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最讽刺的事是什么
是你偷了别人的人生十年,最后发现,连偷都是对方硬塞给你的。
更讽刺的是,那个把你捧上云端又亲手摔下你的男人,在你终于想通、打算把这份福气喂狗时,他跪着求你再给他一次机会。
呵。
男人。
我叫苏晚舟。
名字挺文艺,是我那没什么文化但一心想装点门面的妈,翻烂了字典才凑出来的。她说,晚舟晚舟,听着就像富贵闲人,命好。
前半句大概说对了。
十年了,在顾凛身边,我确实像个富贵闲人。或者说,像个被他精心圈养、贴上救命恩人标签的金丝雀。
此刻,我正站在本市最顶级的酒店宴会厅,穿着Vera
Wang的天价定制婚纱,手里捧着的铃兰据说空运过来就花了六位数。
对面站着我的准新郎,顾凛。
顾氏集团的掌舵人,无数女人趋之若鹜的钻石王老五。眉目深邃,鼻梁高挺,一身剪裁完美的礼服衬得他肩宽腿长,天生的衣架子。他看我的眼神,一如既往,带着一种深沉的、近乎偏执的温柔。
司仪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煽情:顾凛先生,你是否愿意娶苏晚舟小姐为妻,无论贫穷富贵、健康疾病,都爱她、忠诚于她,直至生命尽头
顾凛的嘴角微微上扬,那是我熟悉的弧度,带着笃定和掌控一切的气势。他启唇,清晰而缓慢:我愿……
意字还没出口。
他的西装内袋,手机屏幕突兀地亮了一下。
光线透过薄薄的衣料,很微弱,但在全场屏息凝神的寂静里,在我这个角度,看得一清二楚。
一条新消息的预览。
发信人:晚照。
内容只有一行字,却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眼底:
凛哥,我的项链找到了吗就是十年前落水时你拽掉的那条,对我真的很重要。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喧闹的祝福声、悠扬的婚礼进行曲,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那条闪着幽光的消息预览,和顾凛那张骤然失血、僵硬无比的脸。
十年前的落水……项链……
一个荒谬又冰冷的真相,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撞碎了我精心维持了十年的幻梦。
十年前,我刚上大一,是个穷得叮当响、为了生活费到处打工的土妞。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傍晚,我兼职结束,抄近路回学校,路过护城河边。
雨太大了,视线模糊。只听见噗通一声巨响,有人落水了!岸边还有人在尖叫。
我脑子一热,扔下破伞就冲了过去。河水冰冷湍急,我水性其实很一般,完全是凭着一股蛮劲和本能,扑腾着靠近那个在水里沉沉浮浮的人影。
水里一片混乱。我抓住了一只胡乱挥舞的手臂,用尽吃奶的力气想把他往岸边拖。混乱中,我似乎抓到了什么东西,硬硬的,硌手,但当时生死关头,谁顾得上只想着把他弄上岸。
后来,筋疲力尽的我,终于连拖带拽地把人弄到了浅水区。岸上有人接应,七手八脚地把人拉了上去。我瘫在泥水里,大口喘气,肺里火烧火燎。
再后来,救护车来了,警车也来了。落水的人被抬走,我也被好心的路人扶起来,裹着毯子瑟瑟发抖。混乱中,没人注意到我,也没人在乎我这个英雄。我惦记着回宿舍换衣服和第二天早上的课,悄悄溜走了。
几天后,一个高大帅气的男生找到我们学校,挨个宿舍打听,是谁在暴雨那晚救了他。他说他叫顾凛,顾氏集团的独子。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条项链。银链子,坠子是一颗小小的、形状不太规则的深蓝色石头,像是某种矿石原石,看着并不名贵,甚至有点粗糙。
他说,他当时在水里挣扎,意识模糊,只记得死死抓住了一个人,混乱中,他好像拽断了那人脖子上的什么东西。醒来后,手里就攥着这条项链。这是他找到救命恩人唯一的线索。
整个学校都轰动了。女生们更是疯了一样,做梦都想成为顾凛的恩人。我也偷偷去围观过,看到那条项链时,心里咯噔一下。
那坠子……跟我妈在地摊上买来给我戴着玩的石头,好像。
但我没吭声。怎么可能是我我就是个倒霉催的、碰巧路过的穷学生。顾凛那种天之骄子,跟我八竿子打不着。
直到半个月后,我闺蜜林晚照,红着脸,扭扭捏捏地把我拉到一边,塞给我一个盒子。里面正是那条顾凛在找的项链,同款深蓝色石头坠子。
晚舟,帮帮我!林晚照抓着我的手,眼睛亮得惊人,我跟顾凛说……那天救他的人是我!他信了!但他要证据……我、我实在没办法了,只好买了条差不多的……可这石头好难找,我跑了好多地方才找到个有点像的……
她急得快哭了:好晚舟,你就说你捡到了,或者……或者就说是你的!反正顾凛又没见过恩人长什么样!求你了!你就帮帮我这一次!我真的很喜欢他!要是成了,我一辈子感激你!
