吧
是的,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带着一种斩断所有的冷酷,直接烧掉。
挂断电话,世界重归寂静。窗外的天色,已经从浓墨般的漆黑,透出了一丝极淡的灰白。天,快要亮了。
她慢慢站起身,走到窗边。远处海平线上,隐隐泛起一线鱼肚白。新的一天,也是她彻底告别的一天。
她没有再看这个空旷冰冷的家一眼,径直走向卧室,换上了一件简单的米白色风衣。没有带走任何东西,除了口袋里那张薄薄的身份证。
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她三年痴心妄想和无数个孤寂夜晚的地方,沈念初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锁舌弹动的声音,像一个最终的休止符。
清晨微凉的空气带着海水的咸腥扑面而来。她拦下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西海岸。
司机有些诧异地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这个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的年轻女人,大清早独自去海边但他没多问,发动了车子。
车子在海城最大的海滨公园入口处停下。沈念初付了钱,推门下车。
清晨的海边,人迹稀少。辽阔的海面一望无际,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低沉而恒久的轰鸣。灰蓝色的天空压得很低,海风带着彻骨的寒意,吹乱了她的长发。
沈念初一步步走向沙滩。细软的沙子没过脚踝,冰凉的感觉让她混沌的头脑有了一丝奇异的清醒。她脱掉脚上的高跟鞋,赤足踩在粗糙湿润的沙滩上,一步步朝着海水走去。
海风卷起她的衣摆,猎猎作响。她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编辑了一条信息,发送出去。
收件人:许月。
只有一行字:
月月,我走了。别难过,替我好好活着。还有,帮我跟他说声对不起,当初不该强求。
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像一声遥远的叹息。
她将手机随手丢在身后的沙滩上。冰冷的机身很快被涌上来的潮水淹没一角。
然后,她不再犹豫,迎着初升的、毫无温度的阳光,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大海深处。
冰冷的海水先是温柔地舔舐着她的脚踝,随即漫过小腿,腰腹……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她。她没有挣扎,甚至没有一丝颤抖,只是微微闭上了眼睛,仿佛投入一个等待已久的冰冷怀抱。
海水温柔又残酷地漫过头顶,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听觉和视觉。世界只剩下无边的、沉重的蓝色,和胸腔里最后一点氧气被挤压的窒息感。
顾承泽,你真的忘了。
三年前,在那场只有她一个人真心微笑的婚礼上,她虔诚许下的愿是:
承泽,原谅我,我只绑住你三年时间。这三年,要么你爱上我。要么,我会彻底离开你的世界。
用,最彻底的方式。
海水冰冷刺骨,像无数细密的针,扎进皮肤,钻进骨头缝里。咸涩的海水猛地灌入口鼻,呛得沈念初瞬间窒息,肺叶像要炸开一样剧痛。求生的本能让她四肢不受控制地挣扎了一下,但下一秒,一股巨大的疲惫和绝望如同沉重的锚,拽着她不断下沉。
意识在窒息的痛苦和冰冷的包裹中迅速模糊、飘散。黑暗温柔地覆盖上来,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沉沦的安宁。所有的爱恨、委屈、三年的孤寂与等待,都在这片无垠的深蓝里,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
滴……滴……滴……
规律而单调的电子音,像一根细针,刺破了沉重的黑暗。
沈念初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眼前是模糊晃动的白色光晕,刺得她眼睛生疼。她眨了眨眼,视线才慢慢聚焦。
惨白的天花板。陌生的环境,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
醒了一个平静无波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沈念初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到床边站着一个穿着浅蓝色护士服的中年女人,正低头在手里的记录板上写着什么。她的表情很淡,眼神里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审视。
我……沈念初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别说话。护士打断她,放下记录板,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和一根棉签,沾湿了水,小心地涂抹在她干裂的嘴唇上。你在西海岸溺水,被晨练的人发现报警,送到我们海城中心医院急救中心。昏迷了三天。
溺水……西海岸……
记忆的碎片瞬间涌入脑海!冰冷的海水,窒息的痛苦,还有……那份决绝的解脱感!她猛地睁大眼睛,挣扎着想坐起来。
别乱动!护士按住了她的肩膀,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你肺部感染严重,需要静养。还有,警察在外面等着给你做笔录。不过你现在这状态……护士皱了皱眉,先缓缓吧。
警察笔录
沈念初的心猛地一沉。她没死她竟然……被救活了
一股巨大的恐慌和绝望瞬间攫住了她,比海水的冰冷更甚。为什么为什么连死的自由都不给她她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斩断所有,用最彻底的方式离开那个让她窒息的世界!现在,她要怎么面对顾承泽怎么面对那份已经被他签了字的离婚协议怎么面对……他可能的嘲讽和更深的鄙夷
不!不行!
