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父子赴考,临安道上奔波
宝祐四年(1256年)春,惊蛰刚过,江南大地褪去残冬的寒意,草木萌发,莺飞草长。此时的南宋王朝,在蒙古铁骑的威胁下风雨飘摇,理宗皇帝虽意图中兴,却难改积贫积弱的局面。临安城的太学里,学子们日夜讨论着边防战事;朝堂之上,官员们为筹措军饷争执不休。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科举取士成为寒门子弟改变命运、报效国家的重要途径,无数怀揣梦想的学子踏上了科举之路,文天祥父子便是其中之一。
吉州庐陵的文家宅院,青砖灰瓦,古朴宁静。院内的桃花开得正艳,粉色的花瓣随风飘落,落在石阶上,也落在窗棂前的书卷上,为这座宅院增添了几分诗意。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堂屋,21岁的文天祥与19岁的文璧,正在堂前收拾行囊,竹箱里整齐码放着经史典籍,几件换洗衣物叠得方方正正。42岁的父亲文仪戴着襕衫巾子,手中握着一卷《资治通鉴》,指尖轻轻摩挲着书页,似在犹豫是否要将这本爱书也一同带上。
“此次赴考,乃人生大事,切不可有丝毫懈怠。”文仪一边帮儿子整理衣物,一边语重心长地说道,目光扫过箱中露出一角的《春秋》注疏,“这临安城里能人辈出,你们既要拿出真才实学,也要学会谦逊待人。”
文天祥握紧拳头,眼神坚定:“父亲放心,孩儿定当全力以赴,不负您的期望,考取功名,为家族争光,也为国家效力。”他抬手轻抚腰间的竹制书筒,里面藏着自己平日里写下的策论文章,纸张边缘已被反复翻阅得起了毛边。
文璧则略显羞涩地点点头:“哥哥说得对,我也会努力,争取和哥哥一同高中。”他低头将一方母亲绣的平安符塞进怀里,针脚细密的莲花图案,寄托着家人的牵挂。
文仪欣慰地笑了笑,眼中满是慈爱:“好,好!一路上我会给你们讲解经义,希望能对你们有所帮助。这科举之路虽艰难,但只要心怀壮志,勤勉努力,定能有所收获。”他望向院外蜿蜒的小路,仿佛已经看到儿子们在考场上挥毫泼墨的模样。
父子三人雇了一辆简陋的马车,车上堆满了书籍和简单的行李。驾车的老车夫裹着褪色的粗布斗篷,吆喝一声,马匹便踏着晨露启程。文天祥身着一袭洗得发白却浆洗得笔挺的粗布长衫,头戴黑色软脚幞头,腰间系着一条普通的青布腰带。这身装扮虽简朴,但穿在他挺拔的身躯上,却透着一股英气,仿佛能让人看到他心中的壮志豪情。文璧穿着素色短褐,头戴竹编凉帽,显得质朴而谦逊,他安静地坐在马车上,时不时翻看着手中的书籍,遇到不解之处,便抬头望向父亲。
官道上,行人来来往往,有赶着马车运送货物的商贩,车上满载着景德镇的瓷器,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在空气中回荡;有骑着马匆匆赶路的旅人,行囊上还沾着昨夜的露水;更有成群结队的学子,或骑着瘦马,或徒步而行,脸上洋溢着对科举的憧憬。路边的田野里,农民们正在辛勤劳作,他们弯腰插秧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忙碌,远处传来阵阵山歌,苍凉而悠远。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山上的树木郁郁葱葱,偶尔有几只鸟儿从林间飞过,发出清脆的叫声,打破了山野的宁静。
马车在蜿蜒的官道上缓缓前行,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行至一处渡口,江水滔滔,渡船往来如梭。文仪指着对岸的青山,对儿子们说:“当年欧阳文忠公也是这般离乡赴考,他在《泷冈阡表》中写道‘修不幸,生四岁而孤’,却能以文章名动天下。”文天祥望着江面翻涌的浪花,若有所思:“儿虽不及欧阳公年少丧父之艰,但也定要以他为榜样,不负光阴。”
行至晌午,烈日高悬。路边茶棚里,三五个旅人围坐在一起,谈论着时局。“听说蒙古大军又在襄樊一带集结了!”“唉,这税赋一年比一年重,日子可怎么过!”文璧握紧手中的书卷,低声道:“若能入朝为官,定要为百姓谋一条生路。”文天祥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目光坚定如炬。