我看着那条项链,又看看林晚照恳求的脸,脑子一片空白。那时的林晚照,是我在大学唯一的朋友,家境比我还差,平时很照顾我。她那么渴望地看着我……
鬼使神差地,我点了头。想着,反正顾凛要找的是项链的主人,林晚照冒充了,项链也有了,应该……没问题吧我只是帮忙圆个谎而已。
我没想到,顾凛会那么执着。
当林晚照羞怯地拿出那条项链,顾凛只看了一眼,深邃的目光就牢牢锁定了站在林晚照身边、像个背景板一样的我。
是你的他问,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我心跳如擂鼓,在林晚照哀求的眼神下,硬着头皮,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那一瞬间,顾凛的眼神变了。像沉寂多年的火山骤然苏醒,灼热得几乎要把我烧穿。他大步走过来,无视了旁边笑容僵硬的林晚照,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跟我走。他说,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从此,我的人生轨迹被彻底扭转。
我成了顾凛认定的、拼死救了他的恩人。
他对我,好得近乎病态。
物质上,他把我从那个破旧的城中村出租屋直接拎进了市中心顶级公寓。我的衣柜被各种高定塞满,标签上的价格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他给我卡,额度高到我刷起来都手软。
生活上,他像个专制的大家长,事无巨细地插手。我吃什么,穿什么,去哪里,见什么人,都要经过他的审核。美其名曰:保护我。
社交圈里,我成了顾凛身边最特别的存在。他带我出入各种顶级场合,毫不掩饰对我的看重和宠爱。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带着探究和羡慕,甚至嫉妒。
林晚照呢
顾凛给了她家一大笔钱,足够她们家改头换面。林晚照也迅速凭借这笔钱和顾凛恩人闺蜜的身份,成功跻身另一个小富二代的圈子,过得风生水起。只是,她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复杂。有愧疚,但更多的是不甘和一种隐秘的得意。她私下总说:晚舟,你真是走了狗屎运,替我享福了。
我试图解释过。在顾凛又一次因为我不小心弄丢了他送的名表而大发雷霆,指责我不知珍惜时,我忍不住了。
顾凛,其实那天……
那天怎么了他眼神锐利地打断我,带着审视,晚舟,不要试图否认发生过的事。你救了我的命,这是事实。我顾凛,从不欠人情。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我看穿你了的了然: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太好,有压力还是觉得我管你太多晚舟,你要明白,你值得。你这条命,为我拼过。我这辈子,都会护着你,补偿你。
他把我搂进怀里,力道大得我骨头生疼,语气却带着一种诡异的温柔:你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唯一。别想逃。
那一刻,我所有解释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看着他笃定的、甚至带着点偏执的眼神,我忽然意识到,他需要的,或许根本不是一个真相。
他需要的,是一个救命恩人的符号,一个可以让他倾注所有亏欠感、掌控欲和所谓深情的完美容器。
而苏晚舟,恰好被选中,套上了这个壳子。
解释只会让他觉得我在作,在闹,在试图摆脱他赋予我的恩情和责任。
从那以后,我认命了。或者说,麻木了。
我学着扮演好这个恩人的角色。接受他的好,忍受他的控制,努力活成他期望中那个知恩图报、温顺乖巧的苏晚舟。
十年。
我像一株依附他生长的藤蔓,失去了自己的根和方向。我习惯了奢侈,也习惯了被圈养。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顾凛的喜好,顾凛的规矩,顾凛的情绪。
我以为日子会这样过下去,直到他所谓的责任尽头。
直到婚礼上,那条来自林晚照的消息,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我混沌的十年。
原来,项链的主人,从来都不是我。
原来,顾凛死死认定的恩人,连他自己都搞错了对象!
他拽掉的,是林晚照的项链!他当年看向我,也许只是因为我恰好站在拿着项链的林晚照身边或者,仅仅是因为我点头承认了
多么荒谬绝伦的笑话!
十年情深义重,十年精心圈养,原来都建立在一个阴差阳错的误会之上!
我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顶替着闺蜜的身份,享受着本不属于我的福气,还为此付出了自由和尊严作为代价!
顾凛的脸色,在手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眼底的震惊、慌乱、难以置信,像破碎的玻璃渣,扎得我生疼。
他猛地抬头看向我,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晚了。
所有的委屈、愤怒、被欺骗的羞辱感,还有这十年积压的、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怨恨,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冲垮了我所有的理智和伪装。
呵……
一声短促的冷笑,从我喉咙里挤出来,在死寂的宴会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在全场宾客惊愕的目光中,在顾凛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我抬起手。
不是去接戒指。
而是猛地抓住了头上那顶象征着纯洁和承诺的昂贵头纱。
狠狠一扯!
镶嵌的珍珠和碎钻噼里啪啦地崩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把揉成一团、价值不菲的头纱,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在了顾凛那张英俊却写满错愕的脸上!
顾凛,我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像淬了冰的刀子,刮过每一个人的耳膜,你的‘救命恩人’哈!
我环视了一圈鸦雀无声的宾客,目光最后钉在顾凛惨白的脸上,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这顶高帽,这口天大的黑锅,还有你这自以为是的深情——
老娘不背了!
这福气,谁爱要谁要!给狗吧!
说完,我根本不去看顾凛是什么反应,也懒得理会身后掀起的滔天巨浪般的惊呼和议论。
我弯腰,一把扯掉脚上那双折磨了我一整天、镶满水晶的Jimmy
Choo婚鞋,赤着脚,踩在冰凉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我拖着沉重的、缀满碎钻和蕾丝的婚纱裙摆,像逃离瘟疫现场一样,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金碧辉煌的婚礼殿堂。
外面阳光刺眼。
赤脚踩在滚烫的地面上,有点疼,却让我有种前所未有的、脚踏实地的清醒。
十年了。
苏晚舟,你终于醒了。
我没有回顾凛给我买的公寓。
那地方像个镶金嵌玉的鸟笼,每一寸空气都刻着他的印记。
我直接去了我偷偷租下、连林晚照都不知道的一个老旧小区单间。地方很小,墙壁斑驳,家具简陋,但这是我用自己偷偷攒下的、顾凛根本看不上眼的那点零花钱租的。它只属于我。
关上门,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婚纱被我粗暴地扯下来,像丢弃一件沾满污秽的垃圾,胡乱扔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昂贵繁复的蕾丝和珠绣,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廉价又可笑。
手机在疯狂震动。
顾凛的名字在屏幕上不断跳动,带着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偏执。
我直接关机。
世界彻底清净。
疲惫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我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抱住膝盖。没有眼泪,只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和心脏被掏空后留下的、尖锐的钝痛。
十年啊。
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十年。
我把自己活成了一个依附于救命恩人标签的傀儡。我的喜怒哀乐,我的价值,甚至我的存在感,都系在顾凛的认可上。
多么可悲。
现在,标签被撕碎了,谎言被戳穿了。
我苏晚舟,还剩下什么
巨大的迷茫和恐慌席卷而来,比愤怒更让人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老旧的门板被拍得砰砰作响,伴随着林晚照带着哭腔和焦急的喊声:晚舟!晚舟你在里面吗开门啊!是我!
