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课桌刻下江遇是笨蛋,是我最大的叛逆。
他出国前夜,我醉醺醺告白:江遇,我其实……
他冷着脸打断:叶昭,别说蠢话。
七年后他成了我的甲方,指着并购方案冷笑:叶总监水平退步了。
我笑着点开第17页:江总漏看了这里。
满屏数据下藏着一行小字:笨蛋还是爱你。
散会后他把我堵在电梯:那份文件我看了七年。
当年拒绝你,是因为我家破产那天……讨债人正在门外。
会议室的冷气开得像要把人骨头缝里的最后一点热气都榨干。长条会议桌光可鉴人,映着天花板上惨白的灯光,也映着每个人紧绷着的脸。空气凝滞,只有中央空调单调的嗡鸣,像某种不祥的背景音。
我站在巨大的投影屏幕前,手指捏着激光笔的金属外壳,冰凉的触感勉强压住指尖细微的颤意。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图表和数据,是我和团队熬了无数个大夜的心血结晶,是关于启明科技被江氏资本并购的最终方案。成败,就在今天。
目光扫过对面。江遇。
他坐在长桌尽头的主位,深灰色的高定西装一丝不苟,衬得他肩线利落挺拔。七年时光,似乎只是将他少年时那份清冷的轮廓打磨得更加深刻,眉骨更高,下颌线更显凌厉。此刻,他微微向后靠在宽大的真皮椅背里,指尖无意识地、轻轻点着桌面,发出极轻的嗒、嗒声。
就是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根无形的针,猝不及防刺破时间厚厚的茧,直直扎进记忆深处。
高中物理课,阳光懒洋洋地爬过窗棂。我趴在堆成小山的习题册后面,偷偷侧过脸。隔着一条狭窄的过道,少年江遇也是这样,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小片阴影,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一支廉价的签字笔,笔端一下、一下,点在摊开的练习册上。专注,又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倨傲。那时的心跳,也是这样,又快又乱,撞得胸腔发疼。
叶总监身边助理小周压得极低的声音带着点提醒的意味。
我猛地回神,指尖掐进掌心,细微的刺痛感驱散了那不合时宜的恍惚。激光笔的红点重新落回屏幕上的核心数据模型。
江总,各位,我的声音刻意拔高了几分,在过分安静的会议室里显得异常清晰,努力抹平所有可能泄露情绪的波动,关于启明核心技术的估值模型,我们采用了最新的市场对标和未来五年增长潜力叠加分析,具体参数和推导逻辑,请各位看附件三的详细说明。红点在复杂的图表间移动,我强迫自己不去看长桌尽头的那个人,只专注于那些冰冷的数字和逻辑链条。基于此,我们认为我方提出的并购对价,具有充分的市场依据和合理性。
激光笔的红点在复杂的图表间移动,我强迫自己不去看长桌尽头的那个人,只专注于那些冰冷的数字和逻辑链条。
冗长的阐述终于接近尾声。我微微吸了口气,正准备做最后的总结陈词,并迎接预料之中的、来自江遇方面的质疑和讨价还价。
叶总监。
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惯有的、没什么温度的磁性,却像一块冰骤然投入死寂的水面,激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整个空间。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声音的来源。
江遇终于抬起了头。那双眼睛,七年前就像沉静的深海,如今更添了几分深不可测的幽邃。他的视线穿过长桌,精准地落在我脸上,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审视,一种近乎冷酷的、剥离了所有个人情感的审视。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光滑的桌面上,十指随意地交叉着。那份压迫感无声地弥漫开来。
辛苦了。他薄唇微启,吐出三个字,语气平淡得像在评价一杯白开水,方案很完整。
心脏还没来得及因这句看似肯定的话而稍安,他接下来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过来。
只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屏幕上定格的复杂模型,嘴角勾起一个极浅、却足以让人心底发凉的弧度,这份方案给我的感觉,和七年前相比……他刻意停顿,视线重新锁住我,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叶总监的专业水平,似乎退步得厉害。
嗡——
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股滚烫的血气猛地冲上头顶,耳膜里只剩下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声。退步他凭什么就凭他是高高在上的甲方金主就凭他是江遇!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我能感觉到旁边小周瞬间僵直的背脊,能感觉到对面江氏团队投来的、混合着探究与幸灾乐祸的目光。
七年前那个雨夜的寒意,混杂着此刻被当众羞辱的难堪和愤怒,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心脏,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那晚他冰冷的眼神,那句斩钉截铁的别说蠢话,此刻与眼前这张写满讥诮的脸完美重叠。
指甲更深地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我混沌的头脑猛地清醒。不能失态。叶昭,你是启明的项目负责人,不是当年那个只敢在课桌上刻字的傻丫头!