随着马车的前行,路途的景色不断变化。有时是一片茂密的树林,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林间传来阵阵鸟鸣,仿佛在演奏一曲自然的乐章;有时是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溪水清澈见底,溪边的野花竞相开放,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有时是一片广阔的平原,麦田一望无际,微风拂过,麦浪翻滚,仿佛金色的海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麦香。
当临安城的轮廓出现在眼前时,已是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洒在高大的城墙上,给城墙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高大的城墙巍峨耸立,城门处车水马龙,商贩的吆喝声、行人的谈笑声、马车的马蹄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热闹非凡的画面。进城后,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酒楼茶肆里人声鼎沸。绸缎庄里,五彩斑斓的绸缎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光芒;瓷器铺中,精美的瓷器摆放得整整齐齐,造型各异,让人爱不释手;食肆内飘出阵阵诱人的香气,糖炒栗子的甜香、西湖醋鱼的鲜香,引得路人驻足。
父子三人在城中小巷寻得一家简陋的客栈住下。客栈的房间狭小逼仄,一张破旧的木床,一张摇摇晃晃的桌子,两把椅子,便是房间里所有的陈设。墙壁上挂着一幅残缺的山水画,墙角处结着细密的蛛网。但他们却无暇顾及这些,一心扑在备考上。每日天还未亮,当整个城市还沉浸在梦乡中时,屋内便亮起昏黄的油灯。父子三人或低声诵读,那朗朗的读书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惊起了屋檐下的归巢之鸟;或伏案疾书,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仿佛是他们追逐梦想的脚步声。文仪时而为儿子们讲解疑难,时而闭目沉思,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寒窗苦读的岁月。他们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为即将到来的省试做着最后的准备,期待着能在考场上一展身手,实现自己的人生抱负。
二、省试及第,兄弟初露锋芒
宝祐4年(1256年)二月初一,临安城还沉浸在浓稠如墨的夜色里。厚重的云层如同巨大的帷幕,将璀璨星子尽数遮蔽,唯有几缕微弱月光,像是被揉碎的银箔,零星洒在青石板路上。晨雾未散,寒意裹挟着运河水汽,如无形的细针渗入骨髓。街边店铺的灯笼在雾中晕染出朦胧光晕,宛如漂浮的萤火,忽明忽暗,为这座古老的城市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此时的南宋,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北疆之外,蒙古铁骑的铁蹄声似在耳畔轰鸣,边境城池屡遭侵扰,百姓流离失所;朝堂之上,权臣们为了一己私利勾心斗角,吏治腐败如附骨之疽,难以根除;江南大地,百姓背负着繁重的苛捐杂税,在苦难中艰难求生。在这样风雨飘摇的时局下,科举不仅是寒门学子逆天改命的独木桥,更承载着南宋朝廷寻觅栋梁、挽救危局的殷切期望,成了万千人心中的希望之光。
礼部衙门前的朱雀大街,寅时三刻便已挤满了翘首以盼的人。街边的老槐树,枯枝在寒风中发出“吱呀”的呻吟,摇曳的树影如同鬼魅般在学子们身上晃动。数百名学子或搓着手哈气,白雾从口中呼出,在冷空气中迅速消散;或来回踱步,粗布麻衣在冷风中猎猎作响。
文天祥身着那件洗得发白却浆洗得笔挺的粗布长衫,黑色软脚幞头下,剑眉紧蹙,眼神中透着坚毅与期待。青布腰带束得笔直,将他挺拔的身形勾勒得如同一柄待出鞘的长剑,尽显文人风骨。文璧缩着肩膀站在兄长身后,素色短褐被风吹得紧紧贴在身上,单薄的身躯在寒风中微微颤抖。竹编凉帽檐下,他眼神不安地扫过四周,时而低头看着自己被冻得发红的手指,时而又紧张地望向礼部大门。
文仪站在石阶旁,灰布襕衫的衣角被风吹得翻卷。他不时抬手整理被风吹乱的胡须,时而望向紧闭的礼部大门,眉头紧锁,似在担忧儿子们的命运;时而回头看向两个儿子,眼神中满是关切与期许。
