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世界沉睡时 > 第一章

全人类陷入永恒沉睡,意识却在一个奇异的共享梦境中醒来。
建筑师李哲在混乱的沉梦界医院苏醒,发现七岁的自闭症女儿诺诺失踪。
追随神秘的蓝色光流,他闯入风暴肆虐的核心区边缘。
医学博士艾米丽警告:靠近神谕光柱者会被分解成原始数据。
当李哲被风暴撕裂时,光柱中却传来诺诺的呼唤。
他最终明白,女儿的意识竟是维持整个沉梦界运转的核心。
艾米丽找到新稳定点,李哲选择融入光柱成为新规则。
诺诺在现实苏醒,却遗忘了梦境中的一切。
直到她无意识画出沉梦界景象,角落写着父亲消散前的最后一句话。
1
沉梦初醒
冰冷。坚硬。
李哲猛地睁开眼,粗粝的水泥地面硌得他肋骨生疼。消毒水混合着灰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霉味,一股脑儿钻进他的鼻腔。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肺叶像是被砂纸摩擦过。视线花了片刻才聚焦——惨白的天花板,剥落了大半的墙皮,几盏日光灯管有一盏没一盏地闪烁着,发出令人烦躁的滋滋声。角落里堆着散落的输液架和翻倒的轮椅。这里是……医院他最后的记忆碎片,是凌晨书桌上未完成的建筑模型,窗外城市辉煌却遥远的灯火,还有隔壁房间里女儿诺诺均匀、细弱的呼吸声。
诺诺!
恐慌像冰水瞬间灌顶。他挣扎着撑起上半身,肌肉酸痛得如同被拆开重组过。环顾四周,走廊里横七竖八躺满了人。穿着病号服的老人,套着护士服的年轻女人,西装革履却滚了一身灰的中年男人……他们全都一动不动,胸膛微不可察地起伏,如同陷入最深沉、最无法唤醒的睡眠。死寂。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和那该死的灯管电流声撕扯着空气。一种巨大的、冰冷的荒谬感攫住了他。
诺诺诺诺!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撞出空洞的回音,带着他自己都陌生的嘶哑。无人应答。只有更远处,隐隐传来压抑的哭泣、绝望的嘶吼,还有物品被砸碎的钝响,如同遥远海潮下的暗流涌动,衬得这死寂更加骇人。
他踉跄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冲向记忆里儿童病房的方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肋骨的钝痛。拐过转角,熟悉的病房门虚掩着。他猛地推开——
空无一人。
那张小小的病床上,蓝色的被子掀开一角,印着小熊图案的枕头歪在一边。床头柜上,诺诺最喜欢的、边缘已经磨损的黄色塑料水杯还放在那里。没有挣扎的痕迹,没有混乱的脚印。她就像凭空蒸发了,只留下一个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空白。
诺诺!李哲扑到床边,手指深深陷入冰冷的被褥,触感粗糙而绝望。他疯狂地扫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床底、狭窄的卫生间、窗帘后面……什么都没有。巨大的恐惧终于彻底将他淹没,他像一头困兽,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呜咽,一拳狠狠砸在坚硬的墙壁上,指骨传来钻心的疼痛,却远不及心头那被撕裂的万分之一。他的诺诺,他沉默如小贝壳的女儿,她在这里该多害怕她去了哪里
走廊尽头突然爆发出一阵更响亮的骚动,夹杂着金属撞击的刺耳噪音和几声惊惶的尖叫。李哲猛地抬头,血丝瞬间爬满眼白。他像离弦的箭冲了出去。声音来自护士站。几个穿着病号服、眼神狂乱的男人正挥舞着不知从哪里拆下来的金属椅腿,疯狂地砸着配药间的玻璃门。玻璃碎片像冰雹般飞溅。一个身材瘦小的护士被推倒在地,惊恐地蜷缩在墙角。
住手!李哲的吼声像炸雷,压过了混乱的噪音。他目光一扫,旁边消防栓箱的玻璃已被敲碎,里面红色的消防斧闪着冷光。几乎没有犹豫,他探手进去,一把抓住沉重的斧柄,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传递到掌心。他几步抢到护士站前,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可怕压迫感。
滚开!他盯着那几个施暴者,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滚过,手中的消防斧微微抬起,斧刃反射着惨白的灯光。那几个人被他的气势和武器震慑,动作僵住了,狂乱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忌惮,互相交换着犹豫的视线。
别…别过来!其中一个尖声叫道,手中的椅腿却下意识垂低了点。
李哲根本没心思理会他们。他转向那个蜷缩的护士,声音因为焦急而紧绷:孩子!有没有看到一个孩子七岁左右,女孩,很安静,不爱说话!她不见了!他的目光像钩子,死死锁住护士惊恐的脸。
护士瑟缩了一下,嘴唇哆嗦着,指了指混乱人群后面通往医院主楼深处的方向:刚…刚才好像有人喊…说…说那边有光……怪光……有…有个孩子跑过去了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光李哲的心脏骤然一缩。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一丝异样——就在护士所指方向,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外,浓得化不开的灰雾深处,一道幽蓝、冰冷的光束,如同深海巨兽的独眼,毫无征兆地一闪而过!那光芒并非来自现实世界的任何光源,它纯粹、诡异,带着一种非自然的穿透力,瞬间刺破了沉梦界的灰暗。蓝光消失得极快,却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李哲的视网膜上。
诺诺!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像警报一样疯狂尖啸。那道蓝光,绝对和诺诺的消失有关!他再顾不上眼前的混乱,猛地转身,朝着蓝光消失的方向,朝着那片未知的、被灰雾笼罩的医院深处,拔足狂奔。沉重的消防斧拖在身侧,斧刃刮过冰冷的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喂!那边不能去!混乱中,一个穿着保安制服、半边脸上带着新鲜擦伤的男人试图阻拦,声音里充满了恐惧,核心区边缘!风暴!会死人的!
