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并未真正凝固。烬炎之喉的咆哮只是被短暂的惊愕按下了暂停键。
那滴沉重滚烫、烙印在岩石上的熔金龙泪，蒸腾起的硫磺雾气尚未散尽，洞窟深处被龙息轰塌的岩壁，就发出了更加绝望的呻吟。更多的、燃烧着暗红火焰的巨大岩块，如同垂死巨兽崩塌的骨骼，从高耸的穹顶轰然砸落！带着毁灭的呼啸，狠狠砸进下方沸腾的熔岩河中！
**轰隆！哗啦——！**
滔天的熔岩巨浪被激起，暗红色的炽热洪流如同愤怒的血脉，狂暴地冲刷着平台边缘！滚烫的岩浆飞溅，如同地狱的火雨，泼洒在莱因哈特附近，瞬间将他身下的岩石灼烧得滋滋作响，冒出刺鼻的青烟！几滴溅落的岩浆擦过他的手臂，瞬间烫出焦黑的痕迹，剧痛让他几乎昏厥的意识猛地抽紧！
整个平台都在剧烈震颤！芙洛琳德那庞大的身躯在痛苦和崩塌的混乱中剧烈摇晃，它下颚处被雷霆撕裂的巨大伤口，因为身体的晃动，暗红龙血如同失控的瀑布般更加汹涌地喷涌！那些嵌入血肉深处、散发着幽绿不祥光芒的荆棘锁链，在龙血的冲刷下显得更加狰狞刺眼，如同活物般在伤口深处蠕动、收紧！
“吼…呜…”
芙洛琳德发出痛苦而混乱的低吼，巨大的熔金龙瞳中，毁灭的狂怒、被束缚的滔天恨意、以及那丝转瞬即逝的悲伤清明，在崩塌的火光和剧痛的冲击下，再次被拉入混沌的漩涡！它挣扎着想要稳住身躯，巨大的龙翼本能地扇动，掀起更加狂暴的气流，卷起碎石和灰烬，如同小型的沙尘暴！
毁灭，并未因一滴眼泪而停止。这座熔岩地狱，正在加速崩溃！
*…动…起来…莱因…哈特…*
艾莉西亚的意念微弱得如同游丝，在莱因哈特混乱剧痛的脑海中艰难传递，带着一种油尽灯枯的疲惫和急迫。*…塌了…这里…要…塌了…快…走…*
走？
莱因哈特躺在滚烫的、被龙血和岩浆浸染的岩石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视线被血水和汗水模糊，只能看到那头在崩塌与痛苦中挣扎的恐怖巨兽模糊的轮廓，以及那不断砸落的、燃烧着火焰的巨石。逃？以他现在的状态，连爬行都无比艰难，如何在这天崩地裂的毁灭洪流中逃生？
艾莉西亚传递来的芙洛琳德灵魂深处的痛苦洪流，那被黑暗枷锁勒紧、燃烧的无尽哀嚎，依旧在他残破的意识中回荡。那滴沉重的、熔金般的龙泪，仿佛烙印在他的灵魂上。
选择？
马尔科姆冰冷的训斥在耳边响起：“废物！连最基础的剑士学徒都不如！”
艾拉温和却不容置疑的话语：“讨伐芙洛琳德，终结这场灾厄，将光明带回北境，这就是你神圣的使命！”
巴顿老兵浑浊眼中刻骨的痛苦：“它毁了我的家…我儿子…”
焦土废墟中扭曲的焦黑轮廓…
使命是讨伐。职责是毁灭。血债需要血偿。
然而，艾莉西亚破碎却清晰的呐喊穿透了所有：
*…阻止…她…不是…毁灭…她…是…在…毁灭…自己！…*
*…救她！…*
救她？救这头带来无尽灾厄、焚毁村庄、扭曲生灵的毁灭之龙？
荒谬！疯狂！这是对死者的亵渎！是对使命的背叛！
一块燃烧着火焰、足有磨盘大小的岩石，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砸在莱因哈特身前不到五米的地方！轰然炸裂！灼热的碎石如同霰弹般激射而来！
“唔！”
一块锋利的碎石狠狠砸中他的肩胛，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彻底失去意识。
死亡的冰冷，再次扼住了他的咽喉。比龙息更直接，比龙威更无情。是这崩塌的烬炎之喉，要将他连同这无解的难题一同埋葬！
就在这意识沉沦的边缘，就在那燃烧的碎石击中他的瞬间，芙洛琳德那双巨大的、混乱挣扎的熔金龙瞳，似乎再次穿透了崩塌的烟尘和火雨，与他的视线短暂交汇。
没有毁灭的意志，没有冰冷的漠然。只有一片混沌的痛苦之海，以及在那痛苦深渊最底层，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如同溺水者般绝望的…祈求？
那眼神，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入了莱因哈特麻木的心脏！
“呃啊——！”
一声混合着剧痛、不甘和某种决绝的嘶吼，从莱因哈特撕裂的喉咙中迸发！不是源自艾莉西亚的力量，也不是源自圣剑的伟力，而是从他自身那被逼到绝境、被那绝望眼神所点燃的灵魂最深处，榨取出的最后一丝生命力！