我用力闭了下眼,再睁开时,脸上已经挂上了一个堪称完美的职业微笑。嘴角上扬的弧度精准,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句刻薄的评价不过是拂过耳边的轻风。
哦我轻轻挑眉,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甚至染上了一丝轻松的笑意,迎上他那双冰冷的眼,江总的评价,真是让我有点意外。
激光笔的红点,在众目睽睽之下,轻盈地、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地点向了屏幕右下角那不起眼的页码标识。指尖在激光笔的按钮上轻轻一按,屏幕上的内容无声地向上滚动。
页数飞快地跳动:12…13…14…15…16…
终于,停在了17。
巨大的屏幕上,瞬间被第17页的内容占据。依旧是严谨的财务数据表格,密密麻麻的数字排列整齐。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聚焦过去,试图寻找江遇口中退步的证据,或者我反击的破绽。
江遇的眼神也锐利地扫过屏幕。
就在这片屏息凝神的寂静中,我清晰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会议室,带着一种近乎顽劣的轻快:
江总是不是……漏看了这里
激光笔的红点,像一枚精准的红色图钉,啪地一下,钉在了满屏冰冷数字下方、页脚处一行几乎被忽略的、极小的灰色备注文字上。
那行小字,在惨白的投影光线下,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死水下的汹涌暗流。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极其压抑、又无法完全抑制的抽气声。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中央空调单调的嗡鸣被无限放大。
那行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笨蛋还是爱你】
时间被无限拉长、扭曲。我站在原地,脸上维持着那副无懈可击的、带着点挑衅意味的职业假笑,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余光里,我看到江遇交叉的十指猛地收紧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脸上那副掌控一切的冰冷面具,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死死钉在屏幕上那行小字上,瞳孔深处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碎裂,又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燃烧。
震惊难以置信还是……别的什么我看不清,也不敢细看。快意像细小的电流窜过四肢百骸,七年前那个雨夜的狼狈和此刻他碎裂的表情交织在一起,带来一种近乎虚脱的报复感。
叶总监,
江遇的声音终于响起,比刚才更沉,更哑,像粗糙的砂纸刮过金属表面,每一个字都带着压抑不住的某种东西,这就是你所谓的……专业态度
江总误会了。我笑得更加无辜灿烂,甚至微微歪了歪头,目光扫过那些表情各异的与会者,一点无伤大雅的小……备注调节一下谈判气氛嘛。毕竟,我顿了顿,迎上他几乎要喷火的目光,当年江总不也说过,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出其不意’
空气里的火药味浓得几乎一点就炸。
江遇下颌的线条绷紧如刀锋,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锐利得几乎要将我洞穿。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得沉重的真皮座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散会!
冰冷的两个字砸下来,像冰块坠地。
他不再看我一眼,抓起桌上的文件夹,转身大步流星地朝会议室门口走去,背影僵硬得如同一块移动的冰山。江氏团队的人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低着头鱼贯而出,生怕被老板的怒火波及。
会议室里只剩下我和小周,还有启明那边几个目瞪口呆的同事。
昭姐……小周凑过来,声音都在抖,你……你这……
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垮塌,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刚才强撑出来的镇定和挑衅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巨大的疲惫和后怕。
没事,我摆摆手,声音有些发虚,撑着桌面的指尖冰凉,先……收拾东西。
离开会议室,穿过铺着厚地毯的走廊,高跟鞋踩在上面几乎发不出声音,却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我只想快点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回到我那间小小的办公室,关上门,一个人待着。
电梯间空无一人。我快步走过去,手指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用力戳向向下的按钮。
金属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里面空荡荡的,明亮的镜面反射出我有些苍白的脸。
我一步跨进去,转身,只想电梯门快点关上。
然而,就在冰冷的金属门即将合拢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戴着昂贵腕表的手,猛地从狭窄的缝隙中强硬地插了进来!
