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昭三年冬,林晚舟浑身溃烂倒在太子府石狮旁。
>门内传来沈清容娇笑:真千金的气运归我了!
>她想起被丈夫陆文轩传染花柳病、打断腿的日夜。
>再睁眼,竟回到及笄宴上。
>沈清容正递来琉璃杯:妹妹饮了这杯岁酒。
>杯沿青光闪烁——是前世的毒酒醉鸳鸯。
>林晚舟抚过铜镜中完好的脸。
>这次,她要让鸠占鹊巢的假千金,也尝尝地狱滋味。
1.
建昭三年冬,腊月二十三。
雪下得正紧,鹅毛似的雪片被凛冽的北风卷着,刀子般刮过皇城朱红的宫墙,扑在太子府门前那对威严的石狮子上,又簌簌落下,堆积成一片刺目的白。
更鼓敲过三更,长街死寂,唯有檐角几盏昏黄的灯笼在风雪中飘摇,映出石狮旁一团微微抽搐的、不成人形的黑影。
那是林晚舟。
她蜷缩在冰冷的石阶角落,身上那件辨不出颜色的单薄棉袄,早已被污血和脓水浸透,硬邦邦地贴在皮肉上。
裸露在外的脖颈、手背,乃至半边脸颊,都布满了流着黄水的烂疮,散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腥臭。
寒气无孔不入,啃噬着早已麻木的骨头缝,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扯得胸腔撕裂般剧痛。
右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那是三个月前,她的丈夫陆文轩又一次酗酒发疯时,用烧红的火钳生生砸断的。
嗬…嗬…
她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嗬嗬声,徒劳地想汲取一丝暖意。
目光死死盯着眼前那两扇紧闭的、雕刻着盘龙祥云的厚重朱门。
门内,隐约有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和女子的娇笑声穿透风雪传来。
……殿下,您瞧这红梅,开得多好,像不像臣妾唇上的胭脂
一个熟悉到刻骨的女声,带着刻意掐出的娇媚,清晰地飘了出来。
是沈清容。
林晚舟布满血丝的眼珠猛地凸起,枯瘦的手指痉挛着抠进身下冰冷的积雪里,留下几道暗红的血痕。
恨意如同毒藤,瞬间绞紧了残存的心脉。
就是她!
这个顶替了自己十五年相府嫡女身份的假货!
这个鸠占鹊巢,最终又亲手将她推入地狱的毒妇!
门内的娇笑还在继续,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说起来,今日可是个好日子呢。我那好妹妹,估摸着该在松阳县的乱葬岗里烂透了吧啧,真千金又如何她这一生的气运,到头来,还不是归了我沈清容连同这太子妃的尊荣,这泼天的富贵,全都是我的!我的!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林晚舟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松阳县…乱葬岗…
一幕幕不堪回首的炼狱景象不受控制地在眼前翻滚。
肮脏漏风的茅屋,陆文轩那张因纵欲和贪婪而扭曲变形的脸。
他醉醺醺地扑上来,带着从妓馆染回的恶臭,撕扯着她最后蔽体的衣物,嘴里不干不净:…装什么贞洁烈女你骨子里流的,不也是婊子的血要不是清容小姐给了老子银子,谁乐意碰你这身烂疮晦气!
拳头和辱骂如同暴雨落下。
她染上那肮脏的花柳病,浑身溃烂流脓,日日如同置身油锅煎熬。
陆文轩非但不请郎中,反而嫌恶地将她锁在柴房,断水断粮,任其自生自灭。
她拖着断腿爬出去求救,却被当做逃奴,被衙役的棍棒打得奄奄一息丢回破屋。
最后,是凭着啃食墙角渗出的雪水,凭着胸腔里那股滔天的恨意,她抓起地上半块碎瓦,在陆文轩又一次醉倒施暴时,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进了他的太阳穴…温热的血喷了她一脸…
然后,她像一条濒死的野狗,拖着断腿烂疮,一路爬,一路躲,靠着对沈清容那焚心蚀骨的恨意支撑,才从松阳那吃人的泥潭里爬了出来,爬回了这京城,爬到了这太子府门前!
只为求一线生机,只为在死前,问一句为什么!
呃啊——!
一声凄厉如鬼泣的悲鸣终于冲破了喉咙,却微弱得瞬间被风雪吞没。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扬起那只还算完好的左手,枯骨般的手指蜷起,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砸向那冰冷沉重的朱漆大门!
咚!
一声沉闷的轻响,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门内丝竹依旧,笑语嫣然,仿佛门外风雪中那垂死的蝼蚁从未存在。
沈…清…容…
林晚舟死死盯着门缝里透出的、象征着无上富贵与温暖的晕黄烛光,每一个字都浸着血泪,我做鬼…也…
狠毒的诅咒尚未说完,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
噗!
暗黑的血块喷溅在洁白的雪地上,开出狰狞的花。
彻骨的寒冷瞬间攫住了她残存的意识,黑暗如同潮水,汹涌着将她彻底淹没。
不甘、怨恨、无尽的屈辱…最终都凝固在她那双圆睁的、布满血丝却已失去所有神采的眼眸里。
雪,越下越大,无声地覆盖了石阶上那具渐渐冰冷的躯体,也覆盖了雪地上那滩刺目的黑红。
2.
刺骨的寒冷骤然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带着浓郁脂粉甜香的暖意,混杂着丝竹管弦的喧闹声浪,嗡嗡地冲击着耳膜。
林晚舟猛地睁开眼!
入目不是阴冷的地狱,也不是太子府门前绝望的风雪。
头顶是明晃晃的八角琉璃宫灯,流苏垂落,折射出炫目的光晕。
身下是柔软光滑的锦缎坐褥,触感真实得令人心颤。
她僵硬地转动眼珠。
眼前是一面光可鉴人的巨大菱花铜镜。
镜中清晰地映出一张脸——一张属于十五岁少女的脸。
肌肤细腻白皙如上好的羊脂玉,脸颊还带着些许少女的圆润,眉眼如画,尚未完全长开,却已显露出清丽绝伦的底色。
乌黑浓密的发丝被精巧地绾起,斜插着一支含苞待放的粉玉桃花簪,耳垂上缀着米粒大小的珍珠。
这是…她的脸。
是她十五岁及笄那日,尚未被苦难磋磨,尚未染上污秽与病痛的脸!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她猛地抬手,颤抖着抚上自己的脸颊。
触手温润光滑,没有一丝一毫的溃烂脓疮。
她又低头,急切地拉开繁复华美的云锦衣袖——手臂光洁如玉,没有冻疮,没有淤青,更没有那些让她日夜痛不欲生的烂斑!
这…不是梦!
妹妹发什么呆呢
一个温柔得如同春风拂柳的声音自身侧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亲昵与关切。
林晚舟浑身一僵,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铜镜里,清晰地映出了另一个身影。
沈清容。
她穿着一身烟霞色的云锦襦裙,裙摆用银线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外罩一件雪白的狐裘坎肩,衬得她那张精心描画过的脸愈发温婉动人。
此刻,她正微微倾身靠过来,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温柔笑意,手里端着一只小巧玲珑的琉璃酒杯。
杯中盛着琥珀色的液体,在宫灯下荡漾着诱人的光泽。
今日可是妹妹的大日子,行过及笄礼,便真正是大姑娘了。
沈清容的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将手中的琉璃杯又往前递了半分,几乎要碰到林晚舟的唇,来,姐姐特意为你斟了这杯‘岁酒’,祝妹妹从今往后,岁岁安康,福泽绵长。
岁酒…
林晚舟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只琉璃杯上。
剔透的杯壁,在宫灯璀璨的光芒下,折射出迷离的光晕。
然而,就在那琥珀色酒液与杯沿接触的极细微之处,一点极其隐晦、几乎难以察觉的幽冷青光,如同潜伏的毒蛇之眼,一闪而逝!
醉鸳鸯!
前世那场噩梦的开端!
那杯让她身热如焚、理智尽失,最终被陆文轩那个畜生拖入亭中毁去清白,从此跌入万劫不复深渊的毒酒!
巨大的恨意如同火山岩浆,在死寂的心湖下轰然爆发,瞬间冲垮了所有重生的震惊与恍惚!
五脏六腑都仿佛被这恨意灼烧、扭曲!
沈清容!
她竟然还敢!
还敢用这同样的毒酒,同样的伪善面孔,来算计她!
前世临死前那蚀骨的寒冷、无尽的屈辱、焚心的怨恨…在这一刻尽数回涌,化作一股足以焚毁一切的戾气,直冲顶门!
林晚舟垂在身侧、掩在宽大袖袍里的手,指甲早已深深掐进了掌心,刻骨的痛楚让她勉强维持住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清明。
不能慌!不能乱!
她回来了!
老天开眼,竟让她回到了这命运转折的起点!
镜中的少女,眼底深处那滔天的恨意如同冰封的火山,瞬间被强行压下,只余下初醒般的迷茫和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怯。
她抬起眼,看向镜中沈清容那张温婉如画的脸,唇角极其缓慢地、艰难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那笑容,苍白,脆弱,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后的、冰冷的嘲讽。
多谢…姐姐。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刚醒来的细微颤抖,目光却像淬了寒冰的针,轻轻扫过沈清容端着酒杯的手指。
沈清容毫无所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只当她是初临大场面紧张过度,将酒杯又往前送了送:快饮了吧,外面宾客都等着呢。
林晚舟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滔天巨浪。
她缓缓抬起那只藏在袖中、指甲已掐出血痕的手,动作带着少女的柔弱,指尖仿佛不经意地拂过自己鬓边那支粉玉桃花簪。
就在指尖触碰到冰凉簪身的刹那,她的手腕极其细微地一抖,仿佛被衣袖绊了一下,身体也随着这微小的趔趄向前微微一倾——
哎呀!
一声低低的惊呼。
她慌乱中抬起的手肘,正好撞在了沈清容递过来的手腕上!
力道不重,却足够巧妙。
啪嗒!
那杯盛着琥珀色毒液的琉璃杯,瞬间从沈清容的手中滑脱,在空中划出一道短促的弧线,杯中美酒泼洒而出,尽数淋在了沈清容自己那身昂贵的烟霞色云锦襦裙上!
深色的酒渍迅速晕染开,像一团丑陋的污迹。
啊!
沈清容低呼一声,看着自己精心准备的衣裙瞬间被毁,脸上的温柔面具终于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底下真实的错愕与恼怒。
姐姐恕罪!
林晚舟立刻后退一步,脸上满是惊慌失措,仿佛被自己闯的祸吓坏了,眼圈瞬间就红了
妹妹、妹妹不是故意的!都怪我笨手笨脚…姐姐的衣裳…
她声音哽咽,泫然欲泣,身体微微颤抖着,像风中无助的小白花。
然而,低垂的眼帘下,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却是一片冰封万里的死寂深渊,再无半分波澜。
戏台已搭好,角儿已登场。
沈清容,前世你亲手酿的这杯毒酒,滋味如何
好戏,才刚刚开始。
3.
沈清容看着自己心爱的烟霞色云锦襦裙上那团迅速晕染开、如同毒疮般丑陋的深色酒渍,精心描画的柳叶眉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
眼底深处那点得意瞬间被错愕和恼怒取代,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涟漪乍起。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厉声斥责,但目光触及林晚舟那张惊慌失措、泫然欲泣的脸,以及周围闻声望过来的几道视线,强行将涌到喉头的怒火狠狠压了下去。
无…无妨。
沈清容的声音依旧柔婉,只是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她甚至勉强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一件衣裳罢了,妹妹也不是存心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借着低头整理裙摆的动作,飞快地扫了一眼地上那只已经空空如也的琉璃杯。
杯底残留的几滴琥珀色液体,在光滑的地砖上聚成一小滩,映着宫灯的光,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她心中惊疑不定。
这丫头是真笨手笨脚,还是……不,不可能!
沈清容立刻否定了这个荒谬的念头。
林晚舟回府才多久
怯懦得像只受惊的兔子,连大声说话都不敢,怎么可能看穿她的手段
定是巧合!该死的巧合!
姐姐……
林晚舟依旧低着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肩膀微微耸动,仿佛害怕到了极点
都是妹妹不好,搅了姐姐的兴致……要不,妹妹陪姐姐去更衣
不必了。
沈清容迅速调整好表情,重新端起那副温柔长姐的姿态,只是眼底的冷意更深
前厅宾客还等着观礼呢,妹妹快去准备吧,姐姐自己处理就好。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旁边侍女捧着的托盘,那里还放着另一只一模一样的琉璃杯。
她心中念头急转,毒药淬在杯沿,酒本身是无毒的,只要杯子还在……机会还有!
红菱,
她唤过自己的贴身大丫鬟,声音带着一丝急促
去,再取一壶‘玉堂春’来,要快。
她必须重新斟酒,必须让林晚舟在及笄礼前喝下这杯醉鸳鸯!
否则她苦心孤诣筹谋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趁着沈清容被酒渍吸引全部心神、低声吩咐红菱的瞬间,林晚舟低垂的眼睫下,寒光一闪即逝。
机会!
她仿佛依旧沉浸在自责和慌乱中,怯生生地抬手,指尖颤抖着抚向自己微微散乱的鬓角,想要整理那支被碰歪了些许的粉玉桃花簪。
动作带着少女特有的笨拙和羞怯。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簪花的刹那,她的手腕极其自然地向旁边轻轻一滑,动作幅度小得如同微风拂过柳梢,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那只因慌乱而一直掩在宽大袖袍下的左手,如同灵巧的蝶翼,极其精准、无声无息地拂过侍女捧着的托盘边缘。
托盘上,两只一模一样的琉璃杯静静并列。一只空着,是沈清容方才准备给她自己的干净杯。
另一只,则沾着几滴琥珀色的液体——那是刚刚被打翻的沈清容递给林晚舟的毒杯!
林晚舟的手指仿佛只是不经意地、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两只杯子的底座。
如同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没人看清发生了什么。
仿佛只是少女整理鬓发时,衣袖带起的微风拂过了杯盏。
姐姐,您看这簪花……
林晚舟抬起泫然欲泣的脸,指尖依旧停留在鬓边,带着询问和不安看向沈清容。
沈清容正接过红菱匆忙取来的新酒壶,闻言有些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敷衍道:很好,妹妹快坐好,莫再耽搁了。
她心中焦急,只想快点了结此事。
她看也没看托盘,直接伸手给两个杯子倒满酒液,顺手端起了靠近自己这边的那只琉璃杯——那只在她潜意识里,应该是干净的杯子。
林晚舟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嘲弄,顺从地坐直了身体,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缩,感受着掌心那点被自己掐出的刺痛,提醒着自己保持清醒。
来,妹妹,
沈清容重新挂上无懈可击的温柔笑容,将另一杯新斟满的琉璃杯递向林晚舟,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亲昵
方才那杯岁酒没饮成,可不吉利。快饮了这杯,算是姐姐重新为你添的福气。
琥珀色的液体在剔透的琉璃杯中轻轻荡漾,杯沿在宫灯下折射着炫目的光。
林晚舟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杯沿——没有那点致命的幽冷青光!