我动也没动。
现在看到她,我怕我会控制不住撕了她。
晚舟!我知道你在!你开开门!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林晚照的声音带着一种被逼到绝路的慌乱,那条消息……那条消息是我发错了!真的!我是想问顾凛有没有看到我新买的一条项链,不小心提到以前……是我口误!你别误会啊!
口误
我扯了扯嘴角,连冷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十年前,她让我顶包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门外,林晚照的拍门声和解释声还在持续,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虚伪。
我起身,走到门后,没有开门,只是隔着薄薄的门板,声音冷得像冰:
林晚照。
门外的声音戛然而止。
十年前,你让我顶替你,说那是你唯一的机会。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十年后,你在我的婚礼上,发那条消息给顾凛,也是‘不小心’
门外一片死寂。
过了几秒,林晚照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完全变了调,不再伪装焦急,反而带上了一丝破罐子破摔的尖利:
是!我是故意的又怎么样苏晚舟!你凭什么!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积压已久的怨毒和不甘:
这十年,你享受着顾凛给你的一切!名牌包,豪宅,出入上流社会!而我呢拿着顾家打发叫花子似的那点钱,看着你鸠占鹊巢!看着他用看恩人的眼神看着你!你知道我有多恶心吗!
那本来都该是我的!是我的!你苏晚舟不过是个替我捡便宜的可怜虫!
我就是要让顾凛知道真相!我就是要让你从那个位置上摔下来!摔得越惨越好!我要让你尝尝,这十年我看着你风光,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歇斯底里的控诉,像淬毒的刀子,一刀刀扎过来。
我靠在门板上,听着她充满恨意的嘶喊,心却奇异地平静下来。
原来如此。
十年闺蜜情深,不过是一场精心维持的假象。她看着我顶着她的名头享受顾凛的好,心里早已恨毒了我。隐忍十年,终于在我即将真正成为顾太太、坐稳这个位置的时候,选择了最狠毒的方式,在婚礼现场,给了我致命一击。
毁掉我的婚礼,毁掉我的恩人身份,也毁掉我和顾凛之间那点虚假的根基。
一箭三雕。
好算计。
说完了等她喘息的间隙,我淡淡开口。
门外沉默。
林晚照,我深吸一口气,声音清晰而冰冷,这十年,我顶着你的名头,享受了不该我享受的‘福气’,我认。是我自己蠢,活该。
但你也记住,从你让我点头顶替的那一刻起,你就亲手放弃了顾凛‘救命恩人’这个身份带来的所有好处。是你自己选的。
至于顾凛……
我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极尽嘲讽的弧度。
一个连自己救命恩人都能认错十年的男人,你觉得,他知道了真相,是会感激你这个‘正主’,还是会恼羞成怒,恨你毁了他精心营造了十年的‘报恩’戏码
这福气,现在物归原主了。祝你和顾凛,锁死,千万别出来祸害别人。
门外,林晚照的呼吸声陡然粗重起来,似乎被我的话戳中了痛处。
我不再理会她,转身走回房间的阴影里。
门外很快传来高跟鞋慌乱离去的哒哒声,带着狼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世界再次安静。
我坐在地上,看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暮色。
林晚照的恨,顾凛的错认,像两把巨大的铁钳,把我的人生扭曲成了现在这副鬼样子。
但最该恨的,是我自己。
是我苏晚舟,亲手把绳索递到了别人手里。
现在,绳索断了。
摔下来,很疼。
但至少,我自由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把自己关在那个破旧的小屋里,像一只受伤的野兽,独自舔舐伤口。
顾凛的势力远比我想象的更大。
他很快查到了我的落脚点。
第一天,门外堆满了各种奢侈品纸袋,衣服、包包、珠宝,都是我以前喜欢的牌子。像是无声的求和与补偿。
我看都没看,直接让保洁阿姨当垃圾收走了。
第二天,换成了各种昂贵的补品和食材,堆在门口。
我照样处理。
第三天,门外站着的,是顾凛的私人助理,一个永远西装革履、面无表情的精英男。他恭敬地递上一张黑卡和一份文件。
苏小姐,顾总说,这是您应得的。这张卡没有限额。这份是市中心那套顶层公寓的过户文件,已经转到您名下。顾总希望您……不要再委屈自己住在这种地方。助理的声音平板无波,传达着顾凛高高在上的恩赐。
我看着那张象征着无尽财富的黑卡,和那份价值数千万的房产文件,只觉得无比讽刺。
十年了,他表达在意的方式,永远只有物质堆砌。
以前,我会惶恐,会不安,会觉得承受不起这份恩情。
现在
我扯了扯嘴角,接过那张黑卡。
助理脸上似乎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
下一秒,我当着他的面,手指用力。
咔嚓!
坚硬的卡片应声而断。
我把断成两截的卡,连同那份房产文件,一起塞回目瞪口呆的助理怀里。
告诉他,我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他欠的‘恩情’,十年前护城河边就已经两清了。我不需要他的补偿,更不需要他的施舍。
还有,我盯着助理的眼睛,别再来了。再来骚扰,我就报警。我说到做到。
助理张了张嘴,看着怀里被折断的卡和文件,又看看我冷漠决绝的脸,最终什么也没说,僵硬地转身离开。
我知道,顾凛不会这么容易放弃。
他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我在他划定的圈子里生活。我的逃离和反抗,对他而言,是前所未有的失控和挑衅。
果然。
物质攻势无效后,他亲自来了。
那是一个暴雨夜,和我救他那晚的天气很像。
疯狂的砸门声在寂静的楼道里回荡,伴随着顾凛压抑着狂暴怒火的低吼:苏晚舟!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你闹够了没有!给我开门!
我坐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心跳得很快,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种冰冷的愤怒。
苏晚舟!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嘶哑,你非要这样是吗就因为一条项链就因为林晚照那条该死的短信!
就算……就算当年拽掉的项链是她的!那又怎么样!他像是说服我,更像是在说服他自己,在水里抓住我手的人是你!把我拖上岸的人是你!这是事实!改变不了!
开门!我们谈谈!别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着!
