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铁血云川录 > 第8章
阿史那咄吉那声裹挟着雷霆之怒的咆哮,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赤狄军阵积压的狂怒!数万把弯刀雪亮的锋芒在阴郁天光下汇成一片刺骨的死亡之林!弓弦紧绷的吱嘎声如同群鬼磨牙,冰冷的箭簇闪烁着嗜血的寒光,死死锁定着清寒郡城头!只需那赤红的王旗微微前倾,这片死亡之雨便会将城楼连同上面所有喘息的生灵,彻底淹没!
城楼上,空气凝固成冰。李崇瘫软在亲兵臂弯里,面如金纸,气若游丝。赵元魁死死抓着冰冷的箭垛,指关节捏得发白,身体筛糠般抖动着,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出咯咯的声响。钱通捻着算珠的手指僵死般停住,细长的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只剩下巨大毁灭前最纯粹的恐惧。孙茂才被一盆冷水泼醒,蜷缩在角落,涕泪横流,裤裆湿透,散发出浓重的骚臭。
毁灭,就在下一息!
就在这千钧一发、所有人的心脏都要被恐惧捏爆的瞬间!
“嗡——!”
那声沉闷而极具穿透力的弓弦震响,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城头炸开!
云昭手中的臂张弩已然上弦!冰冷的弩箭,没有半分偏移,依旧死死抵在萧霓裳的太阳穴上!锋利的箭簇紧贴着她苍白冰冷的皮肤,压出一道刺目的凹痕!他甚至微微侧身,将弩箭和萧霓裳毫无生气的脸庞,更清晰地暴露在阿史那咄吉那燃烧着毁灭火焰的视线之下!
他迎着那如同实质般压来的、足以碾碎灵魂的恐怖威压,背脊挺得笔直,如同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泥污和血渍,露出冷峻如石刻的轮廓。那双眼睛,深不见底,没有丝毫面对死亡应有的恐惧或疯狂,只有一种冰冷到极致、如同寒潭深渊般的平静。
“退兵!三十里!明日辰时!使者一人!谈!”
那斩钉截铁、带着玉石俱焚决绝的声音,再次穿透喧嚣的风雨和数万人的杀意,清晰地送向城下那尊如同地狱魔神般的身影!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停止了流动。
阿史那咄吉胸膛剧烈起伏,虬髯戟张,那双燃烧着暴怒的鹰眸死死钉在云昭身上,又死死钉在那支抵在萧霓裳太阳穴上的弩箭上!他握紧缰绳的手背上,粗大的青筋如同虬龙般暴凸,指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胯下那匹赤红如血的巨马感受到主人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怒火,狂暴地扬蹄踏地,碗口大的铁蹄将泥泞的地面砸出深坑,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
退兵?谈?!
这不仅仅是挑衅!这是对他草原雄主尊严最彻底的践踏!是对赤狄铁骑无敌威名赤裸裸的羞辱!数万双眼睛在看着他!无数部落的头人在看着他!他只需轻轻挥下手臂,这座卑贱的边城和里面所有蝼蚁般的生命,连同那个胆敢威胁他的南狗,都将化为齑粉!
然而…他的目光无法从那支冰冷的弩箭上移开。那支箭,抵着的是萧霓裳!是他阿史那咄吉视若己出的利刃!是他帐下最锋利、最忠诚、也最…特殊的“血狼”!她的母亲…那个来自南方的女子…那双临死前依旧清澈、带着无尽哀伤的眼睛…霓裳是她留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
一股混杂着暴怒、屈辱和一丝极其隐秘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焦灼,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他可以不在乎一座边城的存亡,可以不在乎数万南人的性命,但他无法承受失去萧霓裳的代价!那不仅仅是失去一员悍将,更是对他过往承诺最彻底的背叛!
赤狄军阵的咆哮和杀意在王者的沉默中,如同被无形的堤坝阻挡,狂躁地翻涌着,却迟迟未能化作毁灭的洪流。无数双眼睛在城头的弩箭和王者的沉默之间惊疑不定地逡巡。战场上,只剩下战马焦躁的响鼻和旗帜猎猎的声响,以及那令人窒息的、等待最终审判的压抑。
一秒…两秒…十秒…
每一息的流逝,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
“呜——呜——呜——!”
三声低沉而苍凉的号角声,如同受伤巨兽的呜咽,猛地从赤狄军阵后方响起!声音穿透战场,带着一种极其不情愿的、沉重的威压!
军阵前方,那面狰狞的狼头金纛,在阿史那咄吉几乎喷火的目光注视下,极其缓慢地、带着千钧重负般…向后…摆动了一下!