成了!
她心中巨石轰然落地,面上却依旧带着怯懦和感激,双手微微发颤地接过酒杯,声音细若蚊呐:多谢姐姐……姐姐待我真好。
她将酒杯凑到唇边,浓烈的酒气冲入鼻腔。
她屏住呼吸,做出饮下的动作,实则借着宽袖的遮掩,将大半酒液悄然倾倒在自己袖中。冰凉的酒液瞬间浸透内衬的布料,带来一片湿冷的黏腻感,如同毒蛇缠身。
沈清容紧盯着她饮下的动作,直到看见她喉头微动(林晚舟刻意吞咽了一点唾沫),才终于彻底放下心来,眼底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阴冷笑意。
很好,成了!
接下来,只需等着药效发作,将人引到后花园的假山处,交给早已等候在那里的陆文轩……
姐姐
林晚舟放下空杯,脸颊适时地飞起两抹红晕,眼神似乎也带上了一丝迷离的水汽,她轻轻扯了扯沈清容的袖子,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我……我有些闷热,头也晕晕的……姐姐陪我去外面透透气可好
沈清容心中一喜,药效来得如此之快
看来这醉鸳鸯果然霸道!
她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切:妹妹可是不胜酒力快,姐姐扶你出去走走。
她伸手搀扶住林晚舟的手臂,触手只觉少女的肌肤果然微微发烫。
沈清容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扶着脚步虚浮的林晚舟,不动声色地朝着通往后花园的侧门走去。
刚行至连接前厅与后花园的九曲回廊,一阵喧闹声由远及近。
只见几位身着华服的贵公子簇拥着一人谈笑而来。
为首那人,一身玄色金线蟒纹常服,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美无俦,眉宇间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与一丝不易亲近的疏冷。
正是今日前来观礼的宸王,楚翊。
沈清容的心猛地一跳!
他怎么会在这里
计划里,此刻他应该在前厅与父亲寒暄才对!
她下意识地想拉着林晚舟避开,但已来不及。
见过宸王殿下。
沈清容连忙敛衽行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林晚舟也虚弱地跟着福了福身。
楚翊的目光淡淡扫过两人,在沈清容沾着酒渍的裙摆和林晚舟酡红的脸颊上略一停顿,微微颔首
免礼。
他声音清冷,如同玉石相击。
沈清容正想寻个借口赶紧离开,林晚舟却像是酒意上头,胆子也大了些,她抬起迷蒙的眼,看向楚翊,声音带着点娇憨的醉意
殿下……殿下也出来透气吗这酒……这酒好生厉害,晚舟才饮了一杯,就……就有些受不住了。
她说着,身体还微微晃了一下,仿佛真的站不稳。
楚翊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少女脸颊绯红,眼神迷离,确实一副不胜酒力的娇憨模样。
他本不欲多言,却不知为何,心头掠过一丝极淡的异样。
沈清容心中警铃大作,生怕林晚舟再说出什么失态的话,连忙道
殿下恕罪,妹妹贪杯,让您见笑了。臣女这就扶她去醒醒酒。
她手上用力,几乎是半拖半拽地要将林晚舟拉走。
就在这时,一名内侍匆匆走到楚翊身边,低声禀报了几句。
楚翊眉头微蹙,似乎有急事需要处理。
他对沈清容随意地点了下头:去吧。
便带着随从,大步流星地朝着另一侧的议事偏厅方向走去。
沈清容这才松了口气,几乎是挟持着林晚舟,快步穿过回廊,走向更为僻静的后花园深处。
风雪似乎更大了些,吹在脸上如同细小的冰针。
林晚舟被沈清容半扶半拖着,脚步踉跄地走在通往假山方向的小径上。
她低垂着头,掩去眼底的冰冷算计。
方才楚翊的出现是个意外,但也给了她一个绝佳的机会!
沈清容,你想让我喝毒酒
那我就让你亲手把这杯毒酒,送到你最想讨好的人嘴边!
眼看离假山越来越近,甚至能隐约看到假山洞隙里陆文轩探头探脑的身影,林晚舟忽然哎哟一声,身体猛地向前一倾,像是被积雪下的枯枝绊倒,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着旁边摆放着几盆腊梅的石台撞去!
妹妹小心!
沈清容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惊呼,伸手去拉,却只扯下了林晚舟半幅披帛。
哗啦!
林晚舟慌乱中双手挥舞,不偏不倚,正好将石台上一个插着红梅的细颈白玉花瓶扫落在地!
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雪后花园里格外刺耳。
精心修剪的红梅和着雪水、泥土、碎瓷片,狼藉地铺了一地。
啊!这…这可是皇后娘娘年前赏给母亲的珍品!
沈清容脸色瞬间煞白,看着满地碎片,又惊又怒。
这花瓶价值连城,更是御赐之物!
若被母亲知道是她带醉的林晚舟打碎的……她简直不敢想后果!
林晚舟吓傻了一般,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碎片,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怎么办…怎么办…
沈清容急得团团转,目光扫过那摊狼藉,又看向假山方向,陆文轩的身影已经缩了回去。
她此刻哪还有心思去管什么计划!
若是被前厅宾客,尤其是宸王殿下看到这御赐之物被打碎在她和林晚舟附近,她们俩都吃不了兜着走!
必须立刻、马上清理干净!找最信任的人!
红菱!红菱死丫头跑哪去了!
沈清容气急败坏地低吼,四下张望,不见自己的心腹丫鬟。
她焦躁地跺了跺脚,看着哭得六神无主的林晚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你在这里待着,哪儿也不准去!我去找人!立刻清理掉!
她顾不上许多,也顾不上林晚舟会不会药性发作,提着裙摆,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来路匆匆跑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风雪交加的竹林小径尽头。
看着沈清容惊慌失措的背影彻底消失,林晚舟脸上那副惊恐无助的表情瞬间褪去,如同冰雪消融,只剩下刺骨的冰寒。
她迅速站起身,拍掉身上沾的雪沫,目光锐利如鹰隼,扫向议事偏厅的方向。时间紧迫!
她提起繁复的裙裾,毫不犹豫地朝着楚翊离开的方向,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起来。
冷风如刀割在脸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胸腔里只有一股孤注一掷的火焰在燃烧。
终于,在靠近竹林边缘的一座供人歇脚的风雪亭外,她看到了那个玄色的挺拔身影。
楚翊似乎刚处理完事情,正独自一人负手站在亭中,望着亭外纷飞的雪花,侧脸线条冷硬。
林晚舟停下脚步,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
她迅速整理了一下凌乱的鬓发和衣裙,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切换成一种混合着焦急、惶恐和一丝羞涩的复杂表情,快步朝着风雪亭走去。
殿下……
她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带着一丝刻意的颤抖。
楚翊闻声转过身,剑眉微蹙,看着这个去而复返、脸颊依旧带着不自然红晕的相府二小姐,眼神带着审视:林二小姐何事惊慌
林晚舟在他清冷锐利的目光下,仿佛承受不住压力般微微瑟缩了一下,她飞快地抬眸看了楚翊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角,声音带着哭腔,又强作镇定:殿下…殿下快离开此地!方才…方才姐姐给殿下敬的那杯酒…那酒…那酒里似乎…似乎不太干净!
嗯楚翊眸色陡然一沉,周身温和的气息瞬间变得凛冽迫人,如同出鞘的利剑,你说什么他向前逼近一步,无形的压力让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就在这时,楚翊的脸色猛地一变!
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感毫无征兆地从丹田处轰然炸开,如同点燃了燎原的野火,瞬间席卷四肢百骸!
那火焰霸道至极,所过之处,经脉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烧,血液仿佛被煮沸,在血管里疯狂奔涌冲撞!
一股狂暴的、摧毁理智的欲望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咆哮着冲上头顶!
呃!
楚翊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他猛地抬手扶住冰冷的亭柱,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俊美的脸庞瞬间涨得通红,额角青筋暴起,呼吸变得粗重而灼热,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清明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骇人的、被原始本能支配的猩红!
他死死地盯着几步之外、因他突变而惊骇后退的林晚舟,少女身上传来的、若有似无的清冷气息,在此刻如同沙漠中的甘泉,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醉鸳鸯!药效发作了!
而且因为楚翊体质特殊,内力深厚,这霸道的药性在他体内爆发的速度与烈度,远超常人想象!
你……
楚翊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字,声音嘶哑得可怕,如同困兽的低吼。
他仅存的理智在警告他远离,但身体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不受控制地朝着那诱人的清凉之源踉跄扑去!
林晚舟吓得花容失色,惊叫一声转身就想跑。
然而楚翊的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巨力,长臂一伸,瞬间就将她纤细的身体狠狠拽入怀中!
啊!
冰冷的玄色蟒纹衣料贴上脸颊,林晚舟被撞得生疼,鼻尖充斥着男子身上清冽的沉水香,此刻却混合着一种极其危险、充满侵略性的滚烫气息。
他箍在她腰间的铁臂如同烧红的烙铁,力道大得几乎要折断她的骨头!
放…放开我!殿下!
林晚舟在他怀中徒劳地挣扎,扮演着一个受惊少女应有的反应,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算计和决绝。
楚翊根本听不进任何话语。
少女温软的身体,清幽的体香,如同火上浇油,彻底点燃了他体内那头名为醉鸳鸯的凶兽!
残存的理智被焚烧殆尽,只剩下最原始、最野蛮的掠夺本能!
他低吼一声,滚烫的大手带着毁灭般的力量,粗暴地撕扯开林晚舟肩头的衣料!
嘶啦——
云锦破裂的声音在寂静的风雪亭中格外刺耳。
大片雪白的肌肤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激起一阵细小的战栗。
同时暴露出来的,还有楚翊因动作而扯开的衣襟下,一道横亘在锁骨附近的狰狞旧疤!
那疤痕颜色深褐,边缘虬结,形状扭曲,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完美的躯体上,透着一股惨烈的气息。
林晚舟的目光在那道疤痕上极快地掠过,瞳孔深处闪过一丝异样的波动,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唔……
楚翊滚烫的唇带着灼人的气息,胡乱地落在她裸露的肩颈上,如同烙印,激起一阵阵麻痒和刺痛。
他的呼吸滚烫急促,身体绷紧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失控的力量让林晚舟感觉自己随时会被揉碎。
时机到了!
林晚舟眼中寒光一闪,不再犹豫。她猛地仰起头,非但没有躲避,反而主动迎上楚翊因情欲而迷乱猩红的双眼。
她双手捧住他滚烫的脸颊,用尽全身力气固定住他乱动的头颅,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般的穿透力,直刺入他混乱的神智:
殿下!看着我!看着我!醉鸳鸯无药可解,唯有…泄毒于血!得罪了!
话音未落,她眼神一厉,如同锁定猎物的雌豹,对准楚翊脖颈上那剧烈跳动的青色血管,狠狠地、毫不犹豫地咬了下去!
呃啊——!
4.
尖锐的痛楚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楚翊的脖颈!
林晚舟这一口咬得极深极狠,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锋利的齿尖瞬间刺破皮肤,穿透血管!
呃啊——!
一声压抑着极致痛苦的嘶吼从楚翊喉间迸出,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震得亭角的积雪簌簌落下。
他箍在林晚舟腰间的手臂猛地一僵,力道松懈了几分,猩红的眼底掠过一丝短暂的、被剧痛刺穿的清明。
滚烫的、带着浓烈铁锈腥气的液体汹涌地灌入林晚舟的口腔,灼热得如同岩浆,带着醉鸳鸯霸道的药力,瞬间点燃了她的喉管与脏腑!
腥甜!灼痛!
狂暴的药力如同失控的野马在她体内横冲直撞!
林晚舟强忍着翻江倒海的恶心和体内骤然升腾的燥热,死死咬住不放,贪婪地吮吸着。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楚翊身体的剧烈震颤,那奔涌的血液如同决堤的洪流,带着他滚烫的体温和霸道的内息,冲刷着她冰冷的唇舌。
这是饮鸩止渴!但她别无选择!
唔…呃…
楚翊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脖颈处的剧痛和被强行抽取血液的虚弱感,如同两股相反的力量在他体内疯狂撕扯,竟奇迹般地暂时压制住了那焚身的欲火。
他眼中骇人的猩红如潮水般急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痛苦、暴怒和难以置信的虚弱苍白。
他试图推开这个胆大包天、正在噬咬他颈项的女人,但失血带来的眩晕和药力残余的麻痹感让他手臂绵软无力。
松…口…
他嘶哑地命令,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林晚舟估摸着吸入了足够的毒血,感受到楚翊推拒的力量,这才猛地松开口,身体脱力般向后踉跄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亭柱上,才勉强稳住身形。
她剧烈地喘息着,嘴角还残留着一抹刺目的鲜红,如同雪地里绽开的妖异之花。
体内属于醉鸳鸯的毒素正随着楚翊滚烫的血液疯狂蔓延,一股陌生的燥热开始从丹田升起,冲击着她强行维持的理智,眼前阵阵发黑。
楚翊捂住血流如注的脖颈伤口,指缝间不断有温热的液体渗出,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晕开朵朵红梅。
他靠着亭柱,大口喘息,俊美无俦的脸庞此刻惨白如纸,额上布满细密的冷汗,那双深邃的眼眸死死盯着林晚舟,里面翻涌着风暴般的情绪——惊怒、屈辱、杀意,还有一丝被强行拽回理智深渊的后怕和…难以言喻的复杂。
你…找死!
他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带着滔天的怒火。
林晚舟抬手狠狠抹去嘴角的血迹,体内肆虐的毒性与失血的眩晕感交织,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但她强行挺直脊背,迎上楚翊那几乎要将她凌迟的目光,声音因为喉间的灼痛而异常沙哑,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冷静:
殿下…现在…信了吗那酒…是‘醉鸳鸯’!无药可解…唯有泄毒于血!晚舟…冒死相救…只为自证清白!
她急促地喘息着,体内那股陌生的燥热越来越汹涌,几乎要冲破她强行构筑的堤坝,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眼神也开始有些涣散迷离。
醉鸳鸯…泄毒于血…
楚翊捂着脖颈的手微微颤抖,感受着体内那虽然依旧残留着灼痛和虚弱,但那股几乎要将他焚毁吞噬的狂暴欲望确实如退潮般减弱了!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剧震!
他看着眼前这个形容狼狈、嘴角染血、眼神却带着孤狼般狠绝的少女,第一次真正正视她。
就在这时!
快!就在前面!方才那声惨叫,定是妹妹出事了!
一个带着哭腔、焦急万分的女声,如同淬毒的银针,刺破了风雪亭外短暂的死寂!
紧接着,纷乱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灯笼摇曳的光影和人声喧哗,如同潮水般朝着这座偏僻的风雪亭涌来!
沈清容!
她换了一身水蓝色的锦裙,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惶与担忧,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
她身后,跟着脸色铁青的丞相林弘远、焦急不安的主母柳氏,以及几位被惊动、神情各异的勋贵夫人和她们的仆从丫鬟。
十数双眼睛,在灯笼火把的映照下,瞬间聚焦在风雪亭内这惊世骇俗的一幕!
