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修真小说 > 魔导人生 > 第8章
托尔芬被拖走的瞬间,伊冯娜倚靠着冰冷的门框,感觉最后一点支撑也被抽离了。那个在风雪矿洞中为她撕裂死亡阴影的身影,那个用血肉之躯硬抗毁灭魔力洪流的疯子,被塞进了那辆象征终结的钢铁列车,驶向了新的未知炼狱。集中营永远不散的魔晶粉尘和绝望气息,让她胃里一阵翻腾。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直到尝到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头涌上的窒息感。
“活下去……”他在矿洞深处的话语,此刻彻底烙印在了她脑中。他替她承担了毁灭,换取了她的生路,却让自己落了更深的黑暗。她不能死在这里。她必须活下去,不仅为了自己,更为了把他从共和国的解剖台上拖回来!
复仇的火焰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燃烧起来,目标不再是模糊的铎肯人,而是那个带走托尔芬的、眼神狂热的汉斯博士,以及他背后的整个铎肯共和国。
越狱的念头不再是黑暗中闪烁的磷火,而是熊熊燃烧的火炬。托尔芬用他的疯狂为她争取到了时间——克鲁格和那个金发少校的注意力完全被爆炸和托尔芬这个“特殊样本”吸引,对她这个因“高烧”而幸免于难的“普通囚犯”并未深究。这短暂的窗口期,是她唯一的机会。
接下来的日子,伊冯娜将自己伪装得比以往更加顺从、更加虚弱。她拖着依旧残留着魔力絮乱后较为虚弱的身体,在工坊刻录机前工作,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偶尔会笨拙地“失手”掉落一枚晶片,引来监工不满的呵斥和殴打。她需要降低存在感,同时利用这“虚弱”的伪装,暗中观察。
托尔芬留下的“遗产”除了生命,还有他之前多次在工坊里那看似无意的观察积累——克鲁格巡查的习惯路线、守卫换班时因寒冷而缩在哨所里的短暂松懈、“锻炉”工坊深处那条通往旧矿坑通风竖井的、被堆积的废弃魔导元件半掩的狭窄维修通道。
于是她在接下来的工作中数次故意犯错,虽然挨了几次监工的殴打,但她也如愿以偿地重新被分配到了矿区,在监工的眼中看来这正是在压榨每个战俘地最后一丝价值。
她需要一个能制造混乱、吸引注意力的工具。机会在矿坑深处。一次下矿时,伊冯娜在清理一条废弃矿洞深处坍塌的支撑架时,极其隐蔽地用脚尖拨开几块松动的矿石,露出了下面半截扭曲变形的金属管——那是一截被遗弃的、用于早期魔导钻机的高压魔力导管,内部结构早已损坏,但核心的几块用于承受高压魔力的“特殊魔晶”碎片还嵌在破裂的金属外壳里。这种晶石极不稳定,一旦受到剧烈冲击或超过临界点的魔力刺激,就会引发夸张的魔力殉爆。
接下来的几天,伊冯娜如同最耐心的矿工,利用每一次弯腰拾取矿石的机会,极其隐蔽地收集着散落在矿渣中的细小特种魔晶碎片。指尖的魔力控制精妙到毫巅,引导极其微弱的一丝魔力流,小心翼翼地剥离晶石碎片边缘可能引发连锁反应的杂质。她将这些危险的“种子”藏在囚服内衬特制的微小夹层里,冰冷而致命。
时机!她在等待一个足以掩盖行动的混乱时刻。暴风雪后的第七天,一场突如其来的魔力过载事故在“锻炉”工坊核心的熔炉区爆发。一台用于铸造魔导炮炮管的大型熔融炉因冷却符文阵列失效而失控,灼热的金属溶液喷溅,引燃了堆放的材料,浓烟和刺耳的警报瞬间席卷了整个工坊区!看守们惊恐地冲向事故点,嘶吼着命令战俘们协助灭火,秩序大乱!
就是现在!伊冯娜眼中寒光一闪!在浓烟和混乱的掩护下,她如同融入背景的阴影,瞬间脱离了自己的工位,目标明确——那条堆满废弃物的维修通道!她疾步前行,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机器轰鸣和人员呼喊的间隙里。短短十几米的距离,却如同穿越雷区。就在她即将触碰到那堆锈蚀管材、通道入口近在咫尺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克鲁格!他那张横肉脸上沾着黑灰,眼神如同淬毒的匕首,正从烟雾中冲出!