退!退兵!!
赤狄军阵瞬间一片哗然!惊愕、不解、愤怒的声浪如同潮水般涌起!但王旗的威严不容置疑!尽管怨气冲天,那如同黑色潮水般的钢铁洪流,在无数双不甘、嗜血的目光注视下,开始极其缓慢地、带着浓烈的不甘和压抑的怒火,如同退潮般,缓缓向后移动!马蹄践踏着泥泞,卷起新的烟尘,遮天蔽日,却不再是进攻的号角,而是屈辱的挽歌。
城头上,死寂被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虚脱的喘息取代。李崇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异的抽气声,彻底晕死过去。赵元魁身体一软,顺着箭垛滑坐在地,浑身大汗淋漓,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钱通捻算珠的手指终于动了一下,却带着控制不住的颤抖。孙茂才茫然地看着退去的狄兵,似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唯有云昭。
他缓缓放下了抵在萧霓裳太阳穴上的弩臂。手臂因为长时间的紧绷和巨大的压力,传来阵阵酸麻。他看也没看身后瘫软的众人,目光依旧如同冰冷的鹰隼,死死追随着那片缓缓退却的黑色潮水,直到其彻底消失在三十里外那片低矮丘陵的阴影之中。
“把她带下去!军医!不惜一切代价!吊住她的命!她若死了,所有人都得陪葬!”云昭的声音嘶哑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他收起臂张弩,转身,目光如刀锋般扫过瘫软在地的赵元魁、钱通等人,声音不高,却字字重若千钧:
“明日辰时,狄使入城。诸公,是生是死,在此一搏。收起你们那副丧家之犬的模样!想活命,就把腰杆挺直了!”
***
清寒郡的夜,从未如此漫长,也从未如此喧嚣之后的死寂。狄人退兵了,但那两万铁骑带来的死亡阴影,并未散去,反而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城内,灯火通明,却无半分喜庆。郡兵和征召的青壮在军官的厉声呵斥下,如同麻木的傀儡,拼命加固着白天被狄人前锋哨骑试探性攻击过的、显得更加摇摇欲坠的城防。搬运石木的号子声有气无力,在夜风中飘散,透着绝望的疲惫。
郡守府后堂,临时布置的“医室”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冰窖。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苦涩气息几乎令人窒息。两名老军医围着萧霓裳,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她的呼吸微弱而急促,体温高得吓人,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肩头那被反复撕裂的伤口,在烈酒和金疮药的刺激下,依旧在缓慢地渗出暗红的血水,混合着黄色的脓液,散发出不祥的气味。
“热毒内侵…伤口溃烂…脉象浮滑而乱…凶险!极其凶险!”一个老军医擦拭着额头的冷汗,声音带着哭腔,“失血太多,元气大伤,又淋雨受寒…若非底子异于常人…怕是早就…”
“药!最好的药都用上!参汤!吊命的参汤再灌一碗!”另一个军医嘶哑地喊着,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按压萧霓裳颈侧的脉搏,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焦虑。仆役们端着热水、药汤、参汤,如同穿花蝴蝶般奔忙,脸上都带着大难临头的恐惧。
云昭站在阴影里,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他换了一身干净的深色布袍,手臂的伤口也重新包扎过,但脸色依旧苍白。他静静地看着床上那个气息奄奄的身影,看着军医们绝望的忙碌,看着那暗红和昏黄交织的绷带。萧霓裳的生死,此刻已不仅仅是筹码,更是悬在清寒郡头顶最锋利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她若死,明日阿史那咄吉的怒火,将焚尽一切!
他缓缓从怀中取出那柄“却邪”短匕。冰冷的匕身带着他的体温。指尖拂过匕鞘上那道细微的凹痕,脑海中再次浮现祖母李氏临终前那破碎的警告:“别信萧…”
萧霓裳…她的姓氏!这柄匕首夹层中那张指向未知地域的诡异地图…还有李氏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混杂着恐惧与恨意的复杂光芒…
“少爷…”云伯端着一碗参汤,小心翼翼地凑近,看着云昭手中那柄寒光湛然的短匕,欲言又止。
云昭没有抬头,声音低沉:“祖母临终前…可曾提到过…狄人?或者…一个姓萧的中原女子?”
云伯一愣,仔细回忆,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恍然,随即又被更深的困惑取代:“老夫人…最后那些话,颠三倒四,老奴听得不甚真切…好像…好像确实提到过‘狄狗’…‘姓萧的贱婢’…还有什么…‘云铮将军死得冤’…‘那东西绝不能落到狄人手里’…”他摇摇头,“太乱了…老奴实在…”
云铮死得冤?那东西?绝不能落到狄人手里?
