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无声的遗嘱 > 第一章

分贝仪猩红的数字跳到89时,王建国手里的搪瓷缸子终于脱了手,带着积年的茶垢和半缸子温吞的茶水,哐当一声砸在早已布满裂纹的玻璃茶几面上。水花混着几片深褐色的茶叶沫子溅开,像一场微型又肮脏的雨,落在王建军熨烫平整的制服裤脚上,也落在王丽娟新做的水晶指甲上。
哎哟!大哥!王丽娟触电般缩回手,看着指甲上那点碍眼的污渍,声音尖利得能刺破耳膜,我这刚做的!两百八呢!你发疯也看看地方!
王建国那张被下岗潮和廉价烈酒腌渍得通红的脸上,肌肉抽搐着,他梗着脖子,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对面王建军的脸上:我看地方我看个屁的地方!这地方姓王!是爸的!不是你王丽娟一个人的!老大不下岗老大就该喝西北风多分点怎么了天经地义!我一家老小指着西北风活啊
王建军慢条斯理地抽出纸巾,擦拭着裤脚上那点微不足道的水渍,动作带着一种体制内特有的、令人烦躁的从容。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又冰冷:大哥,说话要讲道理。你困难,组织上、街道上不是没给你想办法。政策是政策,情理是情理。爸留下的这点东西,是遗产,不是救济粮。按法律,公平分割。我是不缺那点,但该是我的,一分也不能少。公平,懂吗这是原则。
他吐出的公平两个字,像两块冻硬的石头,砸在空气里,发出沉闷的回响。
公平角落里一直沉默的老三王爱华,声音不高,却像根针,瞬间刺破了喧嚣的空气。她抬起头,那张总是带着疲惫的脸上没什么激烈的表情,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倦怠,二哥,你一个月回来几次爸躺床上三年零七个月了,翻身、擦洗、喂饭、倒屎倒尿,这些活儿,法律上写着该谁干公平在哪儿呢她没看任何人,空洞的目光落在自己洗得发白、磨破了袖口的旧毛衣上,这阁楼,这房子,你们争得头破血流,我无所谓。我就想问问,爸还在喘气呢,楼上听着呢,你们心里……安不安
阁楼。这个词像一枚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更大的噼啪声。这间位于老式居民楼顶层的阁楼,低矮,狭仄,夏天闷热如蒸笼,冬天冷风从窗缝里飕飕地钻。它曾是孩子们的乐园,堆满了废弃的杂物和童年的秘密。如今,它成了悬在所有人头顶的、一个散发着霉味和巨大诱惑的金苹果——只因为一个传言:这片老城区,快要拆了。这破阁楼,能换一套甚至更多亮堂堂的新房。
三姐,话不能这么说!老五王丽娜猛地从堆满颜料管和揉皱画稿的破沙发上弹起来,她穿着件看不出原色的宽大T恤,长发凌乱,像个愤怒的艺术家(或者说,更像一个长期营养不良的流浪者),你照顾爸辛苦,大家记在心里!可你记不记得,爸没瘫之前,最疼谁是我!他说我有灵气,是搞艺术的料!现在呢她挥舞着手臂,颜料蹭到了斑驳的墙皮上,我画室租金都欠三个月了!画廊一张画都卖不出去!这阁楼,就该补偿我!这叫投资未来!支持文化事业!
支持你我还支持我自己呢!王丽娟嗤笑一声,精心描画的眉毛高高挑起,腕上的金镯子随着她夸张的动作叮当作响,老五,你那叫艺术糊口都难!看看我!生意赔得底儿掉,外面欠了一屁股债!供应商天天堵门!这阁楼,就是我的救命稻草!我周转开了,还能忘了你们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亲兄弟明算账,该我的份额,谁也甭想动!她涂着艳丽口红的嘴唇飞快地开合,仿佛那不是嘴,而是一台高速运转的印钞机,只等着阁楼变现来喂饱。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茶叶的涩味、陈年家具散发的霉味、王丽娟身上浓郁的香水味,以及一种更浓烈的、名为贪婪的酸腐气息。分贝仪那小小的液晶屏上,数字在混乱的声浪中顽强地攀升:92…94…97…最终,在一声不知谁拍桌子的巨响和随之而来的、更高分贝的相互指责谩骂中,刺目的红色101定格了。那小小的仪器似乎不堪重负,发出极其轻微的、濒临崩溃的嘀声。
混乱中,王爱华默默地站起身,瘦削的背影显得格外单薄。她绕过地上溅开的茶水渍,避开挥舞的手臂,悄无声息地走向通往厨房的狭窄过道。那里,炉灶上正熬着一小锅粘稠的白粥,米粒翻滚,散发出一种近乎单调的、温吞的香气。
楼梯是那种老房子常见的木楼梯,陡峭,狭窄,踩上去会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王爱华端着粥碗,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向上挪。楼下客厅里的风暴并未停歇,那些尖锐的、充满算计和怨毒的声音,像无形的毒藤蔓,顺着楼梯的缝隙顽强地向上攀爬、缠绕。
老大你少装可怜!当年厂里买断工龄的钱呢赌光了吧
老二你清高!你不稀罕不稀罕你天天往这儿跑什么盯贼呢
老三不就干了点保姆的活儿吗爸的退休金不都在她手里攥着谁知道贴补了谁!