“88059!站住!”克鲁格咆哮着,手中的硬棍带着风声狠狠抽向伊冯娜的后背!
千钧一发之际,伊冯娜猛地矮身,木棍擦着她的光头呼啸而过!同时,她藏在袖中的右手,毫不犹豫地将几块特种魔晶的晶石碎片,狠狠弹向克鲁格身后不远处一堆因混乱而散落在地的、装着魔导润滑油的铁皮桶!
噗嗤!滋啦——!晶石碎片撞击金属桶壁,迸发出几点微弱的火星!瞬间,魔导润滑油被引燃,爆发出猛烈的火焰!浓烟和灼热的气浪猛地扩散!
“该死的!”克鲁格猝不及防,被身后突然爆发的火焰和热浪逼得怪叫一声,本能地向后跳开!
伊冯娜没有半分停留,借着这瞬间创造的混乱和克鲁格分神的空隙,身体如同离弦之箭,猛地撞开那堆锈蚀的管材!腐朽的木栅栏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被她硬生生挤开一道缝隙!冰冷、潮湿、带着浓重铁锈和尘埃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她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将身后克鲁格气急败坏的咆哮和更多被火焰吸引过来的看守的呼喊彻底隔绝!
通道内部一片漆黑,狭窄得仅容一人弯腰通行。脚下是湿滑冰冷的泥泞和散落的碎石。伊冯娜顾不上喘息,凭借着对托尔芬之前描述的模糊记忆和对魔力流动的微弱感知(通道深处有微弱的气流涌动),在绝对的黑暗中摸索着向前疾行。身后隐约传来看守的呼喊和手电光束的晃动,追兵已至!
她跌跌撞撞,冰冷的岩壁刮蹭着她的手臂和脸颊。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亮,空气也流动得更加明显。一个倾斜向上的、布满锈蚀铁梯的竖井口出现在眼前!上方隐约传来风雪呼啸的声音!出口!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刚刚燃起,异变陡生!
轰隆——!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从头顶传来!整个竖井通道剧烈地摇晃起来!大块大块的冻土和碎石如同暴雨般砸落!伊冯娜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掀翻在地,冰冷的灰尘瞬间灌入口鼻!头顶的竖井口,在剧烈的震动和塌陷中,被一块崩塌的巨大冻土和扭曲的金属支架彻底封死!最后的光源消失了!
“不……”伊冯娜绝望地捶打着冰冷坚硬的堵塞物,指尖瞬间被磨破,鲜血混着污泥。外面的风雪声变得模糊不清,只有土层深处传来的、令人窒息的沉闷挤压声。但好在身后追兵的脚步声和呼喊声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塌方阻隔,变得遥远。
她被活埋了。在这冰冷黑暗的绝境中,托尔芬最后的身影和那句“活下去”无比清晰地浮现。不!不能放弃!她蜷缩在仅存的一点狭小空间里,强迫自己冷静。空气!她需要空气!竖井并未完全堵死,还有极其微弱的气流。她必须等待,等待混乱过去,等待救援……或者,等待下一次机会。
时间在绝对的黑暗和寒冷中失去了意义。伊冯娜靠舔舐岩壁上渗出的冰冷凝结水维持着最低限度的水分。饥饿如同一只蛆虫,疯狂啃噬着她的意志。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泥土的腥味和绝望的冰冷。她不敢睡去,生怕一闭眼就再也无法醒来。托尔芬怎么样了?那个实验室……她不敢深想。她只能一遍遍在脑海中勾勒着工坊的地图,回忆着托尔芬提到的每一个细节,寻找着任何可能的生路。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头顶上方终于传来了不一样的动静——不是挖掘,而是重物被移动的沉闷摩擦声,以及模糊的、铎肯语的命令:
