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玉堂娇 > 第一章

前世我被夫君与庶妹锁在冷院,咳血而亡。
重生回及笄宴那日,伪善继母正笑吟吟递来桃花糕。
我反手将糕点塞进庶妹嘴里:妹妹先请。
后来权倾朝野的异姓王萧玦总在墙角蹲我。
他抛来染血匕首:仇要亲手报才痛快。
缺垫脚石时,本王随时在。
我踩着他递来的石头,将仇人碾入地狱。
登基大典上,他当众握住我指尖:江山为聘,换你一世安稳。
冰冷的空气裹挟着腐朽与灰尘的气味,狠狠灌入我的肺腑,激得我蜷缩在薄如纸片的破絮里,撕心裂肺地咳起来。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生生扯碎,喉间弥漫开浓重的铁锈腥甜。我费力地抬起枯瘦如柴的手,指尖颤抖地抹过嘴角,借着窗外透入的那点惨淡月光,掌心赫然是一滩粘稠、发暗的血迹。
又咳血了。
这具残破的躯壳,终于要走到尽头了么
意识在无边的寒冷与剧痛中浮沉,最后清晰的画面却蛮横地撕裂黑暗,直直刺入脑海——嫡亲妹妹沈玉蓉那张娇艳如花的脸庞,依偎在我夫君林之焕的怀里,两人站在冷院破败的门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如同在打量一滩令人作呕的秽物。沈玉蓉涂着蔻丹的手指掩着唇,咯咯轻笑:姐姐,你安心去吧。你的嫁妆,焕郎会替我好好‘保管’的。林之焕,那个曾在我耳畔许下白首之盟的男人,此刻只是冷漠地移开目光,仿佛多看我一眼都会玷污了他的眼睛。院门被无情地合拢,咔哒一声落锁的脆响,成了我前世听到的最后乐章,冰冷地宣告我被整个世界彻底遗弃。
好恨啊……蚀骨的恨意如同毒藤,缠绕着残存的心跳,几乎要将它勒碎。若有来世……
意识骤然沉入一片无光的深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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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儿玉棠
一声声轻柔的呼唤,带着刻意营造的暖意,穿透那溺毙般的黑暗,将我猛地拽回尘世。
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我艰难地掀开一丝缝隙。刺目的光线瞬间涌入,激得泪水毫无征兆地盈满眼眶。待视野从模糊的泪光中渐渐清晰,眼前的一切让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又在下一刹那疯狂地逆流冲撞!
雕花繁复的紫檀木拔步床顶悬着淡粉的轻纱幔帐,随风微微拂动。空气里弥漫着清雅昂贵的苏合香气,甜腻得令人窒息。床边,一张精心描画过的、温婉含笑的脸庞正关切地俯视着我——我的继母,赵氏。
她手中端着一碟精致的糕点。那点心捏成桃花模样,粉嫩诱人,花瓣边缘还细致地点缀着点点金箔,在明亮的光线下闪烁着虚假的光芒。
桃花糕!
前世那场几乎要了我半条命的意外,那场缠绵病榻、让赵氏顺利夺走我母亲遗留嫁妆打理权的风寒……一切的源头,就是眼前这碟被赵氏亲手递来的、浸透了阴谋的桃花糕!
好孩子,可算醒了。赵氏的声音依旧柔得能滴出水来,带着恰到好处的嗔怪与疼惜,今儿是你及笄的大日子,怎地贪睡到现在快起来梳洗,宾客们都快到了。来,先吃点东西垫垫,这是母亲特意让小厨房给你新做的桃花糕,你最爱的。
她说着,捏起一块糕,那染着鲜红蔻丹的指甲衬得糕点愈发粉嫩,温柔地朝我唇边递来。那熟悉的甜香,此刻却像毒蛇吐信般令人作呕。
前世的我,是怎样的愚蠢竟被这伪善的笑容蛊惑,满心欢喜地张口吞下这裹着蜜糖的砒霜!
冰冷的恨意如同淬毒的钢针,瞬间刺穿了我重生之初的恍惚与迷茫。灵魂深处那沉淀了无数个日夜的怨毒与寒冰,骤然复苏,凝聚成实质的锋芒,在我眼底深处一闪而过。
母亲费心了。我开口,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却异常平静,甚至微微弯起了唇角,露出一丝前世从未有过的、近乎天真的笑意。
就在赵氏眼底掠过一丝得逞的放松时,我猛地抬手,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股孤注一掷的狠戾,精准地攥住了她递糕的那只手腕!
啊!赵氏猝不及防,手腕被我铁钳般的手指死死扣住,剧痛让她脸上的温婉面具瞬间碎裂,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妹妹!我倏然转头,目光如冷电般射向屏风后那个探头探脑、正等着看我病倒好戏的身影——我的庶妹,沈玉蓉。她脸上的幸灾乐祸还未来得及收起,便被我眼中那彻骨的冰寒冻得僵住,显出一丝惊惶。
姐姐最疼你了,我脸上的笑容陡然加深,甜得发腻,眼神却冷得如同数九寒冰。攥着赵氏手腕的手指猛地用力,迫使她捏着桃花糕的手转向沈玉蓉的方向。同时,我另一只手如毒蛇出洞,狠狠掐住沈玉蓉小巧的下巴,迫使她惊恐地张开了嘴。
这头一份新鲜,自然要给妹妹先尝尝!
话音未落,在赵氏失态的尖叫和沈玉蓉骤然放大的恐惧瞳孔中,我将那块沾着赵氏指尖蔻丹红的桃花糕,狠狠塞进了沈玉蓉被迫张开的嘴里!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喉管捅穿。
唔——!咳咳咳!沈玉蓉被呛得剧烈咳嗽,整张脸憋得通红,本能地想往外吐。
妹妹慢点吃,别噎着。我死死捂着她的嘴,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细嫩的皮肉里,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令人毛骨悚然的姐妹情深的微笑,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低语,这可是‘母亲’的一片‘心意’,一滴都不许糟蹋了。
赵氏终于从剧痛和震惊中回过神,脸色煞白如鬼魅,再也维持不住那贤良淑德的假象,声音尖锐得变了调:沈玉棠!你疯了!快放开你妹妹!
