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恨，恨那个仗着自身修为势力，强取豪夺之人。
”孟轻岚没有一丝犹豫，立刻给出她的答案。
夜雪正处于对世界规则重构的时期，在百烬城中时，他思考的只是如何获得今日的食物，但现在生活不为温饱所困，他执着于脚下的目光也开始放远，看到了整个世界。
人族与妖族的世仇，不被两边接纳的半妖，善恶两面的人族……夜雪陷入迷惘，银白头发之间的耳朵也微微压低。
孟轻岚张开手掌，用手指一遍遍梳理着夜雪的头发，偶尔会触碰到温热的耳朵，夜雪在清冽竹香的包裹下心神宁静下来。
“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内部还是外部，都会有恃强凌弱之人。
只是种族内部尚有律法条例，弱小者还有能获得公正结局的机会，而发生在两个种族之间，这个机会是完全不存在的。
人族用妖族试药，妖族用人族发泄，仇恨累积下来，两族见面第一件事便是拔剑。
”孟轻岚叹了口气，她曾两次闯进妖界，都不敢用轻岚剑尊的名号，而是化名为叫做子山的同宗化神境剑修，利用灯下黑的心理蒙混过去，否则那几个妖王必将摈弃前嫌，联手追击她。
“你生于仇恨之中，我不会要求你放下仇恨，只是复仇完之后，你可以选择不再让这份恨延续下去。
你的修炼天赋很好，金丹境只是水到渠成之事，一千五百岁的光阴，你用前一百年拿来恨，后一千四百年拿来爱，好不好？”离人界突现魔气还有百年，到那时，妖族冷眼旁观人界遭受魔气侵蚀，开启两族结界，便再也不会有新的半妖出生。
若是她失败了，人界灭于魔气，身死债消，两界的仇恨也不会再有。
夜雪的耳朵轻轻碰了碰孟轻岚停下的手，好像在无声地催促她继续。
夜雪仰视着孟轻岚，黑蓝的眼瞳纯净无垢，“师父，我知道恨谁了，但是我不知道去爱谁。
”“爱自己，爱朋友，爱今天吃的食物、明天会出现的太阳……都可以。
”孟轻岚继续为他梳理银发，听到夜雪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呼噜声。
徒弟的心情好像平和了，孟轻岚挠了挠夜雪的头顶，笑问，“你很喜欢师父这么做吗？”下一刻，孟轻岚再次看到夜雪那张看起来十分柔软的淡唇轻启，吐出了很硬的一句话。
“……无所谓。
”孟轻岚忍住促狭的笑意，手指碰了碰他温度升高的细绒耳尖，“原来如此。
”或许是镇长将孟轻岚和夜雪的帮助告诉了镇中居民，师徒二人再次出现于客栈外时，满街都是善意感激的目光。
卖菜的林婆抓起两个洗的干干净净的脆果，塞到他们手里，“两位仙长，尝尝吧，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果子，很清甜。
”镇长叫大家去河岸边认领尸骨，她也去了，纵然只剩一副骨架，作为母亲，她也认出了哪个是自己的女儿。
林婆浑浊的眼睛湿润起来，再一次感激地说道，“多谢二位仙长，我的女儿终于能回家了，这傻丫头……”孟轻岚笑眯眯地接过脆果，一口咬下去，清甜的汁水顺着口腔落进心里，“好吃。
”她看到夜雪抓着脆果，一动不动，用手肘杵了下他，“愣着干嘛，很好吃的，别浪费食物。
”一个高胖的孩子噔噔噔地跑过来，把手里的花环塞到夜雪手里，“谢谢大哥哥，这是我们几个人编的花环。
”他羞涩地跑开了，夜雪认出这就是第一天用石头砸他的孩子，他是里面领头的那个。
孟轻岚拿过花环，戴到了夜雪的斗笠上，不近人情的冷面修士顿时变得可爱起来。
“他们也不是一直都当恶人，有的放不下，有的愚昧。
所以世间需要你我这样的人，做该做的事，让他们没有当恶人的机会。
”孟轻岚轻声说道，只有夜雪听得到她在说什么。
夜雪啃了一口脆果，确实很甜。
他望着孟轻岚温和的笑容，日光照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一层金身，好像生来就是救凡人于苦难中的仙人。
寒刃照肝胆，岩岩若孤松。
夜雪默念着孟轻岚收他为徒时说的话，他的师父是真正的剑修，他还有很多事不懂。
但没关系，他会学着师父的举止，按师父的期望，去尝试做一个剑修。
在西肖镇只停留了几天，未发现其他异常，孟轻岚便带着夜雪离开西肖镇。