李哲充耳不闻。他的身影已经冲进了那片更加昏暗、弥漫着灰尘和不安气息的走廊深处,脚步声急促而沉重,迅速被前方翻涌的灰雾吞噬。保安的声音被远远抛在身后,只剩下两个字如同诅咒般在空气中震颤——
风暴!
2
风暴边缘
越往深处跑,空气似乎变得越粘稠。医院原本规整的走廊开始扭曲、变形。墙壁不再是笔直的,它们像融化的蜡烛般流淌、倾斜,瓷砖剥落的地方裸露出底下蠕动着的、仿佛由无数杂乱线条和破碎色块构成的血肉。天花板时高时低,有时低得需要弯腰才能通过,有时又空旷得能听见自己脚步的回音在虚无中回荡。光线更是诡异,时明时暗,忽而惨白如手术灯,忽而陷入一片令人心悸的深紫,毫无规律可循。
李哲紧握着消防斧,汗水浸湿了后背,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恐惧上。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扭曲的细节,不去想这世界疯狂的逻辑,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寻找——寻找任何一丝诺诺的踪迹,或者,那道要命的蓝光。
诺诺——!他的呼喊再次撞上扭曲的墙壁,声音被吸收、扭曲,变得怪异而短促,很快消散在迷宫中。绝望像藤蔓,一点点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诡异的寂静和迷失感压垮时,前方一个拐角后,传来了人声!不是疯狂的嘶吼,而是压抑、急促,带着明显争执的对话。
……必须离开!立刻!这地方根本不稳定!你感觉不到吗一个年轻但异常坚定的女声,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艾米丽博士,不是我们不想走……一个虚弱而惶恐的男声反驳道,外面……外面更可怕!那些疯子……还有……还有那光!靠近它的都……
留在这里等死吗能量读数在急剧攀升!这里是风暴眼的外围缓冲带,随时可能被真正的乱流撕碎!被称为艾米丽博士的女人声音拔高了,充满了焦急。
李哲心头猛地一跳,风暴!他放轻脚步,紧贴着冰冷蠕动的墙壁,小心地探出头。
拐角后是一个相对宽敞的大厅,似乎是医院废弃的候诊区。几排破烂的塑料椅子胡乱堆在角落。七八个幸存者聚集在这里,大多面带惊恐,衣衫褴褛。他们中间,站着一个女人。她看起来三十岁上下,头发凌乱地挽在脑后,几缕发丝被汗水粘在苍白的额角,鼻梁上架着一副破碎了一只镜片的金丝眼镜。她穿着一件沾满灰尘和不明污渍的白大褂,上面还能辨认出模糊的神经医学研究中心字样。她站得笔直,眼神锐利如手术刀,正对着一个瑟缩在椅子上的中年男人说话。她手中紧握着一个巴掌大的、闪烁着不稳定绿光的仪器,屏幕上的曲线正疯狂跳动。
艾米丽博士李哲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那边的争执。
所有人瞬间转头,目光齐刷刷地钉在他身上,充满了警惕和不安,尤其是看到他手中那把沾着灰尘和墙灰的沉重消防斧时。艾米丽博士的反应最快,她猛地后退半步,镜片后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李哲,锐利中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你是谁从哪里过来的她的声音保持着冷静,但握着仪器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李哲。建筑师。他快速说道,斧头垂在身侧,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威胁,我女儿诺诺不见了,七岁。有人说看见一个孩子朝这边跑了,跟着一道蓝光。他的目光急切地在人群中扫视,希望能看到那个小小的、安静的身影。没有。心沉了下去。
蓝光艾米丽博士眉头紧紧锁起,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疯狂闪烁的仪器,屏幕上的绿线正朝着危险的红色区域飙升。‘神谕’光流……它又出现了她的声音里透出一种近乎绝望的了然。
‘神谕’光流那是什么它带走了我女儿李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向前逼近一步。
别靠近它!艾米丽厉声喝道,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又后退一步,同时抬手阻止了李哲,那不是神谕!那是死神的邀请函!她深吸一口气,语速极快,仿佛在和时间赛跑,我们叫它‘神谕’,因为它看起来像指引,像某种超然的力量。但它真正的本质是这个世界核心规则混乱的具象化!是最高强度的能量风暴本身!任何物质,任何意识体,只要被它的光柱直接照射到……她顿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恐惧,瞬间就会被分解!还原成最原始的、构成这个沉梦界的数据乱流!连存在的痕迹都不会留下!消失!彻底消失!懂吗
她的话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李哲的心脏。瞬间分解彻底消失诺诺……被那种东西带走了他眼前一阵发黑,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几乎让他站立不稳。
就在这时——
轰隆隆——!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巨响猛然炸开!整个扭曲的大厅剧烈地摇晃起来!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墙壁上那些蠕动的血肉线条疯狂地扭动、抽搐,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大厅尽头,那扇通往更深黑暗的巨大玻璃幕墙外面,浓雾被一股无形的狂暴力量瞬间撕开!灰黑色的云团如同沸腾的怒海,疯狂地旋转、咆哮,形成一道接天连地的、巨大无匹的漩涡!漩涡中心,无数刺目的蓝白色电蛇疯狂地窜动、炸裂,每一次闪耀都将整个大厅映照得一片惨白,如同置身于地狱的雷暴中心!