放开我缓缓松开钳制沈玉蓉下巴的手,任由她像条离水的鱼般瘫软在地,捂着喉咙拼命干呕,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我慢条斯理地掏出一方素白锦帕,仔仔细细擦拭着每一根碰过她们的手指,仿佛沾染了什么肮脏至极的东西。抬眼看向赵氏,眼底再无一丝温度,只有一片死寂的寒潭,母亲在说什么女儿不过是遵您教导,姐妹友爱罢了。妹妹吃得急,您该心疼才是,怎么反倒怪我
我微微倾身,靠近面无人色的赵氏,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一字一顿,带着地狱归来的森然:这桃花糕,味道如何母亲,您说……它会不会也让人‘病’上一场嗯
赵氏瞳孔骤缩,像是被无形的冰锥刺中,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酸枝木圆桌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她看着我,如同白日见鬼,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看着这对前世将我推入地狱深渊的母女此刻的狼狈与惊恐,一股扭曲的快意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上我的心脏。很好。这只是开始。
前世那场因落水而起的风寒并未发生——沈玉蓉吃了那块加料的桃花糕,当夜果然上吐下泻,高热惊厥,足足在床上躺了半月有余,精心调养的好气色毁了大半,人也瘦脱了形。赵氏急得嘴上起泡,私下里不知砸了多少名贵药材,看向我的眼神更是淬了毒,却又因做贼心虚,不敢公然发作,只能将那刻骨的怨毒深深掩藏在那张日渐憔悴却依旧强撑温婉的假面之下。
府中下人惯会见风使舵,眼见着大小姐在及笄宴后性情似乎沉稳(或者说冷厉)了许多,二小姐又病得七荤八素,夫人也莫名消沉,对芷兰院的份例供给倒是比前世同期要准时足量了些。
小姐,这是这个月的月例银子,还有夫人那边……按例该给您添置夏衣的料子和头面银子,也一并送来了。我的贴身丫鬟青禾捧着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和几张银票进来,小脸上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雀跃。前世青禾为护我,被赵氏寻了个错处活活打死。重活一世,我第一个护住的就是她。
我正坐在窗前的书案旁,提笔在一本崭新的册子上记录着什么。闻言,只淡淡嗯了一声,头也未抬:放下吧。
青禾放下东西,好奇地凑近了些:小姐,您这几日总在写写画画,是什么呀她识得些字,看清最上面一行赫然写着赵氏,癸酉年三月初七,私吞江南织造贡缎三匹,转卖于东市锦绣坊,得银八百两,吓得小脸一白,慌忙捂住嘴。
嘘——我竖起食指抵在唇边,朝她露出一个安抚又带着深意的笑,记账呢。欠下的,总归要一笔一笔……讨回来。册子上密密麻麻,全是赵氏这些年利用管家之便,克扣我的份例、私吞我母亲嫁妆收益、甚至挪用公中银钱放印子钱的铁证。前世直到死,我才从林之焕和沈玉蓉的奚落中拼凑出这些肮脏勾当的冰山一角。如今,它们是我复仇路上最锋利的刀。
窗外传来几声刻意压低的议论。
听说了吗二小姐那病……邪性得很!大夫都查不出具体缘由,只说寒气入体,虚不受补……
可不是!病得人都脱相了,夫人急得什么似的。不过说来也怪,那天及笄宴,明明是大小姐落的水,怎么最后病倒的反而是二小姐
嘘!小声点!我瞧着……大小姐自那日后,眼神都跟以前不一样了,冷飕飕的,看人心里发毛……还是少议论的好……
议论声渐渐远去。我搁下笔,走到菱花镜前。镜中的少女,眉眼依稀是十五岁的稚嫩轮廓,可那双眼睛,却幽深如古井寒潭,沉淀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冰冷与沧桑。我抬手,指尖轻轻抚过光滑的镜面,仿佛要拂去前世的尘埃。
沈玉棠,这一世,你的天真,你的软弱,连同那些无谓的期盼,都该随着那场冷院的雪,彻底埋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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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蓉病愈后,沉寂了一段时间,但骨子里的恶毒与不甘并未消退。赵氏更是变本加厉地暗中克扣。夏衣送来的料子,是次等的杭绸,颜色暗沉,触手粗糙,连府里有头脸的管事娘子都不屑穿。送来打头面的银子,更是被明目张胆地扣减了三分之一。
小姐!这也太过分了!青禾气得眼圈发红,捧着那几块料子和明显不足数的银子,这料子,这银子……分明是欺负人!奴婢去找夫人理论!
回来。我平静地叫住她,拿起一块灰扑扑的绸料,指尖捻了捻,理论她有一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等着你。库房紧张物价飞涨或者干脆倒打一耙,说你记错了账目。前世这样的亏,我吃得还少么每一次委屈求全,换来的不过是她们变本加厉的践踏。
那……难道就这么算了青禾不甘地跺脚。
算了我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寒光闪烁,自然不能。不仅要讨,还要让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吞下去的,连本带利、原原本本地给我吐出来!
机会很快来了。半月后是沈老夫人六十寿辰。沈家虽非顶级权贵,但祖父曾官至三品,门生故旧不少,父亲沈崇文如今也在工部挂着个五品员外郎的闲职,这场寿宴,京中不少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会派人来贺。
寿宴当日,沈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赵氏作为当家主母,一身簇新的绛紫色缠枝牡丹纹云锦褙子,满头珠翠,满面春风地穿梭于女眷之中,娴熟地应酬着,一派雍容华贵的当家主母风范。沈玉蓉也精心装扮过,试图掩盖病后的憔悴,穿着一身娇嫩的杏子黄衣裙,跟在赵氏身后,努力扮演着乖巧可人的沈家二小姐,只是眼神深处,总有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鸷。
我则低调地坐在角落,一身半新不旧的月白色襦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与满堂的珠光宝气格格不入。然而,这份刻意的朴素,反而引起了一些眼尖女眷的注意和低声议论。
宴至中席,气氛正酣。当管家高声唱喏着各家贺礼时,我端坐不动,直到赵氏娘家送来一份体面的贺礼后,我才在青禾担忧的目光中,缓缓起身。
祖母,我的声音清亮,不高不低,却奇异地压过了厅中的喧闹,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孙女玉棠,恭贺祖母松鹤长春,福寿绵延。孙女年幼,无甚私产,唯有奉上母亲生前留下的一点心意,为祖母添寿。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我身上。赵氏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沈玉蓉更是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我示意青禾上前。青禾捧出一个紫檀木雕花匣子,小心翼翼地打开。刹那间,满室生辉!匣内红丝绒衬底上,静静卧着一支通体无瑕、温润如凝脂的羊脂白玉如意。玉质纯净,毫无瑕疵,在灯光下流淌着内蕴的宝光,雕工更是精湛绝伦,祥云瑞兽栩栩如生。此物一出,顿时将前面那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衬得黯然失色!满堂宾客无不倒吸一口凉气,眼中满是惊艳与赞叹。
好玉!真正是稀世珍宝!一位见多识广的老翰林忍不住抚须赞道。
沈大小姐好孝心!此物价值连城啊!
是啊是啊,不愧是先夫人留下的……
赞叹声中,赵氏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那是被当众扒皮的惨白与铁青交织。她认得这支玉如意!这正是我生母压箱底的嫁妆之一,当年被她暗中扣下,谎称遗失了!她怎么也没想到,我竟会在这种场合,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将它拿出来!
祖母,我无视赵氏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走到沈老夫人面前,恭敬地将匣子奉上,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孺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此物一直由母亲保管。孙女前些日子清点母亲遗物,见账册上明明登记在册,却遍寻不见,心中甚是惶恐不安,唯恐是下人疏忽遗失。幸得苍天庇佑,让孙女在……库房角落里一个落了灰的旧箱底寻回。想来是下人们粗心,竟将它混在旧物里了。今日孙女将它献与祖母,愿祖母福寿安康。
库房角落落了灰的旧箱底沈老夫人接过玉如意,入手温润,爱不释手,但听到我的话,眉头却皱了起来。她浸淫后宅一生,岂会听不出弦外之音目光锐利地扫向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赵氏。
赵氏!沈老夫人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身为当家主母,掌管中馈,玉棠母亲的嫁妆物品遗失,你竟毫不知情若非玉棠细心寻回,我沈家岂不是要落个保管不力、侵占先媳嫁妆的恶名你如何解释!
母亲!儿媳……儿媳……赵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冷汗涔涔而下,嘴唇哆嗦着,在满堂宾客或惊讶、或鄙夷、或看好戏的目光注视下,脑子一片空白,支支吾吾,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总不能说,是她自己扣下的吧
祖母息怒。我适时地开口,声音温顺,想来是下人们惫懒疏忽,母亲管家事多,一时未能察觉也是有的。如今宝物寻回,便是万幸。只是……我话锋一转,微微垂眸,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窘迫,孙女前些日子去领夏衣份例和头面银子,管事妈妈说库银吃紧,物价腾贵,只给了不足数的银子,衣料也……孙女想着,或许是府中周转真有难处孙女用度节俭些也无妨,只是今日见母亲为祖母寿宴操持得如此盛大周全……似乎又……
点到即止。但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你赵氏有钱大办寿宴,却没钱给嫡女做衣服打首饰还克扣份例更别提那遗失的玉如意了!