她挣扎得更厉害了,不顾喉咙的剧痛,嘶哑地挤出几个字:不……不要……通知……任何人……
护士似乎对她的反应见怪不怪,语气依旧平淡:放心,暂时没人知道。送你来的人只知道你溺水了。至于身份……护士瞥了一眼她空空如也的手腕,你身上没有任何证件,手机也没找到,我们暂时无法联系你的家人。警察那边也只是例行询问落水原因。
没有证件手机丢了
这个消息像一根浮木,让沈念初濒临崩溃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瞬。一丝微弱的希望在她心底燃起。也许……也许还有机会顾承泽不知道她自杀未遂,她可以……彻底消失
我……她艰难地喘息着,用尽全身力气,抓住护士的衣袖,眼神里充满了乞求,我……不想……让人知道……我在这里……
护士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份近乎绝望的哀求,沉默了几秒。在医院工作多年,她见过太多生离死别,也见过太多不愿面对现实的病人。
你现在需要的是治疗和休息。护士最终没有直接答应,只是抽回手,语气缓和了一些,先把身体养好。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她转身,拿起旁边的药瓶和输液管,该打针了,消炎的。
冰凉的药液顺着静脉流入身体。沈念初无力地躺回枕头上,望着惨白的天花板,巨大的疲惫和茫然再次将她淹没。劫后余生,却没有半分喜悦,只有前路未卜的沉重和……一丝隐秘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恐惧。
顾承泽……他会在意吗如果他知道她跳海了……
不,不会的。他只会觉得这是她又一次处心积虑的把戏,为了博取他的关注和同情,就像他曾经无数次讥讽的那样。想到他可能出现的、那种充满厌恶和鄙夷的眼神,沈念初的心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闭上眼,将脸深深埋进枕头里。冰冷的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浸湿了粗糙的枕套。
三天后,海城中心医院VIP病房。
顾承泽靠在宽大的病床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手背上插着输液针,旁边的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额角贴着一块纱布,隐隐渗出血迹。
他烦躁地扯了扯身上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看向坐在沙发上的容琛,声音带着宿醉般的沙哑和压抑不住的怒火:查清楚没有到底是谁干的!
容琛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带着一丝凝重和无奈:还在查。对方手脚很干净,套牌车,撞完就跑,那路段监控刚好坏了几个。不过你放心,只要还在海城,掘地三尺我也把人给你揪出来。
三天前,顾承泽在酒吧喝得酩酊大醉——为了庆祝终于摆脱了沈念初那烦人的束缚。凌晨时分,他拒绝了代驾,自己开着那辆惹眼的黑色跑车,在空旷的滨海大道上疾驰。酒精麻痹了神经,也模糊了视线。在一个急转弯处,一辆突然从岔路冲出的破旧面包车,像一头失控的蛮牛,狠狠撞上了跑车的侧面!
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将他掀翻,安全气囊重重砸在脸上。剧痛和眩晕中,他只看到那辆面包车没有丝毫停留,加速消失在茫茫夜色里。再醒来,人已经在医院了。轻微脑震荡,额角撕裂伤,肋骨骨裂,外加手臂多处挫伤。
一群废物!顾承泽低骂一声,一拳砸在柔软的床垫上,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在海城,竟然有人敢对他顾承泽下手!
行了,消消气。容琛起身给他倒了杯温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段时间你就老老实实待着吧。公司那边我帮你盯着。
顾承泽接过水杯,没喝,只是烦躁地放在床头柜上。目光扫过病房里昂贵的鲜花果篮,还有手机上那些堆积如山的慰问信息,只觉得更加心烦意乱。
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进。顾承泽没好气地应道。
进来的是他的特助,陈默。陈默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神色有些异样,似乎欲言又止。
什么事顾承泽皱眉。
顾总,陈默走上前,将文件夹递过去,这是需要您紧急签字的几份文件。还有……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刚刚收到消息,太太……沈小姐她……
顾承泽的神经像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她又怎么了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厌烦。那个女人,签了离婚协议才几天又想出什么幺蛾子难道知道他出车祸了,又想借机贴上来想到这个可能,他胃里就一阵翻腾。
陈默被他看得一凛,连忙道:不是,顾总。是……是太太她……好像失踪了。
失踪顾承泽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容琛,你听听,新把戏来了!她沈念初除了玩失踪,博关注,还会点别的吗他看向容琛,眼神里充满了讥讽,这次又打算消失多久半个月还是一个月等她觉得‘惩罚’我够了,自然又会灰溜溜地滚回来!