风暴!风暴来了!一个幸存者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恐惧瞬间击溃了所有人。
核心区边缘风暴!快!找掩体!躲到承重墙后面去!艾米丽博士的声音尖利地穿透了混乱和巨响,她自己也迅速扑向一排倒下的厚重金属文件柜后面。
李哲被那毁天灭地的景象震慑在原地。透过狂暴的闪电,在那翻滚的灰黑云墙之后,他看到了!在那风暴漩涡的最深处,在那仿佛能撕裂灵魂的能量乱流中心,一道巨大、稳定、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冰冷威压的蓝色光柱,如同支撑天地的巨柱,巍然耸立!它静静地矗立在毁灭的风暴中心,仿佛周遭的狂暴只是它脚下微不足道的尘埃。那就是神谕那就是带走诺诺、能瞬间抹除一切存在的核心规则
诺诺在那里面
这个念头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击中了李哲。他看着外面毁灭性的风暴,看着那风暴中心岿然不动的死亡光柱,一股完全超越恐惧的疯狂,如同熔岩般在他血管里爆发。
诺诺——!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在艾米丽博士别出去!你疯了!的尖叫声中,像一颗出膛的炮弹,撞开旁边一扇摇摇欲坠的侧门,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那片吞噬一切的、沸腾的灰雾和狂暴的闪电之中!
3
神谕的低语
狂暴的风瞬间攫住了李哲,像无数只冰冷湿滑的巨手,撕扯着他的衣服、头发,几乎要将他掀翻。浓稠的灰雾带着硫磺和臭氧的刺鼻气味,疯狂地灌入他的口鼻,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下滚烫的砂砾。粗大的蓝白色闪电就在身边不远处炸开,刺目的光芒灼烧着视网膜,紧随其后的是震耳欲聋、几乎要撕裂耳膜的雷鸣,轰击着他的头骨,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只剩下尖锐的嗡鸣。
他像一片狂风中的落叶,被巨大的力量推搡、拉扯,每一步都艰难万分。沉重的消防斧此刻成了累赘,但他死死攥着,冰冷的斧柄是连接现实(哪怕那现实是噩梦)的唯一锚点,是劈开前方未知阻碍的唯一武器。
诺诺——!诺诺——!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却被风暴轻易吞噬,连他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前方,那道巨大的蓝色光柱在翻腾的灰黑云墙后若隐若现,散发着恒定而冰冷的吸引力,如同宇宙灯塔,指引着毁灭的方向。李哲咬紧牙关,将斧头横在身前,顶着能将人吹离地面的狂风,一步一步,朝着那光柱的方向挪去。皮肤被高速飞旋的尘埃和冰晶割得生疼,脚下踩到的也早已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某种不断起伏、仿佛由流动的黑色焦油和破碎玻璃构成的沼泽,稍有不慎就会深陷进去。
就在他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肺部火辣辣地疼,意识也开始被风暴和噪音搅得模糊时,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所有轰鸣的声音,毫无征兆地直接钻入了他的脑海!
【……爸……爸……】
那声音稚嫩、纤细,带着无法言喻的恐惧和孤独,正是诺诺的声音!它并非通过耳朵听到,而是直接在他意识的深处响起!
李哲浑身剧震,猛地停住脚步,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难以置信地抬头,死死盯住风暴中心那道巨大的蓝色光柱!声音……是从那里传出来的诺诺在里面她还存在
诺诺!是你吗诺诺爸爸在这里!他朝着光柱的方向嘶声力竭地大喊,声音被风暴撕碎,但他不管不顾,将全部意念都集中在那个方向,在内心疯狂地呼唤:【诺诺!爸爸来了!别怕!】
【……冷……好黑……爸爸……怕……】诺诺的声音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充满了无助的颤抖,每一个音节都像针一样扎在李哲的心上。
坚持住!诺诺!爸爸马上来!希望像一道微弱但炽热的火苗,瞬间点燃了李哲几乎被绝望冻僵的血液。他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再次迈开灌铅般的双腿,朝着光柱的方向奋力冲锋!距离似乎在拉近,那冰冷的蓝色光芒越来越清晰,他甚至能看到光柱内部并非纯粹的光,而是有无数的、微小的、闪烁着奇异符号的光点在急速流动、重组,如同一条由数据构成的星河。
就在他离光柱边缘似乎只有几十米之遥时,异变陡生!