宾客们的眼神彻底变了,窃窃私语如同无数根针,扎在赵氏身上。沈老夫人的脸色更是黑如锅底。侵占先媳嫁妆,苛待嫡女,治家无方……赵氏苦心经营多年的贤名,在这一刻,当着满城勋贵的面,被我亲手撕得粉碎!
好!好一个管家事多!沈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手中的玉如意重重顿在案上,赵氏!即日起,你交出库房钥匙和对牌!中馈之事,暂由我身边的周嬷嬷协理!你给老身好好闭门思过!
赵氏眼前一黑,几乎当场晕厥过去。沈玉蓉更是吓得面无血色,死死扶住母亲,怨毒的目光如同毒蛇般缠绕在我身上,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
我平静地退回座位,端起面前的清茶,轻轻抿了一口。茶水温热,熨帖着冰冷的指尖。看着赵氏母女如丧考妣的惨状,听着满堂宾客或明或暗的指摘议论,心中那口郁结了太久的浊气,终于缓缓吐出。
这只是第一步。赵氏,你加诸于我身上的屈辱和掠夺,我会让你百倍、千倍地偿还。而沈玉蓉……我冰冷的余光扫过那张因嫉恨而扭曲的脸。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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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氏被当众夺权,禁足思过,如同在沈府后宅投下了一颗巨石。府中下人噤若寒蝉,看向芷兰院的眼神彻底变了,恭敬中透着深深的畏惧。连送来的份例都异常及时充足,衣料、吃食、炭火,无一不是上好的。
小姐,您看这云锦,这颜色多正!还有这燕窝,是上等的官燕!青禾欢喜地清点着东西,小脸兴奋得通红,这下看谁还敢克扣咱们!
我淡淡一笑,指尖拂过那光滑细腻的云锦料子,眼神却无波无澜。这些不过是表面文章。赵氏虽被夺了管家权,但多年经营,盘根错节,岂会甘心沈玉蓉的恨意更是有增无减。她们的反扑,只会更加疯狂和隐蔽。
果然,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汹涌。
先是我的膳食里连续几日出现不洁之物,虽被警惕的青禾及时发现。接着是去花园散步时,回廊上突然松动坠落的瓦片,险险擦着我的鬓角落下,砸在地上四分五裂。再后来,竟在我沐浴的浴桶边缘,发现了细密的、浸了毒的银针!
一次次的意外,一次比一次狠毒,目标明确——要我沈玉棠的命!
小姐!太危险了!咱们告诉老夫人吧!青禾看着那几枚泛着幽蓝光泽的毒针,吓得魂飞魄散,声音都在抖。
告诉祖母我捻起一枚毒针,冰冷的金属触感直透心底,眼中戾气翻涌,证据呢瓦片是‘年久失修’,毒针是‘下人疏忽’,膳食不洁更是无从查起。她们既然敢做,必然扫清了首尾。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我将毒针狠狠掷入一旁的铜盆中,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既然她们想玩阴的……那就看看,谁的手段更狠!
我铺开纸张,提笔蘸墨,手腕沉稳,落笔却如刀锋般凌厉。一张布局的草图渐渐成形,标注着沈玉蓉每日必经的路线和她身边几个心腹婆子的轮值规律。前世沈玉蓉为了毁我容貌,曾命人在我惯用的面脂里下毒,这一世,该让她自己尝尝这滋味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最是公平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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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日,机会来了。沈玉蓉因忧心母亲,去大相国寺上香祈福。前世她惯爱在寺后那片僻静的桃林里偶遇些青年才俊。
这天午后,我带着青禾,也来到了大相国寺。不过并未去大雄宝殿,而是径直走向寺后那片幽深的桃林。时值春末,桃花早已凋谢,枝头结着青涩的小毛桃,林间绿荫浓密,更显幽静。
小姐,咱们来这里做什么怪僻静的……青禾有些不安地四下张望。
等人。我言简意赅,目光冷静地扫视着林间小径。
话音刚落,林间另一头的小径上,果然出现了沈玉蓉和她贴身丫鬟的身影。她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裙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愁绪和虔诚,倒真像是个为母祈福的孝女。只是那双眼珠子,却不安分地四下瞟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我拉着青禾迅速隐入一丛茂密的树影之后,屏住呼吸。
沈玉蓉走到林间一处石桌旁,似乎有些累了,对丫鬟道:我在这里歇歇脚,你去前面看看,母亲供奉的长明灯添油了没有。
丫鬟应声而去。
就在丫鬟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的瞬间,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獐头鼠目的男人从旁边的树后鬼鬼祟祟地钻了出来,快步走向沈玉蓉,压低声音:二小姐,您吩咐的东西,小的弄来了!保证无色无味,掺在脂粉里,十天半个月,保管让她脸上溃烂流脓,神仙难救!他谄媚地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
沈玉蓉眼中闪过一丝恶毒的兴奋,伸手就要去接:办得好!银子少不了你……
就是现在!
我猛地从树后闪出,手中紧握着一块棱角尖锐的石块,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男人的后脑狠狠砸去!
砰!一声闷响。
那男人连哼都没哼一声,身体晃了晃,软软地瘫倒在地,手中的油纸包也掉落在地。
啊——!沈玉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尖叫起来,看清是我时,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极致的惊恐,沈玉棠!你……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我一步上前,弯腰捡起那个油纸包,在沈玉蓉惊恐欲绝的目光中,慢条斯理地打开。里面是一小撮淡黄色的粉末,散发着极淡的、几乎闻不到的甜腥气。前世,就是这东西,差点毁了我的一生!
我的好妹妹,我捏着那包毒粉,一步步逼近吓得连连后退的沈玉蓉,脸上挂着地狱修罗般的微笑,眼神却冰冷得能冻结血液,姐姐教教你,什么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话音未落,我猛地出手,如闪电般擒住沈玉蓉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嘴!在她绝望的呜咽和挣扎中,我将那整包淡黄色的粉末,毫不留情地全数倒进了她的喉咙里!
唔……唔……咳咳咳!呕……沈玉蓉拼命挣扎,涕泪横流,双手疯狂地抠着自己的喉咙,想要呕吐出来,却无济于事。那粉末入口即化,迅速滑入食道。
我松开手,冷眼看着她像一条濒死的鱼般蜷缩在地上剧烈地干呕、咳嗽,痛苦地抓挠着自己的脸和脖子,白皙的皮肤上很快出现了一道道惊心动魄的红痕。
放心,死不了。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淬毒,只是让你这张如花似玉的脸蛋儿,好好尝尝你自己选的‘胭脂’罢了。滋味如何嗯
沈玉蓉蜷缩在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痛苦嘶鸣,怨毒和恐惧交织在她迅速红肿溃烂的脸上,眼神像是要将我生吞活剥。她挣扎着想扑过来,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我冷冷地瞥了她最后一眼,如同看一堆肮脏的垃圾,转身对吓呆了的青禾道:走。
刚走出几步,绕过一株粗壮的桃树,我脚步猛地顿住,全身瞬间绷紧!
