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铁血云川录 > 第6章
冰冷的夜风裹挟着血腥、焦糊和硫磺的刺鼻气味,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脸上。肩胛处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几乎要将意识撕裂。萧霓裳死死咬着牙,齿缝间弥漫着铁锈般的腥甜。她挣扎着想稳住身体,想看清那个在黑暗中两次给予她重创的男人,想用弯刀撕开他的喉咙!
然而,视线却在剧烈晃动、模糊。火光在眼中扭曲成跳跃的鬼影,周围狄兵惊恐的呼喊、战马的嘶鸣、火焰燃烧的爆裂声,都化作混乱的、毫无意义的噪音,冲击着摇摇欲坠的神经。左肩的伤口如同一个贪婪的漩涡,疯狂吞噬着她的力气和体温。她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正不断涌出,浸透内甲,带来一种粘稠而致命的冰冷。
“将军!!”
“保护将军!!”
几名忠心耿耿的亲卫终于冲破混乱,嘶吼着扑到她身边,用身体组成一道人墙。冰冷的刀锋劈砍在皮甲上的闷响,箭矢擦过耳际的尖啸…一切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撤…向…东…”萧霓裳用尽最后一丝清明,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命令。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眼前猛地一黑,所有的声音、火光、剧痛…瞬间被无边无际的冰冷黑暗吞噬。她向前栽倒,被一具坚实的臂膀死死架住。
“将军中箭了!快!保护将军撤退!向东!进林子!”亲卫的嘶吼带着绝望的疯狂。残余的狄兵在突如其来的恐怖火攻和主将重伤的打击下,早已魂飞魄散,此刻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不顾一切地簇拥着昏迷的萧霓裳,向着营地东侧那片黑黢黢的密林亡命溃逃。帅帐区域的混乱如同瘟疫般蔓延,彻底点燃了整个谷地。惊马狂奔,火势燎原,狄兵自相践踏,溃不成军!
***
对面土坡上,云昭缓缓放下兀自震颤、弓弦发出嗡嗡余响的沉重弩臂。冰冷的金属触感带着释放巨大力量后的余温。他微微喘息,汗水混着雨水从额角滑落,流进干涩的眼眶,带来一阵刺痛。他眯起眼,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死死盯着下方帅帐区域那片混乱的漩涡中心。
火光跳跃,映照出那个被亲卫死死架住的、已然失去意识的身影。肩甲碎裂处,一片刺目的暗红正在迅速扩大、蔓延。
中了!
一股冰冷的战栗感混合着难以言喻的亢奋瞬间窜过脊椎!不是欣喜,而是一种巨大的赌注终于揭晓结果的、近乎虚脱的沉重感。他赌赢了!用整个清寒郡的命运,赌中了这致命的一箭!
“成了!少爷!成了!”伏在旁边的敢死队员激动得声音发颤,几乎要跳起来。
“闭嘴!”云昭的声音嘶哑而冰冷,如同浸了冰水,“赵元魁那边如何?”
“赵…赵公的人…还在帅帐外围和狄兵缠斗…火太大,冲不过去…”另一名弩手紧张地汇报。
“不管他!”云昭眼中寒光一闪,没有丝毫犹豫,“发信号!让所有放火的人,立刻按原计划撤退!分散!回城!”他猛地起身,动作牵扯到手臂的旧伤,一阵锐痛传来,他却浑然不觉。
“那…那女将…”弩手看着溃逃的狄人方向。
“追!”云昭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绝不能让她活着回到左贤王帐下!她若死,赤狄前锋彻底瓦解!她若活…”后果不堪设想!他一把抓起地上的长剑,如同离弦之箭,率先冲下土坡,扑向那片溃兵逃亡的方向!“跟我来!”
两名弩手和附近几名听到命令的敢死队员,立刻红着眼跟了上去。重赏的许诺和刚刚目睹的“神迹”,点燃了他们骨子里的亡命凶性!
夜,成了混乱的狩猎场。溃逃的狄兵如同惊弓之鸟,丢盔弃甲,只想一头扎进东面的密林。云昭带着七八个人,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紧追不舍。他们不追求杀伤,只盯着那簇被亲卫死死护在中央、移动速度明显拖慢的核心!
“拦住他们!拦住那些南狗!”狄人亲卫发现了身后的追兵,发出绝望的嘶吼。几名悍不畏死的狄兵调转马头,挥舞着弯刀,嚎叫着反扑过来,试图用生命为主将争取时间。
“弩!”云昭厉喝,脚步不停。
“嘣!嘣!”两支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射出!如此近的距离,箭矢轻易洞穿了皮甲!两名狄兵惨叫着栽下马背!
“杀!”云昭已冲到近前,长剑如同毒蛇出洞,借着前冲之势,精准地刺入一名狄兵战马的前胸!战马悲鸣着轰然倒地!他身形一矮,躲过另一名狄兵劈来的弯刀,长剑顺势上撩,锋利的剑刃狠狠划过对方的小腿!惨叫声中,那名狄兵也滚落尘埃!
