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孤狼烬:雨焚旧日 > 第2章
雨,还没停。
冰冷的雨滴仿佛无穷无尽,从墨汁般浓稠的夜空倾泻而下,砸在青石板上像是厚重的厚重从天而降,溅起细小的、浑浊的水花。城东的巷道比城西更宽,也更空旷,雨水汇成急促的溪流,在石板缝隙间哗哗作响,冲刷着白日里骡马留下的污秽,却冲不散弥漫在空气里那股越来越浓的、无形的压迫感。
听雨阁。
它就在这条长巷的尽头,像一头蹲踞在雨夜里的庞大凶兽。飞檐斗拱在雨幕中只剩下漆黑的剪影,沉默地刺向低垂的天幕。没有灯火,没有声息,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吞噬光线的死寂。唯有雨水击打在层层叠叠的瓦片上,发出连绵不绝的、空洞的回响,如同巨兽缓慢而沉重的呼吸。
这声音,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心悸。
我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朝着那片死寂逼近。烧火棍冰冷的棍身紧贴着手心,粗糙的木纹似乎要嵌进皮肉里。左手的断指处,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撕裂般的锐痛,但这痛楚早已被另一种更冰冷的东西冻结——一种近乎死寂的专注。
巷子很深,两侧是高耸的、黑沉沉的院墙。雨水顺着墙缝流淌,留下深色的、扭曲的痕迹。就在我踏过巷子中段,距离那座沉默的巨阁还有百步之遥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得能刺穿耳膜的震颤,毫无征兆地在头顶响起!
不是弓弦!更不是机括!那是一种……金属丝线被绷紧到极致、高速切割空气时发出的、令人头皮炸裂的蜂鸣!
杀机!冰冷、粘稠、如同无数细密的蛛网瞬间从四面八方笼罩下来!比雨夜更寒!
“天地”之眼骤然开启!
眼前的世界瞬间剥离了表象!无数混乱的轨迹线疯狂交织!雨滴的轨迹变得狂暴而紊乱,夜风的流动被无形的力量切割、扭曲!而在那高耸的、湿滑的墙壁顶端,数十道细微到极致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银亮丝线,正以超越视觉极限的速度交错、绷紧、弹射而下!它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将我切割、贯穿、绞碎!
陷阱!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
身体的本能在思维之前做出了反应!几乎是那蜂鸣响起的瞬间,我猛地向侧面扑出!一个狼狈到极点的懒驴打滚,沾满泥泞的身体狠狠砸进墙角堆积的、散发着腐臭的烂菜叶和污水坑里!
“嗤!嗤!嗤!嗤!”
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利刃切入朽木般的声音紧贴着我的头皮和后背响起!
十几道肉眼难辨的银丝如同来自幽冥的索魂之镰,狠狠钉入我刚才立足的青石板!坚硬的石板如同豆腐般被轻易穿透,留下深不见底的细孔!更多的银丝则深深嵌入两侧的墙壁,绷得笔直,在雨中发出高频的震颤嗡鸣!瞬间在我滚过的地方,交织成一片密集的、闪烁着死亡寒光的罗网!
冷汗瞬间浸透后背,混着冰冷的雨水和污秽的泥浆!差之毫厘!若非那“天地”视角对轨迹的提前预判,此刻我已被切成数十块碎肉!
没有喘息的时间!
“嗖!嗖!嗖!”
破空声从两侧墙头、甚至前方听雨阁的阴影中同时响起!不是银丝,是弩箭!至少十几支!漆黑的弩矢撕裂雨幕,带着刺骨的杀意,覆盖了我所有可能的闪避角度!角度刁钻狠毒,封死了腾挪的空间!
退!只有退!
烧火棍在泥水中猛地一点,身体借力向后弹射!同时腰腹发力,整个人如同被折断的竹竿,极限地向后仰倒!冰冷的泥水瞬间灌入后颈!
“笃笃笃笃!”
七八支弩矢擦着我的面门、胸腹呼啸而过,狠狠钉入身后的墙壁和地面,尾羽兀自剧烈颤抖!另外几支则深深扎进我刚才扑倒的烂菜堆,发出沉闷的声响!
身体还未完全站直,第三波攻击已至!
三道黑影如同附骨之疽,从两侧墙头无声滑落,又如同三道融入雨夜的黑色闪电,从听雨阁门廊的阴影中暴射而出!三柄样式古怪的短刃,一柄带着倒刺的钩爪,还有一柄细长如针的刺剑,撕裂雨幕,带着截然不同却同样致命的轨迹,封死了我所有退路!配合之默契,时机之精准,远超醉香楼那些喽啰!
这才是听雨阁真正的獠牙!
避无可避!