桃树虬结的枝干阴影下,竟斜倚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身看似寻常的玄色锦袍,身量极高,肩宽腿长。因背光而立,面容有些模糊,唯有一双眼睛,锐利深邃得如同寒潭古井,此刻正饶有兴味地落在我身上。那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探究,仿佛穿透了我方才所有的狠戾与伪装,直抵灵魂深处。
他在这里多久了看到了多少
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我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藏着的、用来防身的尖锐簪子,全身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警惕地回视着他,眼神同样冰冷锐利,如同护住幼崽的母狼。
寂静在幽暗的桃林中弥漫,只有身后不远处沈玉蓉痛苦的呜咽声断断续续传来,更添几分诡异。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那男人忽然动了。他并未上前,只是随意地抬手一抛。
一道乌光划破林间的晦暗,带着破风之声,精准地落在我脚前三尺之地。
锵啷一声轻响。
那东西深深插入松软的泥土中,只余半截在外。竟是一柄通体乌黑的匕首!刀鞘古朴无华,却透着一股沉凝的煞气,露出的刀刃寒光凛冽,刃口处沾染着几抹暗红近黑、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
我瞳孔骤缩,目光死死盯住那柄染血的凶器,又猛地抬起,射向那个神秘的男人。
他依旧隐在树影里,轮廓深邃,看不清具体表情,只有低沉醇厚、带着一丝玩味和慵懒的嗓音清晰地传来,如同上好的古琴拨动最低沉的那根弦:
仇,自己亲手报,才最是痛快。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在我紧握簪子、沾着些许尘土和沈玉蓉挣扎时蹭上污渍的手上停顿了一瞬,那声音里便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意味,像是冰冷的金属滑过温润的玉石:
不过,小姑娘,下次记得擦干净手。
不等我作出任何反应,他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短促,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随即,玄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后退,眨眼间便融入了更深的林荫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唯有那柄深深插入泥土、刃口染血的匕首,和他留下的那句话,如同烙印般刻在桃林潮湿的空气里,也狠狠地烙进了我的心底。
缺垫脚石时,本王随时在。
本王!
我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因这最后两个字而瞬间凝固、倒流!寒意彻骨。
他是……萧玦!那个权倾朝野、手握重兵、连皇帝都要忌惮三分的异姓王——靖安王萧玦!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看到了多少他给我这染血的匕首……又是什么意思
无数疑问如同冰锥,狠狠刺入脑海。然而,身后沈玉蓉那越来越微弱、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苦呻吟,强行将我混乱的思绪拉回现实。
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必须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
我猛地回神,眼神瞬间恢复冰冷锐利。弯腰,毫不犹豫地一把拔起那柄染血的匕首!入手沉重冰凉,那浓烈的血腥气直冲鼻腔。我迅速用袖子裹住刀鞘,将它藏入袖中。冰冷的触感和血腥味刺激着我的神经。
走!我低喝一声,拉起还在发懵的青禾,不再看地上翻滚的沈玉蓉一眼,转身疾步朝着桃林外走去。脚步又快又稳,只有袖中紧握匕首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萧玦……垫脚石我咀嚼着这两个字,眼底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最终沉淀为一片更加幽深的寒潭。
这潭水,似乎比我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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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蓉毁容了。
据说那毒粉极其霸道,虽被寺中僧人发现及时灌下大量清水催吐,保住了性命,但一张原本娇艳的脸却彻底毁了。从脸颊到脖颈,布满了大片大片暗红色的溃烂疤痕,如同被滚油泼过,狰狞可怖。嗓子也彻底坏了,只能发出嘶哑难听的嗬嗬声,如同破锣。
消息传回沈府,如同平地惊雷。赵氏当场晕厥,醒来后哭天抢地,一口咬定是我害了她女儿,状若疯妇地要冲进芷兰院找我拼命,却被沈老夫人派来的婆子死死拦住。
证据!拿出证据来!沈老夫人拄着拐杖,面色铁青,对着哭嚎的赵氏厉声呵斥,无凭无据,攀咬嫡姐,成何体统!玉蓉丫头自己跑去那僻静林子做什么她身边伺候的人都死绝了吗!我看她是咎由自取!给我看好了她,没我的允许,谁也不准放她出来丢人现眼!
赵氏被堵得哑口无言,只能瘫在地上哀嚎。沈玉蓉被关在绣楼里,终日以泪洗面,摔打东西,嘶哑的哭骂声如同夜枭啼鸣,搅得整个沈府不得安宁。
芷兰院却异常平静。我将那柄染血的匕首洗净,用油布仔细包裹好,藏在了床下最隐秘的暗格里。萧玦的出现和他留下的那句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他看到了我的狠辣,却递来了刀。他称自己为垫脚石……这位权倾朝野的王爷,到底意欲何为
小姐,林府派人送了帖子来。青禾小心翼翼地递上一张洒金帖子,脸上带着忧虑,是林家公子……约您明日未时,在城南的‘听雨轩’茶楼……见面。
林之焕
我接过帖子,指尖拂过那熟悉的、属于林之焕的笔迹,心中再无半分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和翻涌的厌憎。前世种种背叛、折辱、冷院锁链的冰冷触感……瞬间席卷而来。
他终于按捺不住了沈玉蓉毁了,赵氏倒了,我这个原本被他视为弃子的未婚妻,似乎又有了利用的价值
一抹冰冷的、带着无尽嘲讽的笑意爬上我的唇角。
知道了。我将帖子随手丢在桌上,如同丢弃一张废纸,告诉来人,我会准时赴约。
赴约自然要去。前世你加诸我身的痛楚,今生,也该让你好好品尝了。就从这第一步,彻底碾碎你那虚伪的期待开始。
翌日,未时。城南听雨轩,二楼雅间竹韵。
我推门而入时,林之焕已经在了。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文士袍,头戴玉冠,面如冠玉,端坐在窗边,姿态依旧是那副清贵矜持的世家公子模样。只是眉宇间,难掩一丝憔悴和焦灼。
玉棠妹妹,见我进来,他立刻起身,脸上堆起温雅得体的笑容,快步迎上前,试图伸手来扶我的胳膊,语气带着刻意的亲昵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你来了。快请坐。我特意点了你最爱的明前龙井。
我脚步一顿,不着痕迹地避开他伸来的手,径直走到他对面的位置坐下,动作疏离而冷淡。
林之焕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笑容微微一滞,眼底闪过一丝尴尬和恼怒,但很快又被掩饰过去。他讪讪地收回手,坐回原位,亲自执壶为我斟茶。琥珀色的茶汤注入白瓷杯中,清香袅袅。
玉棠妹妹,他将茶杯轻轻推到我面前,声音放得更加柔和,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你……近来可好府中之事,我略有耳闻。赵夫人和二妹妹……唉,真是家门不幸,委屈你了。
我垂眸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并未去碰那杯茶,声音平淡无波:劳林公子挂心。沈府家务,自有祖母定夺,不敢言委屈。
一句疏离的林公子,让林之焕的脸色又沉了几分。他深吸一口气,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蛊惑:玉棠,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以前……是我糊涂,被一些表象蒙蔽,对你有所疏忽。可你要明白,我们自幼定亲,这婚约是两家长辈的心意所系,关乎两府颜面。如今二妹妹……已然如此,赵夫人也……你才是沈家名正言顺的嫡长女!你我若能重修旧好,日后……
重修旧好我终于抬起眼,看向他。目光清澈如水,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直直刺入他眼底,将他那份虚伪的算计看得无所遁形。
林之焕被我看得心头一悸,强笑道:是,玉棠。过去种种,是我之过。只要你点头,我即刻回去禀明父母,重议婚期!林家少夫人的位置,永远是你的!将来我若能入仕,你也……
林公子,我打断他美好的蓝图,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你今日约我来,说这些话,是因为突然发现,我这个‘名正言顺的嫡长女’,比起毁了容、失了势的庶妹沈玉蓉,对你林家更有‘用处’了,对吗
你!林之焕脸上的温雅面具终于彻底碎裂,猛地站起身,脸色涨红,眼中射出羞恼的厉光,沈玉棠!你胡说什么!我好心好意……
好心好意我也缓缓站起身,与他平视,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如同冰珠砸落玉盘,林之焕,收起你那副令人作呕的伪善嘴脸!你今日约我来,打的什么算盘,你我心知肚明。无非是看沈玉蓉这颗棋子废了,赵氏也倒了,而我,似乎又有了被你利用的价值。你想用这婚约,绑住我,榨干我沈家最后一点油水,为你林家的前程铺路
你住口!林之焕被我戳中心思,恼羞成怒,指着我的鼻子,风度尽失地低吼,沈玉棠!你别不识抬举!你以为你沈家如今还有什么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婆,一个被夺了权的继母,一个毁了容的庶女!除了我林家,谁还会要你这样一个心狠手辣、声名狼藉的女人!你……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打断了林之焕的咆哮!
