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我跟导员请假回去给我爷烧纸。
导员扫了一眼请假条,冷笑道：不批！除非你爷亲自来跟我说。
一气之下我连夜乘坐高铁回到老家,跑到爷爷坟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爷,我回来给您烧纸了,你给我导员托个梦,跟她说一声,让她别扣我分。
当晚,导员的梦里就出现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
1
我们班主任是今年刚毕业的研究生。
年纪不大,官瘾却不小。
总是喜欢在有限的范围内把权力发挥到最大。
周末出学校需要找她请假。
国家法定节假日不允许学生随意外出。
就连清明节回家祭祖,也必须亲自找她签假条。
此外,她还喜欢为难人。
无论你是因为什么找她请假,她都能理解为是我们找理由想出去玩,然后就是各种推辞,各种大道理。
用她的话说就是,学生的任务是学习,不要想着你来读大学就能放松了,其他班的同学我管不了,但是,我们班的同学必须严格按照我的要求来,做不到的就趁早退学,别因为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因为她,我们度过了两年比高中还苦的大学生活：
早上六点准时到操场跑步,400米的跑道每天都要跑满五圈。
晨跑太早她起不来,就派班长严格督促我们,跑前跑后都要点名。
偏偏班长还对她唯命是从,我们是一点偷懒的机会也没有。
晨跑完,她会给我们半小时吃早餐,七点准时到山下自习室自习。
2
时间看似很宽裕,其实我们一点也不赶。
操场在山上,自习室在山下,她不允许我们骑电动车,光是走路都要花费20分钟。
更别说刚跑完两千米,腿还是抖的,就要马不停蹄地赶往山下。
每天都是两个包子边赶路边啃。
好不容易到了自习室,她也不会出现,照样是班长管纪律,签到。
七点四十五一到,我们准时离开教室。
星期四的早八,教室在山上,出了自习室我们立马扫上共享单车,一路狂蹬,才能在上课前赶到教室。
遇到她有早八的课,七点四十会准时到自习室陪我们。
接下来就是长达五分钟的演讲。
内容都是：你们不是孤军奋战,我一直都在陪着你们,同甘共苦……
甚至有时说上头了,越说越激动,还不止是五分钟。
每次说完,班长都会带头鼓掌,引起旁边自习同学一阵一阵想刀人的目光。
讲完大道理,她就会放我们走。
这时候班长通常都会在自习室再坐一会儿。
距离上课还有五分钟,辅导员把班长认真学习的背影拍下来发到班群里,并配文：学习是大家的事不是我的事,不要为了学给我看而学习,这么大的人了,要学会自觉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这一点大家应该多向班长学习。
我们坐在教室里面面相觑。
紧接着,班长立马在消息下回复：老师说的对,学习是我们自己的事,让老师费心了,王老师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看到你这么努力,老师的付出都是值得的,要是所有人都能像你这么认真,我也能轻松些了。
………
两人的对话还没有结束,一味地互相吹捧,看得我们直犯恶心。
3
唐玉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好一副师慈子孝,我倒要看看一会班长能不能按时到教室。
其他人不语,只是一味地埋头,发出低低的笑声。
果然,到了上课时间班长还是没有到教室,任课老师喊了一声班长点一下名。
没人应答。
班长,班长来了没有
还是没人应答。
最后是学习委员点的名。
直到点完最后一名同学,班长大人才姗姗来迟。
老师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上课五分钟了。
看着门口的男生,老师生气地质问：你去哪了这么晚才来,班长就要做好表率,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样,我这课还上不上了
对不起老师,我去上自习没注意看时间,下次不会了。
听到上自习,老师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一些,语气也稍微放缓,好了,下次注意看时间,进去吧。
看着班长安然走进教室,前排的同学忍不住嘀咕,我们也上自习了呀,也没见谁迟到,明明就是在后面装……
还不等她说完,旁边的同学碰了她一下,她立马抬起头。