老四你欠债活该!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老五你画的那些玩意儿,送人都嫌占地方!还艺术
每一句,都淬着毒,带着倒刺。
终于踏上最后一级台阶。阁楼门没关严,留着一条缝。王爱华侧身进去,反手轻轻带上门。楼下刺耳的噪音被隔绝了大半,只剩下模糊的、令人心悸的嗡嗡背景音。
阁楼里光线昏暗。唯一的小窗对着西边,此刻夕阳正沉,昏黄的光线无力地挤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歪斜的影子。空气里是更浓重的灰尘味、久未通风的闷浊气,还有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和一种老年人身上特有的衰败气息。
靠墙那张旧得看不出漆色的单人床上,父亲王德福静静地躺着。薄薄的被子盖到胸口,露出的手臂枯瘦得只剩一层松弛的皮包裹着骨头,像两截干枯的树枝。他的眼睛半睁着,浑浊的眼珠定定地望着低矮的、布满蛛网的天花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楼下那场关于分割他残躯和过往的战争,那震耳欲聋的争吵,那刺破记录的分贝,都来自另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世界。
王爱华走到床边,把粥碗放在床头柜上。柜子上堆满了药瓶、棉签、一个老式搪瓷便盆,还有一个蒙着灰尘的小型分贝仪——那是王建军有一次视察时带来的,说是科学管理噪音,当时王丽娟还讥讽他职业病。此刻,那分贝仪的小屏幕也亮着,猩红的数字显示着85。它忠实地记录着穿透楼板、抵达这生命最后堡垒的喧嚣。
爸,王爱华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喝点粥吧刚熬好的,温的。
王德福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从那片布满灰尘和裂纹的天花板,移到了女儿脸上。那目光浑浊得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永远擦不干净的毛玻璃,空洞,茫然,找不到一丝焦点。嘴唇微微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只有喉咙深处传来几声含混不清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王爱华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进一片冰凉的水里。她用小勺舀起一点稀薄的米汤,轻轻吹了吹,小心地送到父亲嘴边。嘴唇沾到了一点汤汁,下意识地微微张开。喂进去几勺,更多的米汤顺着嘴角的皱纹流下来,浸湿了枕巾上那块深色的、洗不掉的污渍。王德福的喉结困难地上下滚动,吞咽的动作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楼下突然又爆发出一阵更加激烈的争吵,像平地炸响的惊雷,分贝仪的数字猛地蹿升到98。王德福枯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那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捕捉的痛苦光芒,像即将熄灭的烛火在风中最后的一次挣扎,随即又彻底地黯淡下去,重归那片死寂的茫然。他不再看女儿,视线又固执地、毫无生气地挪回了天花板,仿佛那里有什么值得他用尽最后力气去凝视的东西。
王爱华拿着勺子的手停在半空,指尖冰凉。她看着父亲那张被岁月和病痛彻底摧毁的脸,看着那浑浊眼眸里映不出任何人的影子,听着楼下亲人们为了这腐朽躯壳下的遗产而爆发的、永无休止的战争。一种巨大的、冰冷的疲惫感,像浓稠的沥青,从脚底漫上来,将她整个人包裹、淹没,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默默地放下碗,拿起毛巾,擦拭父亲嘴角和脖子上的米汤痕迹。动作机械,眼神空洞。阁楼里只剩下楼下争吵的余音,和老人那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艰难的呼吸声。
日子在一种令人窒息的循环中爬行。争吵是永恒的背景音,分贝仪上刺目的红色数字是客厅里永不落幕的霓虹灯。每一次聚集都像投入滚烫油锅里的冷水,炸裂出新的污言秽语和相互攻讦。王爱华像一块沉默的礁石,在汹涌的恶意浪潮中固执地存在。她给父亲翻身、擦洗、喂食,动作日渐熟练,眼神也日渐麻木。阁楼成了她的堡垒,也是她的囚笼。她打扫阁楼角落时,偶尔会对着某个蒙尘的旧纸箱或墙角发呆片刻,眼神恍惚,仿佛穿透了厚厚的灰尘和时光,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些模糊光影。但楼下尖锐的老三!爸的药呢或者三姐!这堆破烂还要不要了的呼喊,会瞬间将她拉回这令人作呕的现实泥潭。她从不参与争论,只在被逼问时简短地回答必要的问题,声音干涩,像枯叶摩擦。
那场彻底撕破所有人最后一点体面的决战,爆发在一个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周末午后。起因是老四王丽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张皱巴巴、疑似是当年房管所存档的房屋结构草图复印件。她用做了延长甲、镶着水钻的手指,用力戳着图上阁楼区域旁边一个模糊不清的小方块标记。
看见没看见没!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某种即将得逞的亢奋而尖锐变形,几乎要掀翻屋顶,储藏室!这旁边绝对有个储藏室!图纸上标着呢!肯定在老三那屋的墙后面!爸肯定把东西藏那儿了!房产证存折金条都有可能!藏着掖着,就想独吞!她血红的指甲几乎要把那张脆弱的图纸戳破。
这无异于在滚沸的油锅里又浇进一瓢冷水。王建国第一个跳起来,酒气混着怒气直冲王爱华:好啊老三!真看不出来啊!蔫人出豹子!爸瘫了,你就这么糊弄我们私藏是吧良心被狗吃了!