电梯门感应到阻碍,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重新向两边滑开。
门外,江遇站在那里。
高大的身影堵住了整个电梯口,走廊的光线被他挡住大半,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极具压迫感的影子。他微微喘着气,额角似乎有薄汗,深灰色的西装外套敞开着,领带也被他扯松了几分,歪斜地挂在颈间,全然不复会议室里的严整冷峻。那双眼睛,不再冰冷,不再嘲讽,里面翻涌着某种极其复杂、极其浓烈的东西——是愤怒,是惊涛骇浪般的质问,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痛楚像是强行撕开了包裹多年的坚硬外壳,露出了里面从未示人的、滚烫的内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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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那样堵在门口,胸膛微微起伏,目光像烙铁一样死死地锁在我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专注。
电梯门因为感应到持续的阻碍,发出持续的、令人心焦的轻微嗡鸣。
时间仿佛凝固了。狭小的电梯空间里,空气被他身上散发出的强烈气息和那种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彻底挤占,稀薄得让人无法呼吸。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冷冽的雪松混合着皮革的味道,那是属于成年江遇的气息,陌生又带着致命的侵略性。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紧紧贴上冰冷的电梯内壁,寒意瞬间穿透薄薄的衬衫。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找回一点掌控感,可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巨大的声响几乎要冲破耳膜。
江总,我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一丝我自己都厌恶的颤抖,你……挡着电梯了。
他没有动。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我,里面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将我吞噬。电梯门固执地嗡鸣着,像是在为这诡异的僵持伴奏。
终于,他动了。
不是让开,而是向前一步,彻底跨进了电梯。
砰!
电梯门在他身后迅速而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外面走廊的光线和声响。狭小的空间瞬间被一种更令人窒息的寂静和两人之间紧绷的气场填满。密闭的空间放大了他身上所有的气息和压迫感,也放大了我无处可逃的恐慌。
他转过身,高大的身躯几乎将我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他没有按任何楼层按钮,只是抬起手,那只骨节分明、在会议室里曾优雅指点江山的手,此刻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啪地一声,重重拍在了电梯控制面板上那个鲜红的紧急停止按钮上!
刺耳的警报声并没有响起——这显然不是普通的紧急按钮。电梯猛地一震,随即彻底静止下来。顶灯依旧明亮,却照得这方寸之地如同一个精心打造的囚笼。
江遇!你干什么!我失声惊叫,被他这疯狂的举动彻底吓住,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头顶。
他没有回答我的质问。
他猛地向前一步,高大的身体带着巨大的压迫感,将我彻底困在他与冰冷的电梯壁之间,退无可退。他身上那股冷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一种陌生的、极具侵略性的热度扑面而来。一只手臂撑在我耳侧的金属壁上,将我牢牢禁锢在这一方狭小的空间里。另一只手,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攫住了我的下巴!
力道不轻,带着一种宣泄般的粗暴,迫使我抬起头,直面他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
叶昭……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到了极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胸腔里硬生生挤压出来,带着灼人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呼吸急促而沉重,那份文件……
他的目光像最锋利的探针,死死锁住我的眼睛,试图穿透我所有的伪装,直抵灵魂深处。禁锢着我下巴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泄露了他内心同样汹涌的惊涛骇浪。
第十七页……那行字……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每个音节都带着滚烫的重量砸下来,我看了七年!