容琛皱了皱眉,没接话。他总觉得这次有点不一样。那份签了字的离婚协议,沈念初处理物品的决绝……都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顾总,陈默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额角渗出了细汗,这次好像……不太一样。我们按照惯例,想联系太太确认一下云初集团一个项目的交接细节,但她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派人去了枫林苑,物业说太太三天前就离开了,搬家公司拉走了很多东西,说是……直接送去垃圾焚烧场了。
垃圾场顾承泽的眉头拧得更紧。这倒是新鲜。以往她闹失踪,顶多是去酒店住几天,或者回那个不受待见的沈家。直接处理东西做得这么绝
还有,陈默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我们查了太太近期的行踪,发现三天前的清晨,她……独自去了西海岸。然后……就再没有离开的记录。有人看到她……走进了海里……
走进海里顾承泽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一股莫名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起!但下一秒,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愚弄的愤怒瞬间压过了那点异样。
他猛地拔高了声音,带着雷霆般的暴怒:胡说八道!她沈念初会自杀哈!这绝对是她处心积虑设计的新把戏!想用这种方式来要挟我让我愧疚让我回头去找她做梦!
他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牵扯着肋骨的伤处,疼得他脸色发白,却依旧挡不住那滔天的怒火:她那种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会舍得去死她还没从我这里拿到足够的好处呢!查!给我继续查!肯定是她自导自演,想博同情!说不定现在就躲在哪个角落里,等着看我的反应!
病房里回荡着他愤怒的咆哮。陈默吓得大气不敢出,求助似的看向容琛。
容琛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他站起身,走到陈默面前,拿过那个文件夹,翻到后面几页,那是几张打印出来的、像素有些模糊的监控截图。
承泽,容琛的声音异常严肃,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你看清楚。这是西海岸公园入口处的监控,时间显示是三天前清晨五点四十七分。这个人,是不是沈念初
顾承泽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那几张截图上。
第一张:一个穿着米白色风衣的纤细身影,赤着脚,手里拎着高跟鞋,背影孤寂地走向海边。那身形,那走路的姿态……即使模糊,他也一眼就能认出!
第二张:她站在及膝深的海水里,风衣下摆被海水浸透,背影单薄得像随时会被海浪吞没。
第三张:她继续向深处走去,海水已经没过了腰际……
最后一张截图,画面剧烈晃动,只捕捉到一个模糊的、被涌起的浪头覆盖的头顶轮廓……
顾承泽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脊椎骨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他死死盯着最后那张模糊的截图,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呼吸变得粗重而困难,胸口传来一阵阵窒息的闷痛。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种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恐慌,这……这一定是伪造的!是她的诡计!她……
警方已经介入。容琛打断他自欺欺人的话,语气沉重,在海里搜寻了三天……刚刚,在离岸边三公里左右的地方,找到了一具……被海水浸泡多日的女性遗体。初步判断,就是三天前落水失踪的沈念初。遗体……已经被送去尸检中心了。
遗体两个字,像两颗烧红的子弹,狠狠射入顾承泽的耳膜!
轰——!
世界仿佛在他眼前炸开,变成一片刺目的白光和尖锐的耳鸣!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
噗——!
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喷溅在雪白的被单上,晕开一大片刺目惊心的猩红!
承泽!容琛和陈默同时惊呼出声。
顾承泽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手死死抓住胸口的病号服,仿佛要将那颗骤然停跳的心脏挖出来。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绝望的嘶鸣。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模糊,容琛焦急的脸,陈默惊恐的表情,雪白的墙壁,鲜红的血……所有的色彩和声音都扭曲着远去。
最终,只剩下监控截图上那个走向深海的、决绝的背影,和容琛那句如同丧钟般的话,反复在脑海里轰鸣、炸响——
遗体……找到了一具……女性遗体……初步判断……就是沈念初……
不!不可能!她没死!这一定是她的新把戏!一个最恶毒、最疯狂的新把戏!