嗤啦——!
一道远比之前任何一道都粗大、都刺眼的蓝白色闪电,如同天神掷下的审判之矛,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毫无预兆地从他头顶的漩涡中心劈落!目标,正是他!
李哲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将沉重的消防斧奋力向上格挡!
轰——!!!
无法形容的巨响和强光同时爆发!李哲感觉自己像被一列高速行驶的火车迎面撞上!狂暴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撕裂般的剧痛从手臂蔓延到每一根神经末梢!视野瞬间被一片灼目的惨白吞没,耳中只剩下持续不断的、撕裂般的尖啸!他手中的消防斧发出刺耳的哀鸣,斧刃在超高能量的冲击下瞬间变得赤红,随即寸寸碎裂!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狠狠抛飞出去,如同断线的风筝,砸向后方翻涌的灰雾。
意识在剧痛和强光中断片了一瞬。李哲重重摔在冰冷、粘稠的地面上,浑身骨骼仿佛都散了架。他挣扎着抬起头,视线模糊,嘴里全是血腥味。左臂传来钻心剜骨的剧痛,低头一看,整条手臂从肩膀到肘部,皮肤焦黑碳化,肌肉和断裂的骨头茬子暴露在空气中,边缘还闪烁着细小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蓝白色电火花。剧痛几乎让他昏厥。
【爸爸——!!!】
诺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再次在他意识深处炸响,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痛苦。
诺……诺……李哲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火烧火燎的疼痛。他试图用还能动的右手撑起身体,却徒劳无功。他抬起头,透过模糊的泪水和弥漫的尘埃,绝望地望向那道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蓝色光柱。光柱依旧巍然不动,散发着冷漠的光辉,仿佛刚才那毁灭性的一击与它毫无关系。诺诺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传来,带着哭腔:【……痛……爸爸……痛……不要……】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从他冲出来的那扇门里扑了出来,正是艾米丽博士!她脸上毫无血色,眼镜不知掉在了哪里,头发被狂风吹得凌乱不堪,眼神却死死锁定在李哲身上,充满了惊骇和后怕。她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到李哲身边,完全不顾及周围肆虐的风暴和随时可能再次劈落的闪电。
你疯了!彻底疯了!她对着李哲的耳朵嘶吼,声音被风声扯得破碎,但愤怒和一种更深层的恐惧清晰可辨。她飞快地撕下自己白大褂相对干净的里衬布条,动作粗暴却异常迅速地试图捆扎李哲那条惨不忍睹的焦黑手臂,试图止血。
李哲任由她动作,目光依旧死死钉在那蓝色光柱上,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她……在里面……诺诺……我听见了……她在哭……她说痛……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话语断断续续。
艾米丽捆扎的动作猛地一僵。她抬起头,顺着李哲的目光看向风暴中心那道冰冷的蓝色巨柱,又低头看向李哲焦糊的手臂,最后,她的目光落在李哲脸上那双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火焰的眼睛。一个极其荒谬、却又能解释眼前所有疯狂和异常现象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亮的火柴,瞬间点燃了她作为神经医学研究者的所有知识储备。
听见……艾米丽的声音变了调,带着一种惊疑不定的颤抖,你是说……直接在你脑子里……听到她的声音在……在那东西的核心她的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捕捉着李哲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她……你女儿诺诺……她是不是……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在‘沉睡’之前她问得极其艰难,仿佛每个字都重若千钧。
李哲愣住了,巨大的疼痛和女儿的呼唤让他思绪混乱,但艾米丽的问题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他刻意封存、不愿多想的角落。他艰难地点点头,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伤口,冷汗混合着血水从额角流下:……诺诺……有自闭症谱系障碍……她……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很难……很难和人交流……他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出那个压在心底的标签。
艾米丽博士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眼神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一种恍然大悟的、冰冷的恐惧。她猛地抬头,再次望向那道矗立在毁灭风暴中心的蓝色光柱,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声音几乎被风暴吞没,但李哲却清晰地捕捉到了几个词:
……高频……纯粹……无法苏醒……无意识投射……核心节点……天啊……难道……
她猛地低头,目光如同两柄冰冷的解剖刀,钉在李哲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了然和深深的怜悯:
李哲……听着……你女儿诺诺……她可能……就是那个‘神谕’!
4
核心的真相
艾米丽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狠狠劈在李哲的意识上,甚至暂时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和风暴的咆哮。
诺诺……是神谕
那个冰冷、巨大、瞬间抹杀靠近者的恐怖光柱那个维持着这个疯狂沉梦界运转的核心规则
荒谬!绝对荒谬!