轰——
大脑一片空白。
七年
这两个字像带着千钧之力的重锤,狠狠砸在我自以为坚固的心防上。所有的强撑,所有的故作镇定,所有的虚张声势,在这一刻土崩瓦解。震惊像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四肢百骸,让我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记了。
下巴上的钳制依旧滚烫,他灼热的气息近在咫尺。我被迫仰着头,直直撞进他眼底那片燃烧的深海。那里面不再是冰冷的审视或刻薄的嘲讽,而是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极其浓烈的东西——是压抑了太久太久终于爆发的痛楚,是深不见底的疲惫,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执着
他……看了七年什么意思那份文件……他早就拿到了那行字……他早就看到了从什么时候
无数个混乱的念头在脑海里疯狂冲撞,却组织不成一句完整的话。我只能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些汹涌的、几乎要将我淹没的情绪。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我艰难地挤出一个字,声音破碎不堪,你早就……
是!他斩钉截铁地打断我,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苦涩,目光却依旧死死锁着我,不肯移开半分,从你把它放进最终方案包里的那一刻起……我就看到了!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似乎在努力平复过于激烈的情绪,但收效甚微。
叶昭,你以为那是什么一个精心设计的玩笑一个迟到了七年的、幼稚的报复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痛楚,攫住我下巴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你把它藏在那里……像丢下一颗炸弹!然后你看着我,在所有人面前……看着我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一样……质疑你的专业水平看着我……被那行字钉在原地
他的质问像鞭子一样抽打过来。我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是,想说这就是我想要的报复。可看着他那双布满红血丝、盛满了太多我看不懂的痛苦的眼睛,那些刻薄的话却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又酸又胀。
看着我……他猛地低下头,额头几乎抵上我的,灼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声音低哑下去,带着一种破碎的、近乎恳求的意味,看着我……被你耍得团团转……你很得意,是不是
那瞬间的脆弱,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我的盔甲。
不是……一个微弱的声音从我喉咙里逸出,带着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不是那样的……
下巴上的力道似乎松了一瞬。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难辨,燃烧的怒火底下,似乎有什么更深沉的东西在涌动。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积聚某种巨大的勇气,然后,用一种近乎耳语、却又清晰无比的声音,一字一字,重重地砸进我的耳膜:
当年……你喝醉了……跑到我宿舍楼下……
那个雨夜的记忆碎片瞬间被唤醒,冰冷潮湿的空气,昏黄摇晃的路灯光晕,还有自己语无伦次的声音……
你说……‘江遇,我其实……’
他的声音低沉地复述着,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回响。我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难堪和羞耻感汹涌而至。
我打断你……我说,‘叶昭,别说蠢话’。他闭了闭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深重的阴影,再睁开时,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翻涌的痛楚浓得化不开,几乎要将人溺毙。
不是不想听……他的声音哽了一下,带着一种深切的、迟到了七年的疲惫和绝望,是……不能听。
禁锢着我下巴的手终于缓缓松开,力道消失,只留下皮肤上滚烫的触感和隐隐的痛。
他高大的身躯似乎被什么东西压得微微佝偻,不再是那个在会议室里睥睨一切的江总,只是一个被沉重的过往压垮了的男人。他抬起那只刚刚还充满力量的手,有些脱力地撑在我耳侧的电梯壁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低下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只留下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只有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沉重地敲打着耳膜。
就在……就在那天下午……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浸透了时光的苦涩和绝望,我家……破产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不是普通的经营不善……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充满自嘲的弧度,是彻底的清算。债主堵门,法院封条……所有能想象到的、最不堪的场面……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复那汹涌而来的痛苦回忆。
我接到我妈的电话……她在那头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说家里被砸了,讨债的人堵在门口,扬言不拿到钱就不走……说警察来了也……也没用……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哑,带着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她躲在邻居家……不敢回去……
我无法想象那样的场景。记忆里的江遇,永远是那个家境优渥、自带光环的校园男神,清冷、矜贵、遥不可及。破产债主堵门这些词和他联系在一起,是如此的荒诞和……残忍。
而我……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直直地看向我,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自责,我还在学校里……在准备那该死的托福考试……在计划着该死的留学!像个傻子一样!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低吼出来的,带着强烈的自我厌弃。