“嗬——!”喉咙里迸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孤狼!体内的那股源自断指剧痛、被仇恨和秘籍强行点燃的冰冷气劲,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奔涌!烧火棍不再是棍,而是手臂的延伸!脑海中那幅简陋却狠绝的线条图瞬间点亮!
不退反进!
迎着左侧那把撕裂空气的倒刺钩爪,身体猛地一个矮身旋进!烧火棍贴着地面毒蛇般撩起,棍尖沿着“看”到的、钩爪锁链连接处最脆弱的那道“线”,狠狠点去!精准!狠辣!
“铛!”一声脆响!火星迸溅!钩爪的连接环应声而裂!持钩爪的黑影闷哼一声,攻势顿挫!
身体毫不停留,借着旋身之势,烧火棍划出一道诡异的半弧,带着沉闷的风声,狠狠砸向右侧那柄刺剑的中段!刺剑轻灵,最怕刚猛寸劲!
“啪!”刺剑被狠狠荡开!持剑者手臂剧震!
然而,正前方!那柄样式古怪、刃口带着锯齿的短刃,已然带着撕裂一切的恶风,递到了胸前!太快!太近!躲闪已来不及!
眼中厉色一闪!左手!那只还在淌血的断腕!猛地抬起,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狠狠朝着那短刃的侧面砸去!不是格挡,是自杀式的撞击!用血肉之躯去撞开刀锋!
“噗嗤!”
剧痛!冰冷的金属瞬间撕裂皮肉,切割骨骼!鲜血狂飙!但巨大的冲击力也成功让那必杀的一刀偏了半寸!锯齿状的刀刃擦着肋骨划过,带起一溜血珠和皮肉!
“呃!”剧痛让眼前发黑,身体一个趔趄!
但搏杀的经验和那股冰冷的狠劲支撑着我!右手烧火棍借着身体前倾的惯性,如同毒龙出洞,棍尖凝聚着最后的气劲,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无视另外两人可能的攻击,直刺正前方持短刃杀手的咽喉!
那杀手眼中闪过一丝惊愕,显然没料到对方如此悍不畏死!他下意识地想要抽刀格挡,但短刃被我断腕死死卡住!慢了!
“噗!”
烧火棍乌黑的棍尖,狠狠捅进了他的喉结下方!
力量透入!喉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杀手双眼暴突,嗬嗬两声,身体软软倒下。
代价是巨大的!左侧被荡开钩爪的黑影,手中断开的锁链如同钢鞭,狠狠抽在我的左肩胛骨上!“咔嚓!”骨裂声清晰入耳!右侧被荡开刺剑的黑影,细长的剑锋如同毒蛇回噬,瞬间在我右大腿外侧拉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
“唔!”巨大的冲击力和钻心剧痛让我眼前彻底一黑,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向前扑倒,狠狠砸在冰冷的、混合着血水的泥泞里!烧火棍脱手飞出,滚落在一旁。
冰冷的泥水灌入口鼻,呛得我剧烈咳嗽,每一次抽动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伤口。左肩的骨头像是碎掉了,剧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意识。右腿的伤口汩汩涌出温热的液体,迅速带走体温。断腕处更是如同火烧火燎。
剩下的两个黑影如同冰冷的死神,缓缓逼近。他们的脚步踩在泥水里,发出缓慢而沉重的“吧唧”声。钩爪的断链拖在地上,刮擦着石板;刺剑的剑尖滴落着血珠。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执行命令的漠然。杀意如同实质的冰水,将我彻底淹没。
完了吗?
父亲染血的哀求,母亲凝固的惊恐,还有那八个冰冷的字……不甘!如同毒火在即将熄灭的灰烬中疯狂燃烧!
就在这时——
“铮!”
一声极其清越、如同玉磬轻鸣的琴音,毫无征兆地穿透了狂暴的雨幕,从听雨阁那死寂的顶层飘了下来!
这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盖过了雨声、风声,甚至盖过了伤口的剧痛和粗重的喘息,直接敲在人的心尖上。
那两个逼近的黑影,动作骤然僵住!如同被无形的丝线勒住了脖子!他们猛地抬头望向听雨阁的顶层,眼神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深入骨髓的恐惧!那是一种远比面对死亡更强烈的畏惧!
琴音只响了一声,便归于沉寂。
然而,那两个杀手的动作却彻底变了。他们不再看我,甚至没有再看地上的同伴尸体,如同接到了不可抗拒的神谕。持钩爪的黑影默默收起断链,持刺剑的黑影手腕一抖,剑尖的血珠被雨水瞬间冲散。两人如同两道融入雨夜的青烟,无声无息地倒掠而回,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听雨阁深邃的门廊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巷子里,只剩下狂暴的雨声,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以及我倒在泥泞血泊中粗重而痛苦的喘息。
得救了?不!