“听说这次主考官是王应麟大人,他治学严谨,眼光极高,此次试题必定十分刁钻。”人群中,一名头戴方巾的学子声音发颤,话语里满是焦虑。他身旁的同伴,裹着破旧棉袍,双手不停搓着冻红的手,附和道:“是啊,我听闻去年省试,三千学子应试,最终录取者不过百人,今年只怕竞争更为激烈。”这话一出,周围的学子们纷纷低声议论起来,不安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
文天祥心中一紧,下意识握紧腰间的书囊,那里装着他手抄的《大学衍义》,纸张已经被他翻阅得有些磨损。但很快,他挺直脊梁,望着礼部飞檐上随风摇晃的铜铃,暗自思忖:“无论试题多难,我寒窗苦读十余载,定要在此证明自己,为家族争光,更为国家贡献自己的绵薄之力。”这份信念如同火焰,瞬间驱散了他心中的不安。文璧感受到兄长身上传来的力量,深吸一口气,将冻僵的手揣进袖筒,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卯时整,悠扬的晨钟撞响,划破了寂静的空气。礼部朱漆大门缓缓开启,“吱呀”的声响仿佛是命运之门开启的前奏。衙役们抬着丈许长的黄榜走出,新墨的香气混着晨雾弥漫开来,引得人群一阵骚动。
人群顿时如煮沸的汤锅,推搡声、喘息声此起彼伏。文天祥用手臂护着弟弟,艰难地向前挪动。周围的人潮汹涌,不时有人被挤得踉跄,却依然奋力向前。黄榜展开的刹那,仿佛是上天的安排,晨光刺破云层,金色的阳光倾泻而下,洒在墨迹未干的榜单上,映得“文天祥”“文璧”几个字熠熠生辉。
“哥哥!快看!”文璧的喊声淹没在沸腾的人声中,但文天祥还是捕捉到了弟弟声音里的惊喜。他感觉心脏快要跳出胸腔,眼前的字迹模糊又清晰,当确认那确实是自己和弟弟的名字时,一股热流涌上眼眶。兄弟俩相视而笑,泪水夺眶而出,在冷风中凝成冰晶。
文仪挤过人群,岁月在他脸上刻下的皱纹因激动而颤动。他颤抖的手抚过儿子们的名字,浑浊的泪水滴在黄榜上,晕开一片墨痕:“好!好!真是太好了!这十几年来的苦读,总算是没有白费!”这一刻,他多年的心血与期盼,终于化作了眼前的喜悦与欣慰。
消息传回吉州庐陵时,恰逢细雨初霁。文家老宅的青瓦上,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石阶上敲出清脆声响,仿佛是在演奏一曲欢快的乐章。院中的桃树开得正盛,花瓣被雨水打落,铺成粉色的地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听闻喜讯的乡亲们举着油纸伞赶来,鞭炮声、道贺声与雨声交织,热闹非凡。孩子们在人群中嬉笑奔跑,大人们脸上洋溢着笑容,纷纷向文家道贺。
而临安的客栈里,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摇晃,将三人的身影拉得很长。文天祥将省试的试卷铺在斑驳的木桌上,烛泪顺着烛身蜿蜒而下,在试卷边缘凝成蜡珠。他时而皱眉思索,时而提笔批注,专注的神情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文璧捧着《通鉴纪事本末》,书页被翻得哗哗作响,遇到精彩处,还会轻轻点头,在心中默默记下。
窗外,春雨淅淅沥沥,打在芭蕉叶上,发出“沙沙”声响。文仪坐在竹椅上,捻着胡须,望着两个儿子,目光中满是欣慰与期许:“殿试不同于省试,直接面对圣上,不仅要文章写得好,更要提出切实可行的治国之策。如今国家内忧外患,圣上求贤若渴,你们要把握机会,大胆进言。”
文天祥抬头望向窗外,雨幕中,临安城的灯火在雨帘后若隐若现,宛如暗夜中的星辰。他握紧毛笔,笔尖在砚台中蘸满浓墨,在心中暗暗发誓:殿试之时,定要以笔为剑,直抒胸臆,为这风雨飘摇的南宋王朝,寻找一条复兴之路。雨声渐急,伴随着笔尖在纸上沙沙游走,客栈里的夜,愈发深沉,却也充满了希望与期待。
三、殿试夺魁,文天祥展风采
宝祐4年(1256年)五月初八,临安城浸在熹微晨光里,仿佛被一层薄纱笼罩。晨雾初散,淡金色的阳光穿透低垂的云层,如同千万支金箭,刺破氤氲的雾气,洒在巍峨的宫殿飞檐上。琉璃瓦折射出璀璨光芒,与宫墙外飘扬的旌旗交相辉映,龙纹在风中翻卷,似要破壁而出。此时的南宋朝廷,正处于风雨飘摇的危局之中:北方边境,蒙古铁骑踏碎安宁,狼烟滚滚,百姓流离失所;朝堂之上,贾似道等权臣结党营私,把持朝政,政令不通;江南大地,赋税如重山压顶,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在这内忧外患之际,理宗皇帝端坐龙椅,目光殷切地望向集英殿——那里,将诞生为王朝力挽狂澜的贤才。