“……清理B区塌方……优先保障三号熔炉通道……这些洛尔猪……暂时扔到临时安置点……等车来了统一转运……”
临时安置点?转运?伊冯娜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成形——伪装,她必须让自己看起来像其他在塌方中被“救出”的、奄奄一息的普通囚犯。她立刻用手抓起地上的污泥,胡乱地涂抹在脸上、脖子上、手臂上,掩盖住自己相对干净的面容。她撕扯本就破烂的囚服,让它看起来更加褴褛不堪。然后,她放松身体,蜷缩在角落里,闭上眼睛,将呼吸调整得微弱而断续,如同风中残烛。
头顶的堵塞物被一点点挪开,刺眼的手电光束晃了进来,伴随着呛人的尘土。
“这里还有一个!妈的,还没断气!”一个看守厌恶的声音响起。
伊冯娜感觉自己的身体被粗暴地拖拽起来,像一袋垃圾般被拖出了塌陷的竖井。冰冷的寒风如同刀子般割在脸上,但她强行压制着身体的颤抖和任何可能暴露清醒的反应,任由身体像破布一样被拖行。刺骨的冰雪地面摩擦着她裸露的皮肤,带来真实的痛楚。她眯开一条极小的眼缝,观察着环境——她正被拖向集中营边缘一片更加破败的区域,那里搭建着几个巨大的、四面漏风的帆布棚子,里面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和她一样气息奄奄、满身泥污的囚犯。这就是所谓的“临时安置点”——一个等待死亡或转运的停尸场。
她被像扔麻袋一样扔进了一个挤满了人的棚子角落。浓重的汗臭、血腥、排泄物和绝望的气息几乎令人窒息。看守骂骂咧咧地离开了,留下棚子里一片死寂和压抑的呻吟。
伊冯娜蜷缩着,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让污泥更好地覆盖自己。她需要食物,需要恢复一点体力。机会在几个小时后降临。一个看守推着一辆散发着馊味的桶进来,用长柄勺胡乱地舀着一种灰黑色的、粘稠冰冷的糊状物,粗暴地塞进每个囚犯手里或直接倒在地上。那是集中营里最低劣的、几乎不能称之为食物的“糊糊”。
伊冯娜像其他囚犯一样,麻木地用手去抓取地上冰冷的糊糊塞进嘴里,强忍着胃部的翻腾和作呕感,强迫自己咽下去。粗糙的颗粒刮擦着喉咙,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热量和饱腹感。她一边吞咽,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棚子的结构、看守巡逻的间隙以及……那些被扔在角落的、死于寒冷或伤病的囚犯尸体。一个计划在她冰冷的脑海中逐渐成型。
接下来的两天,伊冯娜如同最耐心的猎人,在死亡的边缘蛰伏。她利用一切机会,在混乱的进食和看守懈怠的间隙,极其隐蔽地收集着糊糊中相对“干净”的部分(如果能称之为干净的话),积攒着可怜的能量。她仔细观察着尸体被拖走的规律——通常是在黎明前,由两个不耐烦的杂役囚犯用简易担架抬走,扔到矿坑边缘的焚烧炉附近集中堆放,等待统一处理。
第三天凌晨,天色依旧昏暗,风雪似乎小了一些。伊冯娜蜷缩在棚子最阴暗的角落,冰冷的目光锁定在棚子入口附近一具刚刚冻僵、身体尚未完全僵硬的囚犯尸体上。时机到了。
当那两个负责清理尸体的杂役囚犯骂骂咧咧地走进来时,棚子里一片死寂麻木。伊冯娜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在杂役弯腰拖拽那具目标尸体的瞬间,身体贴着冰冷的地面,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悄无声息地滑到尸体旁边!她的动作快得几乎产生了残影,在尸体被拖离地面后,她将自己的身体精准地躺在了尸体刚才旁边的位置,同时将旁边一点污泥和破布快速覆盖在自己身上,模仿着尸体的姿态!整个动作在不到两秒内完成,利用了光线昏暗、看守视线死角以及杂役本身的不耐烦!