不……不可能!李哲嘶吼出声,因为激动牵动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冷汗如瀑,诺诺……她只是个孩子!她害怕!她在里面哭!她需要我!他试图挣扎,却被艾米丽死死按住。
就是因为她只是个孩子!一个患有严重自闭症谱系障碍的孩子!艾米丽的声音也拔高了,带着一种研究者面对惊世发现时的激动和残酷的冷静,她必须让李哲明白这绝望的真相,在现实世界,她的意识就高度内倾,异常纯粹,对外界刺激反应迟钝甚至隔绝!当全球陷入这种诡异的意识链接沉睡时,她的意识状态……可能成了最特殊的那一个!她没有像我们一样,在这个混乱的沉梦界‘醒来’!她的意识……很可能被直接吸入了这个共享梦境最底层、最核心的‘规则层’!
她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着李哲的神经:她是无意识的!李哲!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是被困在了那里,像一个被强行塞进超级计算机核心处理器的原始代码!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控制这个因她而存在的世界!她所有的情绪——恐惧、孤独、疼痛——都会被她无意识放大亿万倍,直接投射出来,形成我们看到的一切!那所谓的‘神谕’光流,根本就是她无意识散发的、混乱而强大的精神波动!那些风暴那些扭曲的规则都是她内在巨大痛苦和不安的外在具现!靠近光柱会被分解那是因为她的意识无法分辨靠近的是善意还是恶意,那纯粹是她无意识的精神防御机制!任何‘异物’靠近她纯粹的核心,都会被她的精神力量本能地排斥、抹除!
李哲如遭雷击,僵在原地。艾米丽残酷而清晰的剖析,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一层层剥开了那蓝色光柱神秘恐怖的外衣,露出了里面那个蜷缩着的、恐惧无助的小小身影。诺诺的哭声,喊痛的哀求,此刻回想起来,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令人心碎的印证。他想起护士站那个保安惊恐的警告:核心区……排斥反应……那孩子又在哭……原来如此!原来那毁灭的风暴,竟是诺诺无意识的眼泪和恐惧!
她……她在受苦……李哲的声音破碎不堪,巨大的悲恸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他望向风暴中心那巍然矗立的蓝色光柱,不再觉得它冰冷恐怖,只觉得它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囚笼,关押着他最珍爱的、正在承受无边痛苦的女儿。
【爸爸……痛……好痛……诺诺怕……】诺诺的呼唤再次清晰地传来,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无助,像无数根针扎在李哲的灵魂深处。
我得去……我得去她身边……李哲喃喃道,不顾一切地再次试图起身,哪怕只剩下一条手臂能动。
你去就是送死!艾米丽用力按住他,声音严厉,你的意识靠近,只会被她的防御机制当成入侵者彻底抹掉!而且……她眼中闪过一丝更深沉的忧虑,她现在的状态极不稳定!情绪波动就是规则震荡!刚才的闪电风暴就是证明!如果她的核心情绪彻底崩溃……她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整个沉梦界,连同所有沉睡其中的意识,都可能随之湮灭!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远处风暴漩涡的旋转骤然加速!更多的闪电疯狂劈落,击打在附近扭曲的建筑残骸上,炸起漫天飞舞的、由数据碎片构成的诡异火花。整个空间剧烈地颤抖、呻吟,仿佛随时会解体。大厅里传来幸存者们更加绝望的哭喊。
艾米丽脸色煞白,飞快地操作着手中那个屏幕布满裂纹的仪器。绿线已经彻底飙红,发出刺耳的、连绵不绝的警报声。能量阈值突破临界点!核心情绪失控指数飙升!李哲!没时间了!她的痛苦正在撕裂整个世界的根基!
她猛地抬头,眼神决绝,死死盯住李哲:只有一个办法!必须立刻切断她对这个核心节点的无意识锚定!需要一个新的、相对稳定的意识节点作为‘锚’,去暂时替代她,分担规则压力,给她一个‘抽离’的机会!但那个替代者……她的声音哽住了,带着巨大的不忍和沉痛,……会被规则同化……永远留在那里……成为新规则的一部分……意识……消散……
她的话如同最后的审判。李哲瞬间明白了。替代诺诺,成为新的神谕核心代价是自己的存在彻底消失,意识化为维持这个梦境的冰冷规则而诺诺……将获得脱离这永恒痛苦牢笼的机会
没有犹豫。甚至不需要思考。
李哲沾满血污和灰尘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平静到近乎释然的笑容,尽管那笑容在剧痛和风暴中显得无比惨淡。他望着那蓝色光柱,眼神温柔得如同在凝视女儿熟睡的脸庞。
告诉我,艾米丽博士,他的声音异常平静,盖过了风暴的嘶吼,我该怎么做
艾米丽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神圣的决绝和温柔。她喉头滚动了一下,眼中瞬间涌上泪水,又被她狠狠逼了回去。时间就是一切!她飞快地从白大褂内侧口袋(那里奇迹般地还保存完好)掏出一个手指大小、闪烁着微弱蓝光的晶体状装置,塞进李哲仅存的右手里。
拿着这个!这是我从研究中心带出来的唯一一个‘意识共振诱导器’原型!它能短暂地欺骗规则,让你的意识频率伪装成与核心节点高度同源!只有一次机会!她语速快得像子弹,冲进去!用你全部的意志力去想她!呼唤她!把你的存在,你的爱,你的‘稳定’,传递给她!诱导器会帮你建立最深的链接!然后……代替她……抓住那核心!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会用仪器,在你完成替代的瞬间,强行把她的意识从核心节点‘弹射’出去!她会在现实苏醒!这是唯一的机会!