我用尽了全身力气,手掌火辣辣地疼。林之焕猝不及防,被打得脸猛地偏向一边,白皙的脸上瞬间浮起一个清晰的五指印。他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我,像是第一次认识我这个人。
雅间内死一般寂静。
这一巴掌,我甩了甩发麻的手掌,声音冷得像冰渣,字字清晰,打你薄情寡义,背信弃义!
我一步步逼近他,眼神锐利如刀,逼得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林之焕,你给我听清楚。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响彻在寂静的雅间里,你我之间,自你与沈玉蓉勾搭成奸、视我如敝履、将我锁入冷院自生自灭那一刻起,便已恩断义绝!今生今世,我沈玉棠,就算嫁猪嫁狗,也绝不会再嫁你林之焕这种狼心狗肺之徒!
我猛地从袖中抽出一物,狠狠摔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咚!
那是一块通体莹润、刻着林字的羊脂玉佩——正是当年两家定亲的信物!
婚约,今日作废!玉佩奉还!从此以后,你我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你若再敢纠缠……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他那张因惊怒羞愤而扭曲的脸,唇角的讥诮如同淬毒的冰花,我不介意让你也尝尝,身败名裂、万人唾弃的滋味!
说完,我不再看他一眼,挺直脊背,转身决绝地拉开雅间的门,大步离去。留下林之焕一人捂着脸,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看着桌上那枚冰冷的玉佩,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最后化为一片死灰般的绝望和怨毒。
门在我身后重重关上,隔绝了他那如同毒蛇般阴冷的目光。
走出听雨轩,春日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我微微眯起眼,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雅间里令人窒息的虚伪和算计,但更多的,是一种枷锁碎裂、污浊尽去的畅快!
前世的孽缘,今生的枷锁,终于被我亲手斩断!
然而,心头的巨石并未完全落下。赵氏虽被夺权,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沈玉蓉毁容失声,怨毒更深。林之焕今日被我当众打脸退婚,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必不会善罢甘休。还有那柄染血的匕首和它神秘的主人……萧玦。
我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袖袋——那里放着一枚小巧的、毫不起眼的铜制令牌。这是方才在听雨轩混乱中,一个不小心撞到我的小二塞进我手里的。令牌上,只有一个凌厉的篆体影字。
靖安王府的影子卫!
萧玦的人……一直在暗中盯着我或者说,盯着林之焕他给我这令牌,意欲何为
复仇之路,远未到终点。前方的荆棘,只会更加尖锐。但这一次,我手中握着的,已不再是前世那无力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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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婚风波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在京城勋贵圈子里炸开了锅。
听说了吗沈家那位大小姐,当众打了林公子耳光,摔了定亲玉佩!
嚯!好生泼辣!林之焕这次脸可丢大了!
泼辣我看是清醒!林家那点龌龊心思谁不知道眼看沈家二姑娘废了,又想回头巴结嫡女,呸!活该被打!
话虽如此,沈大小姐这名声……日后婚配怕是难了……
难我瞧未必!这份魄力,这份决断,寻常闺秀可没有!我倒觉得痛快!
流言纷纷扬扬,褒贬不一。沈府内更是气氛压抑。沈老夫人虽恼恨林之焕的凉薄,但对我如此激烈决绝的退婚方式也颇有微词,只训诫了几句太过刚烈,有失闺仪,便也作罢。赵氏母女则躲在暗处,将这视为我自毁前程的蠢行,怨毒之余又添了几分幸灾乐祸。
林之焕果然如我所料,恨意滔天。他不敢明着报复沈家(毕竟退婚一事他理亏在先),便将所有怨毒都倾注在我身上。短短数日,市井间便悄然流传开关于我的恶毒谣言:心狠手辣,谋害庶妹,忤逆不孝,甚至还有不堪入耳的污蔑……试图彻底毁掉我的名声。
小姐!外面……外面那些人说得太难听了!青禾气得浑身发抖,眼圈通红,奴婢去跟他们拼了!
拼我端坐书案前,笔下不停,正在誊录一份誊抄佛经的订单——这是我为自己寻的、既能赚钱又不引人注目的路子。闻言,只淡淡道,狗咬你一口,难道你要咬回去流言如风,堵不如疏。
我放下笔,拿起那枚冰冷的影字令牌,指尖摩挲着上面冰冷的纹路。萧玦……这枚令牌,是时候用一用了。
当夜,一封没有署名的密信,通过青禾无意遗失在某个茶楼角落的方式,辗转落入了林之焕手中。信中只有寥寥数语,却像淬毒的匕首,直插他命门:城西杨柳胡同第三户,账本。工部员外郎沈崇文,癸酉年秋,漕运木料。
林之焕拿到信时,起初以为是陷阱,但信中提及的工部员外郎沈崇文(我父亲)和漕运木料几个字,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他耳边!他父亲林侍郎,正是工部左侍郎,主管漕运!而癸酉年秋……正是去年漕运木料以次充好、引发堤坝坍塌的大案爆发前夕!这案子牵连甚广,至今还是悬案,若被翻出……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林之焕。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立刻动用林家暗中的力量,按照信中指示,连夜潜入了城西杨柳胡同第三户——一个毫不起眼的民居。在里面,他果然找到了一个藏匿得极其隐秘的紫檀木小匣!
当他狂喜又紧张地撬开匣子,以为抓到了扳倒我父亲甚至沈家的致命把柄时,映入眼帘的,却是几本记录着林家这些年如何勾结漕帮、贪墨巨额银两、如何贿赂上司、甚至包括去年那批劣质木料交易细节的账册!每一笔,都清清楚楚,时间、地点、人物、金额,铁证如山!
匣子最底层,还有一沓信件。是他父亲林侍郎与朝中某位实权人物(正是他林家最大的靠山)往来的密信,其中不乏构陷同僚、结党营私的诛心之语!
这哪里是沈家的罪证这分明是悬在他林家头顶、随时能让他们满门抄斩的铡刀!
不——!林之焕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抱着那装满催命符的匣子瘫倒在地,浑身冰凉,如坠万丈深渊。他猛地意识到,自己掉进了一个精心布置的死局!送信人……沈玉棠!一定是她!
就在林之焕被恐惧彻底吞噬时,京兆府的捕快如同神兵天降,踹开了民居的门!人赃并获!林之焕抱着那致命的匣子,百口莫辩!