殿试当日,皇宫东华门外早已挤满了来自各地的贡士。他们或身着崭新的绫罗长衫,或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神态各异:有的来回踱步,脚步急促,脸上写满焦虑;有的闭目养神,口中念念有词,似在默诵经文;有的三两成群低声交谈,不时传出几声叹息。文天祥身着一袭崭新的素色葛布长衫,衣料虽不华贵,却浆洗得笔挺,剪裁合体,衣袂飘飘间自有一股清正之气。腰间系着一条黑色丝绦,缀着一枚温润的青玉佩,行走时玉佩轻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仿佛在为他伴奏。他头戴乌纱高冠,冠上的梁饰简洁而不失庄重,将他棱角分明的脸庞衬托得愈发俊朗,剑眉下一双星目熠熠生辉,举手投足间,尽显儒雅风范与英气,在人群中如鹤立鸡群。
而此时的简陋旅舍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文璧守在父亲文仪的病榻前,屋内光线昏暗,只点着一盏油灯,灯芯在风中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墙上,忽明忽暗。文仪卧病在床,面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枯瘦的双手青筋暴起。文璧紧紧握着父亲的手,那双手冰冷如霜,他眼中满是担忧与焦急,声音带着哭腔:“父亲,您一定要撑住,等哥哥高中归来。”文仪艰难地睁开双眼,浑浊的眼珠转动了几下,虚弱地挤出一丝微笑,嘴唇翕动,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莫要担心……你哥哥……定会不负众望……”话音未落,又沉沉睡去。文璧看着父亲憔悴的模样,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心中暗暗祈祷父亲能够熬过这一劫,同时也为哥哥的殿试揪着一颗心,他多希望此刻能分身,既守在父亲身边,又能为哥哥加油鼓劲。
踏入集英殿考场,文天祥只觉一股庄严肃穆之气扑面而来。殿内宽敞明亮,金砖铺地,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金光,恍若置身于金色的海洋。墙壁上绘着精美的龙凤图案,巨龙张牙舞爪,凤凰展翅欲飞,彰显着皇家威严。殿中摆放着数十张书案,考生们正襟危坐,个个神情紧张,大气都不敢出,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拧出水来。主考官王应麟身着紫色官袍,头戴进贤冠,腰间玉带熠熠生辉,神情严肃地在考场中巡视,脚步沉稳,每一步都似踏在众人心头。文天祥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到自己的书案前,动作不疾不徐,轻轻放下手中的文房四宝。那砚台是他从家乡带来的,磨出的墨汁带着熟悉的气息;毛笔笔杆温润,握在手中仿佛握住了多年的寒窗苦读。他目光坚定地等待考题发放,眼神中没有一丝慌乱,只有满满的自信与期待。
当拿到以“法天地之不息”为题的试卷时,文天祥微微皱眉,陷入沉思。他的思绪如脱缰的野马,穿越山河,看到了北方边境百姓在战火中颠沛流离,老弱妇孺啼哭不止;看到了朝堂之上权臣们勾心斗角,置国家危难于不顾;看到了江南百姓被赋税压弯了脊梁,在田间劳作却难以饱腹。想到国家如今内忧外患的困境,想到百姓在战火与苛政下的艰难生活,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使命感,那使命感如同一团烈火,在胸腔中熊熊燃烧。提笔之际,他仿佛看到了天地间日月星辰永不停息的运转,春去秋来,生生不息;看到了历史长河中贤明君主励精图治,让国家繁荣昌盛的身影。灵感如泉涌般迸发,他的笔触流畅而有力,墨汁在宣纸上晕染开来:“天地之德,生生不息;圣人之道,亦当如是。今北虏犯境,边疆不宁;奸佞当道,朝政昏暗;黎民困苦,亟待拯救……”时而笔走龙蛇,挥洒自如,字迹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时而停顿思索,斟酌字句,眉头紧皱,似要将所有的智慧与热血都倾注于笔下。文章从天地运行的规律谈起,引经据典,旁征博引,阐述了“法天地之不息”的深刻内涵;又结合当下时局,针砭时弊,字字铿锵,提出君主应效仿天地,以不息之心治理国家,广纳贤才,革新弊政,兴利除害,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与此同时,旅舍中的气氛愈发凝重。文仪的病情急剧恶化,时而昏迷不醒,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塑;时而呓语不断,口中含糊不清地说着“家国”“科举”等字眼。文璧心急如焚,守在床边半步不敢离开,不时用手帕为父亲擦拭额头的冷汗,那冷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他哽咽着说:“父亲,您再坚持一下,哥哥马上就考完了……”然而,文仪的生命之光却在一点点黯淡,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胸口的起伏也越来越小。