王建军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冰冷得像手术刀:三妹,如果是真的,这就不仅仅是道德问题,可能涉及法律了。隐匿遗产,后果你清楚。他慢悠悠地拿出手机,似乎在翻找相关法条,姿态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意味。
王丽娜则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着:怪不得!怪不得你不争不抢装好人!原来藏着大的!分!必须打开!现在!立刻!马上!她焦躁地抓着自己油腻的头发,颜料在指缝间留下污痕。
所有的矛头瞬间调转,恶毒的揣测和逼问像冰雹一样砸向王爱华。她站在客厅中央,被自己的血亲包围着,像被一群饿狼围住的羔羊。那张总是疲惫的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微微颤抖着,面对四面八方汹涌的恶意和指控,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堵了一团浸透冰水的棉花,一个字也发不出。只有身体在不易察觉地发抖,像寒风中最后一片挂在枝头的枯叶。
开!把墙砸开!我看谁敢拦着!王建国借着酒劲,双眼赤红地嘶吼着,酒精点燃了他心中积压已久的怨愤和贪婪的火焰。他猛地转身,像一头失控的蛮牛,脚步踉跄却目标明确地冲向堆满杂物的阳台角落。那里,斜靠着一把沾满灰尘和干涸水泥痕迹的旧大锤。
沉重的锤头拖过水泥地,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王建国喘着粗气,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王爱华房间那面被老四指认的墙壁,仿佛那不是墙,而是阻挡他获取黄金宝藏的最后一道障碍。
大哥!你疯了!王建军厉声喝道,试图维持他理性的面具,但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贪婪的兴奋,这是破坏财物!就算有储藏室,也不能这么蛮干!老三,你还不说实话吗他转向王爱华,眼神咄咄逼人。
王丽娟则兴奋得脸颊发红,在一旁煽风点火:砸!砸开就真相大白了!爸藏了一辈子,还能带进棺材里她的金镯子随着急促的动作叮当作响。
王丽娜捂住了嘴,眼神惊恐又带着一丝病态的期待,身体微微发抖。
王爱华看着那把被大哥高高举起、在昏暗光线下闪着不祥冷光的大锤,看着兄弟姐妹们脸上交织的疯狂、贪婪、冷酷和一丝扭曲的兴奋,巨大的绝望和冰冷的愤怒像两条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她猛地向前冲了一步,张开双臂,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挡在那面墙前,声音嘶哑地爆发出来,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凄厉:爸还没死!你们就想拆他的房子!砸啊!有种你先砸死我!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泪水终于决堤,汹涌而出,冲刷着那张写满疲惫和痛苦的脸。那嘶吼耗尽了她的力气,更像是一种绝望的哀鸣。举着锤子的王建国动作僵住了,脸上疯狂的神色被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抗震得裂开一道缝隙。客厅里瞬间死寂,只剩下王爱华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啜泣声,和王建国粗重如风箱的喘息。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个平静到近乎冰冷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像一块冰投入滚油:
都住手。
所有人悚然一惊,猛地回头。只见一个穿着笔挺黑色西装、手提公文包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敞开的客厅门口。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客厅里的混乱:高举的锤子、涕泪横流的王爱华、神色各异的其他人,以及地上那张被踩得脏污的图纸。他的视线最后落在王建国手中的大锤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我是陈明远律师。受王德福先生生前委托,前来执行他的遗嘱。看来,我来得还不算太晚。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愕、茫然、随即被巨大震动和难以置信取代的脸,王德福先生,已于今天凌晨三时十七分,在睡梦中安详离世。
生前两个字像两把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天灵盖上。
嗡的一声,王建国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片空白。高举的大锤哐当一声脱手砸在地板上,沉闷的巨响震得他一个趔趄。酒意瞬间化作冷汗,涔涔而下。
王建军脸上的从容和算计瞬间冻结、碎裂,金丝眼镜滑到了鼻尖,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扶,手指却抖得厉害。