你醉醺醺地跑来找我……说那些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电梯冰冷的金属壁,回到了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声音低沉得如同梦呓,那些讨债的人……就在我家门外!就在我妈妈躲藏的那扇门外!他们随时可能破门而入……随时可能……
他猛地顿住,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像是要把后面那些更可怕的想象咽回去。
叶昭……他重新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迟来的、沉重的哀伤,那个时候……我拿什么……回应你
我连自己……连我母亲明天会不会安全……都不知道。我连一张回国的机票钱……都凑不齐。他扯了扯嘴角,笑容苦涩得让人心碎,未来我的未来在那一刻……已经碎得连渣都不剩了。
回应你他重复着,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把你……也拖进那个无底的黑洞里吗
狭小的电梯空间里,只剩下他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还有我几乎停滞的心跳。那些冰冷刻薄的表象轰然倒塌,露出底下千疮百孔、鲜血淋漓的真相。那个雨夜他转身离去的背影,那句冰冷的别说蠢话,七年来像一根毒刺深埋心底,此刻被猛地拔除,带出的却并非解脱的快意,而是汹涌的、迟来的剧痛和铺天盖地的酸楚。
他不是不爱。他是……不能爱。在那个风雨飘摇、自身难保的时刻,他连保护自己至亲的能力都没有,又怎么敢去握住另一只手,将她一同拖入深渊
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揉捏,酸胀得发疼,连带着鼻腔都涌起强烈的涩意。喉咙哽得厉害,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男人。
他靠在冰冷的电梯壁上,深灰色的昂贵西装也掩不住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惫。额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只留下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和线条紧绷的下颌。刚才那股强横的、近乎凶狠的质问气势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深重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无力感。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格外漫长。
终于,我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那……后来呢
他缓缓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依旧布满血丝,但那份翻涌的绝望似乎沉淀下去了一些,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后来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极其苦涩的笑意,后来……就是一场漫长的……流放。
他的目光有些失焦,像是穿透了眼前的金属壁,看向那段灰暗的岁月。
卖了所有能卖的东西……求了所有能求的人……勉强填上了一些窟窿,把妈妈安置在南方一个亲戚家。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却字字沉重,然后……就是去国外。不是留学,是去……打工,去最底层的地方……洗盘子,搬货,在码头扛大包……只要能赚钱,什么都干。
他抬起手,下意识地想要解开束缚着他的领带,手指却因为某种脱力而显得有些笨拙,最终只是烦躁地扯了一下领口。
用了七年……他垂下眼睑,看着自己骨节分明、如今已布满薄茧的手,声音低沉下去,用了七年时间……才重新拼凑起一点东西……才敢……重新站在这里。
他重新抬起头,目光再次聚焦在我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和绝望,只剩下一种小心翼翼的、带着不确定的探寻,还有一丝深藏的、几乎不敢显露的卑微期待。
叶昭……他叫我的名字,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那份文件……第十七页……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最后的勇气,喉结艰难地滚动着。
那行字……是真的吗他终于问了出来,目光紧紧锁住我的眼睛,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执着,还是……真的只是……一个报复我的玩笑
空气仿佛再次凝固了。
七年。流放。底层挣扎。重新拼凑……
这些沉重的字眼像石块一样砸进我的脑海,将他当年冰冷的背影彻底击碎、重塑。原来那转身的决绝背后,是比我的失恋痛苦百倍千倍的深渊和挣扎。那行被我带着报复心态刻在文件角落里的小字,却成了他流放岁月里唯一的浮木他抓着它,看了七年
心口那片巨大的酸楚猛地炸开,汹涌的情绪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眼前他带着卑微期待的脸。
笨蛋……
两个字带着浓重的哭腔,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声音破碎,却清晰地回荡在狭小的电梯里。
江遇的身体猛地一僵,撑在电梯壁上的手瞬间握成了拳,指节用力到发白。他眼中的光芒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像是濒临熄灭的火星骤然被投入了氧气。
我……他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干涩紧绷。
江遇!我打断他,泪水终于滚落,顺着脸颊滑下,咸涩的滋味在唇边蔓延。那些积压了七年的委屈、怨恨、不甘,还有此刻汹涌而来的、迟来的心疼和难以言喻的心悸,像熔岩一样在胸腔里翻腾燃烧,烧得我浑身发烫,烧得我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我猛地抬起手,不是推开他,而是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近乎发泄的力道,狠狠揪住了他昂贵西装的前襟!柔软的布料瞬间被我攥得变了形。
你才是……最大的笨蛋!我几乎是吼出来的,眼泪流得更凶,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七年!整整七年!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被我揪得身体微微前倾,却没有丝毫反抗。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所有的情绪——痛苦、疲惫、卑微的期待——都在我的泪水和这声带着哭腔的质问中,轰然碎裂,然后被另一种更为汹涌的、滚烫的东西所取代。
那是一种失而复得的、难以置信的巨大狂喜,混杂着深沉的痛惜和铺天盖地的怜爱。
叶昭……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颤抖。
下一秒,那只撑在电梯壁上的手猛地抬起,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扣住了我的后颈!