只见亭内——
宸王楚翊衣衫凌乱,玄色蟒袍的前襟被扯开大半,露出大片结实的胸膛和一道狰狞的锁骨疤痕。
他一手死死捂着鲜血淋漓的脖颈,脸色惨白如鬼,周身散发着骇人的低气压,如同受伤暴怒的凶兽。
而他身前几步,相府刚认回不久的二小姐林晚舟,更是狼狈不堪!
云锦外衫被撕裂,露出半边雪白圆润的肩头和精致的锁骨,上面赫然印着几处新鲜的红痕。
她发髻散乱,粉玉桃花簪斜斜欲坠,嘴角残留着未擦净的刺目血迹,脸颊酡红,眼神迷离涣散,整个人摇摇欲坠地靠在亭柱上,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极其惨烈的…蹂躏!
天啊!
一位夫人掩口惊呼,手中的帕子都掉在了地上。
这…这成何体统!另一位勋贵脸色难看至极。
林弘远和柳氏更是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晕厥!
他们最担心的事情,竟然以如此不堪的方式,赤裸裸地暴露在众人面前!
妹妹!!
沈清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像是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打击,身体晃了晃,被旁边的丫鬟及时扶住。
她指着林晚舟,泪如雨下,声音充满了痛心疾首和不敢置信:你…你怎能做出如此不知廉耻之事!竟敢…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勾引、伤害宸王殿下!我林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她字字泣血,瞬间将林晚舟钉死在了勾引皇子、行凶伤人的耻辱柱上!
她身后的目光瞬间充满了鄙夷、唾弃和幸灾乐祸。
一个流落在外、被妓子养大的女儿,果然骨子里都是下贱胚子!
竟敢在及笄礼这天做出这等丑事,还伤了尊贵的宸王!
简直是罪该万死!
林弘远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晚舟,怒喝道:孽障!还不跪下向殿下请罪!
柳氏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楚翊连连磕头,声音带着哭腔:殿下恕罪!殿下恕罪!是臣妇管教无方,让这不知廉耻的孽障冲撞了殿下!求殿下开恩!
她此刻只想将林晚舟立刻打死,以保全相府和沈清容的名声。
铺天盖地的指责、鄙夷、唾骂如同冰冷的雪水,兜头浇下。
体内醉鸳鸯的毒性在楚翊血液的引动下,此刻终于彻底爆发!
那股灼热狂暴的欲望如同苏醒的火山,猛烈地冲击着林晚舟摇摇欲坠的理智堤防,眼前阵阵发黑,耳鸣嗡嗡作响,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
不!不能倒下!不能功亏一篑!
林晚舟狠狠咬破自己的舌尖,尖锐的剧痛让她涣散的神智强行凝聚起最后一丝清明!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因为药性而氤氲着水汽、泛着不正常红晕的眼眸,此刻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着两簇幽冷的鬼火,直直射向还在悲愤控诉的沈清容!
勾引
她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嘈杂。
她踉跄着向前一步,猛地抬起手臂!
刺啦——!
一声更加刺耳的裂帛声响起!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林晚舟竟用那只沾着血迹的手,狠狠撕开了自己另一边完好的衣袖!动作决绝,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惨烈!
大片雪白的手臂暴露在寒冷的空气和众人惊愕的视线中。
然而,那手臂之上,并非光洁无瑕!
只见那细腻的肌肤上,布满了深深浅浅、新旧交错的疤痕!
有细长扭曲的鞭痕,有圆点状的烫伤,更有大片大片暗紫色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陈旧冻疮痕迹!
这些丑陋的疤痕盘踞在少女本该如玉的手臂上,触目惊心!
无声地诉说着非人的折磨!
风雪亭内外,瞬间死寂一片!
连沈清容的哭声都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布满伤痕的手臂震慑住了!
姐姐…
林晚舟死死盯着沈清容瞬间变得煞白的脸,声音不高,却字字泣血,如同杜鹃啼血,带着无尽的悲凉和滔天的恨意
你口口声声说我是妓子养大,说我不知廉耻…那你可知…
她抬起那只布满伤痕的手臂,直直指向沈清容,指尖因为极致的愤怒和药力的冲击而剧烈颤抖:
你可知,你那位生身母亲,那个将我掉包、让我顶替你受了十五年非人折磨的‘养娘’,是如何‘教养’我的吗!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她为了逼我练那‘掌上飞燕’的舞技去讨好恩客,剥光我的鞋袜,让我赤着双脚,在结满冰碴的青石板上,一遍!又一遍!地跳!跳到脚趾冻烂!跳到骨头里都结了冰!
林晚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尖啸,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泪里浸泡过,狠狠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我稍有懈怠,她便用烧红的铁钎烫我!用带着倒刺的藤条抽我!骂我是下贱胚子,骂我不配吃饭,不配穿暖,更不配…羡慕那些坐在华丽马车里、穿着金纱粉裙、戴着琉璃花簪的…千金小姐!
她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刃,狠狠剜过沈清容那张精心描画、此刻却血色尽失的脸,最后,落在了她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水蓝色锦裙上!
那目光,充满了刻骨的讽刺和滔天的恨意!
姐姐…你告诉我…
林晚舟的身体因为药力和极致的情绪冲击而剧烈摇晃,她死死扶着亭柱,才没有倒下,声音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一个在那样地狱里挣扎求生、连羡慕都不敢有的‘妓子养大的贱种’,从哪里…去学你口中那勾引男人的‘下作手段’!
还是说…
她的目光猛地转向脸色铁青、捂着脖颈伤口的楚翊,又扫过周围那些神情各异的勋贵夫人,最后定格在沈清容脸上,唇角勾起一抹凄厉又冰冷的弧度
这杯让宸王殿下身中奇毒‘醉鸳鸯’,让我也不得不自残其身、饮鸩止渴的毒酒…本就是姐姐你…亲手奉上的!
轰——!
如同惊雷炸响!
林晚舟这最后一句指控,石破天惊!
将所有的矛头,所有的疑点,所有的罪孽,瞬间引燃,狠狠地砸向了沈清容!
你血口喷人!
沈清容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跳了起来,尖声反驳,脸色却白得像鬼,眼底是无法掩饰的惊惶!
她怎么也没想到,林晚舟竟敢自毁名节,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反戈一击!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林晚舟那触目惊心的手臂,齐刷刷地转向了失态尖叫的沈清容!
怀疑、审视、震惊、难以置信…种种复杂的目光交织在她身上。
够了!
一声低沉冰冷、蕴含着滔天怒火的厉喝骤然响起,如同九天惊雷,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是楚翊。
他不知何时已放下了捂着脖颈的手,伤口处被他自己撕下的袍角草草按住,虽依旧有血渗出,但已不像方才那般汹涌。
他站直了身体,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已彻底恢复了清明,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冰冷、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滔天的震怒!
他不再看摇摇欲坠、满身狼狈却眼神狠绝的林晚舟,也不看惊惶失措、急于辩解的沈清容。
他那双冰寒刺骨的眼眸,如同两道实质的寒流,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最后落在脸色惨白、几乎站立不稳的林弘远身上。
林相。
楚翊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
今日之事,本王需要一个交代。一个…水落石出的交代!
他抬手,动作带着一种决绝的狠厉,猛地扯下腰间悬挂着的那枚象征着与相府嫡女婚约的、温润通透的鸾凤玉佩!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他高高举起,然后,狠狠掼向脚下冰冷的青石地面!
啪嚓——!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如同丧钟敲响!
价值连城、意义非凡的鸾凤玉佩,瞬间四分五裂!
玉屑飞溅!
即日起!
楚翊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狱,带着森然的杀意,响彻在死寂的风雪亭内外
沈氏清容,禁足相府佛堂!无本王手谕,不得踏出半步!违者——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沈清容瞬间惨无人色的脸,一字一顿:
杀、无、赦!
5.
啪嚓——!
鸾凤玉佩碎裂的脆响,如同冰锥刺破死寂,余韵在风雪亭中久久回荡,震得每个人心头剧颤。
宸王楚翊最后那句裹挟着凛冽杀意的杀无赦,更是让沈清容如遭雷击,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身体晃了晃,若非被旁边同样面无人色的丫鬟死死搀住,几乎要瘫软在地。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想哭诉,想抓住最后一线生机,但楚翊那双冰封万里的眼眸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中的厌弃与冰冷,足以冻结她所有未出口的话语。
楚翊不再看任何人,他捂着脖颈的手紧了紧,指缝间又渗出一点暗红。
他强撑着失血和药力残余带来的虚弱与眩晕,目光沉沉地扫过依旧扶着亭柱、眼神涣散迷离、身体微微颤抖的林晚舟,最终落在面如死灰的林弘远脸上。
林相,本王的话,听清了
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
听…听清了!老臣…遵命!
林弘远一个激灵,猛地躬身,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和恐惧。
他此刻只想尽快平息这滔天祸事,保住相府基业!
他猛地转头,眼神如同淬毒的刀子狠狠剜向沈清容,厉声喝道
来人!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给我押回府去!锁进佛堂!没有殿下手谕,胆敢踏出一步,乱棍打死!
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立刻应声上前,一左一右如同铁钳般架住了失魂落魄、连挣扎都忘了的沈清容。
父亲!母亲!我是冤枉的!是她!是林晚舟陷害我!
沈清容终于反应过来,发出凄厉绝望的哭喊,拼命挣扎着看向林弘远和柳氏,眼神充满了哀求。
柳氏嘴唇哆嗦着,看着沈清容被拖走,终究不忍地偏过头去,却不敢再发一言。
林弘远更是铁青着脸,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对着楚翊的方向,腰弯得更低了。
殿下伤势要紧,老臣即刻去请太医!林弘远急切道。
不必。
楚翊冷冷打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本王自会回府处置。林相,管好你的家事。
他说完,不再停留,甚至没有再看一眼摇摇欲坠的林晚舟,在两名心腹侍卫的搀扶下,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与血腥气,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片狼藉不堪的风雪亭。
主角离去,留下一地死寂和无数道探究、鄙夷、怜悯、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芒刺般扎在林晚舟身上。
她体内的醉鸳鸯毒性在楚翊血液的催化下,此刻如同苏醒的熔岩怪兽,正疯狂地冲击着她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堤防。
灼热感从丹田汹涌蔓延至四肢百骸,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身体深处涌起一股陌生的、令人恐慌的躁动和空虚。
还杵在这里丢人现眼!滚回去!
林弘远压抑着滔天怒火的声音如同鞭子抽来。
林晚舟猛地咬住下唇,尖锐的痛楚让她涣散的神智强行凝聚。
她不再看任何人,用尽全身力气挺直了几乎要软倒的脊背,无视那些刀锋般的目光,跌跌撞撞地拨开人群,朝着自己偏僻的听雨轩方向踉跄而去。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在烧红的烙铁上。
风雪似乎更大了,冰冷的雪花落在滚烫的肌肤上,激起一阵阵诡异的战栗。
回到听雨轩那间清冷简陋的屋子,林晚舟几乎是撞开了门,反手死死闩上。
她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起来。
体内那股陌生的、狂暴的燥热如同脱缰的野马,肆意奔腾,冲击着她残存的理智,让她几乎要发出羞耻的呻吟。
她死死咬着唇,直到口中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股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欲望浪潮。
不知过了多久,体内翻腾的药性终于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满身的疲惫和彻骨的寒冷。
汗水浸透了里衣,黏腻地贴在身上,冷得刺骨。
她挣扎着起身,点燃了桌上唯一一盏昏暗的油灯。
摇曳的灯光下,她看着铜镜中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发髻散乱,衣衫撕裂,嘴角凝固着暗红的血迹,裸露的肩颈上还残留着被楚翊失控时留下的红痕,以及…手臂上那些盘踞交错、触目惊心的陈旧疤痕。
前世的凄惨,今生的屈辱,沈清容的毒计,楚翊的暴怒…一幕幕在眼前交替闪过。
恨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不能倒下!
沈清容只是被禁足,远未到绝境!
她背后可能还藏着更深的秘密!
自己必须抓住这喘息之机,积蓄力量!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伴随着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林晚舟眼神一凛,迅速整理好破碎的衣衫,将手臂的伤痕遮掩住,冷声道:谁
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一个穿着半旧藕色袄裙、身形单薄的少女怯生生地探进头来。
她脸上蒙着一块洗得发白的布巾,只露出一双红肿含泪、充满恐惧和绝望的眼睛。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同样破旧的小包裹。
二…二小姐…
少女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恐惧的颤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林晚舟连连磕头
求…求您发发慈悲…收留奴婢吧!奴婢…奴婢实在没活路了!
林晚舟蹙眉:你是何人抬起头来。
少女浑身一颤,似乎极为恐惧,但还是哆嗦着,颤抖着手,极其缓慢地、如同揭开最深的伤疤般,解下了脸上那块蒙面的布巾。
油灯昏暗的光线下,林晚舟的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那少女的左边脸颊,本该是光洁的肌肤,此刻却布满了纵横交错、如同蜈蚣般凸起的深褐色疤痕!
那疤痕狰狞可怖,从颧骨一直蔓延到嘴角,将半张脸都扭曲得不成样子!
显然是被人用极其恶毒的手段,生生毁去的容貌!
奴婢…奴婢叫云柔…少女泪如雨下,声音破碎,原是…原是府里药房的粗使丫头…前些日子,因为…因为不小心撞破了大小姐在佛堂…在佛堂私藏的东西…她…她就让人用滚烫的烙铁…
她说不下去了,只是捂着脸,发出压抑到极致的悲鸣。
佛堂!私藏!
这两个词如同闪电劈入林晚舟的脑海!沈清容被禁足的地方!
你撞破了什么
林晚舟的声音瞬间变得锐利,她蹲下身,目光如炬地盯着云袖那双充满痛苦和恐惧的眼睛。
云袖浑身一颤,似乎想起了极其可怕的事情,她惊恐地四下张望了一下,才压低声音,带着无尽的恐惧道:是…是一本藏在《金刚经》夹层里的…怪书!上面的字…奴婢一个也不认识,弯弯曲曲像鬼画符!还有…还有大小姐手上常戴的那只墨玉镯子…那晚…那晚奴婢看见…看见她把一张写了字的纸条塞进镯子…镯子…镯子竟然自己合上了!一点缝都没有!像…像活的一样!云袖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墨玉镯子!能藏匿纸条的镯子!还有看不懂的怪书!
林晚舟的心猛地一沉!
沈清容一个深闺小姐,私藏这些东西做什么
那怪书上的文字…莫非是敌国的密文!
那只神奇的镯子,难道是传递消息的机关器物!
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攫住了她!
沈清容的生母是敌国细作!
沈清容…她很可能也牵扯其中!
甚至,她针对自己的毒计,根本目的就是为了搅乱相府,破坏相府与宸王府的联姻,从而削弱大靖!