一股比之前任何杀意都要恐怖百倍、冰冷千倍的气息,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睁开了眼睛,从听雨阁的顶层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那气息并不暴烈,却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绝对漠然和掌控。它像无形的寒冰,瞬间冻结了巷子里所有的空气,连狂暴的雨丝似乎都在它笼罩的范围内变得迟滞、沉重!
在这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威压之下,我全身的伤口仿佛被无数冰针刺入,连灵魂都在战栗!那是一种生命层次上的绝对差距!如同萤火仰望皓月,蚍蜉面对巨树!任何反抗的念头都显得可笑而徒劳!
一个声音,就在此时,清晰地、平淡地,如同在耳边低语,又像是从九天之上传来,直接印入我的脑海:
“陈烬?倒是比你那死鬼老子,多了几分疯狗般的狠劲。”
声音不高,没有丝毫情绪起伏,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砸在心上!
“可惜,太弱了。”
“断指求生?见天地?呵……不过是井蛙初见寸光。”
“你的命,暂且寄下。等你有了让我看一眼的资格……再来寻死。”
话音落下,那股笼罩天地的恐怖威压如同潮水般倏然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濒死前的幻觉。只有巷子里依旧狂暴的雨声,和身上那撕心裂肺的剧痛,提醒着我刚才的真实。
听雨阁顶层,那扇一直紧闭的、巨大的雕花木窗,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开了一道缝隙。缝隙之后,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比这雨夜更深沉万倍。
我挣扎着,用还能动弹的右手死死抠住地面冰冷的石板,指甲崩裂出血,试图抬起头,望向那道缝隙。视线被雨水和血污模糊,只能看到一片吞噬一切光线的虚无。
就在我即将力竭昏厥的刹那,那缝隙之中,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的光,极其短暂地闪了一下。
那不是灯火的光。更像是一点……冰晶?或者……凝结的月光?冰冷,纯粹,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寒意。
紧接着,那缝隙无声地合拢了。
听雨阁彻底恢复了死寂,如同亘古矗立的黑色墓碑。
“呃……”一口带着内脏碎块的淤血猛地从喉咙里呛咳出来。最后一丝力气也随着这口血彻底流失。意识如同沉入冰海的石块,迅速被无边的黑暗和冰冷吞没。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只有那八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在灵魂深处灼烧:
“断情绝义,方见真武……”
…………
冷。刺骨的冷。
意识像是沉在万丈冰渊的底部,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沉重的寒流压回。左肩、右腿、断腕……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如同无数把钝刀在反复切割、研磨。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内脏破裂的灼痛。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线艰难地穿透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是低矮、熏得发黑的茅草屋顶。几缕天光从屋顶的破洞漏下,照亮空气中漂浮的、细小的尘埃。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劣质松脂、陈年木屑和某种草药苦涩气味的复杂气息,顽固地钻进鼻腔。
我……没死?
这个念头如同火星,瞬间点燃了麻木的神经!求生的本能压过了剧痛!身体猛地一震,想要坐起!
“嘶——!”
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全身!左肩像是被彻底碾碎,右腿的伤口如同火烧,断腕处更是传来一阵阵钻心的抽痛!眼前阵阵发黑,身体重重跌回冰冷坚硬的床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醒了?”一个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木头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
我艰难地转动脖颈,循声望去。
角落里,一个佝偻的身影背对着我,正就着窗口透进来的天光,低头摆弄着什么。那是一个老人,头发灰白稀疏,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褂。他身形枯瘦,露出的手臂如同干枯的树枝,布满了老人斑。他手里拿着一柄小凿子和一把刻刀,正专注地在一块粗糙的木板上雕刻着。木屑簌簌落下,空气中松脂的味道更浓了。
这是一间极其简陋的屋子。除了一张我躺着的、铺着破草席的木板床,就只有角落里一张歪腿的木桌和几把同样破旧的矮凳。墙壁是黄泥混着稻草糊的,已经开裂剥落。地上散落着刨花、木屑和一些半成型的、形状简陋的木器构件——棺材板?寿材的部件?这里像是一个棺材铺的后屋。
“你……你是谁?”喉咙干得冒烟,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老人停下了手中的刻刀,却没有回头。他拿起旁边一个缺了口的粗陶碗,碗里盛着浑浊的、散发着苦涩药味的液体。他佝偻着背,慢吞吞地走到床边,将那碗药递到我嘴边,动作僵硬而迟缓。
“喝了。”依旧是那沙哑漠然的声音,没有任何解释。
浓烈刺鼻的药味冲得我胃里一阵翻腾。但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我挣扎着用还能动的右手肘支撑起一点身体,凑近碗边,忍着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大口大口地将那苦涩冰凉的药汁灌了下去。药汁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火烧般的灼痛,但很快,一股微弱的暖意开始在冰冷的四肢百骸间缓慢地弥散开,稍稍压下了那无处不在的剧痛。
“这是……哪里?”喝完药,我喘息着问。
“棺材铺。”老人言简意赅,接过空碗,转身又走回角落坐下,重新拿起刻刀和木板,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城南,柳树巷,老孙头棺材铺。”
棺材铺……城南?我竟然被带到了离听雨阁最远的城南?