滚烫的掌心贴住我颈后敏感的皮肤,激得我浑身一颤。一股强大的力量不容置疑地将我向前一带——
我的惊呼被彻底堵了回去。
带着滚烫温度和不容置疑力道的吻,重重地落了下来。
不是温柔的试探,不是浅尝辄止的触碰。而是像压抑了太久的火山终于爆发,带着席卷一切、焚烧一切的热度,带着七年的思念、七年的悔恨、七年的流离失所和此刻失而复得的狂喜,凶狠地、彻底地攫取了我的呼吸。
他的唇滚烫而干燥,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掠夺意味。牙齿甚至不小心磕碰到了我的唇瓣,带来一丝细微的痛感,却瞬间被更汹涌的浪潮淹没。属于他的气息——雪松的清冽混合着一种陌生的、极具侵略性的男性气息——强势地攻城略地,瞬间充斥了我所有的感官。后颈被他滚烫的大手牢牢固定着,另一只手臂则紧紧箍住了我的腰,力道之大,仿佛要将我整个人揉碎,嵌入他的骨血之中。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考,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眼泪,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凶狠而滚烫的吻彻底焚毁。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灭顶般的侵袭,唯一能感受到的,是他剧烈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重重地撞在我的胸口,和我自己那颗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以同样疯狂的频率共振着。
氧气被掠夺殆尽,眩晕感阵阵袭来。就在我几乎要窒息的时候,他微微松开了些许,滚烫的唇瓣却依旧紧贴着我的,灼热的呼吸急促地喷洒在我的唇齿间。
昭昭……他低哑地唤着,声音含混不清,带着一种近乎哽咽的颤音,额头抵着我的额头,鼻尖蹭着我的鼻尖,灼热的气息交融,对不起……
滚烫的吻再次落下,比刚才少了几分凶狠,却多了无尽的缠绵和失而复得后的小心翼翼。辗转厮磨,温柔吮吸,像在确认失而复得的珍宝。每一次唇瓣的轻触,每一次舌尖的试探,都带着一种迟到了七年的、深入骨髓的眷恋和疼惜。
电梯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急促交织的喘息和唇齿间暧昧不清的吮吻声。冰冷的金属壁映着我们紧紧相拥、难舍难分的模糊身影。顶灯的光线无声地流淌下来,笼罩着这方寸之地,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只属于我们的、迟来了太久太久的秘密角落。
落地窗将城市璀璨的夜景框成了一幅流动的画卷。远处高楼的霓虹和近处车河的光流交织闪烁,映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暖黄的落地灯,光线温柔地流淌在米白色的沙发和深色的原木茶几上。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食物香气——是我煮的、已经有点坨掉的速冻饺子,还有他刚才下楼买回来的、散发着清甜气息的柠檬茶。
江遇陷在宽大的沙发里,姿势是难得的放松。深灰色的家居服代替了笔挺的西装,领口随意地敞开着,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他一条手臂搭在沙发靠背上,另一只手则松松地环着我的腰,让我以一种极其自然的姿势半靠在他怀里。
我的后背紧贴着他温热的胸膛,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衣料,一下、一下,敲打着我的背脊。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慵懒暖意的安全感,像温水一样,无声地包裹着四肢百骸。
……所以,我的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他垂在沙发扶手上的家居服柔软的袖口布料,声音带着点事后的微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你那时候……就真的什么办法都没有了只能……一走了之
头顶传来他低沉平稳的声音,下巴轻轻抵着我的发顶。
嗯。他应了一声,语气很淡,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家里的资产被银行和法院冻结得干干净净。我名下的卡……一张都刷不出来。能联系上的、可能帮忙的亲戚朋友……要么避之不及,要么自身难保。国内的助学贷款渠道……也因为我家的变故,彻底堵死了。
他顿了顿,环在我腰上的手臂微微收紧了些。
那张去纽约的机票……是当时唯一能抓住的东西了。一个远房表叔介绍的……在那边一家华人餐厅后厨打黑工的活儿,包吃住,但薪水极低……而且需要立刻过去。
打黑工我惊讶地抬起头,侧过脸看向他。暖黄的灯光下,他的下颌线条依旧清晰,但眼神里已没有了白天的凌厉和疲惫,只剩下一种沉淀后的平静。