他的拳头砸在门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门框都在颤抖。
我依旧沉默。
雨水冲刷着肮脏的玻璃窗,发出哗哗的声响。门外顾凛的咆哮和砸门声,像困兽的哀鸣,在雨夜里显得格外狰狞。
不知过了多久,砸门声停了。
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我以为他终于放弃离开时,一个低沉嘶哑、带着浓重酒气的声音,贴着门缝,断断续续地传了进来:
晚舟……我错了……
是我没查清楚……是我混蛋……
你出来……好不好跟我回家……
没有你……家里……空得吓人……
我不能……没有你……
那声音,褪去了所有的强势和霸道,只剩下一种从未有过的脆弱和卑微,甚至带着一丝哽咽。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猝不及防地疼了起来。
十年。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顾凛用这种语气说话。
像一头被拔光了利齿和尖爪的猛兽,只剩下无助的呜咽。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要心软。十年的习惯和依赖,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的理智。
但下一秒,林晚照那张充满怨毒的脸,婚礼上那条刺眼的短信,还有这十年被圈养、被定义、被当作恩人符号的窒息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浇灭了我心头那点可笑的动摇。
他认错
他不能没有我
不过是因为他精心构筑了十年的报恩剧本被强行拆穿,他无法接受这种失控感罢了!他习惯了那个依附他、以他为中心的苏晚舟!他所谓的不能没有,只是不能没有那个被他掌控的傀儡!
我猛地站起身,走到门后,没有开门,对着门板,声音冷硬得像块铁:
顾凛,你听着。
门外的呜咽声停了。
你的‘恩人’林晚照,现在应该很需要你的‘报恩’和‘补偿’。去找她吧。
至于我苏晚舟,我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从今往后,跟你,跟顾家,跟你们那套‘救命之恩’的戏码——
一刀两断!
别再来了。再来,我就叫安保。
门外,是长久的、死一般的沉默。
只有雨水敲打窗户的声音,淅淅沥沥,无休无止。
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脚步声响起,踉踉跄跄地,渐渐消失在楼道深处。
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这一次,我知道。
我和顾凛之间,那根扭曲了十年的、名为恩情的绳索,是真的,彻底断了。
摆脱顾凛的纠缠,只是第一步。
更难的,是找回我自己。
苏晚舟是谁
除了顾凛的救命恩人这个标签,我还剩下什么
我一无所有。没有像样的学历(当初为了配合顾凛的时间,学业半途而废),没有过硬的工作经验(十年金丝雀生涯),没有积蓄(顾凛给的钱,我潜意识里觉得烫手,没怎么存下)。
赤手空拳,三十岁,重新踏入社会。
现实比我想象的更残酷。
投出去的简历石沉大海。稍微像样点的工作,看到我空白的十年履历,眼神就变得微妙。
苏小姐,您这十年……都在做什么
呃……处理一些私人事务。我含糊其辞。
对方了然地点点头,笑容客气而疏离:好的,您的简历我们会仔细看,有消息通知您。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最困难的时候,我身上只剩下几十块钱。交完下个月房租,连吃饭都成问题。看着手机里那些以前常去的、人均几千的高档餐厅推送,再看看泡面桶,巨大的落差感几乎将我淹没。
但我没哭。
路是自己选的,跪着也要走下去。
我放下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去了一家连锁快餐店应聘服务员。店长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姓王,风风火火的。她扫了一眼我明显不合身的旧衣服,又看了看我因为长期养尊处优而显得过于细嫩的手。
以前没干过吧她问。
我摇摇头。
能吃苦吗我们这活儿可不轻松,一站一天,还要看客人脸色。
能。我回答得很干脆。
王大姐打量了我几秒,大概看我眼神还算诚恳,挥挥手:行吧,明天来试工。先说好,试用期工资不高,迟到早退偷懒,立刻走人。
谢谢王姐!
就这样,我成了快餐店的一员。
第一天,穿着油腻腻的制服,端着沉重的餐盘在拥挤嘈杂的餐厅里穿梭,被不耐烦的客人呼来喝去,脚底板站得钻心地疼,汗水浸透了后背。
晚上打烊,累得几乎虚脱,腰酸背痛,手指被消毒水泡得发白起皱。
回到那个冰冷的小屋,吃着最便宜的盒饭,看着镜子里那个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眼底带着深深疲惫的女人。
这真的是我吗
那个曾经穿着高定、出入名流宴会、被顾凛捧在手心的苏晚舟
巨大的酸楚涌上鼻尖。
但这一次,我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我对着镜子,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苏晚舟,欢迎来到真实世界。
日子在忙碌和疲惫中一天天过去。
快餐店的工作很累,很琐碎,薪水微薄,还要忍受各种挑剔和偶尔的委屈。
但很奇怪,我的心却前所未有地踏实。
每一分钱,都是我亲手赚来的,干干净净。不用再想着这是顾凛的恩赐,不用再背负那份沉重的恩情。
我学着和同事相处。王姐刀子嘴豆腐心,看我手脚慢,虽然骂得凶,但也会偷偷教我窍门。其他店员小妹,会分享给我便宜又管饱的零食。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我甚至开始利用碎片时间学习。报了网课,重新捡起荒废多年的英语和专业。手指不再适合弹钢琴,但敲键盘、学点实用的技能,还来得及。
日子依然清贫,前路依然迷茫。
但我知道,我在往前走。
每一步,都踩在属于苏晚舟的土地上。
我以为生活终于要步入正轨。
林晚照又出现了。
这一次,她不再歇斯底里,而是打扮得精致得体,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出现在我打工的快餐店。
正是午市高峰,人声鼎沸。她施施然走进来,无视排队的客人,径直走到我的收银台前,敲了敲台面。
一份招牌套餐,打包。她扬起下巴,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优越感,上下扫视着我身上廉价的制服。
我面无表情地操作着收银机:好的,请稍等,后面排队。
林晚照嗤笑一声,音量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个人听到:哟,苏大小姐,真在这儿端盘子啊顾凛知道你这么‘自甘堕落’吗啧啧,早知今日,当初何必在婚礼上闹那么一出装什么清高呢
周围的客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我手指顿了一下,抬头,平静地看着她:林小姐,请排队。不要影响其他顾客。
顾客林晚照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声音更尖利了几分,苏晚舟,你还真把自己当服务员了别忘了你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现在在这伺候人,不觉得丢脸吗顾凛给你的钱不够花还是……他彻底不要你了
她的话像毒蛇的信子,带着恶意的挑拨。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我知道,她是故意的。她想看我失态,想看我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出丑,想证明我离开了顾凛就活得像个笑话。
林小姐,我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这里是营业场所。如果您不点餐,请离开。如果您继续骚扰员工,干扰营业,我只能叫安保了。
叫安保哈!林晚照像是抓住了我的把柄,声音陡然拔高,大家快来看看啊!这就是顾氏集团总裁顾凛曾经的未婚妻!婚礼上逃婚,现在沦落到快餐店打工,还威胁顾客!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周围的议论声瞬间大了起来。好奇、探究、甚至幸灾乐祸的目光像针一样扎过来。
我的脸一阵发烫,手指紧紧抠着收银台的边缘。
屈辱感排山倒海。
就在我几乎要控制不住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我和林晚照之间。
是店里的常客,也是附近一家IT公司的程序员,叫周时予。人很沉默,但做事细致,每次来都坐同一个位置,点同样的套餐。
他平时很少说话,此刻却皱着眉,看着林晚照,语气是难得的严肃:这位女士,请你遵守公共秩序,不要无理取闹,打扰别人工作。
林晚照被他突然出现打断,愣了一下,随即更加恼怒:你谁啊关你什么事我跟她的事你少管!