夜雪跟在师父身后，亦步亦趋，“师父，我们这是要去哪？”孟轻岚的脚步顿了顿，“我会去人界的其他城池转转，那里会有修士出没，你的半妖身份可能会被高境界的修士发现，所以……”夜雪的心提起来，怕孟轻岚抛下自己，耳朵紧张地抖动，“所以？”“所以我们要先去放鹿山脉，找我一位医修好友，让她想办法为你配制药物，调理身体。
”孟轻岚脚步一转，在岔路口走向另一个方向。
“可以掩饰我的半妖身份吗？”还好师父没说要遗弃他，夜雪放下心来，好奇地问道。
“不，但可以让你跑快点，免得被修士捉走。
”孟轻岚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她那医修好友之前有提过，在放鹿山脉寻找到一种奇特的灵植，可以掩饰妖族特征，不知道现在研究出来没有，就算没有，让她帮忙调理一下徒弟的身体也好。
夜雪看到孟轻岚勾起的嘴角，知道师父又在逗他，他表面上不说话，心里在为孟轻岚这点特殊的对待感到欣喜，孟轻岚在百烬城里对他们虽然温和，但总是隔着一层，无法真正地靠近。
师父不去逗弄其他人，偏偏逗我，师父心里有我。
夜雪步履不停，面容平静，腰后长尾跟着脚步有节奏地摆动起来。
放鹿山脉雾气弥漫，山林之间只能看清近处，稍远一些就是白茫茫的一片，完全遮挡住视线，走在林中容易迷失方向。
孟轻岚经常出来游历，据她自述，她在山林间有丰富的野外生存经验，认路、打猎、烧烤什么都不在话下。
夜雪迷信师父，跟着孟轻岚绕了一圈又一圈。
然后师徒二人回到了做标记的第一棵树旁边，三次。
孟轻岚神情不变，依旧是从容不迫的淡定，仿佛夸下海口之后一直在鬼打墙的不是她自己。
“不是我的问题，是这林中有迷阵，我对于阵法一道不精。
”面对徒弟复杂的眼神，她必须为自己辩解一二，维护作为师父的尊严。
孟轻岚连神识都打开了，还是走不出去，明明神识查探到的路线是正确的。
只能说明这林中布有迷阵，而她最不擅长的就是解阵，以前遇到阵法直接摧毁了事，但这是去找人的，这迷阵正是她所找之人布下，摧毁不得，王青崖可记仇了。
记仇就算了，还是个医术高超的医修，凡是修士，没有人会主动得罪一名医修，就算自己不需要，难保哪一天身边的人需要医修出手。
孟轻岚有些感慨地想，她现在也变成需要为弟子考虑的稳重师父了。
“嗯，有迷阵。
”夜雪不明白师父为何突然郑重起来，迷茫地点点头，直接选择信任。
夜雪闭上双眼，感官全部集中在鼻子上，山林间恰好起了一阵山风，由远及近地带来风中讯息。
树木青草的植物气味、山露的湿润气味、清冽的竹香……好安心……不对，这个是师父的味道。
夜雪猛地摇头，精神更加集中，终于从下一阵山风中嗅到了陌生的气味。
他睁开双眼，对孟轻岚说道，“师父跟我走吧，我闻到陌生气味了，那边应该有人烟。
”术业有专攻，既然更专业的人出现，孟轻岚也不再逞强。
夜雪走走停停，一路上都在努力地嗅闻。
孟轻岚从善如流，跟在夜雪后面，再一次对夜雪另一半妖族血统产生猜测。
这么灵敏的嗅觉，还喜欢被挠头，应该是犬族的分支吧？不知夜雪是怎么走的，在漫山大雾里左转右转，竟然真的走出了迷雾。
如他所说，当山雾消散的那一刻，一座村落出现在师徒二人面前。
这座村落比起西肖镇更为落后，一间间低矮的茅草屋挤在一起，田地就在茅草屋旁，山溪从田埂中穿过，涓涓流淌。
村落中突然出现两个外人，在屋前晒太阳的老人大力敲响铜锣。
震天的警报惊醒了在田中劳作的中青年，他们迅速握起农具围了过来。
孟轻岚看清他们面容的时候，不由得愣住了，他们全是半妖，老、中、青、少，全是半妖。
这是一座由半妖组成的村落。
“放鹿山脉中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孟轻岚朝他们友好地笑了。
“你们是捕妖队的？”为首的壮硕半妖警惕地举起镰刀。
“捕妖队？”孟轻岚疑惑地重复道。
“捕妖队闯进来了？看招！”一道含怒的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炸在孟轻岚和夜雪身前的绿色粉末。
“夜雪小心！这粉末有毒！”孟轻岚护在夜雪身前，但还是有些许粉末被夜雪吸进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