考场内,文天祥终于搁笔,长舒一口气。他看着自己洋洋洒洒数千字的文章,每一个字都像是他的孩子,饱含着他的心血与智慧。环顾四周,其他考生仍在奋笔疾书,整个考场只剩下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的声音,那声音像是春蚕啃食桑叶,又像是细雨敲打芭蕉。他知道,这篇凝聚着自己对国家的忠诚、对百姓的怜悯的文章,是他对国家和君主的忠诚告白,是他渴望改变时局、拯救苍生的呐喊,是他寒窗苦读十余载的成果。
当试卷被收走的那一刻,文天祥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对着主考官王应麟深施一礼,动作庄重而恭敬。随后转身迈出考场,步伐坚定有力。殿外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他昂首挺胸,迎着阳光走去,仿佛已经看到了光明的未来,看到了自己在朝堂上为国家出谋划策,为百姓谋福祉。但他却不知道,此刻旅舍中,父亲文仪已永远地闭上了双眼,文璧伏在父亲身上,痛哭失声,泪水如决堤的洪水,浸湿了父亲的衣襟。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等待着文天祥的,将是命运无情的转折,喜悦与悲痛,竟在这一刻如此戏剧性地交织。
四、御笔亲擢,状元声名远扬
宝祐4年(1256年)五月二十四日,临安城被晨光染成蜜色,空气中浮动着桂花糖糕的甜香。前日殿试的余韵如钱塘潮般漫过大街小巷,茶馆酒肆里,说书人敲着醒木,绘声绘色地讲述着才子们的文章妙句;绣楼窗前,闺阁女子悄悄将写着考生姓名的花笺藏进香囊。皇宫垂拱殿内,鎏金香炉升起袅袅青烟,理宗皇帝身着明黄龙袍,指尖反复摩挲着一卷宣纸,朱批过的字迹在烛火下泛着暗红,仿佛凝结的心血。
“此卷引《春秋》之微言,证治乱之大道,字字皆见忠悃!”理宗忽然将试卷重重拍在嵌玉龙案上,惊得案头铜鹤烛台微微震颤,“传朕口谕:将文天祥之卷自第七名擢为榜首!”阶下跪着的太监总管尖着嗓子重复圣谕,声音穿过九重大殿,惊起檐角栖着的白鸽。
与此同时,贡院门前的青石板已被踏得发烫。日头过午时分,八名侍卫抬着黄榜缓缓走出,红绸包裹的榜单如同一道霞光。人群顿时如沸鼎翻涌,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衣与锦缎华服挤作一团,有人踩掉了木屐,有人撞翻了货郎担,橘子滚落在地,转眼被踏成橘汁。当“文天祥”三字在阳光下展开,欢呼声冲破云层——卖炊饼的老汉将扁担抛向半空,茶楼上的书生们解下腰带系成彩练,更有人当场挥毫泼墨,在粉墙上题诗:“一朝凤阙腾蛟日,正是寒门折桂时”。
文天祥身着新赐的绯色罗袍,乌纱帽上的双翅随着步伐轻颤,胸前金线绣就的仙鹤仿佛要破空飞去。他踏着百姓自发铺就的杏花路走来,玉带扣撞击出清越声响。“多谢父老!”他三次驻足长揖,目光扫过人群中白发苍苍的老者、怀抱稚子的妇人,忽然想起临行前父亲在文家祠堂点燃的那柱香,青烟曾如何固执地攀着梁柱上升。
然而转过三条街巷,文家旅舍的竹帘却垂着沉沉暮色。文璧跪坐在父亲病榻前,素麻孝衣浸透冷汗,手中握着的铜盆里,漱口水早已冰凉。文仪的面容比枕下的《通鉴节要》纸页还要苍白,灰白胡须随着微弱的呼吸轻轻颤动。“父亲,黄榜就要张贴了……”文璧将耳朵贴在父亲胸口,听见那声音像漏风的风箱,“哥哥定会……”话未说完,怀中的身躯突然变得僵硬,铜盆“当啷”坠地,清水在青砖上蜿蜒成河。
当文天祥带着侍卫们的道贺声踏入门槛时,正撞见文璧抱着父亲逐渐发凉的腿痛哭。状元公服的红瞬间刺得他睁不开眼,前日父亲咳血在他衣襟上的暗红痕迹,此刻竟与这官袍的颜色重叠。“父亲!”他踉跄着扑过去,玉带硌在床沿发出闷响,“您看,您最爱的《大学章句》,孩儿都写进策论里了……”颤抖的手指抚过父亲凹陷的脸颊,忽然触到枕边半卷未写完的家书,墨迹在泪痕中晕染,依稀可见“修身齐家”四字。
暮色四合时,主考官王应麟匆匆赶来。这位年逾花甲的老臣摘下展翅幞头,白发在晚风中凌乱:“文公子节哀。当日阅卷,老朽每读一句,都觉有金石之声!”他从袖中取出文天祥的试卷副本,纸页间还夹着半朵干枯的海棠,“此卷当与《出师表》《治安策》同传后世!”