周时予没理她,直接转头对闻声赶来的王姐说:王姐,这位女士扰乱营业秩序,骚扰员工,我建议请她出去。
王姐早就看林晚照不顺眼了,立刻叉着腰,嗓门洪亮:这位美女!你要吃饭就排队!不吃饭就请出去!别在我们店里闹事!再闹我真叫安保了!到时候难看的是你自己!
林晚照被王姐的气势和周时予的冷脸镇住,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目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狠狠瞪了我一眼,眼神怨毒得像要喷火。
苏晚舟,你给我等着!她撂下一句狠话,踩着高跟鞋,在众人指指点点的目光中,狼狈不堪地冲出了快餐店。
一场闹剧结束。
午高峰也过去了。
王姐拍了拍我的肩膀:小苏,别理那种神经病!干好自己的活儿!
周时予默默回到自己的座位,安静地吃完了剩下的饭。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心却因为刚才那短暂的援手,注入了一丝暖流。
原来,离开了顾凛的羽翼,我也并非孤立无援。
这个世界,除了冰冷的算计和扭曲的恩情,也还有萍水相逢的善意。
我以为林晚照的闹剧是最后一次。
我低估了她的执着和顾凛的阴魂不散。
几天后,一个爆炸性的新闻毫无预兆地冲上了本地热搜头条。
顾氏总裁顾凛高调认爱!正牌救命恩人终现身!
配图是几张高清照片。
第一张,是十年前护城河边的旧闻报道截图,模糊地提到了无名女生英勇救人。
第二张,赫然是林晚照大学时期的照片,旁边配文:真正的无名英雄,十年低调,如今终于被顾总找到!
第三张,是顾凛和林晚照在一家高档餐厅共进晚餐的照片。顾凛侧身看着林晚照,眼神深邃专注。林晚照则微微低头,露出羞涩甜蜜的笑容。
新闻稿写得极尽煽情:
……据悉,十年前那个暴雨之夜,真正奋不顾身跳入湍急河水救起顾总的,正是林晚照女士!她为人低调,不慕名利,救人后默默离开,甚至将顾总当年的谢礼都捐给了慈善机构(此处附上模糊的捐赠凭证截图)……多年来,顾总从未放弃寻找真正的恩人,奈何线索渺茫……直到近日,因一条具有特殊意义的项链(据传是当年救人时遗落的关键信物)被寻回,才终于确认了林晚照女士的身份……顾总深感愧疚与感激,直言将用余生弥补和守护这位真正的天使……
新闻下面,评论炸开了锅。
天啊!原来认错了十年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
真正的恩人好低调好善良啊!捐了那么多钱!比那个冒牌货强一万倍!
我说呢!那个苏晚舟看着就一股小家子气,哪配得上顾总!原来是冒名顶替的!
心疼顾总,被欺骗了十年感情!也心疼林小姐,默默承受了这么多!
那个苏晚舟呢婚礼上逃婚是心虚了吧现在躲哪儿去了该出来道歉谢罪了吧!
人肉她!让她社死!
铺天盖地的谩骂、嘲讽、人肉搜索的呼声,瞬间将我淹没。
手机被打爆了,无数陌生号码发来辱骂短信。社交媒体上,我的名字和冒牌货、心机女、诈骗犯等字眼捆绑在一起,挂在热搜榜上。
快餐店门口也蹲守了不少好事者和自媒体,举着手机拍我。王姐顶着压力,没辞退我,但为了不影响生意,暂时让我先别来上班了。
我躲在那间小小的出租屋里,拉紧窗帘,像一只惊弓之鸟。
网络暴力带来的窒息感,远比顾凛的纠缠和林晚照的挑衅更可怕。它无孔不入,将你钉在耻辱柱上,接受万千陌生人的审判和唾骂。
顾凛……
他这一招,够狠。
他无法接受我的逃离和反抗,无法接受自己认错恩人的荒谬错误。所以,他选择了最直接、也最残忍的方式——彻底将我钉死在骗子的耻辱柱上,同时将林晚照高高捧起,塑造成完美无瑕的真恩人。
用舆论的暴力,摧毁我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微末根基,逼我走投无路,逼我……回到他身边摇尾乞怜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顾凛和林晚晓深情对视的照片,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愤怒和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就在我感觉快要窒息的时候,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发来的彩信。
点开。
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拍得有些模糊,角度刁钻,像是在某个监控视频的截图。
背景是一个光线昏暗的走廊。
主角是顾凛和林晚照。
林晚照紧紧抓着顾凛的手臂,仰着头,脸上不再是新闻照片里的羞涩甜蜜,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和哀求。
顾凛背对着镜头,看不清表情,但他的一只手,正用力地、毫不留情地掰开林晚照抓着他胳膊的手指!动作带着明显的厌恶和抗拒!