这是他彻底失去意识前,脑海里疯狂咆哮、却再也无法宣之于口的最后念头。无尽的黑暗如同冰冷的海水,彻底将他吞没。
冰冷。无边无际的冰冷。
意识像是在粘稠的墨汁里沉浮,每一次挣扎都耗尽力气,却始终无法摆脱那沉重的枷锁。刺耳的仪器声、消毒水的气味、模糊的人影晃动……一切都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遥远而不真切。
血压还在降!
加大氧流量!
快!通知容医生!
混乱的声音忽远忽近。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沉重的眼皮终于被撬开一丝缝隙。刺眼的白光让顾承泽下意识地眯起眼。
承泽承泽!能听见我说话吗容琛焦急的脸庞在视线里逐渐清晰,眼底布满了血丝。
顾承泽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喉咙里火烧火燎,发不出声音。
水……他用尽力气,挤出破碎的音节。
容琛立刻用棉签沾了温水,小心地润湿他干裂的嘴唇。冰凉的液体滋润了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清明。昏迷前那如同噩梦般的记忆碎片,瞬间涌入脑海!
监控截图……走向深海的身影……遗体……沈念初……
她……顾承泽猛地抓住容琛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肉里。他死死盯着容琛的眼睛,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布满红血丝,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恐惧、绝望和最后一丝疯狂的希冀,她在哪!告诉我……那不是真的!她在哪!
容琛看着好友眼中那濒临崩溃的疯狂,心头沉重得像压了一块巨石。他反手用力握住顾承泽冰冷颤抖的手,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下:承泽,你冷静点!听我说!沈念初她……三天前在西海岸溺水……警方搜寻后……确认……死亡。遗体……已经找到了。
死亡两个字,如同两把烧红的利刃,狠狠捅进顾承泽的心脏!瞬间将最后那点自欺欺人的希望绞得粉碎!
不——!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从顾承泽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凄厉绝望,震得整个病房仿佛都在颤抖。他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额角的纱布瞬间被渗出的鲜血染红,输液针头被粗暴地扯脱,手背上立刻冒出血珠。他却浑然不觉,巨大的痛苦和灭顶的绝望像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
假的!都是假的!是她在骗我!是你们在骗我!他双目赤红,状若疯魔,挥舞着手臂,疯狂地嘶吼着,泪水混合着额角的血水,狼狈地淌过他英俊却扭曲的脸庞,她没死!她怎么可能死!她那么会算计!她还没得到她想要的!她不会死的!带我去见她!我要亲眼看看她又在玩什么花样!带我去——!
几个身强力壮的男护工在容琛的示意下冲了进来,试图按住失控的顾承泽。
顾先生!冷静!您需要冷静!
滚开!都给我滚开!顾承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拳挥开一个试图按住他肩膀的护工,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困兽,咆哮着,我要去找她!沈念初!你给我出来!出来——!
病房里一片混乱。仪器的警报声尖锐地鸣叫着。推搡中,床头柜上的水杯和药瓶被扫落在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顾承泽的嘶吼和护工的劝阻声混杂在一起,惊动了整个楼层。
镇定剂!快!容琛看着好友彻底崩溃的样子,心痛如绞,却不得不厉声下令。
冰冷的针剂迅速注入顾承泽的静脉。剧烈的挣扎渐渐变得无力,疯狂的嘶吼也变成了痛苦的呜咽。赤红的双眼死死瞪着天花板,泪水汹涌而出,充满了无尽的悔恨、茫然和撕心裂肺的痛楚。
念初……念初……他喃喃地念着这个他曾经弃如敝履的名字,声音破碎不堪,为什么……为什么……
药效迅速发挥作用。顾承泽的身体软了下去,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缓缓阖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容琛那张写满担忧和痛心的脸,还有病房惨白刺眼的光线。
世界,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和死寂。
三天后。海城西郊,南山墓园。
天空阴沉得像一块巨大的、吸饱了水的铅灰色绒布,沉甸甸地压在头顶,透不出一丝光亮。冷冽的寒风卷着细碎的、几乎看不见的雨丝,无声地扫过一排排冰冷的墓碑,带来刺骨的湿寒。
墓园深处,一处新立的墓碑前,气氛肃穆而压抑。黑色的伞面连成一片,像一片沉重的乌云,笼罩着前来送行的人们。空气里弥漫着雨水、泥土和新鲜花束混合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味道。