林公子,这深更半夜,私闯民宅,还抱着这么些要紧‘物件’……跟我们走一趟吧!捕头冷笑着,一挥手。如狼似虎的衙役扑上来,将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林之焕拖死狗般拖了出去。
林府大乱!林侍郎惊闻噩耗,急怒攻心,一口老血喷出,当场昏厥。林夫人哭喊着四处求告,但铁证如山,谁敢沾染更何况,这案子背后隐隐有只无形的大手在推动,快、准、狠,根本不给林家任何喘息和运作的机会!
短短三日,林家贪墨、勾结漕帮、贿赂朝臣、构陷同僚的惊天大案便已证据确凿,震动朝野!林侍郎被革职查办,打入天牢。林之焕作为直接人赃并获的案犯,更是首当其冲,判了斩监候!林府被抄,昔日煊赫的门庭瞬间坍塌,一片愁云惨雾,奴仆四散。
消息传到沈府,沈老夫人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最终只长长叹了口气,闭目捻动佛珠。赵氏母女则吓得魂飞魄散,缩在房中,再不敢有任何异动。她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如今这个沈玉棠,已不是她们能轻易拿捏的软柿子,而是真正能置人于死地的罗刹!
芷兰院内,我站在窗前,听着青禾兴奋地讲述着林家的下场,神色平静无波。
小姐!林家倒了!林之焕那个混蛋要砍头了!真是报应!青禾激动得小脸通红。
报应我望着窗外沉沉的天色,眼神幽深。
林家的倒台,是我借萧玦递来的刀,挥出的第一记重拳。那封密信,那处藏匿罪证的民居,自然都是影子卫的手笔。萧玦……他果然言出必践,做了我的垫脚石。
但这只是开始。赵氏母女,还有那些藏在更深处的魑魅魍魉……一个都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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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轰然倒塌的烟尘尚未散尽,沈府的气氛却因另一件事而变得微妙起来——我的父亲,沈崇文,终于从江南巡视河工归来了。
他回来的时机如此巧妙,恰好避开了林家的风波,也错过了沈府内部的种种变故。马车驶入沈府大门时,他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旅途劳顿的风尘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
沈老夫人带着阖府女眷在正厅相迎。赵氏一扫之前的颓丧,精心装扮过,脸上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激动和委屈,抢步上前,未语泪先流:老爷!您可算回来了!妾身……妾身……一副受尽天大委屈的模样。
沈玉蓉戴着厚厚的面纱,只露出一双红肿怨毒的眼睛,也扑到沈崇文脚边,发出嘶哑难听的呜咽,如同受伤的野兽。
沈崇文看着憔悴的赵氏和戴着面纱、形容凄惨的沈玉蓉,眉头紧锁,又看向站在一旁、神色平静淡漠的我,眼神复杂,带着审视和明显的不悦。
母亲,他先向沈老夫人行了礼,才转向赵氏,声音听不出喜怒,家中之事,我途中已有耳闻。蓉儿的脸……大夫怎么说
老爷!赵氏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哭得更加哀切,蓉儿她……是被歹毒之人所害啊!那日在大相国寺……她意有所指地剜了我一眼,添油加醋地将沈玉蓉如何无辜被害说了一遍,自然隐去了沈玉蓉与人交易毒粉的环节,只强调是意外撞破别人私会才被灭口,暗示我是幕后黑手。
沈崇文听着,脸色越来越沉,目光如刀子般落在我身上:玉棠,此事……你有何话说
我平静地迎上他质问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冷淡:父亲明鉴。女儿那日也去上香,只为母亲祈福。妹妹遭遇不测,女儿也深感痛心。至于母亲所言‘歹毒之人’、‘私会灭口’……无凭无据,女儿不敢妄言。一切,自有祖母明察公断。
你!赵氏被我噎住,气得发抖。
够了!沈老夫人沉着脸打断,是非曲直,老身心里有数!崇文,你刚回来,一路辛苦,先歇息吧。府中诸事,容后再议!
沈崇文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过于急躁,强压下怒气,对老夫人躬身道:是,母亲。他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不满,有责备,更有一种家门不幸的冰冷疏离。
我知道,在他心中,我这个惹是生非、心狠手辣、还忤逆退婚的女儿,早已成了沈家的耻辱,远不如会哭会闹、懂得讨他欢心的赵氏母女。前世如此,今生亦然。这份凉薄的父女之情,早在我被锁进冷院时就已彻底断绝。
回到芷兰院,青禾忧心忡忡:小姐,老爷他……好像听信了夫人的话,对您……
无妨。我坐在灯下,拿出那本记录着赵氏罪证的册子,指尖划过一条条墨字,眼神冰冷如霜,他信与不信,于我而言,并无分别。
我的目标,从来不是求得这凉薄父亲的认同。
沈崇文的归来,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暂时平静的湖面,激起了新的涟漪。赵氏母女仿佛找到了靠山,气焰又隐隐复燃。尤其是赵氏,仗着沈崇文的怜惜,在府中走动又多了起来,看向我的眼神,怨毒之中更添了几分有恃无恐的挑衅。
沈崇文则开始频繁出入书房,似乎在整理一些重要的文书账册。他归来的轻松,隐隐透着一种不寻常。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翻腾——他似乎就是在这次巡视河工归来后不久,突然得了一笔横财,官位也松动了一下这笔钱,莫非与那悬而未决的漕运木料案有关林家倒了,那笔巨大的贪墨银,流向了何处
一个更大胆、更疯狂的念头在我心中成型。赵氏母女要除,沈崇文这条隐藏的毒蛇,更不能留!甚至……林家倒台后空出的巨大利益和权力真空,或许还能为我所用
夜深人静。我摊开一张素笺,提笔蘸墨,笔尖悬停片刻,最终落下几个字:
杨柳胡同旧事,恐有余烬未熄。木料虽焚,灰中或有遗珠。城南‘墨韵斋’东家,或知旧年账册副本所踪。
吹干墨迹,我将纸条小心折好,连同那枚影字令牌一起,交给了青禾。这一次,我要借萧玦这把最锋利的刀,斩断沈崇文这只隐藏的毒手,更要将他侵吞的、原本属于林家的那份不义之财,连带着他沈崇文这些年积累的肮脏家底,一并连根拔起!
明日一早,去‘墨韵斋’买些上好的宣纸。这令牌和纸条……‘不小心’掉在掌柜的柜台下。我低声吩咐青禾。
是,小姐!青禾眼神坚定,小心收好东西。
靖安王府的影子卫,效率惊人。
三日后的深夜,沈府一片死寂。沈崇文书房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的、充满惊惧的怒吼:你们是什么人!大胆!啊——!
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和翻箱倒柜的声音,但很快又归于沉寂,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翌日清晨,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如同惊雷般席卷了整个京城!
工部员外郎沈崇文,昨夜被京兆府衙役在其书房中当场抓获!人赃并获!起获的赃物包括:数箱尚未兑换的巨额官银(正是林家贪墨案中失踪的那部分)、伪造的河工账册、与江南某些官员往来的密信,甚至还有几件本应随沉船消失的贡品!
证据链清晰完整,直指沈崇文不仅参与了林家贪墨案的分赃,更是去年那起漕运劣质木料案、导致河堤垮塌、死伤无数的幕后主谋之一!他利用巡视河工之便,暗中销毁关键证据、转移赃款,并试图伪造账目脱罪!
铁证如山,无可辩驳!沈崇文当场被锁拿下狱!沈府大门被京兆府的衙役贴上封条,一干人等,包括赵氏、沈玉蓉,全部被拘押候审!