剩下的敢死队员如同饿狼扑上,刀砍斧劈!狭窄的林缘地带瞬间化作修罗场!狄人亲卫拼死抵挡,但主将昏迷,士气已堕,在云昭这群如狼似虎、目标明确的亡命徒冲击下,防线瞬间被撕开一道口子!
混乱中,一名亲卫为了躲避侧面劈来的柴刀,身体猛地一晃!架在他肩上的萧霓裳顿时失去了支撑,如同断线的木偶,从马背上重重滑落,摔在冰冷的、沾满泥泞和血污的草地上!
“将军!!”亲卫目眦欲裂,想要回身去救,却被数把刀斧逼得连连后退!
机会!
云昭眼中厉芒爆射!他如同扑食的猎豹,猛地向前一窜,身体几乎贴着地面滑过!长剑脱手掷出,逼退一名试图冲过来抢夺的狄兵!在萧霓裳身体落地的瞬间,他的手臂如同铁钳般伸出,狠狠揽住了她的腰!入手处一片湿冷粘腻,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冲入鼻腔!
好轻!这是云昭的第一个念头。这具在战场上凶悍如母豹的身体,此刻却显得异常单薄。冰冷,僵硬,生机正从肩头那个可怕的伤口飞速流逝。
“走!”云昭没有丝毫停顿,借着前冲的惯性,将昏迷的萧霓裳猛地扛上肩头!剧痛让昏迷中的她发出一声无意识的、痛苦的呻吟。云昭毫不理会,转身就跑!目标不是密林,而是来时的方向!清寒郡!
“拦住他!抢回将军!”残余的狄人亲卫发出绝望的、撕心裂肺的嚎叫,不顾一切地扑上来!
“挡住!挡住狄狗!”几名敢死队员也杀红了眼,死死堵住追兵!刀剑碰撞,血肉横飞!
云昭扛着萧霓裳,在泥泞的野地里亡命狂奔!肩头的重量和伤口的剧痛让他步履踉跄,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风箱般沉重。身后的厮杀声、惨叫声越来越远,又被夜风重新送回来,如同索命的鬼哭。他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压榨着肺里最后一点空气,朝着记忆中清寒郡那点微弱的、象征着生机的黑暗轮廓狂奔!
不知跑了多久,双腿如同灌了铅,肺部火辣辣地疼,眼前阵阵发黑。就在意识即将模糊的边缘,前方黑暗中,终于出现了几点摇曳的火光!还有云伯那嘶哑而焦急的呼喊:“少爷!是少爷吗?!”
“是…我!”云昭用尽最后力气嘶吼一声,脚下一软,连带着肩上的萧霓裳,重重地向前扑倒!冰冷的泥浆瞬间淹没了口鼻。
***
清寒郡北门。门缝开启,云伯带着几个老仆连滚爬爬地冲出来,七手八脚地将泥人般的云昭和他肩上那个同样沾满泥血、生死不知的狄人女将拖进了城门。
“快!快关城门!”云伯的声音带着哭腔。
沉重的城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轰然闭合,隔绝了外面无边无际的黑暗和隐约传来的、不甘的狄人嘶吼。
郡守府后堂临时布置的“医室”内,灯火通明,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草药苦涩的气息。云昭只草草处理了一下手臂崩裂的伤口和脱力的虚脱感,便站在一旁,脸色苍白,眼神却锐利如刀,死死盯着临时拼凑的木板床上那个身影。
两名须发皆白、被从被窝里硬拖出来的老军医,正围着萧霓裳忙得满头大汗。剪开肩头破碎的皮甲和里衣,露出那个狰狞的伤口——弩箭的倒钩撕裂了皮肉,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边缘焦黑,深可见骨!鲜血正汩汩地往外冒。
“嘶…”一个老军医倒吸一口凉气,手指颤抖着清理着伤口边缘的碎甲片和污物,“好霸道的弩箭!倒钩入肉,肩骨怕是…裂了…失血太多!金疮药!快!白药粉按住!”
另一个军医手忙脚乱地将大量珍贵的、散发着浓烈药味的白色粉末倾倒在伤口上。粉末瞬间被涌出的鲜血染红、冲开!
“按住!用力按住!”老军医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压住伤口上方止血的布巾,额头上青筋暴跳,“热水!干净的布!再拿酒来!烈酒!快啊!”
仆役们如同没头苍蝇般奔忙。热水端来,烈酒浇在伤口上,昏迷中的萧霓裳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的呻吟,眉头紧紧蹙起,苍白的脸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少爷…”云伯凑到云昭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浓重的忧虑,“这…这女人…是赤狄大将?留在府里…是滔天大祸啊!万一走漏风声,左贤王…”
“我知道。”云昭的声音沙哑,目光没有离开那张即使在昏迷痛苦中,依旧带着冷硬线条的脸庞。滔天大祸?烫手山芋?不,这是他用命换回来的筹码!是撬动清寒郡、乃至撬动整个北境僵局的支点!他猛地想起祖母李氏那句临终的警告:“别信萧…”萧?萧霓裳?她的姓氏!这其中,必有惊天关联!