消息传入皇宫,理宗望着御案上文天祥的策论,良久方命人取来玉匣。金丝楠木匣开启时,沉香扑面,皇帝亲自提笔,在黄绢上写下“宋瑞”二字:“天赐祥瑞于朕,此乃大宋之福!”然而宫墙外,文家旅舍的哭丧棒已挂上白纸,招魂幡在夜风中发出呜咽,与宫中的丝竹之声隔着三十三重宫墙,却又奇妙地交织成命运的回响。
五月二十八日,临安城的早市依旧喧嚷,糖炒栗子的香气裹着蝉鸣。文家兄弟却在灵堂前跪成两尊石像,孝衣的粗麻磨红了膝盖。文天祥凝视着父亲遗像上的青衫,忽然想起幼时父亲背着他过赣江,肩头的补丁硌得他生疼,却听见父亲说:“读书人脊梁要直,如这江畔的青松。”如今青松犹在,却再无人为他点亮寒窗下的油灯。
当送葬的队伍缓缓出城,纸钱如雪片纷飞。文天祥握着父亲生前最爱的竹制戒尺,望着临安城渐成剪影。他知道,从此状元的红袍下,裹着的不仅是荣耀,更是如山的责任。细雨忽至,打湿了“宋瑞”的赐字,却让他眼底的光愈发清亮——这一程科举路,悲喜交加;而往后的报国途,纵使荆棘塞途,亦要踏出一条无愧于心的大道。
五、父逝悲怆,兄弟命运转折
宝祐4年(1256年)五月二十八日至六月初一,临安城依旧沉浸在新科状元的欢庆余韵中。茶楼酒肆里,说书人正绘声绘色地讲述着状元郎文天祥的奇闻轶事,街巷间孩童嬉闹着传唱新编的歌谣。然而,文家旅舍内却恍如另一个世界,浓重的哀伤如铅云般低垂,与外界的喧闹形成刺眼的反差。此时的南宋,外有蒙古铁骑在边疆肆意践踏,战报如雪片般飞入朝廷;内有权臣结党营私,朝堂之上乌烟瘴气,百姓在苛捐杂税下艰难度日,整个王朝在风雨中飘摇,似一叶随时会倾覆的扁舟。
文仪离世后,狭小的房间里,摇曳的烛光将墙壁上的阴影拉得忽长忽短。文天祥跪在父亲灵前,身上崭新的状元公服已换成素白孝衣,沉重的乌纱帽被随意搁置在一旁的矮凳上,凌乱的头发松散地披在肩头,仿佛他此刻破碎又迷茫的心。他死死盯着父亲的遗容,那紧闭的双眼、安详却再无生气的面容,让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回到往昔。无数个挑灯夜读的深夜,父亲总会默默为他添上一碗热粥,那关切的眼神、温和的叮嘱,此刻都如潮水般涌来。“父亲,您走得太急,孩儿还未来得及报答您的养育之恩……”他声音哽咽,几近破碎,泪水大颗大颗地砸在粗糙的地面上,溅起细小的尘土,就像他心中被掀起的惊涛骇浪。
文璧坐在一旁,早已哭哑了嗓子,双眼红肿得如同熟透的桃子,脸上满是干涸的泪痕,仿佛两条蜿蜒的小河。他紧紧握着父亲生前常用的那支毛笔,笔尖的墨汁早已干涸,如同父亲逝去的生命,再也无法流淌出智慧的文字。“哥哥,父亲一生清贫,却将所有心血都倾注在我们身上,如今他……”文璧的话语戛然而止,只剩下止不住的抽泣,身体微微颤抖,那颤抖的频率,仿佛是他内心深处无尽悲伤的震颤。
前来吊唁的亲友们陆续走进房间,他们低声叹息,眼神中满是对这对兄弟的惋惜。一位年长的同乡缓缓走到文天祥身边,粗糙的大手轻轻拉住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孩子,节哀顺变。你父亲一生正直,培养出你们这样优秀的儿子,他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如今你高中状元,更要振作起来,完成你父亲的心愿。”文天祥强忍着悲痛,机械地点点头,喉间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半晌才挤出一句:“多谢老伯,我定不会辜负父亲的期望。”可在他心里,却满是对自己的质问:高中状元又如何?连最亲爱的父亲都无法亲眼见证,这荣耀又有何意义?
六月初一,启程返乡的日子。清晨的临安城,天空阴沉得可怕,乌云层层叠叠,仿佛是上天也为文家的遭遇而愤怒。街道上行人稀少,偶尔有人投来同情的目光,那目光却如同一根根细针,扎在文天祥的心上。他与文璧身着孝服,头戴麻冠,腰间系着粗麻绳,神情肃穆得如同两尊石像,小心翼翼地扶着父亲的灵柩,缓缓走出旅舍。灵柩上覆盖着的白布,在风中轻轻飘动,四角系着的白色招魂幡无力地摇晃着,仿佛在徒劳地呼唤着父亲远去的灵魂。
出了城门,踏上返乡之路,天空开始飘起细雨。细密的雨丝如牛毛般落下,打在兄弟俩的孝衣上,很快便洇湿了大片。道路泥泞不堪,马车的车轮在泥水中艰难地前行,发出沉重的“咯吱”声,每一声都像是命运无情的嘲笑。路边的树木在风雨中疯狂摇曳,树叶沙沙作响,仿佛是无数冤魂在为他们送行。
“哥哥,父亲若是能看到你高中状元,该有多好……”文璧望着前方,声音低沉而哀伤,话语中满是遗憾与不甘。
文天祥伸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掌心的温度却无法驱散内心的寒意,半响才说:“父亲一直在看着我们,他希望我们能好好活下去,做个对国家、对百姓有用的人。”可话虽如此,他的内心却早已千疮百孔。每走一步,都仿佛踏在自己的心上,疼痛难忍。他不禁想,父亲一生清贫,含辛茹苦地培养他们,好不容易盼到自己高中状元,却阴阳两隔。这残酷的现实,让他对命运充满了怨恨与无奈。