云昭的心脏猛地一跳!指尖划过凹痕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线索如同破碎的镜片,在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祖父云铮鹰愁涧力战殉国,朝廷嘉奖…父亲云文渊郁郁而终,临终紧握北境地图…祖母李氏一生守护家族虚名和那染血战袍,临终警告“别信萧”,提及祖父死因有疑…匕首夹层中指向未知的秘图…还有眼前这个拥有中原姓氏、在狄人部落长大的“血狼将军”萧霓裳…
一条若隐若现、却足以颠覆一切的暗线,在血与火的迷雾中,悄然浮现!
就在这时,床上昏迷的萧霓裳发出一声极其痛苦、模糊不清的呓语。声音微弱,断断续续,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云昭耳边!
“…娘…别丢下我…”
“…草原…冷…”
“…云…云…铮…叛…叛徒…”
最后几个模糊的音节,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云昭的耳膜!
云铮?!叛徒?!
云昭猛地抬头!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他死死盯住萧霓裳因高烧而痛苦扭曲的脸庞,握着“却邪”短匕的手指骤然收紧,骨节发出轻微的爆响!冰冷的杀意与滔天的疑惑,如同两条狂暴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
***
翌日,辰时。
阴郁的天空终于撕开了一道缝隙,惨淡的晨光吝啬地洒在清寒郡残破的城头上,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恐惧。西城门沉重地开启了一道仅容两马并行的缝隙。吊桥吱嘎作响,缓缓放下,搭在护城河冰冷的泥水上。
城外,空旷的野地上,一骑缓缓而来。
来人并非想象中的狄人悍将,而是一个穿着南方式样深色长袍、头戴方巾的中年文士。他面容清癯,三缕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平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胯下的马匹也是温顺的河曲马,而非狄人的高大战马。他身后,只有两名同样做南人打扮、看似随从的健仆。
“来者何人?!”城楼上,一名郡兵什长壮着胆子喝问,声音却带着控制不住的颤抖。
那文士勒住马缰,微微抬头,声音清朗平和,带着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送上城楼:“在下萧景略,奉左贤王之命,为‘血狼将军’之事,特来拜会清寒郡主事之人。还请通传。”他的目光扫过城头残破的防御和士卒惊恐的脸庞,嘴角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弧度。
萧?又是萧?!
城楼值守的军官心头一跳,不敢怠慢,连忙派人飞报郡守府。
郡守府正堂。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李崇强撑着病体,穿戴整齐地坐在主位,脸色蜡黄,眼神涣散。赵元魁、钱通、孙茂才分坐两侧,个个面色凝重,坐立不安。赵元魁脸上带着宿醉般的浮肿和阴鸷,钱通捻着算珠的手指节奏全无,孙茂才更是眼神躲闪,不敢抬头。
云昭坐在李崇左下首。他换上了一身半旧的青色直裰,洗得发白,恢复了文士的装扮,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却深邃如同古井,看不到丝毫波澜。他手中把玩着一块温润的玉佩,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的云纹。
“报——!”传令兵冲入正堂,“禀郡守!禀校尉!狄使已至城外!自称…自称萧景略!”
萧景略!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赵元魁猛地抬头,眼中爆射出惊疑不定的光芒!钱通捻算珠的手指猛地一顿!连浑浑噩噩的李崇都似乎清醒了一丝,茫然地看向云昭。
“是他?!那个‘鬼狐’萧景略?!”钱通失声低呼,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惧,“他不是十年前就…就失踪了吗?怎么会…在左贤王帐下?!”
“鬼狐?”云昭抬眼,声音平静无波。
“云校尉有所不知!”钱通的声音急促起来,带着一种面对巨大威胁的恐慌,“此人…此人乃二十年前名动中原的纵横家!口才无双,心思诡谲!尤擅洞察人心,翻云覆雨!十年前因卷入一桩惊天大案,被朝廷通缉,从此销声匿迹…没想到…竟投了狄人!此人前来…绝非善类!定是阿史那咄吉派来…派来索命的!”
纵横家?鬼狐?萧景略?
云昭摩挲玉佩的手指微微一顿。萧…又是萧!他缓缓抬起眼,目光扫过堂中众人惊惧不安的脸,最后定格在钱通那张煞白的脸上,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玩味的弧度。
“索命?”云昭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冰珠落玉盘,“他是来谈判的。既然是谈判,那就…让他进来。传令,开中门,迎‘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