自己被抬走了。伊冯娜屏住呼吸,一动不动,任由冰冷的泥水浸透单薄的囚服。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粗鲁地抬起,丢在冰冷的、散发着焦糊恶臭的担架上。担架摇摇晃晃地抬起,穿过冰冷的晨风,朝着矿坑边缘那片巨大的、如同地狱之口的露天焚烧炉区域而去。
浓烈的焦糊味和油脂燃烧的恶臭越来越浓烈。伊冯娜的眼皮睁开一条极细的缝。巨大的焚烧炉如同蹲伏的钢铁巨兽,炉口散发着暗红的光和灼人的热浪。炉口附近堆积着小山般的尸体,在昏暗的天光下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青灰色。几个穿着厚重防护服、戴着防毒面具的焚烧工正麻木地用长钩将尸体推进炉口。
担架被重重地扔在尸堆旁边。两个杂役骂了一句,转身离开。伊冯娜的心脏狂跳如擂鼓,机会只有几秒!她必须在这两个杂役走远、焚烧工尚未注意到这堆“新货”的间隙逃离。
就在焚烧工转身去钩另一具尸体的瞬间,尸堆边缘的“尸体”猛地动了,伊冯娜如同装了弹簧般从担架上弹起,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地面,朝着尸堆后方那片被巨大废弃矿渣和扭曲机械残骸构成的阴影区域疾冲而去!她的速度爆发到了极致,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拉出一道模糊的灰影。
“嗯?!”一个焚烧工似乎眼角瞥到了什么动静,疑惑地转过头。
但伊冯娜已经消失在矿渣堆的阴影之中。她蜷缩在一个锈蚀的破碎魔导压缩机外壳后面,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肺部因剧烈的奔跑和屏息而火辣辣地疼痛。她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焚烧工疑惑地看了看尸堆,又看了看四周,没发现什么异常,嘟囔了一句:“妈的,眼花了……”便继续他麻木的工作。
伊冯娜成功了,她逃出了集中营最核心的区域。但危险远未解除。眼前是更加广阔、地形复杂的废弃矿坑外围。巨大的矿渣堆如同连绵的黑色丘陵,扭曲的金属支架如同巨兽的骸骨,冰冷的寒风在残骸间呼啸穿梭。远处,集中营高墙上的探照灯如同死神的眼睛,缓缓扫视着这片死亡之地。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集中营巨大的烟囱群在灰暗的天空下如同指向标。她需要朝着远离烟囱的方向移动,那里通常是矿坑的边缘地带,靠近围墙但地形更为复杂,或许是守卫相对松懈的地方。
在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里,伊冯娜在矿渣和废墟的迷宫中艰难穿行,如同行走在刀锋之上。她利用暴风雪后尚未完全融化的积雪掩盖足迹,在冰冷的金属残骸缝隙中寻找藏身之处。每一次探照灯扫过,她都如同雕像般凝固。她避开巡逻的看守小队,如同避开致命的毒蛇。饥饿和寒冷如同附骨之疽,但托尔芬的托付和求生的本能支撑着她。
在一次躲避巡逻队时,她藏身于一个巨大的废弃矿石粉碎机的进料斗内。冰冷的钢铁硌得骨头生疼,但她不敢稍动。就在这时,一阵清晰的对话声从外面传来,是两个看守在避风抽烟。
“……听说了吗?东边打完了!洛尔首都奥雷利亚都他妈陷落了!”
“这么快?!那这些洛尔猪还运回去干嘛?直接处理掉算了!”
“谁知道上面怎么想的……听说是停战协议的一部分?洛尔的新总统杜博瓦在那边搞了个新政府,需要点‘归国军人’装点门面?妈的,便宜他们了……”
“管他呢,反正明天车就来了,把这批垃圾清走,咱们也能松快点……”
奥雷利亚陷落?杜博瓦的新政府?归国军人?伊冯娜的瞳孔骤然收缩!冰冷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猛地沸腾起来!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冲击着她,帝国……亡了?那个她从小生长的、象征着洛尔荣光的王都……竟然落入了铎肯人之手?而杜博瓦元帅……那个曾经在第二次大陆战争中在洛维涅战役力挽狂澜的帝国英雄,竟然摇身一变成了铎肯人的傀儡?
这个消息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伊冯娜原本只为托尔芬而燃烧的复仇之火,激起了另一种更沉重、更撕心裂肺的痛楚——家国之殇。
如同看守所言,第二天黎明前,刺耳的汽笛声划破了集中营的死寂。一列由老旧货运魔导机车牵引的、没有窗户的闷罐列车,如同一条疲惫的黑色钢铁巨蛇,喘息着停在了临时安置点附近的铁轨旁。车门被粗暴地拉开,露出里面黑洞洞的空间。
“起来!都起来!你们这些洛尔猪走运了!可以回家了!”看守们挥舞着棍棒和枪托,驱赶牛羊般将临时安置点里那些麻木的、半死不活的囚犯赶向车厢。
伊冯娜混在最前方的人群中,低着头,步履蹒跚,将自己伪装得比其他人更加虚弱不堪。她任由看守粗暴地推搡着,在弥漫的尘土和劣质煤烟味中,被塞进了那拥挤不堪、散发着浓重霉味和排泄物臭气的黑暗车厢。
沉重的铁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锁死。最后一丝天光被彻底隔绝。车厢内瞬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拥挤。污浊的空气沉重得如同实体,混杂着绝望的喘息、痛苦的呻吟和压抑的呜咽。
车轮碾过铁轨接缝的单调撞击声再次成为唯一的背景音。伊冯娜背靠着冰冷滑腻的车厢壁,在黑暗中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里,冰层早已碎裂,取而代之的是压抑到极致的、如同熔岩般滚烫的愤怒和刻骨的仇恨。奥雷利亚陷落的消息,杜博瓦的上任,如同毒液般在她血管里奔流。
国家灭亡了。
托尔芬身陷敌国后方,生死未卜。
还有她的家族……城破之日,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铎肯人的屠刀?还是杜博瓦伪政府的清算?