看见老师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她才悻悻地闭了嘴。
老师什么也没说,只是让迟到的班长自己去找班主任说明自己早八上课屡次迟到的情况。
所有人都憋着笑,只有班长一个人憋红了脸淡淡应了声是。
辅导员和班长沆瀣一气,最终也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惩罚。
出了辅导员办公室,他还是那个掌握生杀大权的高官。
4
只是后来,我们请假越来越艰难了。
找班长,不是请假条没了,就是自己做不了主。
找辅导员,她总是要求必须有班长同意的假条,否则一律打回重新走流程。
两人互相踢皮球,玩的不亦乐乎。
我们则被耍的团团转。
有时即便拿到班长同意的假条,导员也还是要为难一番。
这不,今年的清明节,同学们拿着班长特批的请假条站在班主任办公室门口,一个个都是愁眉苦脸的。
人进进出出,走了一批又一批,没有一个拿到离校许可。
不是理由不够充分,就是请假时间太长,反正她总有说辞打回你的请假申请。
有的人反复修改请假条,来来回回折腾了不知道多少遍,最终决定放弃。
我紧了紧手里改了三遍的假条,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抬手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进。
得到老师的许可,我轻轻推开办公室的门。
然后立马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老师,我又改了一下假条,您看看,我保证明天下午就回来。
明天下午,你还想在外面过夜,我有没有说过外面不安全,女孩子,还是要懂得保护自己。
老师,我回家,家里应该还是安全的。
应该既然你没办法确保自己的安全,那就留在学校吧,学校能保证。
不不不,老师我说错了,我能确保自己的安全。
班主任白了我一眼,抽走了手里的请假条。
回家祭祖呀,那你不用去了,女孩子家家的,上什么坟。
我一脸震惊地看着班主任,不敢相信这是一个人民教师能说出来的话。
然后愤愤开口,老师,我们家不搞重男轻女那一套,在孙子辈中,爷爷是最疼我的。
导员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失言,连忙找补,那让你爸妈替你磕几个头就好了,省得你来回折腾不说还浪费钱。
我好久都没见我爷爷了,这次我一定要回去。
老师有些气恼了,食指用力把桌面敲得咚～咚响。
我说了,想请假,除非你爷爷亲自跟我说,否则,谁也别想回去。
真的
嗯。
行,老师您等着,我这就请我爷来。
说完我转身走出办公室。
背后传来她不屑的切声。
我微微侧过脸,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嘴角浮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老师,这可是你说的,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5
回到宿舍,我立马拿出收拾好的行李。
对室友们说：朋友们,我回家了,咱们下周见。
唐玉一把抓住我拖着行李箱的手,满脸疑惑,芊芊,你请到假了
我苦笑一声,没有,她说让我爷爷亲自找她,我现在回去告诉我爷,让他亲自帮我请假。
说完,我松开她的手,大步离开。
舍友们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有人小声嘀咕,芊芊的爷爷不是已经去世了吗
是啊,她之前还伤心了好久呢。
她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很快,我就带着行李潇洒地坐上了回家的高铁。
窗外景色如幻灯片般飞速后退,我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慵懒地靠在座椅上,深吸一口气,点开和导员的聊天界面。
双手快速敲击屏幕发送出消息：我去给我爷烧纸了。
手机迅速震动,导员回复：我说了,让你爷亲自来跟我说。
我看着这行字,嘴角浮起一抹无奈又倔强的笑。
高铁疾驰,窗外光影闪烁。
我闭上眼睛,爷爷那和蔼的面容浮现在脑海。
小时候,每次我受了委屈,爷爷总会把我抱在怀里温柔地哄着。
可如今,回去给他老人家烧个纸都如此艰难。
想着想着,我的眼眶湿润了。
不过,好在今年终于能回去看望爷爷,他一定等我很久了。
老师,您就等着吧,属于你的大礼马上就送到,我在心里默默地想。
6
高铁到站已是傍晚,我拖着行李,坐上了回村的最后一趟大巴。