嗯。他坦然承认,对上我的目光,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自嘲的弧度,洗碗,削土豆,清理下水道……什么都干。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睡在餐厅仓库隔出来的、只有一张行军床的小隔间里。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像是在回忆那段灰暗的日子,那个隔间……没有窗,只有一盏接触不良的灯泡。晚上收工回去,躺在床上……唯一能看到的光,就是……手机屏幕。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他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声音低沉下去:你的朋友圈……设置了三天可见。三天里没发东西……我就只能一遍一遍地……看你以前发过的那些。
看你在图书馆熬夜抱怨,看你吐槽食堂的菜难吃,看你参加校园歌手大赛拿了安慰奖……看你……和同学去郊游,笑得很开心……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涩意,看到这些……就觉得……还好。你还在好好地……过你的日子。
他抬起手,温热干燥的掌心轻轻覆上我放在沙发上的手背,指尖带着薄茧,有些粗糙的触感。
那行字……他侧过头,目光落在我的脸上,眼神深邃专注,就像……在黑暗里走了太久的人,突然看到远处一盏灯。明知道那灯可能只是海市蜃楼,可能早就熄灭了……但还是……忍不住朝着那个方向走。
我用了三年……才攒够钱,还清了餐厅老板垫付的机票钱和一些基本开销……才敢……用回自己的名字。他扯了扯嘴角,又用了四年……才一点一点……爬到现在的位置。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可那些轻描淡写的洗碗、削土豆、打黑工、爬,每一个词背后,都浸透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汗水和挣扎。
我反手紧紧握住了他覆在我手背上的大手。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掌心带着薄茧,那是岁月和艰辛留下的印记。
都过去了。我轻声说,声音有些哽咽,将脸颊轻轻贴在他温热的颈窝里,蹭了蹭,江遇……都过去了。
他低下头,温热的唇轻轻印在我的发顶,带着无声的安抚和珍重。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手臂收拢,将我更深地拥进怀里,过去了。
客厅里再次陷入一片温馨的宁静。只有远处城市的低语和两人平稳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落地灯柔和的光线笼罩着我们依偎的身影,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融为一体的影子。
过了好一会儿,他低沉的声音带着点慵懒的笑意,在头顶响起:
那……并购案呢叶总监。
我窝在他怀里,舒服地不想动弹,闻言也只是懒懒地哼了一声:嗯
第十七页,他慢条斯理地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绕着我一缕垂落的发丝,那份带着……特殊备注的最终方案……还作数吗
我忍不住抬起头,对上他含着笑意的深邃眼眸。那眼神里,没有了商场的算计,没有了过往的阴霾,只剩下纯粹的、带着点促狭的温柔。
江总,我故意板起脸,眼底却漾开止不住的笑意,方案当然是作数的。不过嘛……我拖长了调子,鉴于贵方负责人对关键信息存在严重‘漏看’行为,并且态度极其恶劣,严重影响了谈判进程和双方互信……
他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我表演。
所以,我清了清嗓子,努力做出严肃的样子,我方认为,有必要重新评估对价!至少……上浮五个百分点!
五个点江遇故作惊讶,随即低笑出声,胸腔的震动清晰地传递到我的后背。他低下头,鼻尖蹭了蹭我的鼻尖,温热的呼吸拂过脸颊,声音低沉暧昧,叶总监,这算不算……趁火打劫
这叫……我微微仰起脸,凑近他,声音放得很轻,带着狡黠,风险溢价。
他眸色一深,扣在我腰后的手微微用力。
那……他低下头,温热的唇几乎要贴上我的,声音含混而充满诱惑,有没有……别的支付方式比如……他的吻轻轻落在我的唇角,带着灼人的热度,……肉偿
我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心跳漏了一拍。想推开他,身体却被他牢牢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
江遇!我低声抗议,尾音却被他缠绵的吻彻底封缄。
窗外的城市灯火依旧璀璨,无声地见证着这一室的旖旎与温暖。那些刻在课桌上的懵懂悸动,那个雨夜破碎的告白,七年的分离与流放,还有文件上那行承载了太多的小字……所有的遗憾、等待和苦涩,终于在这一刻,被重逢的甜蜜和踏实稳稳地填满。
未来还很长,但笨蛋和笨蛋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