冰冷的绝望和灼热的仇恨在胸腔中剧烈冲撞,几乎要将她撕裂。她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让她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回……家……”她无奈地咀嚼着这两个字。这哪里是回家?这分明是走向一个更大的、名为亡国奴的炼狱。
但她必须回去,回到那片被敌人铁蹄践踏的土地,回到那座被玷污的都城。她要亲眼看看,杜博瓦的伪政府是如何粉饰太平,她要找到她的哥哥,找到家族的消息。她要积蓄力量,等待时机,托尔芬的仇要报,洛尔帝国的沦丧……绝不能就这样算了。
奥利维耶……她曾经的上司,那个曾经在杜博瓦麾下郁郁不得志、鼓吹梭式飞行器和魔导战车革新而被排挤的奥利维耶……他是否……会成为帝国的最后一点希望?
闷罐车在无边的冻土上沉重地行进,载着满车的绝望,驶向沦陷的首都——奥雷利亚。
车轮在铁轨上碾过,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呻吟,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喘息。密闭的车厢内,黑暗是唯一的主宰,污浊的空气粘稠得如同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排泄物和绝望的腥味。时间在绝对的黑暗和持续的颠簸中失去了刻度,只有身体感知到的寒冷和饥饿在提醒着生命的流逝。
伊冯娜蜷缩在车厢角落,背脊紧贴着冰冷刺骨的铁皮。身体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但她强行用意志筑起堤坝。她不敢睡得太沉,时刻保持着对外界声音的警觉。每一次车轮碾过道岔的金属摩擦声,每一次汽笛的长鸣,都在她脑海中勾勒着模糊的行进路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两天,也许是三天。车厢外单调的风雪呼啸声似乎有了一些变化,夹杂进了另一种低沉而持续的轰鸣——那是一种工业化的、庞大的、无数声音汇聚成的背景噪音。车轮碾过铁轨的节奏也变得更加复杂频繁,似乎经过了密集的枢纽地带。
终于,在一次长时间的、令人牙酸的刹车声后,列车彻底停了下来。死寂持续了片刻,紧接着,是沉重的铁栓滑动声和车门外传来的、更加嘈杂喧嚣的人声!
“开门!快点!把这群臭烘烘的洛尔猪弄下来!”“排好队!都他妈给我排好队!谁敢乱动,格杀勿论!”“欢迎回到奥雷利亚!你们这群渣滓!”
车门被粗暴地拉开!久违的、灰蒙蒙的天光刺入车厢,让习惯了黑暗的眼睛瞬间感到刺痛。但更刺目的是眼前的一切!
站台上,黑压压的全是身着集中营制服、形容枯槁的身影,像待宰的牲口般被穿着深灰色铎肯军服、手持枪械的士兵驱赶着。
空气冰冷,但比车厢里的味道好得多。远处,巨大厂房的轮廓在铅灰色的天空下延伸,高耸的烟囱群如同巨大的墓碑,喷吐着裹挟着黑灰的浓烟,将天空染得更加污浊。这里就是奥雷利亚!
“这是哪里?”伊冯娜身边一个虚弱的老囚犯茫然地问,声音嘶哑。
“哪里?”一个正粗暴推搡他们的铎肯士兵狞笑着,“你们帝国的首都!杜博瓦总统阁下正等着你们这些‘归国军人’去建设新秩序呢!快走!”