到了路口,我转身直奔村外的坟地。
暮色四合,山风带着凉意吹过松林,发出呜呜的声响。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爷爷的坟前。
借着手机微弱的光,看着墓碑上爷爷慈祥的照片,连日来的委屈和思念瞬间涌上心头。
爷！
我噗通一声跪在冰冷的泥地上,眼泪再也忍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般砸下来。
我回来看您了,我回来给您烧纸了……呜呜……
一边抽噎着一边还不忘跟爷爷诉苦。
爷,您都不知道我有多难……我们那个导员,她简直不是人啊！
我吸了吸鼻子,把导员平时怎么虐待我们,不给我们签假条的事儿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嗓音因为哭泣变得嘶哑,飘荡在寂静的山坡上,显得格外悲愤。
她根本不讲理！平时压榨我们、纵容班长狐假虎威的我都忍了,但今天她真的太过分了。
说什么要想请假,除非您亲自去找她……呜呜……爷爷,您最疼我了,您得帮帮我啊！
我抹着不断涌出的眼泪和鼻涕,对着爷爷的照片哭求。
您今晚就去她梦里！去梦里找她！好好跟她说一声！告诉她我是真回来给您烧纸的,不是出去玩！让她别扣我分,别为难我了爷爷……求您了……您去告诉她吧……
我跪在那里,额头抵着冰凉的墓碑,哭得撕心裂肺,身体因抽泣而剧烈地颤抖。
山风卷着我的哭声,在空旷的坟地里回荡,仿佛要将这满腹的委屈和恳求,送到爷爷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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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在坟前哭到天彻底黑透,嗓子都哑了,我才拖着沉重的行李,晃晃悠悠摸回了家。
推开屋门,爸妈正坐在饭桌前吃晚饭。
昏黄的灯光下,他们看到门口突然出现的身影,都吓了一跳。
妈妈很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芊芊
妈。
你…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班主任不让请假
我定定地站在门口,眼睛里再次蓄满了泪水。
她赶紧起身,快步走过来接过我的行李。
爸爸也快速放下碗凑到我面前,这大晚上的,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和你妈好去车站接你呀,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出事了可怎么办
妈妈把行李塞到爸爸手上,借着灯光看清了我的样子：眼睛肿得像核桃,脸上泪痕交错,头发被山风吹得乱糟糟的,整个人狼狈不堪。
她嗔怪地瞪了爸爸一眼,回头时声音立马变得温柔,哎哟我的天！这是咋了闺女！
她一把捧住我的脸,手指颤颤巍巍地抚过我红肿的双眼。
谁欺负你了啊告诉妈！眼睛怎么哭成这样了
她的声音里满是心疼和怜爱,我的心瞬间温暖起来。
爸爸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眉头拧成了疙瘩,眼神锐利地盯着我。
快说！怎么回事谁惹你了是不是路上遇到坏人了我就说女孩子晚上坐车容易遭欺负。
看着爸妈关切又焦急的目光,我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又哭了出来。
一头扎进妈妈怀里,我一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断断续续地把在爷爷坟前的说辞再重复了一遍。
该死的！
爸爸听完,气得一拳抡在门框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我们都没说什么,她凭什么说女孩不能上坟,师德都没有,这种人凭什么当老师。
妈妈搂着我,眉头气得皱成一团,手不停地拍着我的背给我顺气。
我可怜的囡囡,受这么大委屈…不哭不哭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先吃饭,妈妈给你下碗热汤面…
妈妈做的热汤面很香,但我心里堵得慌,只勉强吃了几口。
哭得筋疲力尽,洗漱完倒在熟悉的床上,几乎立刻就昏睡了过去。
睡得正沉,迷迷糊糊间,感觉房间似乎亮堂了一些。