那本书和镯子,现在何处林晚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书…书还在佛堂,藏在经卷架最底层那本《地藏经》的夹层里…云袖回忆着,身体还在发抖,镯子…镯子大小姐一直戴着,从不离身…她禁足后,奴婢偷偷去药房翻找,想找些祛疤的药…无意中看到…看到药房的管事往大小姐每日的斋饭里…加…加一味叫‘相思引’的药粉…奴婢偷听到管事说…说这药能让人…让人神志不清,情难自禁…云袖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恐惧。
相思引!又是毒药!
林晚舟眼底寒光大盛!
沈清容被禁足还不安分!
她让人在斋饭里下这种下三滥的药粉,目标是谁是看守她的侍卫还是…另有所图!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几声刻意压低的、如同夜枭般的鸟鸣!
云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猛地捂住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是…是她们!是大小姐的人!她们在找我!她们要杀我灭口!二小姐!求求您救救我!奴婢愿意当牛做马报答您!
她死死抓住林晚舟的裙角,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林晚舟看着云袖脸上那狰狞的疤痕和她眼中刻骨的恐惧与哀求,又想到她带来的关于沈清容的惊人秘密。
这个毁容的医女,知道得太多了,而且对沈清容有着深仇大恨!
起来。林晚舟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从今日起,你叫云袖,是我听雨轩的人。你的仇,我记下了。沈清容欠你的,我会让她百倍偿还!
云袖猛地抬头,红肿的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刻骨的恨意,她对着林晚舟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奴婢云袖,誓死追随小姐!
收下云袖,林晚舟立刻让她仔细回忆相思引药粉的性状和气味,并让她暗中留意佛堂的动静。
她直觉,沈清容在斋饭里下这种药,绝非无的放矢!必有后招!
果然,不出两日。
深夜,听雨轩内烛火摇曳。
林晚舟正对着一本医书凝神思索,云袖悄无声息地闪身进来,脸色凝重,压低声音道:小姐,佛堂那边…有动静了!奴婢买通了给佛堂送夜宵的小丫鬟,她说…她看见一个黑影翻墙进了佛堂后院!看身形…像是个书生!
书生!林晚舟心中警铃大作!
还有,云袖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那书生…好像塞给大小姐一张纸条…大小姐看完后…脸色很不好…然后…然后她摘下了那只墨玉镯子,不知怎么弄的,镯子裂开一条缝,她把纸条塞了进去!镯子又自己合上了!
墨镯传信!果然!
林晚舟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沈清容被禁足,竟还能与外界的书生传递消息
这书生是谁传递了什么消息
她立刻联想到前世那个毁了她一生的畜生——陆文轩!
难道是他!
云袖,你立刻去查,最近几日,府中有没有姓陆的书生进出尤其是…与佛堂那边有牵扯的!林晚舟沉声吩咐。
云袖领命而去,很快带回消息:果然!有个叫陆文轩的寒门书生,因写得一手好字,近日被管家叫来府中帮忙抄录一些送往佛堂的经卷!
今日午后,他刚离开相府不久!
陆文轩!果然是他!
沈清容!你被禁足佛堂,竟还不死心!
还想故技重施,用这相思引和陆文轩来毁我!
林晚舟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杀意和冰冷的算计。
好!很好!既然你执意找死,那我就成全你!让你尝尝什么叫作茧自缚!
云袖,林晚舟的声音冷得像冰,你去药房,把我让你盯着的那包‘相思引’药粉,‘取’一半过来。记住,做得干净点。
小姐,您要这药…云袖有些不解。
林晚舟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眼底闪烁着幽暗的厉芒:沈清容不是喜欢给人下药吗我请她…亲自尝尝这‘相思引’的滋味!再给她…送一份‘大礼’!
夜色如墨,寒风呜咽。
相府佛堂内,灯火昏暗,檀香袅袅,却掩不住一股沉闷压抑的气息。
沈清容跪在冰冷的蒲团上,对着佛像,脸上再无半分往日的温婉虔诚,只有一片扭曲的怨毒和焦躁。
她紧紧攥着手中那串佛珠,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陆文轩传递进来的消息让她心惊肉跳——父亲林弘远似乎已经开始暗中调查她生母的来历了!
甚至可能已经查到了那个贱婢与敌国有关的蛛丝马迹!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必须尽快除掉林晚舟!
只有林晚舟彻底消失,她才有机会重新获得父亲的怜惜,才有机会翻身!
禁足困不住她!她还有陆文轩这把刀!
想到陆文轩,沈清容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和狠辣。
那个贪婪好色的蠢货,只要给他足够的银子,让他做什么都行!
她摸了摸袖中那个小巧的瓷瓶,里面是她让心腹丫鬟红菱偷偷送进来的相思引。
明日…就在明日!她会想办法让林晚舟那个贱人误食加了料的点心,然后…陆文轩会像前世一样,准时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
想到林晚舟即将身败名裂、再次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沈清容扭曲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快意的狞笑。
然而,她并不知道。
就在同一片浓重的夜色下,听雨轩的窗纸上,映出林晚舟伏案疾书的侧影。
她面前摊开着一张素笺,上面娟秀的字迹,赫然模仿着沈清容的笔迹!
而内容,则是以沈清容的口吻,写给陆文轩的密令——时间、地点、行动步骤,与沈清容的计划分毫不差!
只是,下药的目标,被悄无声息地…调换了。
林晚舟吹干墨迹,将素笺仔细折好。云袖悄无声息地递上一个与佛堂所用一模一样的食盒底层暗格。
明日巳时初,林晚舟的声音冰冷无波,将折好的密笺放入暗格,让那个收了银子的小厮,‘准时’将这食盒,送到陆文轩的落脚处。记住,要让他‘无意中’发现这暗格和里面的信。
是,小姐。云袖低声应道,眼中闪烁着复仇的火焰。
林晚舟的目光转向桌上另一个小纸包,那是云袖从药房取来的半包相思引。
她拿起纸包,指尖捻起一点微带甜腥气的淡粉色粉末,凑到鼻端轻轻一嗅,眼神幽深难测。
沈清容,你喜欢玩火
那我们就看看,这把火…最终会烧死谁!
6.
林弘远看着眼前这比风雪亭中更加不堪、更加污秽的一幕,只觉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他苦心经营半生、引以为傲的林氏门楣,竟在短短数日之内,被这同一个养女,以如此肮脏下作的方式,一次又一次地踩进泥泞!
孽障!不知廉耻的孽障!
林弘远目眦欲裂,指着床上那对惊慌失措的男女,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的血块
拖…拖下来!给我拖下来!乱棍打死!
几个如狼似虎的家丁立刻冲上前去,不由分说地将浑身赤裸、吓得魂飞魄散的陆文轩从床上粗暴地拖拽下来,像拖一条死狗般拖到冰冷的地面上,拳脚棍棒如同雨点般落下!
相爷饶命!饶命啊!是大小姐…是大小姐她勾引小生!是她给小生下了药!
陆文轩被打得哭爹喊娘,口鼻喷血,拼命地指向床上裹着锦被、瑟瑟发抖的沈清容。
你胡说!父亲!是他!是他潜入佛堂意图不轨!女儿…女儿是被他强迫的!
沈清容裹着被子,哭得梨花带雨,发髻散乱,脸上还残留着情欲未退的潮红,此刻却满是惊惶和委屈。
住口!
柳氏看着眼前这混乱不堪、丑态百出的场面,听着女儿口中那颠倒黑白的哭喊,只觉得心如刀绞,最后一丝不忍也被彻底碾碎!
她猛地冲上前,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巴掌扇在沈清容脸上!
啪!
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在死寂的佛堂内炸开!
沈清容被打得头偏向一边,脸颊瞬间红肿起来,难以置信地捂着脸,看向柳氏:母亲…您打我
打你我恨不能打死你这个祸害!
柳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声音尖锐而绝望
强迫你看看你这副样子!看看这满屋子的气味!你当我瞎了还是聋了!林清容!我林家待你不薄,视如己出!你就是这样报答我们的!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一次又一次地作践我林家的门楣!作践你自己的身子!你…你简直连窑子里的娼妓都不如!
娼妓二字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刺穿了沈清容最后的遮羞布!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连嘴唇都在哆嗦。
她猛地抬头,目光如同淬毒的毒蛇,狠狠射向站在门口、冷眼旁观的林晚舟!
是她!是她害我!林晚舟!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
沈清容如同疯妇般尖叫起来,裹着被子就要扑向林晚舟。
然而,不等她动作,林弘远已经一步上前,狠狠揪住了她散乱的头发,将她拽得一个趔趄!
害你证据呢!
林弘远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狱,他猛地一甩手,将沈清容重重掼在地上!
目光扫过地上被打得奄奄一息的陆文轩,又落回沈清容身上,眼中再无半分情意,只剩下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审视。
这畜生说是你勾引下药!你说是他强迫!好!好得很!来人!去搜!把这佛堂给我里里外外搜个底朝天!我倒要看看,是谁在撒谎!是谁在作孽!
家丁们立刻如狼似虎地翻找起来。佛堂内一片狼藉,经卷散落,蒲团踢翻,香炉倾倒。
沈清容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惊恐的目光下意识地瞟向角落的经卷架,尤其是最底层那本厚厚的《地藏经》!
这细微的眼神变化,没能逃过林晚舟的眼睛!
就在一个家丁的手即将碰到那本《地藏经》时,沈清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不要碰我的经书!
她竟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想要护住那本经书!
滚开!林弘远一脚将她踹开!
那名家丁被她的尖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拿起那本《地藏经》,入手感觉分量不对,他疑惑地翻动了一下——
哗啦!
几张折叠的、写满密密麻麻奇异弯曲线条的纸张,以及一张绘制着山川河流、标注着奇怪符号的绢布地图,从书页夹层中滑落出来,飘然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整个佛堂,瞬间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了地上那几张写满鬼画符的纸和那张明显是军事地形图的绢布!
这…这是…
林弘远瞳孔骤缩,脸上的暴怒瞬间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惊骇所取代!
他是当朝丞相,虽不通军事,但也见过真正的边防舆图!
这张图虽小,却标注着几处大靖北境极为关键的隘口和驻军分布!
而那些奇异的文字…他虽不认识,却也知道绝非大靖文字!
敌国!这是敌国的密文和军情图!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他浑身冰凉!
他猛地看向瘫倒在地、面无人色的沈清容,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不…不是我的!是有人陷害!是林晚舟!是她放的!
沈清容惊恐万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陷害
林晚舟终于开口了,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她缓步上前,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弯腰,捡起了地上那张绢布地图。
她的指尖,状似无意地拂过地图一角一个极其微小的、如同水滴般的墨色印记。
然后,她抬眸,目光如同利刃,直刺沈清容的右手手腕!
姐姐,林晚舟的声音清晰地在死寂中响起,你腕上那只从不离身的墨玉镯呢怎么…今日倒是不见了
沈清容如同被毒蛇咬中,猛地将右手缩回袖中,脸色惨白如鬼!
林弘远和柳氏的目光也瞬间聚焦在沈清容空荡荡的手腕上!
那只她珍爱异常、连睡觉都很少摘下的墨玉镯,此刻果然不见踪影!
林晚舟的视线扫过佛堂角落那尊半人高的黄铜香炉,炉口边缘,似乎有一抹极其不易察觉的、不属于香灰的深色痕迹。
她示意云袖。
云袖立刻会意,上前,不顾香灰滚烫,伸手探入香炉深处摸索了几下,很快,便摸出一只通体乌黑、触手温润的墨玉镯子!
那镯子造型古朴,乍看并无特殊,但云袖在众人注视下,手指在镯子内圈几个不起眼的凸起上,按照她曾见过的沈清容的手法,快速而隐秘地按了几下!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声响起!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只看似浑然一体的墨玉镯子,竟然从中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张卷成细条的薄如蝉翼的纸条,从缝隙中滑落出来!
云袖展开纸条,上面同样是用那种奇异的弯曲线条写成的密文!
铁证如山!
啊!柳氏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捂住嘴,身体晃了晃,几乎晕厥过去!
她看着沈清容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陌生!
林弘远更是如坠冰窟,浑身都在颤抖!
私藏敌国军情图!传递密信!
这…这是诛九族的通敌大罪!
他林家…竟被这样一个蛇蝎细作之女蒙蔽了十几年!
孽障!孽障啊!
林弘远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猛地从地上抓起一只被踢倒的青铜烛台,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沈清容…不,是砸向她那只刚刚被云袖放在地上的墨玉镯!
砰——!
一声闷响!
价值不菲的墨玉镯在沉重的青铜烛台轰击下,瞬间四分五裂!碎玉飞溅!
我林弘远瞎了眼!竟养了你这样一个包藏祸心、通敌卖国的细作贱种!
林弘远指着沈清容,双目赤红,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后怕而扭曲变形
你不配姓林!从今日起,你沈清容与我相府,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父亲!母亲!不要!我是被冤枉的!我是你们的女儿啊!
沈清容看着地上碎裂的墨玉镯,如同看到了自己彻底破碎的未来,发出凄厉绝望的哭嚎,扑过去想抱住柳氏的腿。
柳氏却像是躲避瘟疫般,猛地后退几步,看着沈清容的眼神只剩下冰冷的厌恶和恐惧:滚开!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细作之女,也配叫我母亲来人!把她给我捆起来!锁进柴房!听候发落!
家丁们再无顾忌,粗暴地将哭喊挣扎、如同疯妇般的沈清容拖了下去。
佛堂内,只剩下满地狼藉,碎裂的墨玉,散落的密信舆图,以及林家三口惨白惊惶的脸,还有林晚舟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冰冷快意。
细作之女的身份被彻底撕开,沈清容,你的靠山,彻底倒了!
然而,林晚舟还没来得及品尝这复仇的果实,更大的风暴已接踵而至。
几日后,一封八百里加急战报,如同惊雷般砸进皇城!
北境告急!
戎狄大军突然大举进犯,连破三关!
戍边大将战死!
敌军兵锋直指北境重镇——朔风城!而战报中,赫然指出,戎狄此次进军路线诡谲,对大靖边防布置了如指掌,疑有细作泄露军机!
矛头隐隐指向…丢失边防舆图的相府!
朝野震动!皇帝震怒!
宸王府书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冰封。
楚翊的脖颈上还缠着细布,脸色比之前更加冷峻。
他面前摊放着北境的军情急报和佛堂搜出的那张微型舆图的拓本,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上一处被戎狄大军轻易突破的险要隘口——飞鹰涧。
这处布防,赫然清晰地标注在搜出的舆图上!
殿下,心腹侍卫沉声禀报,陛下雷霆震怒,已下旨申斥相爷治家不严,纵容细作之女祸乱朝纲!更…更迁怒于殿下,认为殿下先前在相府…识人不明,处置不力,才酿此大祸!陛下命您…即刻前往北境,戴罪立功!若不能解朔风之围,夺回失地…便…便不必回京了!
戴罪立功!几乎是流放!