李哲紧紧握住了那个冰冷的、散发着微蓝光芒的小装置。他最后看了一眼艾米丽,那眼神里有托付,有感谢,也有诀别。
带她走……让她活下去……他用尽力气说出这句话。
然后,在艾米丽含着泪的、用力点头的回应中,在身后幸存者们绝望的注视下,李哲用那条焦黑的残臂艰难地撑起身体,仅存的右手紧握着那枚蓝色的晶体,如同握着一枚通往地狱的钥匙。他爆发出生命最后的、最璀璨的力量,像一颗扑向太阳的流星,拖着残破的身躯,带着一往无回的决绝,迎着足以将钢铁撕裂的狂风,迎着漫天疯狂劈落的死亡闪电,朝着风暴中心那道巍峨冰冷、却又囚禁着他女儿灵魂的蓝色光柱,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这一次,不是为了靠近,而是为了……融入。
5
世界苏醒时
毁灭的风暴在李哲冲向光柱的瞬间达到了顶峰。整个世界都在哀嚎。灰黑色的云墙如同沸腾的熔岩巨兽,发出震裂灵魂的咆哮,无数道粗大的蓝白闪电织成一张覆盖天地的死亡之网,疯狂地劈向那个渺小而决绝的身影。扭曲的建筑残骸在能量乱流中崩解、汽化,化为漫天飞舞的、闪烁着诡异幽光的破碎符号。
艾米丽博士趴在冰冷蠕动的地面上,双手死死护住那布满裂纹的仪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哲冲入风暴的背影,泪水混合着汗水血水疯狂流淌。她手指在仪器破损的屏幕上飞速操作,口中神经质地、一遍遍重复着:撑住……撑住啊李哲……建立链接……快……
李哲感觉自己撞上了一堵由纯粹能量构成的墙壁。没有实质的触感,只有一种灵魂被瞬间投入熔炉的极致灼烧感和撕裂感。皮肤、肌肉、骨骼……构成他存在的一切,仿佛都在亿万度的高温下瞬间气化。剧痛超越了人类承受的极限,意识在刹那间被撕扯成亿万片。
【爸爸——!不要——!!】诺诺凄厉到极点的哭喊如同最后的丧钟,在他即将彻底消散的意识碎片中炸响。
就在意识彻底湮灭的边缘,他右手中紧握的那枚蓝色晶体——意识共振诱导器——猛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温暖而柔和的湛蓝光芒!这光芒不像神谕那般冰冷霸道,它像母亲的手,像夜航的灯塔,瞬间包裹住李哲即将溃散的意识核心。一股奇异的力量注入,强行稳定了他濒临崩溃的存在,并将他的意识频率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调整、伪装,无限趋近于前方光柱核心那个痛苦的频率。
链接!建立!
李哲残存的最后一点意志力,如同风中残烛,在诱导器光芒的护持下,化作一道纯粹、磅礴、倾注了所有生命与爱的意念洪流,无视了物理的毁灭,无视了规则的阻隔,狠狠地撞入了那蓝色光柱的最核心!
【诺诺——!爸爸来了!别怕——!】
不再是声音的传递,而是灵魂最深处的直接共振!是父亲最本能的守护意志,穿透了女儿无意识构筑的痛苦牢笼!
光柱内部,那由无数疯狂流动的冰冷数据符号构成的星河核心,猛地一滞!
那核心深处,一个蜷缩着的、由微弱光芒勾勒出的、小小的女孩虚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一直沉浸在无边黑暗和剧痛的混沌中,仿佛被遗弃在宇宙尽头的孤岛。此刻,一股熟悉到灵魂深处、温暖到足以融化万载寒冰的意念洪流,如同破晓的第一缕阳光,蛮横而温柔地刺破了她意识的重重迷雾!
【爸爸……】一个微弱、茫然,却带着难以置信的依赖和委屈的意识波动,如同涟漪般荡漾开来。
就是现在!
诺诺!醒来!回家!李哲的意念如同最后的、最嘹亮的号角,在链接中轰然炸响!与此同时,他用尽最后的力量,将自己残存的、被诱导器光芒包裹的意识核心,主动地、义无反顾地撞向女儿虚影所在的位置!不是取代,而是拥抱!是守护!是用自己的一切,去填补她离开后那个瞬间出现的、足以毁灭世界的空洞!
轰——!!!
整个沉梦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疯狂旋转的灰黑风暴漩涡猛地停滞了一瞬!漫天乱舞的闪电骤然凝固在空中!那巍然矗立的巨大蓝色光柱,核心处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吞噬一切的强光!
光柱外部,艾米丽博士手中的仪器屏幕,一个代表核心节点的红色光点疯狂闪烁,旁边一个代表外来链接的蓝色光点正以决绝的姿态撞向它!她眼中爆发出孤注一掷的光芒,染血的手指狠狠戳向屏幕上一个早已预设好的、代表强制意识弹射的猩红三角符号!
弹射——!!!