伊冯娜的心猛地一沉。首都?杜博瓦总统?这赤裸裸的称谓如同鞭子抽打在她的心上。她被粗暴地推搡着,汇入麻木的人流,穿过巨大的、弥漫着刺鼻工业废气和硝烟味的站台。走出车站大厅,眼前的景象让她几乎窒息。
奥雷利亚,这座她记忆中被誉为“钢铸之都”的辉煌王城,如今已面目全非。街道两旁象征帝国荣耀的巨大玫瑰徽章条幅被粗暴地撕碎,取而代之的是铎肯共和国的狮鹫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昔日繁华的商业街店铺紧闭,橱窗破碎,墙壁上涂满了“洛尔猪”、“铎肯万岁”的污秽标语。空气冰冷刺骨,弥漫着浓重的煤烟、魔晶粉尘、金属锈蚀和一种若有若无的焦糊臭味——那像是焚烧书籍或织物残留的气息。
更触目惊心的是街上的人。穿着深灰色军服、趾高气扬的铎肯士兵随处可见,他们随意推搡着路上的行人,用听不懂的铎肯俚语大声笑骂。而那些洛尔人,无论是穿着破旧工装的魔导工人,还是裹着失去光泽的大衣、依稀可见昔日体面的市民,大多低垂着头颅,步履匆匆,眼神空洞麻木,如同惊弓之鸟。伊冯娜看到一个穿着铎肯军官制服的人,正用棍子抽打一个动作稍慢、搬运货物的洛尔老人,老人佝偻着背,一声不吭地承受着。
屈辱,这是她昔日引以为傲的王都,这是她吉斯家族世代生存的城市,如今却被敌人如此践踏。她死死攥紧拳头,指甲再次深深嵌入掌心,用尖锐的痛楚压制着胸腔里翻腾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和杀意。但理性告诉她,自己必须先找到哥哥了解如今的现状。
俘虏们被驱赶着进入一个巨大的、由废弃工厂改造的临时收容所。这里条件比利维亚集中营稍好,至少是室内,有简陋的通铺和浑浊但尚能饮用的水。但气氛同样压抑绝望。看守宣布,他们这些“归国侨民”将接受“新政府”的“身份核查”和“思想教育”,之后会被分配到“重建岗位”。
接下来的两天,伊冯娜在拥挤肮脏的收容所里蛰伏。她像其他囚犯一样,麻木地领取着冰冷的糊糊,在冰冷的地板上蜷缩。但她的大脑从未停止运转。她观察着看守的交接班规律,留意着偶尔被带出去进行“登记”的人的去向,试图寻找与外界联系的缝隙。
机会出现在第三天下午。一个穿着相对体面、但脸色同样疲惫的洛尔中年人被带进来负责分发所谓的“身份登记表”。伊冯娜敏锐地注意到,此人臂章上有一个不起眼的、代表帝国议会文职人员的旧徽记。
似乎是哥哥在议会的同事,自己要赌他会帮自己吗?
伊冯娜在思考良久后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这也许是唯一的机会了。
在领取表格时,伊冯娜故意“失手”将表格掉在地上,弯腰去捡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急速低语:“我是吉斯家族……卡鲁议员的妹妹。”她抬起眼,目光死死锁定着对方。
那分发员身体猛地一僵,瞳孔瞬间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囚服肮脏、眼神却极其锐利的女子。他嘴唇翕动了一下,最终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眼神复杂地示意她填好表格。在收走表格时,他极其隐蔽地将一张揉成极小纸团的纸条塞进了伊冯娜手中。
回到铺位,伊冯娜背对着人玫瑰群,用身体遮挡着,颤抖着打开纸条。上面是一个地址,字迹潦草,带着匆忙和紧张:“郁金香区,纸船街17号。”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是哥哥,他还活着,难道还在还在议会工作?!巨大的希望瞬间冲散了连日的阴霾。
午夜。收容所里鼾声、咳嗽声、梦呓声交织。伊冯娜如同最耐心的猎豹,等待着。当窗外巡逻的铎肯哨兵脚步声远去时,她悄无声息地滑下通铺。凭借着白天观察好的路线和守卫盲点,她如同融入阴影的幽灵,穿过沉睡的人群,溜到后墙一处破损的通风窗下。铁栅栏早已锈蚀松动,她用力一掰,便无声地打开了一个足够她钻出的缝隙。
寒风瞬间灌入,冰冷刺骨。伊冯娜毫不犹豫地钻了出去,落在外面满是冰冷砖石的巷子里。她辨认了一下方向,裹紧单薄的囚服,贴着墙根,在奥雷利亚死寂的午夜街道上疾行。远处偶尔传来巡逻队的皮靴声和狗吠,她如同惊弓之鸟,在阴影中穿梭、停顿、再疾行。昔日熟悉的街道,如今成了危机四伏的迷宫。
郁金香区曾是王都贵族和高级官员的聚居区,如今却显得异常萧条。许多宅邸被贴上封条,或直接挂上了铎肯军官的铭牌。纸船街17号,一座不起眼的、带有小花园的石砌三层小楼,正是吉斯家族在王都的产业之一。
伊冯娜绕到后巷,找到记忆中厨房的侧窗。她轻轻敲击了三下,停顿,又敲了两下——这是儿时她和哥哥约定的暗号。
片刻死寂后,窗户被极其谨慎地拉开一条缝隙。一张苍白、憔悴、布满胡茬的脸出现在黑暗中,正是她的哥哥,卡鲁·吉斯!那双和伊冯娜极为相似的琥珀色瞳孔里,瞬间充满了极度的震惊、狂喜和无法抑制的悲伤。
“伊冯娜?!天神在上……真的是你?!”卡鲁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他猛地拉开窗户,伸出手,“快!进来!”