楚翊的拳头猛地攥紧,指节发出咯咯的轻响,眼底翻涌着冰冷的怒意和沉重的压力。
北境战局糜烂,戎狄来势汹汹,此去凶险万分,九死一生!
皇帝这道旨意,无异于将他逼上了绝路!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通禀:殿下,相府二小姐林晚舟求见。
楚翊眉头紧锁,此刻他心绪烦乱,实在无暇应付。
但想到风雪亭中那孤狼般狠绝的眼神,佛堂内冷静揭穿沈清容的沉着,他沉默片刻,冷声道:让她进来。
林晚舟依旧是一身素净的衣裙,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眼神却异常坚定明亮。
她无视书房内凝重的气氛和楚翊冰冷审视的目光,径直走到书案前,目光扫过那摊开的北境舆图和军报,最后定格在楚翊缠着细布的脖颈上。
殿下,她声音清晰,开门见山,北境战报,我已听闻。戎狄此次进军,处处针对我军布防要害,显是舆图泄露所致。晚舟斗胆猜测,殿下此行,恐缺一物。
楚翊眸光锐利如刀:何物
精通戎狄密文、熟悉其军情传递方式之人。
林晚舟迎着楚翊的目光,毫不退缩
沈清容那只墨玉镯,及其传递密信的方式,晚舟的侍女云袖曾亲眼所见。戎狄细作传递情报,必有其特定暗记与规律。云袖虽不识密文,但对其传递手法和部分暗记,或许能窥得一二。
楚翊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这确实是他目前最大的困境!
敌暗我明,情报如同盲人摸象!
你待如何
林晚舟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声音掷地有声:晚舟请命,携侍女云袖,随殿下同赴北境!一则,云袖或可助殿下破译敌谍密信,洞察先机!二则,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楚翊脖颈的伤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殿下重伤未愈,北境苦寒,缺医少药。晚舟虽医术浅薄,但略通外伤调理,愿为殿下及军中将士略尽绵薄之力!
胡闹!旁边的心腹侍卫忍不住呵斥,北境乃血肉沙场,岂是女子该去的地方!刀剑无眼,殿下安危尚且难料,如何能分心护你!
林晚舟却看也不看那侍卫,目光只牢牢锁住楚翊:殿下,晚舟并非柔弱闺秀,无需殿下分心庇护!风雪亭中,晚舟能饮鸩止渴,自残其身以救殿下!北境沙场,晚舟亦敢以血肉为盾,助殿下破敌!此去,不为儿女私情,只为…
她声音陡然转厉,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洗刷我林氏门楣之污!揪出潜藏之敌谍!为我大靖边关,求一个太平!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如同金玉交击,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在凝重的书房内回荡。
那双眼眸中燃烧的火焰,是仇恨,是责任,更是一种不输男儿的刚烈与担当!
楚翊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个身形单薄却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的少女。
风雪亭中她狠绝噬血的画面,佛堂内她冷静破局的智慧,此刻请缨赴死的决绝…一幕幕在他眼前闪过。
他第一次发现,这个被命运苛待、满身伤痕的少女,灵魂深处竟藏着如此惊人的光芒!
许久,楚翊紧抿的薄唇缓缓开启,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断:
准!
朔风城,残阳如血,朔风怒号。
城墙在戎狄大军连日猛攻下已残破不堪,多处坍塌,守军死伤惨重。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尸体烧焦的恶臭。
城外,黑压压的戎狄军队如同嗜血的蚁群,再次发起了潮水般的进攻!
震天的喊杀声和凄厉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人间地狱的画卷。
楚翊身披玄甲,立于残破的城楼之上,甲胄上满是血污和刀痕,俊美的脸庞被硝烟熏黑,嘴唇因干裂而渗出血丝。
他手持染血的长剑,眼神冰冷如铁,指挥着仅存的守军做最后的抵抗。
殿下!东城缺口!戎狄的撞车!一名浑身浴血的副将嘶声大喊。
楚翊目光一凛,正要调兵驰援,突然!
咻——!
一道凄厉的破空之声,如同死神的狞笑,撕裂喧嚣的战场!
一支漆黑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狼牙重箭,如同来自地狱的毒蛇,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刁钻的角度,越过纷乱的箭雨,直取楚翊毫无防备的后心!
箭镞之上,赫然刻着一个微小的、如同毒蝎般的图腾!
殿下小心!周围亲卫目眦欲裂,惊呼扑救,却已然不及!
楚翊只觉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机瞬间锁定自己,汗毛倒竖!
他猛地回身,瞳孔骤缩!那支毒箭已近在咫尺!
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楚翊只能凭借本能猛地侧身!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那支淬着幽蓝剧毒的狼牙重箭,带着巨大的惯性,狠狠地贯穿了楚翊的左肩!
位置,不偏不倚,正钉在他锁骨下方那道狰狞的旧疤之上!
呃啊——!
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楚翊闷哼一声,身体被箭矢的巨力带得踉跄后退,眼前一黑,一股腥甜涌上喉头!
更可怕的是,一股冰冷刺骨的麻痹感,伴随着灼烧般的剧痛,正顺着伤口急速蔓延!
毒!见血封喉的剧毒!
殿下!亲卫们肝胆俱裂,拼命冲上前护住他。
楚翊感觉力量在飞速流逝,意识开始模糊,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他死死抓住城墙垛口,才没有倒下。
透过眼前晃动的血色和硝烟,他看到城下戎狄大军中,一个身披黑袍、脸上带着狰狞狼头面具的将领,正缓缓放下手中的巨弓,那双露在面具外的眼睛,充满了残忍和得意。
完了…朔风城…要破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深渊之际,一个单薄却异常坚定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般,穿过纷飞的箭矢和滚落的碎石,不顾一切地冲上了城楼!
是林晚舟!
她身上那件简陋的医女布裙早已被血污和尘土染得看不出本色,发髻散乱,脸上沾满黑灰,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星辰,穿透硝烟,死死锁定在楚翊肩头那支狰狞的毒箭上!
让开!她厉声呵开挡路的亲卫,冲到楚翊身边,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撕开他肩头破碎的甲胄和里衣!
伤口暴露出来,黑紫色的毒血正从贯穿伤处汩汩涌出,伤口周围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黑肿胀,那道旧疤在毒血的浸染下更显狰狞可怖!
蝎尾毒!是戎狄巫医的秘毒!
林晚舟瞳孔猛缩,瞬间认出了这剧毒的来历!
这毒霸道无比,一旦随血液流遍全身,神仙难救!
她猛地抬头,看向意识模糊、脸色迅速灰败下去的楚翊,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没有时间了!
按住他!林晚舟对旁边的亲卫厉喝一声,同时迅速从随身的布囊中抽出一根细长的金簪——那是她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
在亲卫死死按住楚翊身体的瞬间,林晚舟眼神一厉,没有丝毫犹豫,快!准!狠!地将锋利的金簪尖端,狠狠地刺入楚翊肩头那肿胀发黑的伤口边缘!
呃——!剧痛让濒临昏迷的楚翊发出一声嘶哑的闷哼,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林晚舟紧抿着唇,眼神专注得可怕,手腕极其稳定地用力!
金簪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精准而迅速地沿着箭镞射入的创口,划开皮肉!
黑紫色的毒血如同开闸般喷涌而出,溅了她一脸一身!
她恍若未觉,动作没有丝毫停滞!金簪深入,触碰到坚硬的箭杆!
她手指用力,用簪身卡住箭镞尾部的倒钩,然后,猛地向外一拔!
嗤啦!
带着倒钩的箭镞混合着被毒素侵蚀的碎肉,被硬生生拔了出来!一股更加汹涌的黑血喷溅而出!
剧痛让楚翊猛地睁大了眼睛,涣散的目光在剧烈的痛苦刺激下,竟短暂地恢复了一丝清明!
模糊的视线中,映入的是林晚舟那张沾满血污、却写满了孤注一掷的坚毅脸庞!
她的眼神,是那样专注,那样不顾一切!
紧接着,林晚舟毫不犹豫地俯下身,用嘴对准了那不断涌出黑血的狰狞伤口!
她要吸出毒血!如同风雪亭中一样!
不…行…楚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地吐出两个字。蝎尾毒见血封喉,入口必死!
然而,林晚舟的动作没有半分迟疑!
她的唇,带着决绝的温度,重重地贴上了那散发着死亡气息的伤口!
滚烫的、腥臭的、带着剧毒的血液涌入她的口腔!灼烧感瞬间蔓延!
但她不管不顾,用力地吮吸着,一口又一口地将混合着毒素的黑血吸出,吐在地上!
每一次吮吸,都像是在与死神抢夺时间!
楚翊模糊地看着她,看着她嘴角不断溢出的黑血,看着她因毒素侵袭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着她那双燃烧着生命之火的眼眸…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心中冰封的堤坝!
恍惚间,眼前沾满血污的脸庞,与记忆深处某个早已模糊、却刻骨铭心的画面,缓缓重叠…
冲天的大火…灼热的浓烟…倒塌的房梁…年幼的他被困在火海之中,绝望地哭喊…一个同样瘦小、看不清面容的女孩,逆着火光冲了进来,用瘦弱的肩膀扛开燃烧的木柱,用尽力气将他拖出火海…混乱中,他死死抓住她颈间半块温润的玉佩…她的手臂,似乎也被灼伤了…
是…是你…楚翊艰难地翕动着嘴唇,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7.
蝎尾毒的霸道远超想象。
林晚舟只觉一股冰冷刺骨的麻痹感,伴随着灼烧般的剧痛,顺着喉咙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鸣作响,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她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将最后一口吸出的毒血狠狠吐在地上,那滩黑血中甚至夹杂着被毒素侵蚀的细小肉块。
快!金疮药!烈酒!
她嘶哑地命令,声音破碎不堪,自己却先一步软倒下去,被旁边的亲卫及时扶住。
小姐!云袖带着哭腔扑上来,飞快地掏出随身携带的解毒药丸塞进林晚舟嘴里,又用烈酒冲洗她染毒的嘴唇。
林晚舟的意识在剧毒的冲击下如同风中之烛,摇摇欲坠,她死死抓住云袖的手臂,眼神涣散却依旧执拗地望向楚翊肩头那被金簪剜开、仍在渗血的狰狞伤口。
药…先给…殿下…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便再也支撑不住,彻底昏死过去。
云袖含泪点头,将最好的金疮药不要钱似的洒在楚翊血肉模糊的肩头,又拿出干净的布条,在亲卫的帮助下,迅速而专业地为他包扎止血。
楚翊因剧痛和失血早已陷入深度昏迷,脸色灰败,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
城楼下的喊杀声震耳欲聋,戎狄的攻势如同汹涌的怒涛,一波猛过一波。
守军已是强弩之末,城破只在须臾之间!
顶住!给老子顶住!副将挥刀砍翻一个爬上城头的狄兵,嘶声怒吼,声音却充满了绝望。
主帅重伤垂危,士气跌落谷底,朔风城…守不住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绝望弥漫之际——
找到了!小姐!云袖姑娘!我找到了!
一个浑身是血、脸上还带着稚气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上城楼,手里紧紧攥着一张被汗水、血水浸透大半的纸条!
那是林晚舟昏迷前,强撑着从楚翊贴身暗袋里翻出的一封刚截获、还未来得及破译的戎狄密信!
云袖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希望的光芒!
她一把抢过密信,不顾上面污秽的血渍,就着城楼摇曳的火光,手指颤抖着,依照这些天在北境拼命记忆、推演的戎狄密文规律,以及沈清容墨玉镯传递信息时留下的特殊暗记方式,飞快地辨认着上面扭曲的符号!
时间仿佛凝固了!
周围的喊杀声、惨叫声都仿佛远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云袖那张沾满血污、紧张得绷紧的小脸上!
是…是粮草!云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紧张而尖锐变调,她猛地指向城外戎狄大营后方一处不起眼的山坳,他们的粮草辎重!全部藏在飞鹰涧西侧五里,那个叫‘葫芦口’的山坳里!密信说…说三日后会有大风!他们准备…准备在风起时发动总攻!毕其功于一役!
飞鹰涧西侧!葫芦口!
副将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那个地方他知道!
地形隐蔽,易守难攻,但有一条极其隐秘的、早已干涸的旧河道可以绕行其后!
而且,三日后有大风!天助我也!
天不亡我朔风城!副将发出一声狂喜的嘶吼,如同绝境中看到曙光的猛兽,传令!飞虎营!带上所有火油!立刻从旧河道绕行葫芦口!给老子烧了狄狗的粮草!其余人!死守城墙!为飞虎营争取时间!
绝境之中,这道来自敌方核心的绝密情报,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瞬间点燃了守军最后的热血!
原本绝望的士兵眼中重新燃起拼死一搏的火焰!
三日后的黄昏。
狂风怒号,卷起漫天黄沙,吹得人睁不开眼。
戎狄大营中,狼头面具的主帅正志得意满地调兵遣将,准备借助风势,发起最后的、毁灭性的总攻!
只要拿下朔风城,大靖北境门户洞开,富庶的中原唾手可得!
突然!
大营后方,他赖以支撑大军的命脉所在——葫芦口方向,猛地腾起冲天火光!
那火光在狂风的助长下,如同狰狞咆哮的火龙,瞬间映红了半边天空!
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不——!狼头面具主帅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绝望咆哮!
粮草!他大军赖以生存的粮草!
几乎与此同时,朔风城残破的城门轰然洞开!
早已蓄势待发的大靖骑兵,如同决堤的洪流,在副将的带领下,以楚翊的帅旗为指引,怒吼着冲杀而出!
直扑因粮草被焚而陷入巨大混乱的戎狄中军!
腹背受敌!军心大乱!
戎狄的攻势瞬间土崩瓦解!兵败如山倒!
一场原本注定惨败的守城战,因为一封关键密信的破译,一场出其不意的奇袭,彻底逆转!
残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朔风城内外,火光点点,映照着遍地尸骸和胜利的狼藉。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焦糊味,但绝望已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压抑不住的狂喜。
临时帅府内,药气弥漫。
楚翊已经苏醒,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锐利。
他靠坐在榻上,左肩裹着厚厚的绷带,隐隐有血迹渗出。
军医刚刚为他换过药,心有余悸地禀报:殿下万幸!若非林二小姐当机立断,剜肉拔箭,吸出大半毒血,又以金簪延缓了毒素蔓延…后果不堪设想!只是这蝎尾毒太过霸道,深入肌骨,需得静养数月,且…且恐会留下病根,每逢阴雨寒凉,肩伤便会剧痛钻心…
楚翊沉默地听着,目光却落在旁边一张简陋的床榻上。
林晚舟静静地躺在那里,依旧昏迷不醒。
她脸上的血污已被云袖小心擦拭干净,露出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嘴唇泛着不正常的乌紫色。
云袖红着眼眶,正小心翼翼地用银针为她施针逼毒。
她为他吸出毒血,自己却身中剧毒…
楚翊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泛起一阵陌生的、尖锐的刺痛。
风雪亭中她狠绝噬血的画面,城楼之上她不顾生死为他剜肉拔箭、吮吸毒血的决绝身影,还有昏迷前那模糊却又无比清晰的、与童年火海中那个瘦小女孩重叠的影像…如同烙印,深深烙在他的心底。
她…如何楚翊的声音有些干涩沙哑。
小姐余毒未清,还在昏迷…云袖的声音带着哽咽,军医说…蝎尾毒对女子肌体损伤尤甚…小姐她…恐会留下心脉之损…
心脉之损…意味着体弱寿夭…
楚翊的拳头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肩头的剧痛似乎都麻木了。
他看着林晚舟苍白安静的睡颜,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心疼、愧疚、感激和一种难以言喻情愫的情绪,如同藤蔓般缠绕上心头,越收越紧。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亲卫激动的声音:殿下!圣旨!八百里加急的圣旨到了!