我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竟然看到爷爷就站在我床边！
他还是穿着那身熟悉的深蓝色旧中山装,头发花白,面容慈祥,正笑呵呵地看着我,就像他生前那样。
爷爷！
我又惊又喜,想坐起来,却发现身体动弹不得。
爷爷朝我摆摆手,示意我别动。
他背着手,微微弯着腰,脸上带着心疼,又有点小得意的神情。
傻丫头,哭成那样,爷都听见啦。
爷爷的声音清晰而温和,带着梦境的空灵。
放心睡吧,爷今晚就去会会你那个不讲理的导员！
他顿了顿,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调皮又解气的笑：替你好好出出这口恶气！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这么欺负我孙女！
说完,爷爷的身影就像被风吹散的烟雾,在我眼前慢慢淡去,最后消失在房间的微光里。
一股巨大的安心感瞬间包裹了我,带着爷爷笃定的承诺,我嘴角微微上扬,再次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次,睡得格外踏实。
8
在我进入梦乡的同时,我那头发花白的爷爷,真就飘到了几百公里外导员的梦里。
此时的导员睡得正熟,梦里还在得意洋洋地批着假条,画着红叉。
突然,卧室里温度骤降,一股阴冷的风不知从哪儿灌了进来。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几乎吓得魂飞魄散！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背着手,就直挺挺地站在自己床尾！
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具体面容,只觉得那双眼睛,幽幽地盯着自己。
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威严和寒意。
啊——！
导员吓得尖叫一声,整个人像被冻住了一样,直往被子里缩。
心脏咚咚咚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你…你是谁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牙齿都在打颤。
我是地狱派来警告你的恶鬼。
爷爷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冰碴子,清晰地穿透她的恐惧,直挺挺地扎进她的耳朵里。
你的罪行不需要我一桩桩一件件拆开来说了吧,自己做了什么,你心里应该清楚。
导员浑身一激灵,瞬间想起了白天那句刻薄的刁难。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你,你是陈芊芊的爷爷
白发老者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的往前逼近了一步。
清明节请假,回家给先祖烧纸…
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你凭什么拦着还说出那种混账话
我…我…
导员想辩解,舌头却像打了结,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看着眼前人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只觉得头皮发麻,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为人师表,刁钻刻薄,滥用权力！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
爷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怒意,震得她耳朵嗡嗡作响。
我,我是为他们好,作为班主任,我有权保证学生们的安全。
导员信誓旦旦地开口,但声音极低,细听还能察觉出丝丝颤抖。
哦,是吗,那我倒是要好好问问你的祖先,‘女孩不能上坟’这种大逆不道的思想也是他们教给你的了。
想起那个恶魔,导员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不敢了！我不敢了！您…您别找他们！我批！我马上批！
导员吓得魂不附体,整个人缩成一团。
眼泪鼻涕不要钱似的往下流。