嗡——!!!
一道无法用颜色形容的、纯粹至极的能量脉冲,从蓝色光柱核心猛然爆发,并非毁灭,而是一种极致的排斥与推送!那个小小的、蜷缩的女孩虚影,被这道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包裹着,如同从深海中被急速推向海面的气泡,瞬间脱离了光柱核心,化作一道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流光,逆着风暴的方向,朝着医院大厅、朝着艾米丽仪器的方向,一闪而逝!
几乎在同一刹那,李哲的意识核心,带着无尽的温柔、眷恋和决绝的守护意志,彻底融入了那因诺诺离去而剧烈震荡、濒临崩溃的蓝色光柱核心!
光柱的光芒在诺诺被弹射离开的瞬间剧烈地明灭、闪烁,如同一个垂死的巨人在挣扎。内部的星河符号疯狂地旋转、错乱,世界边缘开始出现巨大的、吞噬一切的黑色裂痕,风暴重新开始咆哮,甚至比之前更加狂暴!沉梦界,失去了核心,正在走向彻底的崩解!
然而,就在这崩溃的边缘,那融入光柱核心的李哲的意识,开始发挥它替代的作用。一种全新的、带着人类坚韧意志的稳定频率,如同投入沸水的坚冰,开始强行抚平那混乱的数据流。疯狂闪烁的蓝色光柱,光芒开始收敛、内蕴,不再那么刺眼和冰冷,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人类的温润感。虽然依旧庞大巍峨,但内部那些狂乱流动的符号,开始以一种稍显滞涩、却稳定有序的方式重新排列组合。核心处,那原本属于诺诺痛苦虚影的位置,被一个模糊的、散发着淡淡守护光辉的男性轮廓虚影所替代。他安静地悬浮在那里,如同定海神针。
外部肆虐的风暴漩涡,旋转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开始减缓。劈落的闪电变得稀疏。空间的震动和呻吟逐渐平息。翻腾的灰雾虽然依旧浓重,但不再带有那种毁灭性的狂暴气息。世界边缘那些巨大的黑色裂痕停止了扩张,甚至开始极其缓慢地弥合。
崩塌……被强行中止了。
艾米丽博士看着仪器屏幕上,那个代表核心节点的红色光点,其狂暴的波动曲线正在被一条全新的、虽然微弱却异常坚韧稳定的绿色曲线所覆盖、平复。她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失声痛哭,眼泪汹涌而出,混合着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和无法言喻的悲伤:成功了……他做到了……李哲……他做到了……
沉梦界,在这位父亲以自身存在为代价的牺牲下,获得了一种脆弱却真实的新平衡。风暴渐息,废墟之上,一种死寂般的、沉重的宁静降临了。幸存者们从掩体后茫然地探出头,看着外面依旧灰暗、却不再疯狂的世界,看着风暴中心那道变得温润许多的蓝色光柱,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茫然和一丝微弱的、如同萤火般的希望。
艾米丽擦干眼泪,挣扎着站起来。她最后看了一眼那遥远的、如同新世界灯塔般的蓝色光柱,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敬意和哀悼。然后,她深吸一口气,转向那些惊魂未定的幸存者,声音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风暴暂时停了!世界有了新的支点!这里……医院大厅……能量读数相对平稳!我们以此为基础,建立新的营地!收集物资!互相照应!活下去!为了……那些牺牲换来的机会!她的声音在寂静中传开,点燃了第一簇微弱的火种。
6
口袋里的彩虹
尾声:口袋里的彩虹
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明亮得有些晃眼的光线。
仪器有规律的、单调的嘀…嘀…声。
李诺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视线花了很久才聚焦。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身上盖着白色的被子。床边挂着透明的输液袋,药水正一滴滴落下。窗外,是现实世界午后明亮而真实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清晰的、方形的光斑。没有灰雾,没有风暴,没有扭曲蠕动的墙壁。
这里是……医院现实中的医院
她小小的脑袋一片空白,像被水洗过一样干净。发生了什么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很黑很冷的梦……梦里有什么她努力去想,却只捕捉到一片模糊的、令人心悸的灰暗和一种残留的、想要哭泣的冲动。为什么想哭她不知道。
门被轻轻推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几位神情激动、穿着正装的人。
诺诺小诺诺你醒了一个女医生温柔地靠近,声音很轻,带着不可思议的惊喜。她小心地检查着诺诺的瞳孔和床头的监护仪。
奇迹……真是医学上的奇迹……旁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医生看着仪器上的数据,喃喃自语,声音带着颤抖,全球持续性意识昏迷症(GPC)……她是第一个……第一个自然苏醒的……
李诺小朋友,一位看起来像是领导的人尽量放柔了语气,眼中充满了探究,你能告诉叔叔阿姨,睡着的时候……感觉到什么吗有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李诺茫然地看着他们一张张关切又急切的脸。感觉看到她的小眉头困惑地蹙起,努力地在空白的记忆里搜寻。只有一片混沌的灰暗,和一种……很温暖、很安全,却又让她莫名想哭的感觉。像……像被太阳晒过的云朵包裹着她形容不出来。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小脸苍白,眼神清澈却空洞。她不认识这些人,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众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有失望,但更多的是对苏醒本身的庆幸。医生们又做了一些基础检查,确认她的生命体征平稳得不可思议,除了长时间的卧床导致肌肉有些萎缩虚弱,没有任何后遗症。