圣旨的内容如同春风,瞬间驱散了帅府内的阴霾。
皇帝龙颜大悦!盛赞宸王楚翊力挽狂澜,焚敌粮草,大破戎狄,解朔风之围,扬我国威!擢升其为太子,总领北境军务!丞相之女林晚舟,慧心破译敌密,献策奇袭,于城楼之上不顾生死救主,巾帼不让须眉!特封为昭华郡主,赐黄金千两,锦缎百匹!待还朝后,另有重赏!至于那通敌卖国的细作之女沈清容…
圣旨中只冰冷地提了一句:着相府严加看管,待太子还朝,一并处置!
太子!昭华郡主!
巨大的荣耀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整个朔风城!帅府内外,欢声雷动!
将士们高呼着太子千岁!郡主千岁!,声震云霄!
林晚舟在震天的欢呼声中,眼睫微微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楚翊坐在她榻边的身影。
他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而深沉的情绪,不再是冰冷,不再是审视,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和一种失而复得般的后怕。
你醒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温柔
林晚舟想开口,喉咙却干涩灼痛,只能微微动了动嘴唇。
楚翊立刻示意云袖端来温水,亲自用勺子小心翼翼地喂到她唇边。
动作笨拙,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视。
圣旨…你听到了楚翊看着她小口啜饮着温水,低声问。
林晚舟轻轻点头,目光平静。
昭华郡主…这个封号,是对她功劳的肯定,更是洗刷林氏污名的第一步。
沈清容…楚翊提到这个名字,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待我们回京,新账旧账,一并清算!
林晚舟的眼中也掠过冰冷的寒芒。沈清容…你的末日,终于要到了!
一个月后,通往岭南的崎岖官道上。
一队不过十数人的、简陋到寒酸的送亲队伍,在漫天风沙中艰难前行。
队伍中间,一顶褪了色的、打着补丁的暗红色小轿,随着颠簸的山路吱呀作响,如同垂死之人的呻吟。
轿内,沈清容穿着粗糙劣质的大红嫁衣,头上盖着早已被尘土染脏的红盖头。
曾经精心保养、如同娇嫩花瓣的脸颊,此刻蜡黄干瘦,布满了愁苦的细纹。
那双曾经顾盼生辉、充满算计的眸子,如今只剩下死水般的麻木和刻骨的怨毒。
她枯瘦的手指死死地搅着衣角,指甲缝里满是污垢。
这一个月,从高高在上的相府贵女沦为阶下囚,被关在阴暗潮湿的柴房里,吃着馊饭馊水,听着昔日对她阿谀奉承的下人鄙夷的议论,承受着无休止的恐惧和绝望,早已磨掉了她所有的光鲜,只剩下这副如同被抽干了灵魂的躯壳。
直到前几日,一道来自相府的冰冷命令,如同最后的判决:将她远嫁岭南瘴疠之地,给一个五十多岁、性情暴虐、据说已经死了三任妻子的土司做填房!
这是将她彻底流放,推向地狱!
林晚舟…楚翊…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沈清容在盖头下无声地诅咒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碎裂。
滔天的恨意如同毒蛇,啃噬着她仅存的心智。
就在这时,轿外传来送亲婆子不耐烦的催促声和轿夫粗重的喘息。
轿帘被风吹起一角,沈清容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只见官道旁陡峭的山崖之上,一群排成人字形的大雁,正沐浴着金色的夕阳余晖,姿态优雅而从容地掠过苍穹,朝着京城的方向飞去。
那领头的鸿雁,羽翼丰满,姿态昂扬,如同王者巡视自己的疆域。
聘雁!
沈清容的瞳孔骤然收缩!她认得!那是皇家下聘时才会用的、精心挑选的北地鸿雁!如此规模,如此阵仗,只能是…太子册立后,向太子妃行纳采问名之礼的聘雁队伍!
是楚翊!是楚翊给林晚舟下的聘礼!
呃啊——!
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凄厉绝望的呜咽,被沈清容死死堵在喉咙里!
她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枯瘦的手指死死抠进掌心,留下深深的血痕!
眼前一阵阵发黑,巨大的屈辱、不甘和嫉妒如同毒火焚心!
凭什么!凭什么她林晚舟能得太子倾心,凤冠霞帔,荣宠无限!
而她沈清容,却要像垃圾一样被丢弃到这蛮荒之地,嫁给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蛮子!
不!她不甘心!她死也不甘心!
一个疯狂而恶毒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毒草,在她彻底扭曲的心底疯狂滋生!
她猛地摸向自己贴身的小衣内袋,里面藏着一样东西——一片从佛堂碎裂的墨玉镯上偷偷捡到的、边缘异常锋利的碎玉!如同淬毒的匕首!
林晚舟!你毁了我的一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就算是死,我也要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又是半月过去,初冬的第一场雪,悄然飘落京城。
太子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处处洋溢着迎接新主和未来女主人的喜庆氛围。
府门前那对威严的石狮子,也被披上了象征喜庆的红绸。
一辆华贵舒适的马车在府门前停下。车帘掀开,楚翊率先下车。
他身披玄色绣金蟒袍,身姿挺拔,气宇轩昂,只是左肩的动作似乎仍有些微不可察的凝滞。
他转身,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珍视的温柔。
一只纤细白皙、戴着暖玉镯的手轻轻搭在他的掌心。
林晚舟扶着楚翊的手,姿态优雅地下了马车。
她身着一袭月白色绣银丝云纹的宫装,外罩一件雪白的狐裘,衬得她清丽绝伦的脸庞愈发莹白如玉。
虽然眉宇间还带着一丝大病初愈的淡淡倦意和不易察觉的苍白,但那双眼睛,却明亮如星,沉静如水,透着一种历经生死磨砺后的从容与坚定。
昭华郡主的气度,浑然天成。
楚翊很自然地替她拢了拢狐裘的领口,低声问:累吗先回府歇息。
林晚舟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还好。殿下伤势要紧,先进去吧。
两人之间那种无声的默契和流动的情愫,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柔和了几分。
就在林晚舟抬步,即将踏上太子府门前那光洁的台阶时——
异变陡生!
林晚舟!贱人!去死吧!
一声凄厉怨毒到极致的尖啸,如同恶鬼的诅咒,猛地从旁边石狮子后的阴影里爆发出来!
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穿着破烂肮脏的乞丐婆,如同疯魔般扑了出来!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片边缘被打磨得异常锋利的黑色碎玉,那碎玉在雪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寒芒,直直刺向林晚舟那张清丽绝伦的脸庞!
正是潜逃回京、如同阴沟老鼠般躲藏了多日的沈清容!
她所有的恨意,所有的疯狂,都凝聚在这一刺之上!
她要毁了这张让她嫉妒得发狂的脸!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小心!楚翊瞳孔骤缩,反应快如闪电!他猛地将林晚舟往自己身后一拉,同时右掌灌注内力,带着凌厉的掌风,狠狠拍向沈清容的手腕!
他重伤未愈,左肩无法用力,这一掌已是仓促间最快的反应!
然而,沈清容这一扑,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死志!
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竟是避开了楚翊这仓促的一掌!
那片锋利的墨玉碎刃,依旧带着致命的寒光,刺向林晚舟!
眼看那碎刃就要刺中林晚舟的侧脸!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咻!咻!
数道凌厉的破空之声骤然响起!比沈清容的动作更快!
守护在太子府周围、早已被惊动的太子卫,训练有素,反应迅捷无比!
数支闪烁着寒光的弩箭,如同死神的獠牙,瞬间撕裂空气!
噗!噗!噗!
利刃入肉的闷响接连响起!
沈清容前扑的身体猛地僵在半空!她如同一个破败的玩偶,被数支强劲的弩箭狠狠贯穿!
胸口、小腹、肩头…瞬间爆开数朵刺目的血花!
强大的冲击力将她带得向后踉跄几步,手中的墨玉碎刃当啷一声掉落在冰冷的雪地上。
她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身上那几个汩汩冒血的窟窿,又缓缓抬头,看向被楚翊紧紧护在身后、毫发无伤的林晚舟。那双充满怨毒和疯狂的眼睛里,最后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无边的绝望和不甘。
为…为什么…
她翕动着嘴唇,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前扑倒。
噗通!
她重重地摔在太子府门前冰冷的雪地上,身下洁白的积雪迅速被温热的鲜血染红、浸透。
她抽搐了几下,眼睛依旧死死瞪着林晚舟的方向,充满了无尽的怨毒,最终,彻底失去了所有光彩。
一片死寂。
只有寒风卷着雪花,呼啸而过。
沈清容的尸体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趴在雪地上,身下那摊刺目的红,如同她短暂而扭曲的一生,充满了算计、恶毒和最终的毁灭。
一片染血的、边缘锋利的墨玉碎片,从她无力松开的手中滑落,半掩在血红的雪泥里,闪烁着冰冷而讽刺的光。
林晚舟被楚翊紧紧护在怀中,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沉水香和淡淡的药味。
她看着几步之外雪地上那具迅速冰冷的尸体,眼神平静无波,没有恐惧,没有快意,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漠然。
结束了。沈清容,你罪有应得。
楚翊确认她无恙,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放松,但搂着她腰肢的手臂依旧没有松开。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沈清容的尸体,如同在看一堆肮脏的垃圾。
拖走。他声音冷冽,不带一丝感情,尸体…悬挂北城门示众三日。让天下人都看看,通敌卖国、谋害储君、行刺郡主的下场!
是!太子卫领命上前,如同拖死狗般将沈清容的尸体拖走,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刺目的暗红色拖痕。
楚翊这才低头,看向怀中的林晚舟,冰冷的眼神瞬间被担忧和温柔取代:吓到了吗
林晚舟轻轻摇头,从他怀中稍稍退开半步,目光却落在了沈清容尸体刚刚趴过的地方。
那里,除了血污和拖痕,似乎还有一个小物件从她破烂的衣襟里掉了出来。
她走上前,弯腰,从冰冷的雪泥中,捡起那样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用劣质木头粗糙雕刻的、面目模糊的婴孩玩偶。
玩偶的肚子上,用炭笔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扭曲的、如同毒蝎般的图腾。
林晚舟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个图腾…和当初朔风城下,那支射伤楚翊的毒箭箭镞上的图腾,一模一样!
太子府门前那滩迅速冻结的暗红血迹,如同沈清容扭曲生命的最后注脚,被纷纷扬扬的雪花无声掩埋。
然而,林晚舟指尖触碰到的那个粗糙木偶,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表面的平静,将更深沉的寒意刺入骨髓。
墨蝎图腾!与朔风城下那支毒箭箭镞上刻画的图腾,分毫不差!
殿下!林晚舟猛地转身,将那个沾着雪泥和血渍的木偶递到楚翊面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这图腾!
楚翊的目光落在木偶肚子上那个扭曲狰狞的墨蝎图案上,瞳孔骤然收缩!
朔风城下那贯穿左肩、险些要了他性命的剧毒一箭,那刻骨的痛楚和死亡的阴影瞬间回涌!
他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凛冽如寒冬,眼底翻涌起冰冷的杀意和警惕。
搜她身!里里外外,仔细搜查!楚翊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碴。
太子卫立刻上前,对沈清容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进行了最彻底的搜查。
很快,一个同样用劣质木头雕刻、但明显更为陈旧、图腾也更模糊的小木偶被搜了出来。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只有这两个玩偶楚翊眉头紧锁。
这图腾的出现绝非偶然,沈清容临死前贴身藏着它们,必有深意!
这很可能指向潜伏更深、尚未被揪出的敌国细作网络!
殿下,林晚舟看着那两个并排放在雪地上的丑陋木偶,脑海中飞速闪过沈清容被揭穿时那惊恐的眼神,被拖走时那怨毒的诅咒,以及…林弘远在佛堂发现密信舆图时,那一闪而过的、除了惊骇之外似乎还有别的复杂情绪…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沈清容一个深闺女子,纵然有生母遗泽,又岂能轻易拿到北境边防舆图那墨玉镯的传递,那‘相思引’的来源…背后是否…另有其人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狠狠砸在楚翊心上!
也砸在了刚刚闻讯赶出府门、正听到这句话的林弘远心上!
晚舟!你…你胡说什么!
林弘远脸色瞬间煞白,又惊又怒,指着林晚舟的手指都在颤抖
那孽障是细作之女,通敌卖国,证据确凿!已被陛下下旨严惩!你…你怎能胡乱攀扯!
攀扯林晚舟缓缓转过身,雪白的狐裘在寒风中微微拂动,衬得她清丽的脸庞愈发沉静,也愈发锐利。
她直视着林弘远那双写满惊惶和愤怒的眼睛,声音平静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父亲,女儿只是在陈述一个疑点。沈清容被禁足佛堂,与外界的联络是如何完成的那本夹藏敌国密信舆图的《地藏经》,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入佛堂经卷架最底层的这些,仅凭她一人之力,如何做到天衣无缝
林弘远被问得一窒,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强辩道:她…她定是买通了府中下人!
哦买通了谁林晚舟步步紧逼,目光如炬,女儿回府后便让云袖暗中查访,佛堂经卷,除了每月例行清扫,唯有父亲您…因笃信佛法,常会亲自前往佛堂静心,偶尔…还会亲自整理经卷。
你…你竟敢派人监视为父!林弘远勃然大怒,色厉内荏。
女儿不敢。林晚舟微微福身,姿态恭敬,言辞却锋利如刀,女儿只是想为林家,为父亲,洗刷通敌的嫌疑。毕竟,朔风城一战,我大靖将士死伤枕藉,皆因舆图泄露!此等泼天大罪,若不能揪出真正的幕后黑手,我林家…恐将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四个字,如同冰冷的枷锁,瞬间套在了林弘远的心头!
他脸色由白转青,身体微微摇晃。
够了!楚翊冰冷的声音打断了这充满火药味的父女对峙。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林弘远那张惊惶失措的脸,又落在林晚舟沉静的眼眸上,最后定格在那两个诡异的墨蝎木偶上。
是非曲直,自有公断。林相,随本王入宫面圣!晚舟,你也来!