抄家的官兵如狼似虎地涌入沈府。昔日雕梁画栋的府邸,瞬间沦为一片狼藉。仆妇们哭喊着被驱赶到一处。赵氏钗环散乱,面无人色,疯了一般哭嚎着冤枉,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死死架住。沈玉蓉则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吓傻了,瘫软在地,连哭都哭不出来,只是瑟瑟发抖。
我扶着同样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却强撑着不失仪态的沈老夫人,站在抄家官兵指定的角落里,冷眼看着这一切。看着赵氏母女涕泪横流的绝望,看着那些被翻出的、属于赵氏私藏的、原本属于我母亲的金玉首饰被粗暴地扔进赃物箱……心中一片冰封的平静,再无波澜。
沈崇文完了。沈家,也完了。属于沈玉棠前世的噩梦根源,终于被彻底碾碎。
混乱中,一个负责清点登记的小吏模样的男子,在核对拘押人员名册时,看似无意地经过我身边,用极低的声音快速说了一句:王爷让问,姑娘可需‘暂避’
萧玦我心头微动。他竟还记挂着我的处境
我微微摇头,同样低声回道:多谢。不必。
我要亲眼看着这一切尘埃落定,看着赵氏母女最后的结局。
小吏不再多言,低头走开。
沈府的崩塌,比林家更为彻底。沈崇文的罪行罄竹难书,判了秋后处决。赵氏作为帮凶,知情不报,转移赃物,判了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回京。沈玉蓉因身染恶疾(毁容失声),且无直接参与罪证,被从轻发落,官府将其发卖为奴。
行刑前日,我得到了探视赵氏的许可。
阴暗潮湿的女牢里,赵氏穿着破烂的囚服,蜷缩在发霉的稻草堆上,早已不复往日的雍容。听到脚步声,她抬起浑浊绝望的眼,看清是我时,眼中瞬间爆发出刻骨的怨毒,如同厉鬼。
沈玉棠!是你!都是你害的!你这个蛇蝎毒妇!你不得好死!她挣扎着想扑过来,却被沉重的镣铐锁住,只能发出困兽般的嘶吼。
我站在牢门外,静静地看着她。这个曾经将我母亲逼死,将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用尽手段折磨我的女人,如今只是一滩散发着恶臭的烂泥。
赵氏,我缓缓开口,声音在空旷的牢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冰冷,当年你买通产婆,在我母亲产后虚弱的汤药里下慢性毒药时,可曾想过今日
赵氏疯狂的咒骂戛然而止,瞳孔骤然收缩,像是听到了最恐怖的事情,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你……你怎么知道不!你胡说!
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向前一步,隔着冰冷的栅栏,俯视着她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还有,你克扣我母亲的嫁妆,用那些银子去放印子钱逼死人命;你指使沈玉蓉一次次陷害于我,甚至在及笄宴上意图用桃花糕毒害我……桩桩件件,我都给你记着呢。
我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把冰锥,狠狠凿进赵氏的心里。她脸色灰败,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有无尽的恐惧和绝望笼罩着她。
天道好轮回。我最后看了她一眼,眼神漠然,你的报应,才刚刚开始。流放三千里呵,赵氏,祝你……一路顺风。
我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满意地看到她眼中最后一丝光亮彻底熄灭,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说完,我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这充斥着怨恨和腐朽气息的牢狱。
身后,传来赵氏崩溃的、如同夜枭啼哭般的嚎叫,久久回荡在阴暗的甬道里。
走出京兆府大牢,外面阳光刺眼。我微微眯起眼,抬手挡在额前。尘埃落定。所有的仇怨,所有的枷锁,在这一刻,似乎都随着那牢狱深处的嚎叫,烟消云散了。
然而,心中却并无想象中的狂喜,只有一片空旷的、带着淡淡疲惫的平静。仿佛一场漫长而血腥的跋涉,终于抵达了终点。
沈姑娘。一个低沉醇厚的声音自身侧传来。
我猛地转头。
几步开外,一辆看似普通却透着沉凝气势的玄色马车静静停着。车帘半卷,露出萧玦那张轮廓深邃、俊美无俦的脸。他并未穿着王袍,只是一身玄色常服,却依旧难掩通身的矜贵与迫人气势。此刻,他正倚在窗边,深邃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探究,一丝了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王爷我微微一怔,随即屈膝行礼。
上来。他言简意赅,语气不容置喙。
我略一迟疑,还是依言上了马车。车内空间宽敞,陈设低调奢华,弥漫着淡淡的、如同冷冽松针般的清冽气息,是他身上的味道。
马车缓缓驶动。
车厢内一片寂静。萧玦并未看我,只是望着窗外流逝的街景,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的小几。
仇,报完了他忽然开口,打破了沉寂。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是。我垂眸,看着自己交叠在膝上的双手,指尖还残留着牢狱的阴冷气息。
感觉如何他转过头,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我的皮囊,直视灵魂。
感觉如何我沉默了片刻,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眼底是一片历经血火焚炼后的空旷与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很……空。我如实回答,声音有些干涩,像走完了一段很长的夜路,天亮了,却不知该往何处去。
萧玦凝视着我,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锐利的审视渐渐化开,仿佛冰层下涌动的暗流,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度。他忽然低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了然,一丝揶揄,甚至还有一丝……极淡的欣赏
空他重复了一遍,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属于他的清冽气息瞬间将我笼罩,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却又奇异地并不让人反感。沈玉棠,他念着我的名字,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敲打在我的心上,你的路,从来就不该只困在那一方后宅的泥潭里,与那些蝇营狗苟的渣滓纠缠至死。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穿透了我重生以来所有的冰冷伪装,看到了那个在血海深仇中挣扎、在无边黑暗中执灯前行的灵魂。
你该看看更广阔的天。他缓缓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看看这江山社稷,看看这芸芸众生。看看那些盘踞在朝堂之上、吸食民脂民膏的蠹虫,看看那些在边关浴血、却连粮饷都被克扣的将士!看看那些被贪官污吏逼得卖儿鬻女的百姓!
他的声音并不激昂,却字字千钧,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如同重锤,狠狠撞击在我空旷的心湖之上,激起了滔天的巨浪!那些被我刻意压抑、在复仇之外更宏大的悲悯与愤怒,在这一刻,竟被他轻而易举地点燃!
本王说过,萧玦的唇角勾起一抹近乎狂妄的弧度,眼神却灼热得如同燃烧的星辰,牢牢锁住我的眼睛,垫脚石,随时在。
他身体微微后靠,姿态慵懒,却带着掌控一切的强大气场,抛出了那句足以改变我一生轨迹的话语:
沈玉棠,敢不敢,随本王去掀了这污糟的朝堂去为这天下……讨一个真正的公道
车厢内再次陷入寂静,只有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辘辘声。我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双燃烧着野望与炽热的眼睛,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仿佛要挣脱束缚。
掀了这污糟的朝堂为天下讨一个公道
前世的我,困于后宅,死于情仇。重生的我,步步为营,只为复仇。从未想过,这血火焚尽之后,竟还有这样一条……波澜壮阔、直指苍穹的路!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战栗与渴望的热流,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冲散了那死寂的空旷与迷茫。
我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迎上萧玦那灼灼的目光,唇角一点点扬起,绽开一个重生以来最真实、也最锋利的笑容,如同在废墟上傲然绽放的带血蔷薇。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我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破茧而出的决绝与新生。
王爷的‘石头’,玉棠……踩定了!
萧玦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那是一种棋逢对手、志同道合的激赏。他朗声大笑,笑声畅快淋漓,充满了睥睨天下的豪情。
好!