彩信下面,附着一行简短的字:
别被打倒。真相,远不止如此。需要帮助,联系我。——周

周时予!
我盯着那张照片,心脏狂跳起来。
照片上的时间戳,赫然就是新闻爆出、他们高调认爱的那天晚上!
这绝对不是一对终成眷属的璧人该有的状态!
顾凛的抗拒,林晚照的疯狂……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周时予怎么会有这个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帮我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
但此刻,这张照片,像一道撕开厚重乌云的闪电,给了我绝境中唯一的光亮和……反击的武器!
我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周时予低沉平静的声音传来:看到照片了
嗯。我的声音还有些发颤,这……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有这个
巧合。周时予言简意赅,我朋友工作的酒店监控室,无意中拍到的。他认出那是最近风口浪尖上的人,觉得不对劲,备份时多存了一份。我认出照片里的林晚照就是那天在店里闹事的人,猜到你可能需要。
巧合
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但此刻不是深究的时候。
谢谢你,周先生。我真心实意地道谢,这张照片……能给我吗
可以。原件发你邮箱。周时予顿了顿,补充道,不过,一张照片证明不了太多。顾凛和林晚照的关系可能很复杂。你想怎么做需要我帮你联系媒体
我看着电脑屏幕上那张充满张力的截图,深吸一口气。
不。直接给媒体,效果有限,还可能被他们公关掉。我脑中飞快地转着,舆论是把双刃剑。他们能用它把我踩进泥里,我也能用它,把水搅得更浑。
你想怎么做周时予问。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盯着照片里顾凛那只掰开林晚照的手,眼神一点点冷下去,也一点点亮起名为复仇的火光。
麻烦你,帮我查点东西。我缓缓说出我的计划,查十年前,护城河落水事件的所有公开报道,特别是细节描述。还有……查林晚照那个所谓的‘捐款凭证’,到底捐给了哪家机构,具体金额和时间。
最重要的是,我加重语气,查清楚,那条关键的、被顾凛攥在手里十年的项链,到底长什么样。有没有公开的照片或者详细描述
周时予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评估我的要求。
好。他最终答应下来,给我点时间。
挂了电话,我坐在黑暗里,只有电脑屏幕的光映着我苍白的脸。
恐惧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顾凛,林晚照。
你们想玩舆论战,想把我彻底踩死
好。
我奉陪到底。
看看最后,身败名裂的会是谁!
周时予的效率很高。
两天后,他发来了一个加密的压缩包。
里面是详细的资料。
十年前关于护城河救人的零星报道,确实都提到了落水者(顾凛)被救起时,手里紧紧攥着一样东西,但具体是什么,语焉不详。有的说是信物,有的含糊其辞。
林晚照晒出的那张捐款凭证,经过周时予朋友的核实,是P的。原图是另一家慈善机构几年前的公开捐赠记录,金额和名字都被篡改了。所谓的低调行善,根本是子虚乌有!
最关键的,是关于那条项链。
周时予动用了一些特殊关系(他没细说,我也没问),竟然真的从当年处理现场的某个老安保那里,拿到了一份尘封的口述记录备份!
记录里清晰地写着:……落水者(顾凛)被送上救护车时,意识不清,但右手紧握成拳。医护人员费力掰开后,发现其掌心攥着一条银质项链,链子有断裂痕迹。坠子为一颗未经打磨的深蓝色原石,约小指甲盖大小,形状不规则,边缘有磕碰痕迹,疑为拉扯中损坏……该物品作为现场遗留物,由警方暂时保管,后由家属顾XX(顾凛父亲)签字领回……
后面附着一张极其模糊的黑白照片,但能勉强看出那石头坠子的大致轮廓和颜色。
深蓝色。不规则。边缘有磕碰痕迹。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个描述……和我妈当年在地摊上买给我的那条石头项链,一模一样!那条项链,我后来在搬家时弄丢了!
而林晚照当初塞给我、让我冒充恩人时拿出的那条,虽然也是深蓝色石头,但形状更圆润,边缘光滑,一看就是新打磨的工艺品!
顾凛当年攥着的,根本就是我的那条!是混乱中,我为了抓住他,被他扯断拽掉的那条!
林晚照,从头到尾,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她不仅骗了我,也骗了顾凛十年!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瞬间攫住了我。
我颤抖着手,翻箱倒柜。终于在出租屋角落一个落满灰尘的旧行李箱夹层里,找到了一个褪色的绒布小袋子。
倒出来。
一颗小小的、深蓝色的、形状不规则的石头坠子,静静地躺在我掌心。
边缘,有一处清晰的、陈旧的磕碰缺口。
冰凉坚硬的触感,却像烙铁一样烫着我的手。
十年了。
它竟然还在。
命运,仿佛跟我开了一个巨大的、轮回般的玩笑。
我没有立刻行动。
我在等。
等一个最佳的时机。
顾凛和林晚照的报恩情深戏码,在资本的推动下,正演得如火如荼。
他们一起出席慈善晚宴,顾凛当众宣布将以林晚照的名义成立基金会,专门救助落水者。镜头前,他揽着林晚照的肩,眼神深情而愧疚。
林晚照则扮演着善良低调的小白花,接受着所有人的赞美和同情。她甚至在一次采访中,不经意地提起:其实……当年和我一起在岸边的,还有我一个很好的朋友。她也帮了忙的……只是后来,可能看到顾凛家境太好,心态就……唉。
这番看似善良实则暗藏机锋的话,再次将舆论的矛头引向了我。冒牌货、见利忘义、背叛闺蜜的骂名甚嚣尘上。
我的社交媒体账号早已沦陷,私信里塞满了各种不堪入目的辱骂和威胁。
快餐店的工作也彻底丢了。王姐很抱歉,但为了生意,她也没办法。
我像阴沟里的老鼠,躲在我的小屋里,靠着之前攒下的一点微薄积蓄和泡面度日。
周时予偶尔会匿名给我点些外卖,或者发消息问我还好吗。
我每次都回:活着。在等。
终于。
我等的时机来了。
顾氏集团即将召开一个重要的新品发布会。顾凛作为总裁,会亲自出席并接受媒体群访。林晚照作为他的恩人和重要伙伴,也将一同亮相。
这将是他们情深义重人设的最高光时刻。
也是我,绝地反击的最佳舞台。
发布会当天。
我换上了我最好的一套衣服(也只是普通的衬衫长裤),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沉静、甚至带着一丝凌厉的女人。
苏晚舟。
十年了。
该做个了断了。
我将那颗深蓝色的石头坠子,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像一颗沉寂已久、终于要引爆的炸弹。
发布会现场,衣香鬓影,镁光灯闪烁。
顾凛西装革履,意气风发,正站在台上侃侃而谈新品理念。林晚照穿着高定礼服,妆容精致,坐在台下第一排,接受着众人艳羡的目光,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笑意。
发布会进行得很顺利。
到了媒体群访环节。
记者们的问题大多围绕着新品和顾氏未来的发展。气氛融洽。
就在这时,我站起身,拿着一个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印着都市快讯的临时工作证(周时予的门路),在人群后排,举起了手。
顾总,林小姐,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响彻在渐渐安静下来的会场,我有一个问题,关于十年前护城河落水事件的真相。
全场瞬间寂静!