御书房内,炭火熊熊,却驱不散那股令人窒息的凝重。
皇帝脸色阴沉地坐在龙椅上,听完楚翊简洁却字字惊心的禀报给,又看到太子卫呈上的两个木偶,尤其是那个陈旧木偶肚子上模糊却依稀可辨的墨蝎图腾,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
墨蝎…是戎狄‘黑水部’大巫一脉的标记!皇帝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此部最擅用毒和渗透!沈氏母女…果然是黑水部埋下的钉子!
他猛地一拍御案,目光如电般射向跪在下方的林弘远:林相!沈清容在你府中十余年,私藏密信舆图,传递情报!你身为一国宰辅,竟毫无察觉!你该当何罪!
陛下!老臣…老臣有罪!老臣治家不严,愧对陛下信任!老臣…老臣愿辞官谢罪!
林弘远以头触地,声音带着哭腔,身体抖如筛糠,只求能保住性命。
辞官皇帝冷笑一声,眼中寒光闪烁,若只是治家不严,朕念你多年苦劳,或可网开一面!但朔风城险些失守,多少将士血染黄沙!皆因你府中细作泄露军机!林弘远,你一句辞官,就想抵消这滔天罪责吗!
皇帝的怒火如同实质的威压,让整个御书房的气温骤降!
林弘远面如死灰,抖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立于楚翊身后的云袖,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和刻骨的恨意:陛下!奴婢云袖,有要事禀报!事关相爷…与敌国细作勾结的铁证!
什么!皇帝、楚翊,连同林弘远,都猛地看向这个跪在地上、毁容的小丫鬟!
林晚舟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轻轻握了握云袖颤抖的肩膀,给予无声的支持。
云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指着地上那个陈旧的墨蝎木偶,声音清晰而坚定:陛下!这个木偶!奴婢认得!十五年前,奴婢家乡遭戎狄黑水部洗劫,父母亲人皆死于非命!奴婢被掳入敌营为奴!曾亲眼见过…见过戎狄黑水部的大巫,将这样一个刻着墨蝎图腾的木偶,交给了一个蒙面的大靖官员!那官员…虽蒙着面,但奴婢记得他的声音!还有…他转身离开时,腰间滑落的一块玉佩!上面…刻着一个‘林’字!
不!你血口喷人!!林弘远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指着云袖,目眦欲裂!
奴婢是否血口喷人,陛下一查便知!云袖毫无惧色,迎着林弘远杀人的目光,继续道,那晚在佛堂,奴婢除了看到大小姐用墨玉镯传信,还听到…听到相爷您…您在与大小姐低声争执!您说…说‘当年之事若被翻出,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您还说…说‘黑水部的人贪得无厌,不能再给了’!当时奴婢躲在经卷架后,吓得不敢动弹,但还是…还是看到相爷您,从袖中取出一个信封,塞进了那本《地藏经》的夹层里!那信封的封口火漆…就是墨蝎图案!
轰——!
云袖的指证,如同平地惊雷,炸得御书房内一片死寂!
林弘远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身体晃了晃,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地,嘴唇哆嗦着,却再也发不出一个辩驳的音节!
完了…全完了…当年他初入仕途,根基不稳,被沈清容生母那个妖娆的细作引诱,泄露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换取政治资源,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料一步错,步步错,最终被死死套牢,成了黑水部在大靖朝堂上最隐秘的傀儡!
沈清容,就是套在他脖子上最致命的那根绞索!
好!好一个道貌岸然的宰相!好一个‘治家不严’!
皇帝怒极反笑,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狱,充满了被欺骗的暴怒和冰冷的杀意
林弘远!你还有何话说!
铁证如山,辩无可辩!
陛…陛下…林弘远涕泪横流,绝望地看向林晚舟,眼中充满了最后的哀求,晚舟…救救为父…看在你是我亲生骨肉的份上…
林晚舟静静地看着这个曾经高高在上、此刻却匍匐在地如同烂泥的生父。
前世他为了名声将她草草下嫁,今生他为保权势纵容沈清容对她步步紧逼…亲情
在他眼中,或许从未真正存在过。
她缓缓上前一步,对着龙椅上的皇帝,深深一福,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斩断一切的力量:陛下,国法如山,通敌叛国,罪无可赦。臣女林晚舟,恳请陛下…秉公处置!以慰北境战死将士之英灵!以正我大靖朝纲国法!
你…你这个逆女!!林弘远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嘶吼,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昏死过去。
皇帝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散殆尽,他冷冷挥手:来人!将罪臣林弘远,打入天牢!着三司会审!严查其通敌叛国、祸乱朝纲之罪!林氏一族,涉案者,严惩不贷!余者…流徙三千里!
尘埃落定。显赫一时的林相府邸,轰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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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御书房外,风雪初歇,天空露出一抹难得的澄澈。
楚翊屏退左右,与林晚舟并肩站在高高的汉白玉台阶上。
他解下自己腰间那枚象征着无上权柄、温润剔透的蟠龙太子金印,递到林晚舟面前。
晚舟,他的声音低沉而郑重,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林氏之罪已清,你昭华郡主之位,乃实至名归。此间事了,随孤回东宫。
他顿了顿,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清丽却带着一丝病弱苍白的侧脸,那眼神中有怜惜,有珍视,更有一种不容错辨的情愫
孤的太子妃之位,虚席以待。这江山,孤愿与你…共享。
共享江山!太子妃之位!
这是世间女子所能企及的最高尊荣!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泼天富贵!
林晚舟的目光落在那枚在雪后晴光下闪烁着夺目光芒的蟠龙金印上,却并未伸手去接。
寒风吹动她额前的碎发,拂过她沉静如水的眼眸。
她缓缓抬起手,不是去接金印,而是轻轻拢了拢身上的狐裘,指尖不经意地拂过自己的心口位置。
那里,曾被蝎尾毒侵蚀过的心脉,在朔风城刺骨的寒风中,总会传来阵阵隐痛,提醒着她生命的脆弱和有限。
殿下厚爱,晚舟…心领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坚定。
她抬眸,望向北方辽阔而苍茫的天空,目光悠远而深邃,仿佛穿透了宫墙,看到了那片她曾浴血奋战过的土地。
东宫锦绣,金印煌煌,固然尊贵无极。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清浅而释然的弧度,如同雪后初绽的寒梅,但晚舟的心…早已留在了朔风城的残垣断壁之上,留在了那些为护我河山、埋骨黄沙的将士英魂之侧。
她收回目光,看向楚翊,眼神清澈而明亮,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通透:殿下,宫廷深深,非我所愿。晚舟此身,已烙上北境风霜,心脉之损,亦难承凤冠之重。
她微微一顿,语气陡然变得铿锵有力,带着一种不输男儿的凌云壮志:
这大靖的锦绣山河,需要的不仅是深宫里的凤仪天下,更需要边关的铁血长城!
晚舟不才,愿以残躯,换北境三十年太平!愿以此生,守我大靖国门,护我黎民百姓,再无戎狄铁蹄之患!
请殿下,允我挂帅印,赴北疆!
字字千钧,掷地有声!
楚翊握着金印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泛白。他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看着她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决绝和仿佛要燃烧起来的信念之光。
那光芒,比蟠龙金印更加耀眼,更加夺人心魄!
他心中翻涌着巨大的失落、不舍,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和敬意!
许久,楚翊缓缓收回了递出的金印。他解下腰间另一物——一枚通体玄黑、非金非玉、入手沉重冰寒、雕刻着古朴虎纹的兵符!
他将这枚象征着北境三军最高指挥权的虎符,郑重地、不容拒绝地,放入了林晚舟的掌心。
好!楚翊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一种托付江山的沉重与信任,孤的北境,孤的将士,孤的国门…便托付给昭华郡主了!
此去,山高水远,风霜刀剑。望卿…珍重!
林晚舟紧紧握住掌心那枚沉甸甸、冰凉凉的虎符。
那冰冷的触感,却仿佛点燃了她胸腔中沉寂的热血!她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最标准的军礼:
臣,林晚舟,领命!
声音穿云裂石,直冲霄汉!
半月后,朔风城。
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残破却已被初步修复的城墙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战死的英魂在低吟。城外广袤的雪原,一片肃杀。
高高的点将台上,林晚舟一身银甲,外罩猩红战袍,身姿挺拔如雪中青松。
她脸上病弱的苍白被凛冽的寒风吹散,唯有一双眼睛,亮如寒星,沉静中蕴含着无坚不摧的力量。
昭华郡主的旗帜在她身后猎猎作响。
台下,是黑压压、阵列森严的北境边军。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这些百战余生的将士们,目光如同出鞘的刀锋,齐刷刷地聚焦在点将台上那道纤细却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的身影上。
他们的眼中,充满了敬畏、狂热,以及誓死追随的忠诚!
将士们!林晚舟清越的声音穿透寒风,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士兵的耳中,朔风城的血,不会白流!北境的雪,不会永远被敌人的铁蹄践踏!
今日,我林晚舟在此立誓!以我手中虎符为令!以此身残躯为盾!必涤荡北境,扫平戎狄!让大靖的边关,固若金汤!让我们的子孙后代,永享太平!
尔等!可愿随我——死战!
死战!死战!死战!
山呼海啸般的怒吼瞬间爆发,声浪如同雷霆,震得城头的积雪簌簌落下!
无数刀枪高举,寒光映雪,汇聚成一片钢铁与意志的洪流!
林晚舟拔出腰间那柄御赐的、寒光四射的破军长剑,剑尖直指北方戎狄王庭的方向!
开拔——!
铁骑铮铮,甲胄铿锵。黑色的洪流,如同苏醒的巨龙,在皑皑白雪中,朝着更寒冷、更残酷、也必将迎来最终光明的北方,滚滚而去!
林晚舟一骑当先,猩红的披风在身后拉出一道决绝的残影,如同浴火的凤凰,义无反顾地投向那片铁血与荣耀交织的战场。
点将台下,雪地上,静静插着她刚刚拔出的那柄破军长剑。
剑身寒光凛冽,映照着苍茫的雪原和远去的铁骑,剑穗在寒风中烈烈飞舞。
如同一个沉默的誓言,一个崭新的起点。
寒风卷过,吹起城头残破的战旗,也吹散了地上最后一点未被踩踏的积雪。
露出了半截被深深掩埋的、碎裂的墨玉镯残片,在雪光下,反射着冰冷而微弱的、即将彻底湮灭的光。
朔风如刀,卷起千堆雪沫,抽打在冰冷的玄甲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黑水河谷的尽头,那片被终年不化的积雪覆盖的黑色玄武岩台地——黑水崖,如同蛰伏在天地尽头的巨兽,在铅灰色的苍穹下显露出狰狞的轮廓。
戎狄王庭最后的屏障,黑水部大巫的老巢,就盘踞在这天险之上。
林晚舟勒马立于一处覆雪的矮丘之上,银甲覆霜,猩红的披风在凛冽的寒风中猎猎作响,如同一面不屈的战旗。
她举目远眺,黑水崖的险峻尽收眼底。
通往崖顶只有一条狭窄陡峭、被戎狄重兵把守的一线天栈道,两侧是深不见底的冰渊。
强攻,无异于驱赶将士们去填那修罗血口。
郡主,副将韩锋指着地图,眉头紧锁,‘一线天’易守难攻,戎狄居高临下,滚木礌石火油齐备,我军仰攻,伤亡难以估量!且据探子报,黑水部大巫已聚集残部,在黑水崖顶布下‘万毒血祭大阵’,妄图以邪术顽抗!
邪术林晚舟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崖顶那隐约可见、冒着诡异绿烟的祭坛,再邪的术,也要人来驱使。打蛇,就要打七寸!
她的指尖重重地点在地图上一处被标注为潜龙道的隐秘标记上,这条被冰川掩埋的古河道,当真能通到黑水崖后方
回郡主!一名熟悉本地地形的老斥候激动道,千真万确!小人年轻时曾随父辈走过!只是…只是那冰川下暗河汹涌,冰层脆弱,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且出口就在祭坛下方,若被发现…
险路,亦是生路。林晚舟的声音斩钉截铁,韩锋!
末将在!
你率飞虎营主力,大张旗鼓,佯攻‘一线天’!声势越大越好!将戎狄所有注意力,都给孤钉死在正面!
得令!韩锋抱拳领命,眼中燃起战意。
云袖!
奴婢在!一身轻甲的云袖上前,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在寒风中更显坚毅。
你随孤,亲率‘雪隼’死士营,夜渡潜龙道!林晚舟的目光扫过身后那三百名眼神如狼、气息沉凝的精锐,凿冰开道,直插黑水崖心腹!目标——摧毁祭坛,斩杀大巫!
郡主!韩锋和云袖同时惊呼,不可!您乃三军主帅,岂可亲身犯险!潜龙道九死一生,您的身体…
林晚舟抬手,止住了他们的话。她缓缓抚过心口的位置,那里,蝎尾毒留下的隐痛在朔风城的酷寒中从未停止过提醒她生命的脆弱。
但她的眼神,却比北境的玄冰更加坚定。
正因我是主帅,此战,我必亲临!将士们的血,不能白流!北境的仇,必须亲手了结!
她猛地拔出腰间破军长剑,剑锋指天,清越的声音穿透呼啸的寒风:‘雪隼’营!可敢随本帅——踏破黄泉,直取敌酋首级!
誓死追随郡主!踏破黄泉!直取敌酋!三百死士,声如雷霆,震落枝头积雪!
子夜,万籁俱寂,唯有寒风在冰谷中呜咽,如同亡魂的悲歌。
潜龙道入口,巨大的冰川如同凝固的瀑布,散发着幽幽的蓝光。
冰川之下,暗河奔涌的沉闷轰鸣隐约可闻,令人心悸。
林晚舟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将胸中翻涌的刺痛感强行压下。
她第一个踏上那覆盖着厚厚积雪、光滑如镜的冰面,每一步都踩得异常沉稳。
身后,三百雪隼死士如同幽灵般紧随,每个人都用特制的冰爪和绳索相连,在死寂的冰川上,只留下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越往深处,冰层越薄,暗河奔涌的声音如同闷雷在脚下滚动。
寒气刺骨,呵气成霜,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突然!
咔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
一名死士脚下的冰层毫无征兆地裂开!他整个身体瞬间向下坠去!
抓住!旁边的同伴反应极快,死死拽住绳索!但巨大的下坠力带着两人一同滑向冰缝边缘!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银光闪过!
林晚舟手中的破军长剑如同闪电般狠狠刺入旁边的冰壁!
她一手死死抓住剑柄,另一只手猛地甩出腰间长鞭,精准地卷住了即将滑落的两名死士!
稳住!她低喝一声,声音在狭窄的冰谷中回荡。
手臂因骤然承受巨大的拉力而剧痛,心口那熟悉的灼痛感也猛然加剧,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但她咬紧牙关,硬生生将两名死士拖回了安全区域!
郡主!云袖和死士们惊魂未定。
无妨!继续前进!林晚舟抹去嘴角一丝溢出的血迹,眼神没有丝毫动摇。
她拔出深深嵌入冰壁的长剑,剑锋上沾染的碎冰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光。
这惊险的一幕,如同淬火的利刃,将雪隼营的意志磨砺得更加坚韧!