伊冯娜抓住哥哥冰冷的手,被他用力拉进屋内。窗户迅速关上,插紧插销。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旧书、灰尘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气息。厨房里一片狼藉,显然很久没有认真打理。
卡鲁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妹妹,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碎。伊冯娜能感觉到哥哥身体剧烈的颤抖和压抑的哽咽。她僵硬了片刻,才缓缓抬起手臂,回抱住这个在世间仅存的至亲。
“卡鲁……”她嘶哑地开口,声音干涩,“我回来了。”
卡鲁松开她,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仔细打量着她,手指颤抖着抚过她手臂上的伤口,眼中溢满了泪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父亲……他……”
卡鲁慢慢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只剩下深沉的疲惫:“莫瓦总统想办法将部分洛尔帝国的部分残兵和斯提尔玛联合王国的援军从边境港口城市达尔维亚撤退回了岛国斯提尔玛联合王国,而父亲是洛尔帝国方面派去组织撤退的指挥官。”
“那父亲……”
“现在可能在斯提尔玛,但我们这边很难联系到那边了。”卡鲁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彻骨,充满了被背叛的狂怒和鄙夷,“杜博瓦那个叛徒!那个懦夫!那个为了权柄可以出卖一切的独裁者!”他领着伊冯娜走进客厅,这里同样混乱,只有一盏昏暗的魔晶灯亮着。“城破前一个月,他就已经秘密和铎肯共和国的戈特利达成了交易!他利用自己在军队的残余威望和洛维涅战役的光环,欺骗了总统莫瓦和部分议员,让他们相信他能守住壁垒!实际上,他早就准备用洛尔帝国的灭亡,换取铎肯人支持他建立一个独裁政权!”
卡鲁的声音因激动而拔高,随即又警惕地压低:“莫瓦总统和奥利维耶他们……在最后时刻反应过来了。在铎肯人完成对奥雷利亚合围之前,莫瓦总统想办法将部分还能作战的军队残部、议会中支持抵抗的成员,从达尔维亚港紧急撤退了!斯提尔玛联合王国的舰队在布莱克海峡接应了他们!”
洛尔的军队没有全部灭亡,伊冯娜的心中一震!“莫瓦……他还活着?他也在撤退的名单里?”
“他留在首都了。”卡鲁悲伤地摇摇头,“他被杜博瓦处以绞刑了。但我们的部分主力成功撤到了斯提尔玛联合王国。铎肯的海军主力还在新大陆那边,暂时没有力量继续进攻斯提尔玛本土。殖民地的奥利维耶他们,现在应该在斯提尔玛人的帮助下,重组军队,准备依托他们在新大陆殖民地的力量,进行反攻!”
一丝微弱的光芒,穿透了伊冯娜心中厚重的阴霾。但随即她又想到了了托尔芬……她的心再次揪紧。“哥哥,我的一个救命恩人……他被带走了……一个来自铎肯首都的最高炼金研究院……”
“棱镜?!”卡鲁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铎肯最高炼金研究院的那个……专门研究……古魔法符文和肉体改造的机构?”他眼中充满了恐惧和同情,“伊冯娜……那里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地方,他恐怕……已经死了。”
伊冯娜强迫自己不去想象托尔芬可能遭遇的恐怖,她必须活下去,才能有机会救他!“杜博瓦现在……他在做什么?”