马车疾驰,载着两颗同样不甘于命运、意图搅动风云的心,驶向了那波谲云诡、却也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属于沈玉棠的后宅复仇已然落幕,而属于她与靖安王萧玦的、席卷朝堂的篇章,才刚刚掀开惊心动魄的第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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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如湍急的河流,裹挟着权谋的暗涌与变革的风雷,倏忽五载。
金銮殿外,九重丹陛之上。新帝登基大典的钟鼓之声响彻云霄,庄严肃穆,宣告着一个旧时代的终结和一个新纪元的开启。
我身着繁复庄重的皇后翟衣,赤色为底,金线绣成的凤凰翱翔于云霞之间,尾羽迤逦,缀满珠玉,在初升朝阳的照耀下,折射出璀璨夺目的光华。十二龙九凤冠沉甸甸地压在发髻之上,垂下的珠旒轻轻摇曳,遮挡了部分视线,却挡不住脚下那绵延至宫门、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御道,更挡不住身旁那人身上传来的、沉稳而强大的气息。
萧玦,不,此刻已是新朝的开国皇帝萧玦。他同样身着玄色绣金的衮服,身姿挺拔如松,历经五载沙场征伐与朝堂倾轧的淬炼,眉宇间昔日的慵懒与玩味早已沉淀为帝王的威严与深不可测,唯有那深邃的眼底,偶尔掠过的光芒,依旧锐利如昔。
礼乐声中,我们并肩,一步一步,踏着猩红的地毯,走向那象征着天下至尊的盘龙金椅。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踏在过往五年的峥嵘岁月之上。
这五年,是血与火交织的五年。
我以靖安王府幕僚的身份,随萧玦入局。凭借前世记忆中对朝堂脉络的洞悉和重生后磨砺出的铁血手腕,成为他手中最隐秘也最锋利的刀。
我们联手,如同最默契的猎手。我以女子之身,隐于幕后,利用世家贵女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和看似无害的闺阁交往,编织起一张庞大而隐秘的情报网。那些簪花宴、诗会、赏花游园,皆成了无声的战场。一杯清茶,几句闲谈,世家大族盘根错节的利益勾结、朝臣们讳莫如深的阴私勾当、甚至深宫内苑的隐秘动向……无数看似不起眼的碎片,经由我的手,被精准地筛选、串联,最终化为直指要害的致命利箭,递到萧玦手中。
萧玦则在前朝,以雷霆万钧之势,挥动这把利刃。那些依附腐朽旧制、贪墨成性、鱼肉百姓的世家权贵,如同被精准点名的猎物,在铁证如山面前,一个接一个轰然倒塌。我们拔除的,不仅是沈家、林家那样的毒瘤,更是那些盘踞朝堂数十年、根深蒂固的腐朽门阀!每一次清算,都伴随着旧势力的疯狂反扑,暗杀、构陷、兵变……刀光剑影,步步惊心。
记忆中最凶险的一次,是平定以陈国公为首的旧勋集团叛乱。叛军围困皇城三日,箭矢如雨。叛军买通的死士更是潜入了王府(当时还是靖安王府),目标直指萧玦和我。刀锋几乎贴着我的脖颈划过,是萧玦以身挡在我面前,手臂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温热的血溅了我一脸。他反手一剑将刺客钉死在柱上,染血的手却紧紧握住我冰凉颤抖的手,声音在喊杀声中依旧沉稳:别怕,我在。
那一刻,他掌心的温度和他后背传来的力量,驱散了我所有的恐惧。我们背靠背,如同战场上生死相依的袍泽,指挥着王府亲卫,硬生生守住了府邸,撑到了勤王援军破城的那一刻。当叛军首领陈国公的人头被高高挂上城楼时,整个京城都回荡着萧玦麾下将士山呼海啸般的万岁之声。
五年来,我们踏着无数阴谋与背叛的尸骸,也沐浴过志士仁人热血的光辉。每一次朝堂上的据理力争,每一次军帐中的运筹帷幄,每一次危机下的并肩携手……那些在血火中建立的信任,在生死间萌发的情愫,早已超越了最初的利用与同盟,如同藤蔓般深深缠绕进彼此的生命,密不可分。
终于,旧帝禅位,萧玦登基,改元昭武。这昭昭武功,是马踏山河的赫赫战功,更是涤荡朝堂、廓清寰宇的铁腕!
思绪被震耳欲聋的山呼万岁声拉回。我们已并肩立于丹陛之巅,俯瞰着下方匍匐如潮的文武百官、万国使节。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将整座皇城镀上一层神圣的金辉。
繁琐庄重的登基大典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祭天、告庙、颁诏……每一个环节都彰显着新朝的威严与天命所归。
终于,到了最后的环节。礼部尚书手持玉册,正准备高声宣读册立皇后的诏书。
就在这万众屏息的时刻,身侧的萧玦却忽然动了。
他没有理会礼官的流程,在满朝文武惊愕的目光中,倏然转身,面向我。
那双深邃如星海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着我盛装的身影,再无旁人。所有的帝王威仪似乎在这一刻敛去,只剩下一种沉淀了岁月与烽火的、滚烫而专注的温柔。
他伸出手,没有去碰那象征着皇后尊荣的凤印宝册,而是稳稳地、坚定地握住了我置于身前、隐藏在宽大翟衣袖袍下的手。
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带着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紧紧包裹住我微凉的指尖。那熟悉的触感和力量,瞬间驱散了身处权力之巅的孤寒。
满朝哗然!礼部尚书捧着玉册的手僵在半空,目瞪口呆。无数道震惊、探究、甚至隐含非议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聚焦在我们交握的手上。
萧玦恍若未闻。他握着我的手,高高举起!
众卿!他的声音灌注了内力,如同洪钟大吕,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清晰地回荡在空旷肃穆的金銮殿前,传遍九重宫阙,激荡在每一个人的耳畔心间!
朕以此江山为聘——
他停顿,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烈日,只落在我一人身上。那眼神,是宣告,是承诺,更是历经劫波后最深沉的爱重。
——许朕之皇后,沈玉棠,一世安稳,永世尊荣!
话音落下,掷地有声!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江山为聘!
一世安稳!永世尊荣!
这已不是帝后册封的例行公事,而是一个帝王,以他刚刚执掌的万里山河为信物,向他的妻子、他的战友、他生死与共的爱人,许下的最重的誓言!
山风呼啸着掠过丹陛,卷起我们衣袂翻飞。我仰头望着他,望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炽热如岩浆的深情与郑重。珠旒在眼前晃动,模糊了视线,滚烫的泪水却再也无法抑制,汹涌而出,滑过脸颊。
前世的冷院风雪,今生的血火征途……所有的屈辱,所有的仇恨,所有的挣扎与孤勇,在这一刻,在他紧握的手心和他以江山为证的誓言中,尽数化为尘埃。
我反手,更紧地回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骨节用力到微微发白。如同在血雨腥风中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将彼此的性命与信念,交付于对方掌心。
臣妾,我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清晰、坚定地穿透风声,回应着他的誓言,此生,定不负江山,不负君!
四目相对,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
下方,短暂的死寂过后,是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的、震彻云霄的叩拜与山呼: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浪排山倒海,直冲九霄。在这象征着无上权力与荣光的巅峰,在这万众瞩目的时刻,我们并肩而立,双手紧握。
脚下,是刚刚扫清沉疴、百废待兴的万里江山。
前方,是等待着我们共同开创的、充满未知却也充满希望的昭武盛世。
阳光炽烈,将我们相携的身影长长地投射在猩红的御道之上,仿佛融为一体,坚不可摧。
大典的钟鼓,依旧在天地间回荡,悠远绵长,如同一个崭新时代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