王丽娟涂着艳丽口红的嘴大大张着,像一条离水的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精心描画的眉眼扭曲着,血色从脸上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种被巨大意外击中的茫然和惊恐。
王丽娜则发出一声短促的、不像人类的抽气声,身体晃了晃,软软地靠在了身后的墙上,眼神空洞,仿佛灵魂被瞬间抽离。
死寂。比刚才王爱华爆发时更彻底的死寂。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窗外的蝉鸣尖锐地刺进来,更衬得屋内如同坟墓。空气凝固了,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冰冷和沉重,死死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王爱华挡在墙前的身体晃了晃,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她没有回头去看律师,也没有去看那些瞬间失魂落魄的兄弟姐妹。她只是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背对着所有人,额头抵着那面冰冷粗糙的墙壁,瘦削的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压抑到极致的、无声的恸哭,比任何嚎啕都更令人窒息。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墙面斑驳的石灰。父亲走了。在她用尽全力挡下那把砸向墙壁的锤子之后,悄无声息地走了。他甚至没有等到她最后喂一口米汤。
陈律师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出骤然落幕的人间闹剧,仿佛早已司空见惯。他清了清嗓子,那刻板的声音在死寂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和冷酷:
各位节哀。根据王德福先生生前意愿,并在我及两位见证人监督下签署的遗嘱,其名下主要遗产——即我们目前所在的这处房屋,包括附属阁楼,其全部产权,由三女王爱华女士单独继承。
没有预想中的炸锅。巨大的震惊和刚刚得知父亲死讯的茫然,似乎抽干了所有人反抗的力气。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在死寂中起伏。王建国像被抽掉了脊梁骨,颓然跌坐在那把吱呀作响的旧藤椅里,双手插进油腻的头发。王建军扶正了眼镜,脸色铁青,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刺向律师,却终究没有开口。王丽娟仿佛被施了定身法,涂着厚厚粉底的脸一片灰败,精心修饰的指甲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王丽娜靠着墙滑坐到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还没从双重打击中回过神来。
王爱华抵着墙的身体猛地一颤,缓缓地转过身。泪水还在不停地流,冲刷着她苍白憔悴的脸颊,那双红肿的眼睛里,却没有任何得到巨额遗产的喜悦,只有一片更深的、被痛苦和荒谬淹没的荒芜。她看着律师,嘴唇翕动,最终只发出一个无声的口型。
陈律师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失魂落魄的脸,语气毫无波澜地继续宣读:关于遗嘱中提及的,存放于阁楼特定位置的‘特别物件’,王德福先生有明确指示,需在房屋产权归属明确后,由继承人王爱华女士亲自开启,并允许其他法定继承人在场见证。
特别物件王丽娟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灰败的脸上瞬间迸发出一种病态的光彩,声音尖利地拔高,是爸藏的宝贝对不对房产证存折还是金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扭曲变形。
其他人也猛地抬起了头,眼中熄灭的贪婪火焰死灰复燃,混杂着巨大的困惑和一丝重新燃起的希望(或者说是侥幸),齐刷刷地钉在王爱华身上。
王爱华在那些灼热的目光注视下,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她抬起泪痕狼藉的脸,眼神空洞地望向通往阁楼的那道陡峭楼梯。那黑暗的、低矮的洞口,此刻像一个沉默的、等待审判的入口。
我不知道……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爸……没说过……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像走向刑场,一步一步踏上那吱呀作响的木楼梯。每一步都仿佛耗尽全身力气。王建国、王建军、王丽娟、王丽娜,四个失魂落魄又心怀鬼胎的人,也如梦初醒般,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悲恸、贪婪和巨大困惑的沉默,跟在后面,如同送葬的队伍。陈律师走在最后,步履沉稳,像一位无情的监刑官。
阁楼里光线昏暗,弥漫着熟悉的灰尘和药味,只是那微弱的呼吸声永远消失了。王爱华凭着某种近乎麻木的本能,走向父亲床头那个老旧的五斗柜。柜子最上面一层,角落里,静静地躺着一个东西。它被厚厚的灰尘覆盖着,毫不起眼,几乎与柜子本身斑驳的深褐色融为一体。
王爱华伸出颤抖的手,拂去那层积年的尘埃。一个暗红色的木盒显露出来。不大,比普通的首饰盒稍大些,四角包着磨损得发亮的黄铜片,盒盖上没有任何雕花,只有岁月摩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