“消息必须封锁!”云昭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味道,“今夜参与行动的所有人,包括赵家私兵和敢死队员,全部集中看管!严令封口!胆敢泄露半字者,诛三族!对外只言夜袭狄营,大获全胜,斩首无数,余寇溃散!”他的目光转向云伯,冰冷而锐利,“府内侍候之人,由你亲自挑选!只留哑仆!敢有异动者,格杀勿论!”
“是!”云伯心头一凛,肃然领命。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压抑着愤怒的喧哗。
“让开!老夫要见云昭!”是赵元魁嘶哑的咆哮声,带着劫后余生的暴怒和浓烈的怨毒!
“赵公!校尉大人有令…”
“滚开!他云昭算什么东西!敢软禁老夫?!”伴随着推搡和甲叶碰撞的声音,后堂的门被猛地撞开!
赵元魁闯了进来。他比云昭更加狼狈,身上的皮甲布满刀痕和烟熏火燎的痕迹,脸上沾着黑灰和血污,几处伤口还在渗血。他带来的人显然在夜袭中损失不小,此刻他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如同受伤的野兽。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伤痕累累、脸色难看的赵家私兵头目。
“云昭!”赵元魁一眼就看到躺在木板床上、正被军医施救的萧霓裳,瞳孔猛地一缩,随即爆发出更强烈的怒火,戟指云昭,“你!你竟敢私藏狄酋?!还…还是个女人?!你知不知道这是引火烧身!左贤王岂会善罢甘休?!你是要把整个清寒郡拖入万劫不复之地吗?!”他的咆哮震得房梁嗡嗡作响。
钱通和孙茂才也闻讯赶来,挤在门口,看着床上那个气息奄奄的狄人女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钱通捻着算珠的手指抖得厉害,孙茂才更是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
“完了…完了…”孙茂才失神地喃喃自语。
云昭缓缓转过身。他脸色依旧苍白,甚至因为失血和疲惫显得有些虚弱,但那双眼睛在摇曳的灯火下,却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得令人心悸。他迎着赵元魁几乎要喷火的怒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的嘈杂:
“引火烧身?万劫不复?”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一丝嘲弄,“赵公,若非我今夜将你‘驱’出城外‘哨探’,此刻,你是躺在城外狄人的乱尸堆里,还是…正跪在左贤王的马前,摇尾乞怜,献上你赵家所有的田产、牧场、商队,以换取你赵氏一门的苟活?”
赵元魁被这诛心之问噎得脸色由红转紫,胸口剧烈起伏,却一时语塞。
“至于她…”云昭的目光转向昏迷的萧霓裳,眼神深邃,“她是祸水,也是生机!是左贤王最锋利的爪牙,更是我们手中…唯一的筹码!”
他猛地踏前一步,逼近赵元魁,逼视着对方惊怒交加的眼睛,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煞气:
“清寒郡,已是死地!坐守,必亡!唯有行险!以她为质,或可斡旋!以她为饵,或可设伏!甚至…以她为刃,未尝不能反刺左贤王之心腹!”他环视着门口脸色煞白的钱通、孙茂才,以及惊疑不定的赵元魁,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落:
“诸位!乱世求存,非进即死!此女在手,我等尚有一搏之力!若拱手送还,或惧祸诛杀…明日此时,左贤王两万铁骑的马蹄,必将踏碎清寒郡的每一寸城墙!尔等家业妻小,皆为齑粉!何去何从,诸公…自决!”
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萧霓裳伤口处军医压抑的喘息和烈酒浇淋的细微声响。
赵元魁脸上的暴怒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惊悸和挣扎。钱通捻算珠的手指僵住,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精光,飞快地盘算着利弊。孙茂才张着嘴,如同离水的鱼。
筹码…生机…反刺…
云昭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毒液,渗入他们被恐惧填满的心脏,带来一种绝望中滋生的、扭曲的希望和…更深的寒意。
就在这时,一名浑身是血、跌跌撞撞的郡兵斥候猛地冲进后堂,扑倒在地,嘶声哭喊:
“报——!!城西…城西三十里!发现…发现赤狄大军踪迹!铺天盖地!狼头大纛…是左贤王!是左贤王的主力!前锋…前锋离城不足二十里了!!”
如同平地惊雷!
“什么?!”
“二十里?!”
“完了!全完了!”
钱通和孙茂才瞬间面无人色,失声惊呼,最后一点侥幸彻底粉碎!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赵元魁猛地转头,死死盯住云昭,又看向床上那个昏迷的、决定着清寒郡命运的狄人女将,眼神剧烈变幻,最终化为一种近乎疯狂的凶狠和…一丝被逼到绝境的决绝!
云昭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浓重的血腥和草药味涌入肺腑。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封般的冷静和一种背水一战的疯狂。
左贤王…来了。比他预想的更快,更凶猛!
他猛地看向昏迷中的萧霓裳。烫手山芋?不,现在,这是清寒郡唯一的护身符,也是即将引爆的、最危险的炸药!
棋局,已至中盘。落子,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