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用还能活动的右臂撑起上半身，左手不顾一切地抓向旁边滚烫的岩石！手掌瞬间被灼伤，发出皮肉焦糊的嗤响！剧痛反而刺激了神经！
*…剑…凯尔修格斯…*
艾莉西亚的意念如同最后的指引。
莱因哈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了斜插在几米外、剑格宝石黯淡无光的圣剑！那是唯一的希望！他如同濒死的野兽，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圣剑的方向，猛地一扑！
身体重重摔在滚烫的岩石上，灼痛钻心！但他距离圣剑，只有一步之遥！他伸出颤抖的、布满灼伤和血污的手，用尽最后一丝意志，死死抓住了凯尔修格斯冰冷沉重的剑柄！
**嗡…**
就在他手指接触剑柄的刹那，一股微弱却无比坚定的电流感，顺着剑柄流入他残破的身体！不是磅礴的力量，而是一种磐石般的稳定感，一种源自灵魂契约的共鸣！艾莉西亚残存的最后意志，如同纤细却坚韧的丝线，将他即将溃散的意识强行缝合！
*…契约…守护…选择…*
艾莉西亚的意念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
莱因哈特拄着圣剑，如同拄着最后的拐杖，摇摇晃晃、无比艰难地从滚烫的岩石上站了起来！全身的骨头都在呻吟，视野天旋地转，但他站住了！他抬起头，血红的眼睛穿过崩塌的火焰和坠落的巨石，再次锁定了平台上那头痛苦挣扎的巨兽！
逃？不！
他做出了选择。
不是为了圣光，不是为了使命，甚至不是为了复仇。
是为了那滴熔金的泪！为了那双痛苦深渊中绝望祈求的眼！为了艾莉西亚用沉寂换来的真相！
“芙…洛琳德！”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在洞窟的轰鸣中微不可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双手紧握凯尔修格斯，将刚刚凝聚起的一丝微弱力量，连同艾莉西亚传递来的最后引导，疯狂地注入剑身！目标，并非芙洛琳德，而是她下颚处那依旧流淌着龙血、缠绕着幽绿荆棘锁链的巨大伤口！
*…净化…枷锁…节点…不是…攻击…引导…共鸣…*
艾莉西亚的意念精准地指引着方向。
剑格处黯淡的宝石，骤然亮起一丝微弱却无比纯净的蓝紫色光芒！不再是狂暴的毁灭雷霆，而是如同晨曦破晓般柔和、却带着穿透一切黑暗本质的净化之光！一道纤细却凝练如实质的蓝紫色光束，如同精准的手术刀，从凯尔修格斯的剑尖射出，瞬间跨越空间，精准地没入了芙洛琳德下颚伤口深处，那幽绿荆棘锁链最为密集、符文最为扭曲的核心节点！
**滋——！**
一声尖锐刺耳、如同烧红烙铁浸入寒冰的声音骤然响起！
那被光束命中的幽绿荆棘锁链核心，瞬间爆发出刺目的、令人作呕的墨绿色光芒！仿佛有无数怨毒的灵魂在尖啸！锁链疯狂地扭动、挣扎，试图抵抗这纯净的净化之力！芙洛琳德庞大的身躯如同遭受了最残酷的电击，猛地向上弓起，发出一声混合着极致痛苦和某种奇异解脱感的凄厉长嚎！
“吼嗷嗷嗷——！！！”
但这一次，痛苦之中，似乎多了一丝…清明？
莱因哈特释放出这一击后，如同被彻底抽空了所有，拄着剑单膝跪地，大口大口地咳着血，视线再次模糊。他只能看到，芙洛琳德那巨大的熔金龙瞳中，毁灭的混沌如同潮水般剧烈退去！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种…仿佛沉睡了万年终于苏醒的…茫然，取代了之前的疯狂！
而就在这时！
“轰隆隆——！！！”
洞窟穹顶，一块比之前所有都要巨大、如同小山般的燃烧岩体，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撕裂了翻滚的黑烟，朝着平台中央，朝着芙洛琳德和莱因哈特所在的区域，轰然砸落！死亡的阴影，瞬间覆盖了一切！
芙洛琳德巨大的熔金龙瞳猛地收缩！那刚刚恢复一丝清明的眼神中，映出了那毁天灭地的巨石，也映出了下方那个渺小的、为了唤醒她而耗尽一切、拄剑跪地的人类身影！