嘴里是语无伦次地求饶,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爷爷冷冷地哼了一声,那声音像重锤敲在导员心上。
就只是批假条
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强迫他们做不愿意的事。
导员立马伸出两根手指,斩钉截铁地保证。
爷爷不屑地看了她一眼,我凭什么相信你
如果做不到,那你就把我抓到地狱,任你折磨。
爷爷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终究没再说什么,身影渐渐淡去,最后消失不见。
导员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心脏狂跳,浑身冷汗淋漓,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她大口喘着粗气,在黑暗中瞪大双眼。
恐惧感如同实质般紧紧缠绕着自己,久久无法散去。
9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户洒满床铺。
我揉着还有些酸胀的眼睛走出房间,爸妈已经坐在饭桌旁了。
想起昨晚的梦,我立马兴奋地聊起来：爸,妈！我昨晚梦见爷爷了！他说他去找我们导员了,替我出气！
妈妈正盛着粥,一听这话,手顿住了,良久才回过神来。
唉…我就知道,你爷爷啊,活着的时候最疼你,现在走了也还是放不下你,舍不得你受一点委屈。
爸爸也重重叹了口气,但脸上紧绷的怒气明显松了很多。
他拍了拍我的肩头,好,好,老爷子心里是有数的。
吃过早饭,妈妈立刻张罗起来：走,咱们去你爷坟上看看,跟他说一声,让他老人家放心,别老惦记着。
叫上了住隔壁的大伯一家,我们一行人带着香烛纸钱和爷爷生前爱吃的点心,再次来到爷爷坟前。
山风依旧,但阳光很好。
妈妈一边烧纸一边絮絮叨叨：爸,芊芊回来了,我们都好,您老在那边别担心了,也别跟那些个不懂事的置气,安安心心的……
我和堂哥帮着清理坟边的杂草。
正低头拔草时,我眼尖地发现坟堆向阳的坡面底,似乎藏着一株有点特别的植物。
我好奇地拨开枯枝败叶——呀！
竟是一株长势极好的五指毛桃！
叶子翠绿,根茎粗壮,特有的那股淡淡的椰奶香气隐隐飘散出来。
大伯！快看！这儿有棵五指毛桃！我惊喜地喊道。
大伯闻声过来,蹲下身仔细瞧了瞧,黝黑的脸上立马绽放出笑容：嘿！还真是！这地方居然能长出这么好的五指毛桃！少见！
他小心翼翼地用树枝连根带土把它挖了出来。
正好,带回去让你妈炖汤,给你压压惊,也当是你爷疼你,给咱们的‘回礼’了。
我们捧着这株意外收获的五指毛桃,心里暖洋洋的。
看着爷爷墓碑上慈祥的笑容,仿佛他真的在说：瞧,爷说到做到,还给你们加个菜。
10
导员那边,被爷爷入梦一吓,整个人都蔫巴了。
她整夜没睡好,一闭眼就感觉那个花白头发的老头站在床尾。
她白天上班心神不宁,批文件时手都在抖。
跟同事聊天时眼神飘忽,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又过了两天,学校开全体教职工大会。
领导在台上讲着这个学期的工作部署,导员坐在下面,强打精神听着,可眼皮却越来越重。
昨晚又被噩梦惊醒,根本没睡好。
中年领导说话的声音嗡嗡的,像催眠曲。
她努力想集中精神,但脑子却不受控制地飘到了那个阴冷的梦境里,仿佛又看到了那双威严的眼睛盯着自己。
王老师王老师！
旁边同事使劲捅了她胳膊一下。
啊！
导员猛地惊醒,茫然抬起头。
只见整个会议室的人都看着自己！
台上的领导更是面沉的能滴出水。
王老师！我刚才问你的问题,你低着头是在认真思考呢,还是在开小差
教导主任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和严厉。
我…我…
导员的脸唰一下红透了,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刚才完全走神了,根本不知道领导问了什么！
支支吾吾半天,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主任扶了扶眼镜,旁边的李老师起来说说你的看法。
正在吃瓜的李老师突然被点名,一脸的不知所措。
机械地收起脸上的笑容,懵懵懂懂地看着台上发飙的主任。
不出所料的,她也没听！
主任看着两人清澈的眼神,重重哼了一声,声音响彻安静的会场。
开会都不专心,思想懈怠！怎么给学生做表率
我看你们最近工作状态都有很大的问题！写份深刻的检讨交上来！散会！
主任拂袖而去。