可能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选择性遗忘了那段经历……老医生低声对那位领导说,毕竟……那可能是我们无法想象的……
病房里很快又恢复了安静。阳光静静地移动着。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诺的身体在专业护理下迅速恢复。她依旧沉默寡言,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对外界的关心反应平淡。她似乎完全忘记了那场席卷全球、持续了数月的大沉睡事件,忘记了那个由七十亿人意识构成的、混乱而危险的沉梦界。她像个最普通的孩子(除了更安静一些),重新学习走路,吃饭,看着窗外的鸟儿发呆。
艾米丽博士在沉梦界的新营地——守望营地——站稳了脚跟。她成了营地的核心和灵魂。利用她的知识和从医院废墟搜集到的有限资源,她建立了一套简陋但有效的预警系统,监测着世界核心(那道蓝色光柱)的能量波动。她带领幸存者们加固掩体,分配物资,组织巡逻,甚至尝试在相对稳定的区域开垦一小片由意识数据模拟出的菜园。营地的人口缓慢增长着,收容着从沉梦界各个角落挣扎而来的幸存者。希望如同石缝中的小草,艰难而顽强地生长。那道温润的蓝色光柱,如同沉默的守护神,静静地矗立在营地远方的地平线上,成为所有人活下去的精神图腾。艾米丽常常在值夜时长久地凝望它,仿佛能感受到其中那份无言的守护。她知道,那个男人,以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依旧存在着,支撑着这个脆弱的世界。她履行着诺言,守护着这片他用生命换来的栖息地。
几个月后,现实世界。
李诺出院了,暂时住进了由政府安排的、专门照料苏醒者的儿童看护中心。这里环境很好,有花园,有玩具,有温柔的阿姨。一天下午,阳光暖暖地洒在活动室的地板上。李诺坐在铺着彩色软垫的角落,面前摊开着一大张白纸。旁边散落着蜡笔。其他孩子都在老师的带领下做游戏,闹哄哄的。只有她,安安静静地低着头。
没有预兆,也没有目的。她小小的手,拿起一支蓝色的蜡笔,在空白的纸上画了起来。动作流畅得不像第一次。她画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翻滚的、由深深浅浅的灰黑色线条构成的云,占满了大半张纸。在灰云的中间,她画了一道巨大、笔直的、贯穿天地的光柱,用的是最明亮的天蓝色。光柱内部,她用细细的白色蜡笔,点出了无数密密麻麻、如同星河般流动的小点。
这还没完。在光柱的顶端,在那片压抑的灰云之上,她用鲜艳的橙色、黄色、粉色、绿色……画了一道巨大、绚烂、跨越了整个纸张顶端的彩虹。彩虹的一端,似乎连接着光柱的顶端。
她画得很专注,很安静,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在随手涂鸦。
看护她的林阿姨走了过来,准备提醒她该吃点心了。当她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李诺的画纸时,脚步猛地顿住了。她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幅画。那片翻滚的灰云……那道巨大的蓝色光柱……尤其是光柱内部那些流动的白色光点……这景象,与她看过的、新闻里科学家们根据早期苏醒者零星描述模拟出的沉梦界核心区概念图……何其相似!
诺……诺诺林阿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蹲下身,尽量放柔声音,你……画的是什么呀这片黑黑的云还有这个蓝色的……柱子
李诺抬起小脸,清澈的大眼睛看着林阿姨,里面依旧是一片懵懂的空白。她似乎不理解阿姨的问题,只是伸出小小的食指,点在画纸上那道绚烂的彩虹下方,靠近蓝色光柱顶端的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小角落。
林阿姨顺着她的手指凑近看去。
在那里,在彩虹七彩光芒的掩映下,在蓝色光柱的顶端边缘,李诺用淡淡的、几乎看不真切的浅灰色蜡笔,画了一个非常非常小、线条极其简单的小人轮廓。小人没有五官,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微微仰着头,仿佛在看着那道彩虹。
而在这个小小人轮廓的旁边,李诺用稚嫩的笔迹,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小小的字。那字体大小不一,笔画也有些笨拙,却清晰可辨:
把彩虹折进口袋里
林阿姨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瞬间忘记了呼吸。她猛地抬头看向李诺。小女孩已经放下了蜡笔,对阿姨的震惊毫无所觉,只是转头望向窗外明媚阳光下跳跃的麻雀,阳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跳跃,映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小脸上依旧是那副与世无争的、空白的宁静。
活动室里孩子们的嬉闹声、老师的拍手声、窗外清脆的鸟鸣……所有的声音都仿佛在这一刻退得很远很远。林阿姨的视线模糊了,她颤抖的手指轻轻抚过画纸上那行小小的字迹,又落在那道绚烂的彩虹和彩虹下那个模糊的、仰望的小小身影上。
窗外,阳光灿烂,万里无云,现实世界的天空一片纯净的蔚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