沿途的驿站,成为他们短暂停歇的地方。在驿站简陋昏暗的房间里,兄弟俩守着父亲的灵柩,相对无言。昏黄的烛光下,他们的影子被投射在斑驳的墙上,显得格外孤寂。文天祥望着跳动的烛火,思绪万千。他想起小时候,父亲如何在寒夜里陪伴自己读书,耐心地为他讲解书中的道理;想起此次赴考,父亲一路上的谆谆教诲和殷切期望,那些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如今,父亲却永远地离开了,自己虽已高中状元,却再无人分享这份喜悦,再无人能给予自己最温暖的鼓励。泪水再次模糊了他的双眼,他在心中暗暗发誓,无论未来的路多么艰难,都要继承父亲的遗志,为国家、为百姓贡献自己的全部力量,以此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雨越下越大,雨水顺着屋檐倾泻而下,形成一道道水帘。远处的山峦被雨雾笼罩,若隐若现,仿佛是一片迷茫的未来。文天祥知道,随着父亲的离世,自己的人生将发生巨大的转变。原本满怀壮志,准备在仕途上大展拳脚,如今却不得不先停下脚步,守孝三年。这三年,不仅是对父亲的缅怀,更是对自己的沉淀和思考。他望着雨幕,眼神逐渐坚定,他明白,自己肩负的不仅是家族的期望,更是天下苍生的福祉。即使前方荆棘丛生,他也将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因为这是父亲的心愿,也是他此生的使命。
当他们终于回到吉州庐陵,家乡的亲人和乡亲们早已在村口等候。看到灵柩的那一刻,许多人都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文天祥与文璧带着父亲的灵柩,缓缓走向文家老宅,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他们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返乡,更是与过去的告别,是新的人生旅程的开始,而这段旅程,注定充满了挑战与责任。但无论前方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他们都将携手前行,带着父亲的爱与期望,在这风雨飘摇的世道中,书写属于他们的篇章。
六、扶柩归乡,仕途暂告中断
宝祐4年(1256年)六月初一,铅灰色的云层仿佛被沉重的哀思压得低垂,将临安城笼罩在一片阴郁之中。晨雾如同浓稠的墨汁,裹挟着潮湿的水汽,丝丝缕缕渗入文天祥粗麻孝服的每一个缝隙。他立在斑驳的城门前,望着灵柩上低垂的招魂幡在雾中若隐若现,那惨白的布条每一次晃动,都像一把利刃,割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恍惚间,三日前的场景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父亲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枯槁的手指从他掌心无力滑落,温度一点点消散,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生命的光彩从那双曾充满期许的眼眸中渐渐熄灭。“若不是执着于殿试……”这个念头如带刺的藤蔓,在他心底疯狂生长,每抽动一下,都扯得胸腔生疼,悔恨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将他彻底淹没。
出了城门,细雨渐渐转为滂沱暴雨。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路上,迸溅起浑浊的水花,也砸在文天祥的身上、脸上。他弓着背,与车夫合力推拉陷入泥沼的马车,泥水顺着裤腿不断往上蔓延,浸透了他的鞋袜。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竟与儿时父亲教他读书时,戒尺敲打桌面的声音重叠。那时的他总嫌父亲太过严苛,面对密密麻麻的批注和一次次的训斥,满心都是不耐烦。如今想来,那些严厉话语的背后,藏着多少沉甸甸的期盼,是父亲望子成龙的拳拳之心啊!雨水混着泪水流进嘴里,咸涩中带着铁锈味,他死死咬着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仿佛这样就能止住内心翻涌的悔恨。可疼痛又怎敌得过心中的愧疚?每一步艰难的前行,都像是在为自己的“不孝”赎罪。
行至半途,狂风呼啸着掠过荒野,将路边枯树的枝桠生生吹断,“咔嚓”声惊得马匹嘶鸣不止。文天祥猛地一颤,记忆瞬间被拉回到赴考前夜。那时,父亲将祖传玉佩塞进他行囊,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握着他的手,目光坚定而温暖:“此去若能高中,当效先贤,以天下为己任。”可如今玉佩尚在怀中,带着他体温的余温,赠玉人却已永远地沉睡在这冰冷的灵柩之中,阴阳两隔。他颤抖着伸手触碰灵柩,那刺骨的冰凉从指尖蔓延全身,像极了父亲临终前逐渐变冷的手。“父亲,孩儿不孝……”这句话在喉咙里滚了千百遍,终究化作一声哽咽,消散在风雨中。四周的风雨愈发肆虐,仿佛也在为这对阴阳相隔的父子悲鸣。
驿站的夜格外漫长,寂静得让人窒息。文天祥守着一盏摇曳的烛火,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投下他摇晃的影子。他望着那影子,突然想起少年时与父亲辩论《春秋》大义的场景。那时的他年轻气盛,总爱引经据典,试图驳倒父亲,每一次激烈的争辩都像是一场“战斗”。而父亲总是含笑听着,眼神里满是欣慰与骄傲。如今烛火明明灭灭,却再无人与他论道,再无人会在他困惑时耐心开导,在他得意时提醒他戒骄戒躁。“若能重来……”他攥紧拳头,指节发白,可命运从不会给人重来的机会。黑暗中,思念如潮水般将他淹没,泪水再次模糊了他的双眼。