同事们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两人身上。
导员僵在原地,脸上火辣辣的,心里更是充满了恐慌和懊悔——这霉运,怕不是还没完
11
第二天,导员破天荒地没去自习室陪我们。
班长倒是按时到了,坐在他的御座上,照例摆出刻苦的姿态,等着导员拍照发群。
可惜,他的算盘落空了。
七点四十,七点五十…快八点了！
还是没看到导员的影子。
班长这才有点慌了神,也顾不上拍照邀功了,抓起书包就往山上教室冲。
八点十五分,班长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教室门口,比上次还要晚。
任课老师今天脸色尤其难看,昨天刚强调过纪律,班长今天就顶风作案,这是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又迟到班长！你这表率作用就是这么当的
老师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
上次让你去找班主任说明情况,你说了吗还是说班主任也管不了你了
班长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老师,我…我去自习室了,没注意时间…班主任她…
自习室自习室！别人怎么没迟到我看你就是借口太多！
老师彻底恼火了！
今天这课你也别听了,去,现在、立刻、马上,去把你班主任找来！我倒要问问她,她这个班是怎么带的,班长三番两次迟到,像什么样子！
教室里鸦雀无声,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班长身上。
班长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垂头丧气地走出了教室。
12
在辅导员办公室门口踌躇了半小时,班长才硬着头皮敲门进去。
导员正揉着太阳穴,精神萎靡,显然一夜没睡好。
听完班长结结巴巴的陈述,她的心情更糟糕了。
你怎么回事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不是让你给大家做表率吗这就是你的表率
她拍着桌子,声音尖利。
班长迟到被抓,还牵扯到自己,让她在任课教师面前怎么抬得起头。
想起早上的会议,一股无名火噌噌往上涨。
老师,我…我是想在自习室多学一会儿……
班长试图辩解。
学学得连上课都忘了我看你是学傻了！别人怎么没忘就你特殊！
导员的声音拔得更高,完全忘了自己平时是怎么吹捧班长刻苦的。
既然你这么有本事,还来找我干什么,你自己解决就行了。
老师,我错了……
班长低着头,声音细若蚊呐。
错了光认错有用吗这次必须严肃处理！写检讨！深刻检讨！一千字！晚自习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念！
导员歇斯底里。
另外,这个月的操行分,扣十分！以儆效尤！
班长猛地抬起头,满脸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扣十分
以往迟到最多扣两分,这次直接顶格处罚
这惩罚可比其他同学重太多了！
自己可是班长啊！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到导员那布满血丝的眼睛,话又咽了回去,只剩下满心的委屈和不甘。
13
班长被骂的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在教室里炸开了锅。
扣十分我的天呐！
哈哈,班长这次是真栽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导员居然舍得对她的‘爱将’下这么重的手
唐玉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一圈人听见。
嘘——小声点！
旁边同学赶紧拉她袖子,但自己脸上的笑容却快绷不住了。
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开口,我听说导员今天早上脸黑得像锅底,整个人都蔫蔫的,怪吓人的,跟…跟撞了什么邪似的……
活该！
我突然想起那个梦,所以,导员这是被爷爷吓傻了。
唐玉看我一个人发愣,攀上我的肩膀,想什么呢,这么皆大欢喜的时刻,别憋在心里,高兴就要大声笑出来。
我拉下她的手,把爷爷给我托梦的事讲了出来。
这下,她也傻眼了。
难怪这几天班主任看你的眼神怪怪的,总感觉有什么话想跟你说,却不见她开口,原来是被你爷爷吓到了,牛啊,芊姐。