所有的目光,唰地一下,聚焦到我身上!
台上的顾凛,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当他看清是我时,瞳孔骤然收缩,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台下的林晚照,更是猛地转过头,当看到我的瞬间,她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尽,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极致的惊恐!
这位记者朋友,顾凛的助理立刻上前一步,试图阻拦,今天是新品发布会,与主题无关的问题……
怎么会无关呢我打断他,声音平稳,目光却像刀子一样,直直射向台上的顾凛和台下的林晚照。
顾总今天能站在这里,林小姐能坐在这里享受荣光,不都源于十年前那场‘救命之恩’吗公众有权利知道真相。还是说……我故意顿了顿,语气带上讽刺,顾总和林小姐,害怕真相
台下瞬间一片哗然!记者们的职业敏感度被彻底点燃!无数镜头和话筒瞬间对准了我,也转向了脸色煞白的顾凛和林晚照!
苏晚舟!你闹够了没有!顾凛终于忍不住,厉声喝道,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一丝慌乱,保安!把她请出去!
几个安保人员立刻朝我这边涌来。
顾凛!我猛地提高音量,压下安保靠近的脚步声,你敢不敢回答我!十年前,在护城河里,你抓住的那只手,到底是谁的!你醒来时,手里死死攥着的那条项链,它的主人又是谁!
我的声音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现场每个人的心上。
顾凛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点了穴。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愤怒,有惊疑,更有一丝深埋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摇。
林晚照则彻底慌了神,她猛地站起来,尖叫道:苏晚舟!你血口喷人!你嫉妒!你就是嫉妒凛哥现在对我好!你这个骗子!当年是你偷了我的……
偷我冷笑一声,直接打断她的歇斯底里。在安保即将抓住我的前一秒,我高高举起了右手!
掌心摊开!
那颗深蓝色的、形状不规则、边缘带着陈旧磕碰缺口的石头坠子,在无数聚光灯下,折射出冰冷而璀璨的光芒!
林晚照!我的声音像淬了冰,清晰无比地穿透全场,你口口声声说我是骗子,偷了你的项链,顶替了你的恩情!
那你告诉我!
你当年拿出来让顾凛‘相认’的那条项链,是这颗坠子吗!
我猛地将坠子转向林晚照的方向,尖锐的棱角在灯光下异常刺眼。
还是说,你那条,根本就是后来找的、一个形状圆润光滑的仿制品!
还有顾凛!我的目光如利箭,再次射向台上脸色惨白如纸的男人,你攥着这条项链十年!它的样子,它的缺口,你刻骨铭心吧!
你告诉我!当年在水里,你抓住的,到底是谁的手!
你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这条项链的主人,到底是谁!
整个会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镜头,都死死地对准了我掌心那颗小小的、却仿佛重若千钧的石头坠子,对准了顾凛骤然失魂落魄、仿佛天塌地陷的脸,对准了林晚照摇摇欲坠、面无人色的惊恐表情!
真相,在这一刻,赤裸裸地、残酷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顾凛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坠子,眼神从最初的震惊、愤怒,渐渐变成了巨大的茫然和……崩塌般的痛苦。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像是支撑不住。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破碎,怎么会是……你……
而林晚照,在看清那坠子的瞬间,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尖叫一声,软软地瘫倒在了座位上,眼神涣散,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完了……全完了……
闪光灯如同疯狂的暴雨,噼里啪啦地响成一片,记录着这场惊天逆转!
我站在原地,掌心托着那颗沉甸甸的石头。
看着顾凛眼中的世界轰然倒塌。
看着林晚照精心编织了十年的谎言彻底粉碎。
心中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
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和尘埃落定后的疲惫。
十年荒唐梦。
今日,终醒了。
后续的混乱,可想而知。
我趁乱离开了会场,把所有的喧嚣和风暴都关在了门外。
周时予的车等在僻静的角落。
去哪他问。
火车站。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随便买一张最快出发的票。去哪里都行。
我需要离开。彻底离开这个承载了我十年噩梦和荒唐的地方。
周时予沉默地开着车,没有多问。
到了车站,他陪我买了票。是去南方一个临海小城的慢车,几小时后发车。
谢谢。我真心实意地对他说。没有他,我可能真的被那场舆论风暴彻底吞噬了。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他问。
不知道。我摇摇头,看着候车大厅里熙熙攘攘的人群,第一次对未来感到一丝不确定,却也有一丝新生的期待,找个地方,重新开始吧。打工,读书,学点真正有用的东西。养活自己。
周时予点点头,递给我一张名片,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安顿好了,或者需要帮忙,打这个电话。
我接过名片,没有看,小心地收好。谢谢。
广播开始通知检票。
我站起身,拖起我那个小小的、破旧的行李箱。
苏晚舟。周时予忽然叫住我。
我回头。
他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地说:你比你自己想象的,要强得多。
我愣了一下,随即,对他露出了这几个月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轻松释然的笑容。
我知道。
转身,汇入检票的人流。
火车开动,驶向未知的远方。
窗外的城市灯火渐渐模糊。
我靠在硬座车厢冰凉的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终于,结束了。
我没有再关注后续。
听说,发布会上的惊天逆转,成了轰动一时的丑闻。
顾氏股价大跌,顾凛焦头烂额,声誉扫地。
林晚照更是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被证实伪造捐款凭证,被扒出这十年如何利用恩人闺蜜身份捞取好处,彻底身败名裂。甚至有传言说她精神出了问题。
顾凛试图找过我。
他的电话、短信、邮件,通过各种渠道涌来。从最初的愤怒质问,到后来的痛苦哀求,再到最后的绝望忏悔。
晚舟,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错了!是我眼瞎!是我混蛋!