他们沉默而迅速地重新整队,踏着主帅用生命开辟的道路,在死亡边缘继续潜行。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带路的老斥候突然停下,激动地压低声音:郡主!到了!出口就在上面!
头顶不再是厚重的冰盖,而是一片被积雪覆盖的岩石。
林晚舟示意噤声。她侧耳倾听,头顶隐约传来戎狄士兵巡逻的脚步声和晦涩的咒语吟唱声——他们已经到了祭坛的正下方!
凿!
林晚舟果断下令!
数名精通爆破的死士立刻上前,在头顶的岩壁上小心地埋设下特制的火药包。
引线嗤嗤燃烧,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跳动。
轰隆——!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巨响!碎石混合着积雪轰然塌落!
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赫然出现在头顶!
刺骨的寒风和浓烈的、带着血腥与草药混合的诡异气味瞬间涌入!
杀——!林晚舟第一个纵身跃出洞口!
手中破军长剑划出一道夺命的寒光,瞬间将洞口附近两名惊愕的戎狄守卫斩于剑下!
杀!!!三百雪隼死士如同出闸的猛虎,怒吼着从狭窄的洞口蜂拥而出,瞬间冲入了混乱的祭坛区域!
眼前的景象如同森罗地狱!
巨大的祭坛由森森白骨垒砌而成,中央挖出一个血池,里面翻滚着粘稠的、冒着绿色气泡的腥臭液体。
祭坛周围,竖立着九根雕刻着狰狞鬼面的黑色石柱,每根石柱顶端都燃烧着幽绿色的火焰。
数十名身穿黑袍、脸上涂抹着诡异油彩的黑水部巫师,正围绕着血池疯狂地跳跃、吟唱,将一些活着的牲畜甚至…人牲!不断投入那沸腾的血池之中!
血池上空,一团浓郁的、翻滚着痛苦人脸的墨绿色毒雾正在迅速凝聚成形!
而在祭坛最高处,一个身形佝偻、身披黑色羽氅、脸上带着狰狞墨蝎面具的老者——黑水大巫,正高举着一根镶嵌着骷髅头的骨杖,引导着那恐怖的毒雾!
阻止他!摧毁祭坛!林晚舟厉声高喝,身先士卒,直扑祭坛中心!她必须打断这邪恶的仪式!
拦住他们!黑水大巫发出嘶哑尖锐的命令!
更多的戎狄守卫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一场惨烈的混战瞬间爆发!
雪隼死士虽勇,但人数处于绝对劣势,又被困在祭坛核心,顿时陷入苦战!
不断有死士倒在戎狄的弯刀和巫师诡异的毒咒之下!
林晚舟挥剑如风,破军所过之处,血光迸溅!
但她的目标始终锁定在祭坛中央的血池和那高高在上的黑水大巫!
数名悍不畏死的戎狄巫师挡在她面前,口中喷出墨绿色的毒烟!
林晚舟屏住呼吸,剑势如虹,连斩三人!但一丝毒烟还是被她吸入肺腑!
一股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瞬间袭来!心口的剧痛也随之猛烈爆发!
她脚下一个踉跄,动作顿时一滞!
桀桀桀!大靖的女将军不过如此!
黑水大巫发出刺耳的怪笑,骨杖猛地指向林晚舟!
祭坛上空那团巨大的墨绿色毒雾,如同被唤醒的毒龙,翻滚着、咆哮着,朝着林晚舟和她周围的死士们当头罩下!
毒雾所过之处,岩石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死亡的气息,瞬间笼罩!
郡主小心!云袖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扑过来想推开林晚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
一声穿透云霄、激昂嘹亮的号角声,如同神罚之音,骤然从黑水崖的正面方向传来!
盖过了所有的喊杀和咒语!
紧接着,是山崩地裂般的喊杀声!如同汹涌的海啸,由远及近!
援军!是殿下的援军到了!正在苦战的韩锋猛地抬头,望向一线天方向,发出狂喜的嘶吼!
只见那狭窄陡峭的栈道上,原本被戎狄死死压制的大靖军队,如同注入了狂暴的力量,正悍不畏死地向上猛攻!
而在栈道下方的雪原尽头,一道玄黑色的钢铁洪流,如同撕裂黑暗的闪电,正以无可阻挡之势,冲破戎狄外围薄弱的防线,朝着黑水崖狂飙突进!
为首一人,玄甲金冠,身姿挺拔如枪,手中长剑挥舞,正是太子楚翊!
他身后,是数千精锐的东宫六率!
楚翊来了!在最关键的时刻!
殿下!是殿下!绝望中的大靖将士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士气瞬间暴涨到顶点!
黑水大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震天的声势惊得动作一滞,那即将落下的毒雾也微微凝滞!
这一瞬间的凝滞,对林晚舟而言,便是生机!
就是现在!她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和剧痛,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她猛地将破军长剑狠狠插入脚下白骨祭坛的缝隙,借力腾空而起!
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直扑祭坛最高处的黑水大巫!
同时,她左手闪电般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奋力一吹,橘红的火苗跳跃而起!
老妖!你的末日到了!林晚舟的声音冰冷如九幽寒风,手中的火折子被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掷向祭坛中央那沸腾翻滚的腥臭血池!
那血池中,翻滚着大量的油脂和易燃的药草!
不——!黑水大巫发出惊恐绝望的尖啸!
火折子划出一道微弱的亮光,准确地落入翻滚的血池!
轰——!!!
如同点燃了巨大的火药桶!整个血池瞬间爆发出冲天烈焰!
幽绿色的火焰混合着猩红的血光,直冲云霄!
巨大的爆炸冲击波将附近的戎狄巫师和守卫瞬间掀飞、吞噬!
九根燃烧着绿火的石柱轰然倒塌!
那团恐怖的墨绿色毒雾,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在烈焰的焚烧和冲击下,发出凄厉的嘶鸣,瞬间消散大半!
啊——!身处爆炸边缘的黑水大巫被狂暴的气浪狠狠掀飞,身上的羽氅瞬间燃烧起来!他惨叫着从高高的祭坛上跌落!
林晚舟也被爆炸的气浪狠狠撞飞出去!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重重摔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
一口鲜血再也压制不住,狂喷而出!眼前阵阵发黑,心口撕裂般的剧痛几乎让她昏厥!
郡主!云袖哭喊着扑过来。
林晚舟挣扎着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中,看到那跌落尘埃、浑身燃火、痛苦翻滚的黑水大巫。
也看到,那玄甲的身影,如同战神降临,正带着无可匹敌的气势,冲破混乱的敌群,朝着她的方向疾驰而来!
他的眼中,充满了焦灼、愤怒,以及…失而复得般的巨大恐惧。
楚翊来了。他终究还是来了。
林晚舟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笑容,却牵动了内腑的伤势,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鲜血染红了胸前的银甲。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向那个在地上翻滚哀嚎的墨蝎面具身影,声音微弱却清晰:
抓…抓住他…墨蝎…图腾…
说完,眼前彻底陷入无边的黑暗。
当林晚舟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全身散架般的疼痛,尤其是心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鼻腔里充斥着浓烈的药草味和…一丝清冽的沉水香。
她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帅府营帐顶棚。
身上盖着柔软的锦被,但左肩和心口的位置,都被仔细地包扎着,隐隐作痛。
你醒了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浓浓疲惫和无法掩饰惊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林晚舟微微侧头,看到了坐在她榻边的楚翊。
他身上的玄甲已经卸下,只穿着一件墨色的常服,俊美的脸上带着明显的倦色,眼底布满血丝,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浓烈得化不开的担忧、后怕和…失而复得的珍视。
殿下…战事…林晚舟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结束了。楚翊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沉重与释然,黑水大巫被生擒,墨蝎图腾的来历已审明,是黑水部大巫传承的信物。残余戎狄或降或逃,黑水崖…已在我军掌控之中。北境…太平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端起旁边温着的药碗,用勺子舀起一勺,小心翼翼地吹了吹,送到林晚舟唇边。
林晚舟有些不习惯他这样的亲昵,但看着他眼中那不容拒绝的坚持和深藏的痛楚,终究没有拒绝,顺从地小口啜饮着苦涩的药汁。
你昏迷了三天。楚翊的声音低沉,军医说,蝎尾毒引发的心脉旧创在爆炸冲击下彻底爆发…若非…若非救治及时…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喂药的手也停顿了一下,眼中翻涌着深重的后怕。他不敢想象,若是自己晚到一步…
臣…无碍。林晚舟垂下眼帘,避开他过于灼热的目光,转移话题,林府…
林弘远通敌叛国,罪证确凿,已在天牢畏罪自尽。
楚翊的声音冰冷,带着一丝厌恶
林氏一族,涉案者伏诛,余者流徙。你的昭华郡主府,已着人在京城另建。至于沈清容…
他顿了顿,尸身悬挂北门三日,已挫骨扬灰。她生母的坟茔,亦被掘毁,挫骨扬灰。
尘埃落定,所有的仇怨,都已了结。
帐内一时陷入沉默,只有药勺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响。
药碗很快见底。楚翊放下碗,却没有离开。
他沉默地看着林晚舟苍白却沉静的侧脸,看着她因伤痛而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她身上缠绕的绷带…许久,他忽然伸出手,动作极其轻柔地,握住了她放在锦被外、有些微凉的手。
林晚舟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楚翊更紧地握住。
晚舟,楚翊的声音低沉而郑重,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北境已平,国门已固。你的誓言,已经实现。跟我回京。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东宫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太子妃的凤冠,孤只愿为你一人而留。这万里江山,孤…只想与你共看。
江山为聘,凤冠为诺。这是世间最重的承诺,最深的期许。
林晚舟的心,因他掌心的温度和话语中的分量而微微悸动。
风雪亭中的初见,朔风城头的并肩,生死之间的相托…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眼前这个男人,从最初的冷漠审视,到如今的倾心相待,他走进了她布满荆棘的生命,见证了她的浴血与荣光。
她缓缓抬起眼眸,迎上楚翊那双饱含着期待与深情的眼睛。
营帐内炉火跳跃,在他深邃的眼底映出温暖的光晕。
殿下,她的声音依旧有些虚弱,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与释然,臣的心愿,是北境三十年太平。如今,狼烟暂熄,但戎狄未绝,隐患犹存。黑水崖虽破,草原辽阔,新的野心或许正在滋生。这北境的雪,需要有人常年镇守,这大靖的国门,需要一把永不卷刃的刀。
她轻轻抽回被楚翊握着的手,指尖拂过枕边那枚冰冷沉重的虎符。
臣此身,已许北境山河。她的目光越过楚翊,仿佛穿透了营帐,投向了外面那片辽阔而苍凉的雪原,东宫锦绣,深宫凤仪,非臣所愿,亦非臣所能。臣…是昭华郡主,更是大靖北境的守将。这虎符之重,边关之责,臣…不敢卸,亦不愿卸。
她的话语清晰而平静,如同雪原上流淌的冰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楚翊眼中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一点点黯淡下去。
巨大的失落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看着她平静而坚定的侧脸,看着她抚摸着虎符时眼中流露出的那种近乎虔诚的责任感,所有挽留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早该明白的,风雪亭中那个敢噬血救主的孤狼,朔风城头那个敢剜肉拔箭的医女,黑水崖下那个敢率死士凿冰潜行的统帅…她的灵魂,早已与这片铁血边疆融为一体,自由而辽阔,深宫的樊笼,如何能锁住翱翔九天的凤
许久,久到炉火都发出噼啪的轻响。楚翊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营帐内投下长长的影子,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
他走到案前,提笔,蘸墨。笔锋在明黄的绢帛上行走,沉稳而有力。
大靖皇帝敕曰:
昭华郡主林晚舟,智勇无双,忠贞贯日。破译敌密,解朔风之围于累卵;奇袭黑水,定北境乾坤于危澜。功在社稷,勋著旗常。
特加封为镇北大将军,总制北境三镇兵马,开府建牙,节制诸军,便宜行事!赐丹书铁券,见朕不拜!望卿永镇国门,保我大靖北疆,千秋永固!
他将这封墨迹未干的圣旨,连同那枚象征着无上权柄的虎符,一起,郑重地放在了林晚舟的枕边。
然后,他俯下身,在营帐内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单膝跪地。这个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太子,如同最忠诚的骑士,小心翼翼地捧起林晚舟那只未曾受伤的脚,为她穿上了一双崭新的、内衬着厚厚雪狐绒的牛皮战靴。
我的将军,他抬起头,仰视着她,深邃的眼眸中再无失落,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眷恋、骄傲和一种近乎虔诚的守护之意,北境苦寒,珍重…戎装。
他站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然后,决然地转身,玄色的衣袍在炉火映照下划出一道孤绝的弧线,大步走出了营帐。没有回头。
林晚舟看着枕边的圣旨和虎符,感受着脚上战靴传来的温暖和那残留的、属于他的温度。
一滴滚烫的泪,毫无征兆地滑过她苍白的脸颊,没入鬓角。
这泪,无关情爱,是知己相托的沉重,是前路孤勇的释然,更是对那无法回应的深情的…无言愧欠。
9.
三月后,朔风城。
初春的寒风依旧料峭,但冰雪已开始消融,城外的雪原裸露出斑驳的黑色土地,顽强的小草正努力探出嫩芽。
修复一新的朔风城头,旌旗招展。崭新的昭华、镇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林晚舟一身银甲,猩红披风,独立于最高的城楼之上。
她的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后的淡淡苍白,但身姿挺拔如松,眼神沉静如渊,比北境的天空更加辽阔。
城下,是正在操练的、一眼望不到边的玄甲大军,刀枪如林,杀声震天。
云袖捧着一件厚实的玄狐大氅,轻轻披在她肩上:将军,风大。
林晚舟微微颔首,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线。那里,一轮红日正冲破最后一丝阴霾,将万丈金光洒向这片饱经战火、却又孕育着无限生机的辽阔土地。
阳光照在她冰冷的银甲上,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云袖,你看。林晚舟的声音平静而悠远,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力量,这片土地,流过太多的血。但今日的朝阳,是为生者而升。
将军…云袖看着阳光下林晚舟沉静的侧脸,那道疤痕似乎也柔和了许多。
传令下去,林晚舟的声音陡然转沉,带着大将军的威严,即日起,朔风、铁壁、狼牙三镇,广设军屯,兴修水利,招募流民!本帅要这北境边关,不仅要有铁血长城,更要有炊烟袅袅,良田万顷!让戍边的将士,扎根于此!让边塞的百姓,安居乐业!让觊觎的豺狼,再无踏足之机!
是!大将军!云袖激动地领命。
林晚舟最后望了一眼京城的方向,那里有深宫凤阙,有她无法承载的深情。
但她的目光没有丝毫留恋,只有一片澄澈的坚定。
她缓缓抬起手,掌心抚过冰冷的城垛,感受着脚下这片坚实土地的脉动。
此身付山河,长缨守国门。她低声轻语,如同立下永恒的誓言。
寒风卷起她猩红的披风,如同燃烧的火焰,在初升的朝阳下,猎猎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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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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