许月穿着一身肃杀的黑色长裙,外面罩着同样黑色的长款大衣,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只有一双红肿的眼睛里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和深不见底的悲痛。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束洁白的雏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三天,仅仅三天,她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理解她、温暖她的挚友。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子,射向墓园入口的方向。
陆行舟站在许月身侧,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平静无波,却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意。他安静地看着墓碑上那张小小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沈念初,笑容温婉恬静,眼神清澈,仿佛从未被这世间的污浊沾染过。三天前收到那条诀别信息时的惊骇欲绝,此刻已沉淀为刻骨的恨意和冰冷的决心。
人群很安静,只有压抑的啜泣声和风吹过伞面的沙沙声。
突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墓园的死寂。
所有人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顾承泽穿着一身皱巴巴的病号服,外面只胡乱套了一件深灰色的羊绒大衣,赤着脚,踉踉跄跄地朝着这边冲了过来!他额角的纱布歪斜着,渗出的血迹已经干涸发黑,脸色是骇人的惨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深陷的眼窝里布满蛛网般的红血丝,整个人憔悴脱形,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
他的眼神狂乱而偏执,死死地盯着那块新立的墓碑,仿佛那里有什么洪水猛兽,又或者……是他唯一的救赎。
滚开!都给我滚开!他嘶哑地咆哮着,像一头彻底失控的疯兽,粗暴地推开挡在他面前的人,不管不顾地冲向墓碑。
人群一阵骚动,惊呼声四起。
拦住他!许月厉声喝道,声音因为愤怒而尖锐得变了调。
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陆行舟带来的人)立刻上前阻拦。
顾承泽!你这个刽子手!你还有脸来这里!许月冲上前,指着顾承泽的鼻子,声音因为极致的恨意而颤抖,念初被你逼死了!你现在满意了!滚!给我滚出这里!你不配站在她面前!
顾承泽却像完全听不见,也看不见周围的一切。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块冰冷的墓碑,和墓碑上那张小小的照片。保镖的阻拦激起了他更狂暴的反抗。
放开我!我要见她!沈念初!你给我出来!他疯狂地挣扎着,力气大得惊人,竟真的被他挣脱了两个保镖的钳制,猛地扑到了墓碑前!
冰冷的石碑触感透过薄薄的大衣传来,刺骨的寒意瞬间蔓延全身。顾承泽的视线死死钉在照片上沈念初那温婉的笑容上,那笑容此刻在他眼中却充满了无尽的嘲讽。
假的!都是假的!她一定躲在某个地方看着他!看着他这副狼狈的样子!看着他被耍得团团转!
沈念初!我知道你没死!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视着周围一张张惊愕、愤怒、鄙夷的脸,发出凄厉又癫狂的嘶吼,出来!你给我出来!你的新把戏成功了!你满意了!看我为你发疯,看我为你痛苦,你是不是很开心!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墓园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绝望和疯狂。
你不是最会演吗你不是最会装可怜博同情吗出来啊!你再演一次给我看!他嘶吼着,猛地抬起手,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墓碑上!
砰!
一声闷响。骨节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染红了灰白色的石碑。
顾承泽!你疯了!许月目眦欲裂,尖叫着扑上去想要拉开他。
拦住他!陆行舟冰冷的声音同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更多的保镖冲了上去。
但顾承泽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也感觉不到旁人的拉扯。巨大的痛苦和无法接受现实的疯狂彻底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他看着照片上沈念初的眼睛,那双曾经盛满爱意和期待的眼睛,此刻在冰冷的石碑上,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他。
你出来!你出来告诉我这是假的!告诉我你又在耍我!他嘶吼着,另一只手也狠狠地砸在墓碑上,鲜血顺着石碑蜿蜒流下,触目惊心。他像是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撼动这块冰冷的石头,把里面那个装死的女人揪出来!