时间仿佛再次被拉长。
是毁灭？还是…
就在巨石即将吞噬一切的瞬间！
芙洛琳德做出了一个完全违背其毁灭本能的动作！
它那巨大的、覆盖着暗红鳞甲的龙翼，没有用来拍击或闪避，而是以一种近乎轻柔的、却又迅捷无比的速度，猛地向内收拢、向下覆盖！
如同两片巨大的、暗红色的天幕骤然闭合！
呼——！
狂风卷起！莱因哈特只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柔和力量将自己猛地包裹、托起！眼前瞬间被一片流动着金属光泽的暗红鳞甲所充斥！硫磺和龙血的气息浓郁得化不开！
下一秒！
**轰！！！！！！！！**
惊天动地的巨响在头顶炸开！仿佛整个烬炎之喉都在这一击下彻底崩塌！恐怖的冲击波如同实质的海啸般席卷而来！即使被龙翼包裹保护着，莱因哈特也感觉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移了位！耳中只剩下无尽的轰鸣！灼热的气浪和碎石如同重锤般砸在芙洛琳德收拢的龙翼外侧，发出沉闷如雷的撞击声！
龙翼的庇护之外，是毁灭的轰鸣和崩塌的哀鸣。庇护之内，是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滚烫的龙息气息，以及…一种奇异的、带着硫磺味的…安稳？
巨石砸落的轰鸣持续了数息才渐渐平息，只剩下零星的碎石滚落声和熔岩河更加狂暴的咆哮。
覆盖在莱因哈特上方的巨大龙翼，缓缓地、带着一种沉重而疲惫的姿态，掀开了一道缝隙。
刺目的熔岩光芒和弥漫的烟尘涌入。
莱因哈特挣扎着抬头望去。
芙洛琳德巨大的头颅低垂着，就在他面前。那熔金般的巨大龙瞳，此刻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之前的狂怒、毁灭、冰冷、混沌…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承载了万古岁月的…疲惫。以及在那疲惫的最深处，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感激？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的…悲伤？
它下颚处那狰狞的伤口，因为刚才的剧烈动作和巨石的冲击，撕裂得更加恐怖，暗红的龙血如同小溪般流淌，滴落在滚烫的岩石上，发出“嗤嗤”的声响。那些幽绿的荆棘锁链依旧缠绕在伤口深处，但之前被净化光束击中的核心节点，光芒似乎黯淡了一丝，符文也停止了剧烈的蠕动。
整个平台中央，被那块从天而降的巨型岩石彻底改变。巨石本身深深嵌入平台，只露出燃烧着火焰的顶部。芙洛琳德原本盘踞的位置，被巨石覆盖了大半。若非它那千钧一发的庇护…
烬炎之喉的崩塌并未停止。穹顶的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更多的碎石簌簌落下。熔岩河狂暴翻涌，随时可能漫上平台。
芙洛琳德巨大的龙瞳注视着莱因哈特，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悠长的、如同叹息般的龙吟。那龙吟不再充满毁灭意志，而是带着一种…托付？还有深深的…虚弱。
它庞大的身躯动了动，似乎想要站起来，但下颚的剧痛和体内枷锁的束缚让它动作异常艰难，巨大的龙翼也因为刚才承受了巨石的冲击而显得有些无力地低垂。
莱因哈特读懂了那眼神。
他拄着凯尔修格斯，用尽最后残存的气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全身的骨头都在抗议，视野阵阵发黑，但他站得很直。他抬头，迎向那双熔金的巨大龙瞳，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沉重和一种刚刚诞生的、不容置疑的决心。
“我…带你离开这里。”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却异常坚定。
没有询问，没有犹豫。这是背负真相必须付出的代价，是回应那滴龙泪和那道庇护之翼的唯一选择。