求求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没有你,我快要疯了!你回来好不好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知道你恨我……但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我看着那些信息,内心毫无波澜。
十年错认,他所谓的深情,不过是一场建立在错误基础上的自我感动。当真相揭开,他的痛苦,与其说是失去我,不如说是信仰崩塌后的自我厌恶和无法面对。
他不能没有的,是那个被他塑造出来的救命恩人幻影。
而不是我,苏晚舟。
我删掉了所有他的联系方式,拉黑了一切可能的途径。
过去的苏晚舟,已经死在了那场荒诞的婚礼和这场惨烈的真相风暴里。
现在的我,需要新生。
我在那个叫云栖的小城安顿下来。
小城靠海,生活节奏很慢。空气里有咸湿的海风味道。
我用身上仅剩的钱,租了个更小的单间,推开窗就能看到远处蔚蓝的海平线。
找了一份在咖啡店打工的工作。老板是个爽快的大姐,看我勤快,教我做咖啡,也教我认各种豆子。
日子依旧清贫,但很充实。
每天闻着咖啡香,听着店里舒缓的音乐,看着形形色色的客人。有赶时间的上班族,有腻歪的小情侣,有安静看书的学生。
我学着煮好每一杯咖啡,拉出不太完美但努力练习的拉花。手指被烫出过泡,站久了腿会酸,会被挑剔的客人抱怨。
但心里是踏实的。
我开始利用休息时间看书,在社区图书馆办了卡。看的很杂,心理学,社会学,甚至是一些简单的编程入门。知识像涓涓细流,填补着我荒废了十年的头脑和空洞的内心。
周时予偶尔会发邮件来,简短地问候,从不越界。像是一个遥远却可靠的朋友。
我偶尔回复,说说小城的阳光和海风。
时间,像海浪一样,温柔地冲刷着过往的伤痕。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静地过下去。
直到那天。
我像往常一样,在咖啡店忙碌。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下温暖的光斑。
门上的风铃叮咚响起。
我下意识地扬起职业微笑:欢迎光临,请问喝点什……
声音戛然而止。
门口站着的人,风尘仆仆,身形瘦削了许多,下巴上冒着青色的胡茬,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卑微的希冀。
是顾凛。
他穿着一身与这小城格格不入的昂贵却皱巴巴的西装,目光穿过不算大的店面,精准地、牢牢地锁定了吧台后的我。
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失而复得的狂喜,有深入骨髓的悔恨,有小心翼翼的试探,更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
他一步步走过来,皮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踩在我的心口上。
店里不多的几个客人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他停在我面前,隔着吧台,距离那么近,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长途跋涉的风尘气。
晚舟……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仿佛跋涉了千山万水才终于抵达,我……找到你了。
我看着他,脸上的职业微笑早已消失,只剩下平静无波的冷漠。
先生,请问您喝点什么我公事公办地问,语气疏离得像对待一个完全陌生的客人。
顾凛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眼中的希冀瞬间黯淡了几分,痛苦清晰地蔓延上来。
晚舟,别这样……他低声哀求,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脆弱,我知道我错了……错得离谱……我混蛋,我眼瞎,我活该……
他的声音哽咽了。
这几个月……我每一天都在后悔……都在找你……他试图伸手,想越过吧台抓住我的手,被我冷漠地避开。
顾先生,我打断他,声音清晰而冰冷,不带一丝情绪,这里是营业场所。如果您不点单,请不要影响其他客人。
顾凛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他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和绝望。他大概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用如此冷漠、如此看陌生人的眼神看他。
我……他张了张嘴,喉结剧烈滚动着,似乎在极力压抑着翻腾的情绪,给我一杯……美式。不加糖,不加奶。
好的,稍等。我转身,熟练地操作咖啡机。
整个过程,我能感受到他灼热的目光一直死死地钉在我的背上,带着沉重的、令人窒息的重量。
我把做好的美式放在吧台上,推到他面前。
您的咖啡,三十二块。扫码还是现金
顾凛没有看咖啡,他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翻涌着痛苦、不甘和最后一丝疯狂的执念。
晚舟,他猛地压低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跟我回去!好不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顾氏一半的股份还是整个顾氏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给你!
我知道你恨我!你打我骂我杀了我都行!但是……别这样对我……
没有你……我真的……活不下去……
他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哭腔,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若是以前,看到他如此卑微痛苦的模样,我或许会心软。
但此刻,我的心像被海风磨砺过的礁石,冷硬而平静。
我看着他那双曾经让我沉溺、如今只剩下扭曲痛苦的深邃眼眸,轻轻扯了扯嘴角。
那笑容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种看透后的、彻底的漠然和一丝淡淡的怜悯。
顾凛,我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冰凌坠地,清脆而决绝。
你的‘救命之恩’,我替别人顶了十年,也替你背了十年。
这份天大的‘福气’……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他瞬间惨白的脸,语气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之力。
我已经扔了。
现在,它归你了。
好好抱着你的‘恩情’,你的‘愧疚’,你的顾氏江山……
过你的下半辈子去吧。
说完,我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对着后厨喊道:小张!麻烦帮我照看一下前面!
然后,在顾凛绝望到近乎崩溃的目光中,我平静地解开围裙,挂好。拿起我的帆布包,推开咖啡店的后门。
门外,是南方小城午后炽热明亮的阳光,和带着咸腥气息的、自由的风。
我迎着光,大步走了出去。
一次,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