念初……念初……嘶吼渐渐变成了绝望的呜咽,他额头抵着染血的墓碑,身体因为巨大的悲痛和无法宣泄的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为什么……为什么用这种方式惩罚我……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回来……你回来好不好……
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卑微的乞求,与刚才的疯狂判若两人。泪水混合着额角流下的血水,狼狈地滴落在冰冷的墓碑上。
保镖们终于合力将他死死按住。他不再挣扎,只是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一样,瘫软在冰冷的墓碑前,脸贴着染血的石碑,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悲鸣。那哭声断断续续,撕心裂肺,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绝望。
许月看着这一幕,满腔的恨意堵在胸口,却再也骂不出口。她捂着嘴,眼泪汹涌而出。陆行舟静静地看着,深邃的眼底一片冰封,只有紧握的拳头上暴起的青筋,泄露了他内心的汹涌。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拿着镇静剂,在容琛的带领下,匆匆穿过人群跑了过来。
尖锐的针头刺破皮肤,冰凉的药液注入体内。
顾承泽身体猛地一颤,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也被抽走。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墓碑上的照片,那眼神里充满了令人心碎的茫然、痛苦和不甘。意识如同退潮般迅速模糊、消散。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仿佛又看到了那片冰冷的深海,看到了沈念初穿着白裙,一步一步,头也不回地走向大海深处的背影……
消毒水的味道,永远那么刺鼻。
顾承泽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依旧是惨白的天花板,但格局与他之前住院的VIP病房截然不同。更小,更简单,墙壁是毫无生气的冷白色。窗户装着坚固的防护栏,将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切割成冰冷的方块。
手腕处传来束缚感。他动了动,发现自己的手腕被柔软的约束带固定在病床两侧。
0327号,你醒了。一个毫无感情的、公式化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顾承泽转动僵硬的脖子。床边站着一个穿着浅蓝色护士服的中年女人,手里拿着药盘。她的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淡漠,与之前医院里那些小心翼翼、带着敬畏的护士完全不同。她胸前的名牌上写着:张萍。护工。
0327号这个冰冷的代号像一盆冰水,瞬间浇醒了他混乱的意识。
昏迷前的记忆碎片如同开闸的洪水,轰然涌入脑海——染血的墓碑,沈念初的照片,周围人惊骇鄙夷的目光,许月歇斯底里的怒骂,陆行舟冰冷的眼神,还有那深入骨髓的绝望和悔恨……
这是……哪里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
海城市安宁精神康复中心。张萍语气平淡,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解开他一只手腕的约束带,你情绪太激动,有自伤和伤人倾向,需要特殊看护。现在感觉怎么样把药吃了。
精神康复中心精神病院
顾承泽的大脑空白了一瞬。随即,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和愤怒涌了上来!他顾承泽,堂堂顾氏集团的掌舵人,竟然被当成疯子关进了精神病院!
我没病!他猛地挣扎起来,仅剩的一只手试图挥开护士递过来的药片和水杯,放我出去!我要出去!容琛呢!让他来见我!
0327号,冷静!张萍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她迅速按住了他挣扎的手臂,力道不小。这里是医院,你需要配合治疗!容医生是你朋友他把你送来的,但他现在不会见你。你需要先稳定情绪!
容琛把他送来的这个认知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顾承泽的心上。连容琛……都认为他疯了
不!我没疯!是你们疯了!是你们都被沈念初骗了!顾承泽嘶吼着,双目赤红,额角的伤口因为激动又开始隐隐作痛,她没死!她一定没死!她在报复我!她在看我笑话!放我出去!我要去找她——!
他的挣扎更加剧烈,病床被他弄得吱呀作响。张萍眉头紧锁,对门外喊了一声:李强!王磊!进来一下!
两个身材魁梧、穿着深蓝色护工服的男人立刻推门进来,一左一右按住了顾承泽的肩膀和手臂。他们的力气极大,像铁钳一样,让他动弹不得。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我是顾承泽!放开——!顾承泽屈辱地咆哮着,拼命扭动身体,却如同蚍蜉撼树。
张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挣扎,等他力气稍泄,才拿起药片,动作强硬地塞进他嘴里,又灌了一口水。顾承泽被呛得剧烈咳嗽,药片混着水被强行咽了下去。
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很快,一股强烈的眩晕和疲惫感袭来,像潮水般迅速淹没了他残存的意识。挣扎的力气一点点流失,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
看好他。情绪很不稳定。张萍对那两个护工吩咐道,声音恢复了平淡。
护工应了一声,松开了手,但依旧站在床边,像两座沉默的铁塔。
顾承泽瘫软在病床上,意识在药力的作用下沉浮。视野开始模糊、旋转。白色的天花板扭曲变形,仿佛变成了灰蓝色的、波涛汹涌的海面。
在那片冰冷的海水深处,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穿着米白色风衣的身影。她背对着他,一步步坚定地走向更深的黑暗,长发像海藻般在水中飘散。
念初……他喃喃地呼唤,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带着无尽的悲凉和哀求,别走……等等我……
冰冷的束缚带勒着手腕,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药效彻底发作,黑暗温柔而沉重地覆盖下来,将他拖入了无梦的深渊。只有眼角,一滴冰冷的泪,无声地滑落,没入鬓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