芙洛琳德巨大的头颅微微动了一下，仿佛听懂了他的话。熔金龙瞳中的疲惫似乎减轻了一丝，那沉重的悲伤之下，仿佛有微弱的火焰重新点燃。
离开？谈何容易！
芙洛琳德的体型庞大如山，行动本就艰难，更遑论重伤和枷锁的束缚。而唯一的出口，就是那高悬的、正在不断崩塌的火山口！
莱因哈特环顾四周，崩塌还在继续，熔岩的咆哮越来越近。时间不多了！他看向芙洛琳德相对完好的、覆盖着厚实鳞片的巨大脊背。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他拄着剑，踉跄着走到芙洛琳德庞大的身躯旁。灼热的龙息气息几乎让他窒息。他伸出手，颤抖地、却无比坚定地，按在了芙洛琳德那暗红色、流淌着金属光泽的巨大龙鳞上。
入手是滚烫的、坚硬无比的触感，带着远古巨兽磅礴的生命律动。
“芙洛琳德…”
他低语着巨龙的名字，仿佛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相信我。”
芙洛琳德巨大的身躯微微一震。熔金龙瞳深深地注视着他，片刻后，它发出一声低沉顺从的呜咽，庞大的身躯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朝着莱因哈特的方向，微微伏低了一些。那巨大的、布满骨刺和伤痕的脊背，如同一条通往生路的、暗红色的山脊。
莱因哈特深吸一口气，肺部灼痛。他不再犹豫，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手脚并用地开始攀爬！坚硬的龙鳞边缘如同锋利的刀片，割破了他早已破烂的衣物和手掌，留下道道血痕。滚烫的龙鳞灼烧着他的皮肤。每一步攀爬，都伴随着骨头摩擦的剧痛和力量的透支。
他爬得很慢，很艰难，如同攀登一座燃烧的刀山。
芙洛琳德伏低着巨大的头颅，熔金龙瞳始终追随着那个渺小、顽强、在它脊背上艰难攀爬的身影。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对自身沉重负担的愧疚，有对这个弱小人类竟敢背负自己的震撼，有对未知前路的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它漫长生命中从未体验过的…托付与信任。
当莱因哈特终于爬上芙洛琳德宽阔如小广场般的脊背最高处，抓住一截相对稳固的巨大骨刺稳住身形时，他几乎虚脱。汗水、血水、灰烬混合在一起，从他脸上淌下。但他站住了。
他俯瞰着下方崩塌的熔岩地狱，感受着身下巨龙磅礴却虚弱的生命气息，握紧了手中沉寂的凯尔修格斯。
“走！”
他用尽最后力气嘶吼，声音在崩塌的轰鸣中微不可闻，却如同命令，也如同誓言。
芙洛琳德巨大的头颅缓缓抬起，望向那高悬的、不断有碎石坠落的火山口。熔金龙瞳中闪过一丝决绝。它发出一声低沉而悠长的龙吟，仿佛在积蓄最后的力量。
下一刻，那对巨大的、伤痕累累的暗红龙翼，猛地张开！如同垂天之云！
**呼——！！！！！**
狂暴的气流瞬间席卷平台！芙洛琳德庞大的身躯在双翼的奋力拍击下，带着一种摇摇欲坠的沉重感，艰难地、缓慢地离开了崩塌的平台地面！
莱因哈特死死抓住骨刺，身体在剧烈的颠簸和升腾的气流中如同狂风中的树叶！他低下头，最后看了一眼那迅速变小的、如同地狱熔炉般的烬炎之喉中心。
再见了，囚笼。再见了，谎言。
芙洛琳德巨大的龙翼每一次拍打，都显得异常吃力，庞大的身躯在空中剧烈地晃动，仿佛随时会坠落。下颚的伤口在气流的撕扯下，龙血如同雨点般洒落。
但他们，正在离开。
背负着沉重的真相，背负着无尽的伤痛，背负着不容于世的契约，迎着北境荒原凛冽的风雪和未知的追猎，向着崩塌的火山口，向着那铅灰色的、充满敌意的天空，艰难地…飞去。
莱因哈特伏在滚烫的龙鳞上，意识在剧痛和虚脱中沉浮。他最后看到的，是芙洛琳德巨大的熔金龙瞳，在穿透火山口烟尘的、冰冷的北境天光映照下，似乎闪过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冰封湖面裂痕般的…释然？
烬炎之喉在他们身后发出最后的、不甘的咆哮，彻底被崩塌的烟尘和喷涌的熔岩所吞噬。而前方，只有茫茫风雪，和一条比龙巢更加艰难、更加危险的荆棘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