雨幕中,吉州庐陵的城墙轮廓渐渐清晰。文天祥的心跳却愈发沉重,每靠近一步,都像是在靠近一场无法逃避的告别。当看见村口聚集的乡亲,听见此起彼伏的啜泣声,他忽然想起幼时父亲带他祭祖,教导他“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的场景。那时的他似懂非懂,如今亲身经历这生死离别,才真正明白其中深意。此刻他终于明白,所谓传承,不仅是血脉延续,更是责任与信念的接力。父亲虽已离去,但他的教诲和期望,将永远成为自己前行的动力。
踏入老宅的瞬间,熟悉的檀木香扑面而来,却也刺痛着他的心。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庭院,如今只剩下无尽的寂静。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父亲在堂前教他习字,手把手地纠正他的笔画;在庭院里为他讲述前朝英烈的故事,那些激昂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在油灯下批改他的文章,昏黄的灯光映照着父亲专注的脸庞……如今物是人非,唯有灵柩上的白布在穿堂风中微微颤动。
“父亲,我们带您回家了……”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厅堂回荡,带着撕裂般的疼痛。这一声,既是对父亲的告慰,也是对自己的承诺——守孝期满后,他一定要带着父亲的期许,在这风雨飘摇的世道中,踏出一条无愧于心的报国之路。哪怕前方荆棘丛生,哪怕道路崎岖难行,他也绝不退缩,因为这是父亲的心愿,更是他毕生的追求。
在老家那略显古朴的宅院里,文天祥将书房布置得极为简洁,除了一桌一椅,便是满架的经史子集。每日清晨,第一缕曙光尚未完全照亮庭院,他便已端坐在书桌前,手中捧着一卷《论语》,轻声诵读。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仿若要将这古圣先贤的教诲一字一句刻入心间。窗外,鸟儿在枝头叽叽喳喳,似在为他的勤勉伴唱,可他却沉浸在书的世界里,对周遭的一切浑然不觉。
随着日光渐盛,光线透过雕花窗棂,洒在书桌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此时,文天祥已换上一本《资治通鉴》,逐字逐句研读起来。读到周世宗柴荣励精图治,整顿吏治、南征北战,试图开创太平盛世却英年早逝时,他不禁长叹一声,喃喃自语:“世宗英武,若天假以年,天下何愁不治?今我大宋,外有蒙元虎视眈眈,内有奸佞祸乱朝堂,若能有世宗这般明主,振朝纲、聚民心,何惧外敌?”说罢,他拿起毛笔,在一旁的宣纸写下批注,笔锋凌厉,力透纸背,抒发着对时局的忧虑与对贤君明主的期盼。
晌午时分,简单用过粗茶淡饭后,文天祥并未小憩,而是又一头扎进书堆。这一次,他翻开的是欧阳守道先生赠送的时务策论集。彼时的南宋,面临诸多难题,赋税繁重致使民不聊生,军备废弛难以抵御外敌,科举腐败导致人才凋零。他眉头紧锁,时而拍案而起,“这和籴之法,本为备战储粮,如今却成了贪官污吏压榨百姓的手段,百姓苦不堪言,国家根基何存?”时而又低头沉思,在纸上奋笔疾书,试图探寻解决之道。他深知,若想拯救大宋于水火,仅靠一腔热血远远不够,必须深入了解国情民生,从历代兴衰中汲取智慧。
夜幕降临,万籁俱寂,唯有书房的烛火依旧摇曳。文天祥坐在窗前,手中捧着《孟子》,反复诵读“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篇章。在这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神却格外明亮,仿若在这古老的文字中寻得了坚守的力量。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嘱托,想起弟弟那未竟的心愿,想起南宋百姓在战火与苛政下的悲惨境遇,心中的信念愈发坚定。“我定要谨遵父训,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为国家、为百姓撑起一片天。即便前路荆棘满途,我也绝不退缩!”他在心底暗暗发誓。
守孝的日子里,文天祥并非一味苦读。他常漫步于乡间小道,与农夫交谈,了解民间疾苦。看着田间劳作的百姓,衣衫褴褛、面容憔悴,却仍在为生计苦苦挣扎,他的心中满是悲悯。回到家中,他将所见所闻所思融入读书心得,试图寻找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良策。有时,他也会与族中长辈探讨时局,听取他们的见解。长辈们的阅历与经验,让他对国家的困境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也让他明白,自己肩负的责任何等沉重。
寒来暑往,三年时光转瞬即逝。在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文天祥在书的海洋中遨游,在经史子集、时务策论间探寻救国救民的真理。他的学识愈发渊博,思想愈发成熟,那颗报国之心也在岁月的磨砺中愈发炽热。守孝期满,他即将告别故乡,踏上新的征程。此时的他,已不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少年,而是一位心怀天下、胸有谋略的有志之士,带着三年的积累与沉淀,准备在这乱世中一展宏图,践行自己的誓言,为南宋的存亡、为百姓的福祉,倾尽所有,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