我向她投去一个傲娇的眼神。
教室里仍然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兴奋。
不知谁从后排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让他们俩天天穿一条裤子！这下翻船了吧
大家交换着眼神,那眼里没有惊讶,有的只是嘲讽,还有那种长久被压制后终于看到天敌内讧的解气。
班长往日那副高人一等的姿态和导员无原则的袒护,在这一刻显得尤其讽刺。
唐玉悄悄转过头,对我眨了眨眼,手指在课桌下飞快地点着手机屏幕。
下一秒,我的手机在口袋里无声地震动了一下。
掏出来一看,是她发来的微信,只有一行字,却带着巨大的赞叹：
咱爷真有本事！
我呵呵一笑,回道,什么时候成你爷了,别乱攀关系。
女孩转头,用满含深情的眼神看着我,你还不知道吧,其实我是你的双胞胎姐姐,当年生下来我就被抱走了,刚认回来。
我推开那颗越来越靠近自己的脑袋反驳道,打住哦,我妈只生了我一个。
哼！
哈哈哈～
教室里传来一阵阵哄笑声。
14
导员对班长杀鸡儆猴式的重罚,彻底寒了班长的心。
曾经的师生情谊荡然无存,只剩下一腔被当众羞辱和无情抛弃的怨愤。
没过两天,导员就以班长不能以身作则,影响恶劣为由,正式罢免了班长的职务。
往日趾高气昂的大男孩坐在教室里,听着导员的宣布,脸色阴沉得像暴雨前的天空。
他低着头,手指紧紧抠着桌沿,指节都泛白了。
下课后,他默默收拾东西,没看任何人,第一个冲出了教室。
没人知道那几天班长是怎么过的。
直到一个周五的傍晚,一封厚厚的、没有任何署名的举报信,悄无声息地塞进了校长办公室门外的专用信箱。
信里,条理清晰地罗列了导员上任以来的种种奇葩操作：
1、强制晨跑与不合理的作息安排：王晓艺强迫学生每日六点晨跑五圈,却从不现身监督；跑后仅半小时时间,却要求学生步行二十分钟下山自习,导致学生早餐仓促狼狈。
2、形式主义与占用学习时间：王晓艺频繁在早自习时间进行冗长训话,内容空洞重复,严重挤压学生实际学习时间；强制拍照发群,营造虚假学习氛围。
3、特权纵容与区别对待：王晓艺对班长迟到等违纪行为长期纵容、包庇,甚至为其开脱,班长迟到被任课老师批评后,反被辅导员表扬认真学习,形成极坏影响。
4、滥用职权与刁难学生：王晓艺在任辅导员期间,请假流程复杂繁琐,自己与班长互相推诿踢皮球,人为设置障碍；尤其恶劣的是,在清明节期间,以学习任务重为由,百般阻挠学生回家祭祖,甚至说出除非你爷亲自来跟我说等侮辱性、违背人民教师的言论。
5、管理方式粗暴,缺乏人文关怀：王晓艺对学生缺乏基本尊重,言语刻薄,管理方式简单粗暴,动辄以扣分、退学威胁。
信的结尾,语气冰冷而愤怒：以上种种,严重违背师德师风,滥用管理职权,对学生身心健康造成不良影响,恳请学校领导彻查,还学生一个清朗公正的学习环境！
15
这封匿名信,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寂静的行政楼里,悄然荡起了涟漪。
校长对这事高度重视,调查组迅速进驻我们班。
谈话对象不仅指向了匿名信的作者（虽未明说,但大家心知肚明是班长）,还覆盖了我们这些被压抑已久的学生。
面对调查组的询问,积攒了两年的委屈和不满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强制晨跑的狼狈。
自习时间被侵占的无奈。
请假时的刁难踢皮球。
区别对待的不公。
导员刻薄的言语……
桩桩件件,证据清晰,人证确凿,王晓艺的所有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调查结果很快出炉,报告里师德失范、管理方式简单粗暴、滥用职权、造成恶劣影响等字眼格外醒目。
没过几天,一份盖着鲜红校印的通知就贴在了学院公告栏最显眼的位置。
标题赫然：《关于免去王晓艺同志材料与化学工程学院高分子材料与工程专业辅导员职务的决定》。
核心内容简单明了：王晓艺同志,终身不得担任班主任。
消息很快传到班群。
短暂的死寂后,群里瞬间爆发出强有力的声讨,各种重获新生的表情包不断。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同学们激动的心情。
唐玉直接跳起来抱着我转圈。
两年了！
头顶那片令人窒息的、名为王老师的厚重乌云,终于被狠狠撕开,久违的阳光瞬间倾泻而下！
王老师离开办公室那天,据说抱着一个不大的纸箱,顶着浓重的黑眼圈,脸色灰败,低着头脚步匆匆。
没有回头看一眼她曾经视作权力王国的办公室。