“做什么?”卡鲁脸上露出极度讽刺和厌恶的表情,“他正在用铎肯人的刺刀,构筑他的独裁王座!”他走到窗边,小心地拉开一丝窗帘缝隙,指向远处议会大厦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隐约可见巨大的狮鹫旗帜和杜博瓦的巨幅画像。“他取缔了帝国议会,成立了所谓的‘临时委员会’,自任总统!颁布了《战时特别法》,赋予自己无上权力!任何反对的声音,都会被秘密警察投入监狱或直接消失!”
埃里克放下窗帘,声音低沉而疲惫:“我……我之所以还活着,还能待在这里,是因为他需要一些旧贵族和议会的‘花瓶’来装点门面,证明他的‘政府’具有‘广泛代表性’。我被‘邀请’加入了那个该死的委员会,挂了个虚职,实际上就是被软禁在这里,随时可能被清算……每天,我都要被迫出席那些可笑的仪式,听着杜博瓦和铎肯人互相吹捧,看着他们如何一步步将洛尔彻底变成铎肯的附庸……”
接下来的几天,伊冯娜藏匿在哥哥这栋被严密监视的宅邸里。她像一个幽灵,只在深夜活动。白天,她躲在阁楼的杂物间,透过狭小的气窗,观察着这座沦陷的首都。
她看到穿着崭新制服、趾高气扬的铎肯军官,在曾经只属于洛尔人的俱乐部里寻欢作乐。她看到黑色制服的秘密警察在街头肆意盘查、抓人,稍有反抗便是一顿毒打。她看到饥饿的洛尔平民排着长长的队伍,在铎肯士兵的监视下领取微薄的、掺杂着沙石的救济粮。她看到一群穿着破旧校服的孩子,被铎肯士兵驱赶着,在广场上对着戈特利和杜博瓦的画像高喊“万岁”。她看到一座洛尔风格的神圣教教堂被强行征用,挂上了铎肯的旗帜,里面艺术品也被粗暴地拆走……
每一次目睹,都如同在伊冯娜尚未愈合的伤口上撒盐。亡国之痛,如同熊熊燃烧的业火,日夜灼烤着她的灵魂。托尔芬在实验室可能遭受的非人折磨,奥利维耶在新大陆未知的挣扎,如同一把把悬在心头的利剑。
一天傍晚,卡鲁带回了一个更令人窒息的消息。“杜博瓦和铎肯的元首戈特利签署了新的‘友好互助条约’,”他脸色灰败,声音带着绝望,“条约规定,洛尔……不,现在叫‘洛尔临时政府’……将向铎肯开放所有魔导晶石矿脉的开采权,提供‘志愿劳工’……其实就是把我们的人送去铎肯的工厂和矿坑当奴隶!还有……所有关于魔导技术的研究资料,必须无条件移交……”
伊冯娜猛地站起身,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他要把洛尔最后一点骨血都榨干!”
“是的……”卡鲁痛苦地闭上眼睛,“而且,他们还成立了一个‘历史修正委员会’,要彻底抹去洛尔帝国的历史,抹去所有抵抗的痕迹。”
“够了!”伊冯娜的声音如同冰珠砸落,斩钉截铁。她走到哥哥面前,目光锐利如刀,“哥哥,告诉我,怎样才能离开这里?怎样才能去新大陆?”
卡鲁震惊地看着她:“伊冯娜?你想做什么?新大陆?那里隔着无尽大洋!现在所有港口都被铎肯海军封锁得如同铁桶!”
“奥利维耶在那里!”伊冯娜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反抗军在那里!抵抗的火种在那里!留在这里,我们只能像你一样,成为杜博瓦和铎肯人粉饰太平的装饰品!看着他们一点点将洛尔彻底肢解、吞噬!或者,像大部分人一样,在沉默中死去!我做不到!”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我要把铎肯人赶出我们的土地!我要让杜博瓦为他的背叛付出代价!以及………为了托尔芬。”
卡鲁呆呆地看着妹妹。眼前这个瘦削、穿着破旧囚服的女子,身上却迸发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如同淬火精钢般的锋芒。那不再是记忆中那个有些孤傲的贵族少女,而是一个被仇恨和决心彻底重塑的战士。
“可是……太危险了……”卡鲁喃喃道。
“留在这里,才是真正的危险。”伊冯娜的声音冰冷而坚定,“哥哥,告诉我,有没有去殖民地的方法?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
卡鲁沉默了很久,突然像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似的,缓缓地吐出了一个字,“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