她的官瘾和刻薄,最终让她亲手断送了自己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未来。
番外一
王老师离开后不久,系主任就领着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笑容温和的男老师走进了教室。
同学们,安静一下。
这位是学院委派来接任辅导员工作的孙老师,大家欢迎！
孙老师微笑着朝我们点点头,声音平和而真诚：大家好,我叫孙朝阳。很高兴能成为大家的辅导员。以后的日子,希望能和大家像朋友一样相处。我办公室门的随时为你们敞开,有任何想法、困惑都可以来找我探讨。
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没有冗长的训诫,没有下马威,只有一句朴实温暖的像朋友一样相处。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也仿佛照进了我们每个人的心里。
一个崭新的篇章,正式拉开了帷幕,以后的日子一定如老师的名字一般,永远朝阳。
番外二
王老师的出生,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失望。
在那个计划生育政策严格的时代,重男轻女思想更加严重,她的家庭已经有了一个女孩。全家上下,都热切地希望第二个孩子是个男孩,好传宗接代。
然而,当接生婆宣布又是个女孩时,产房内外的喜悦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叹息和难以掩饰的嫌弃。
她还在襁褓中,就被奶奶丢弃在荒僻的路边,沉默的父亲默许了这一行为。
在那个寒冷的清晨,是路过的村长发现了这个微弱啼哭的小生命。
村长严厉地斥责了她的家人,并警告说,如果再敢丢弃孩子,就立刻报警,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在法律的威慑下,一家人不情不愿地将她抱了回去。
她的童年,是在多余和赔钱货的阴影中度过的。
爷爷奶奶视她为家族的耻辱,父亲冷漠疏离。只有她的姐姐,这个同样身为女孩却因是第一个而勉强被接受的长姐,偷偷地给她一些关爱和庇护。
母亲最初对这个被迫留下的女儿还有些许怜惜,但很快,无法生出儿子所承受的巨大压力让这份怜惜也转化成了怨恨。
来自婆婆的责骂、丈夫的冷眼、村里人的指指点点和嘲笑,母亲开始觉得,是这个女儿的存在,才让她在村里抬不起头,是她克走了本该到来的儿子。
于是,母亲也加入了苛待她的行列,将生活的不如意和对命运的怨气,都倾泻在这个无辜的孩子身上。
在这样一个极度缺乏爱与认可的环境下长大,王老师的内心充满了不安全感、自卑和对认可的极度渴望。
她亲眼目睹了权力的作用,村长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决定自己的生死去留；这让她体会到了被轻视的痛苦仅仅是因为性别。
让她潜意识里既畏惧权力,又渴望拥有权力；既痛恨被轻视,又不自觉地轻视他人。
她学会了看人脸色,学会了在夹缝中生存,也扭曲地理解到：只有强硬、掌控,才能保护自己,才能获得尊重。
读完初中,家里认为已经仁至义尽,勒令她回家嫁人,换一笔彩礼补贴家用。
是她的姐姐,力排众议,甚至不惜反抗父母,也要坚持要供她继续读书。
你得读书,走出去！别像我一样！
姐姐的话成了她唯一的支撑。
靠着姐姐微薄的收入和自己的拼命苦读,她一路考上了大学,最终成为了研究生。
然而,原生家庭的烙印早已深入骨髓。
长期的压抑、被否定和缺乏健康的情感教育,让她待人处事的方式变得偏激、刻薄且控制欲极强。
她不懂得如何建立平等、尊重的关系,反而将在家庭中习得的权力至上、通过贬低他人抬高自己的模式带到了工作中。
她渴望掌控,就像当年家人掌控她的命运一样,她需要的是绝对的服从。
对于不守规矩的人,她充满了厌恶和刁难,或许潜意识里,她将这种反抗视为对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权威的挑战,就像当年那个被丢弃的婴儿一样无力反抗,所以她必须用更强势的手段压制。
她对班长这种忠犬的纵容,也投射了她对唯一给予她温暖的姐姐的复杂情感,既依赖又需要绝对掌控。
她爬到了管理者的位置,拥有了梦寐以求的权力,却最终被这份扭曲的权力欲反噬。
她对待学生的方式,正是内心深处那个从未被善待、充满怨怼的小女孩,在用一种病态的方式寻求补偿和证明自己的价值,最终导致了她的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