“谁……谁送我来的?”我盯着老人佝偻的背影,心中充满了警惕和疑问。听雨阁的杀手?那个神秘的“千丝引”?还是……
老人手中的刻刀在木板上划过一道深深的刻痕,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他头也没抬,沙哑的声音平淡无波:“一个裹着黑斗篷的女人。给了三枚铜钱,让老头给你口药吊着命,死活看你造化。放下你就走了。”
黑斗篷的女人?千丝引!
她为何救我?阁主明明下令“寄下”我的命,她又为何违背命令暗中出手?阁主最后那一眼,是否知道她的所为?无数的疑问在脑海中翻腾。
“她……说了什么?”我追问。
老人手中的刻刀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半晌,才用那毫无起伏的语调复述道:“她说:‘想死,爬出去。想活,就彻底烂在这里。’”
想活,就彻底烂在这里……
冰冷的话语,如同淬毒的针,狠狠扎进心里。比身上的伤口更痛。不是怜悯,是警告!是命令!是让我像阴沟里的蛆虫一样,彻底腐烂、消失在这座城的角落!这就是“寄下”这条命的代价!
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愤怒猛地冲上头顶!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右手的指甲深深抠进身下坚硬的木板里!
烂在这里?像一具活着的尸体?父亲的仇呢?母亲弟弟的血呢?那本染血的秘籍呢?还有那八个字……断情绝义,方见真武!难道就是让我像老鼠一样躲起来腐烂?!
“嗬……嗬……”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身体因愤怒和剧痛而剧烈颤抖起来!
“省点力气吧,小子。”老人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麻木,“骨头断了三根,筋也伤了几处,内脏估计也震得不轻。阎王不收你,是你命硬。但想爬起来逞凶斗狠?呵……先想想怎么从这张棺材板上挪下去吧。”
他刻刀划过木板的“吱呀”声,单调而刺耳,像钝刀子割在紧绷的神经上。
愤怒的火焰在冰冷的现实和剧痛面前,终究只能不甘地熄灭,化作更深的冰冷沉入骨髓。我颓然地松开抠进木板的手指,无力地躺回冰冷的床板。视线空洞地望着茅草屋顶上那几缕惨淡的天光。
听雨阁……阁主……
那如同太古凶兽般的气息,那绝对碾压的恐怖威压,那平淡话语中透出的、视我为蝼蚁尘埃的漠然……还有最后那缝隙中惊鸿一瞥的、冻结灵魂的寒光……
差距。天堑般的差距!
断指求生?见天地?在那种存在面前,的确如同井蛙初见寸光!可笑!可怜!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的绝望,伴随着身体的剧痛,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几乎要将残存的意志彻底绞碎。
就在这时,角落里那单调的刻刀声停了。
老人慢吞吞地站起身,佝偻着背,走到我床边。他枯槁的手伸进怀里,摸索着,掏出一件东西,扔在我胸前的破被子上。
“那女人留下的。”
我低头看去。
那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铁牌。通体黝黑,毫不起眼,边缘甚至有些粗糙的毛刺。牌面没有任何花纹,只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数字——
“七”。
冰冷,粗糙,像一块从废铁堆里捡来的边角料。除了那个数字,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七?”我喃喃道,手指触摸着那冰冷的铁牌和粗糙的刻痕。
“从今天起,你就是‘阿七’。”老人浑浊的眼睛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块待处理的木头,或者一口待钉的薄皮棺材,“棺材铺新来的哑巴学徒。以前的事,烂在肚子里。敢露一个字……”他顿了顿,刻刀在手里随意地掂了掂,刀尖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一丝寒芒,“……老头这手艺,钉棺材板前,也不介意多钉一张嘴。”
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威胁。
阿七……哑巴学徒……
我死死攥住那块冰冷的“七”字铁牌,粗糙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屈辱如同毒火,灼烧着五脏六腑。但比屈辱更深的,是那听雨阁顶层投下的、如同万丈深渊般的恐怖阴影。
烧火棍不知遗落在何处。只有这本该钉在棺材上的铁牌,成了我新的身份烙印。
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但天空依旧阴沉,灰蒙蒙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的腥气和棺材铺里挥之不去的松脂与朽木的味道。
我闭上眼睛,将那冰冷的铁牌紧紧攥在手心,硌骨的痛楚传来。
烂掉?消失?
不。
我缓缓吸进一口带着腐朽气味的冰冷空气,胸腔里撕裂般的痛楚无比清晰。
阁主说,等我有了让他看一眼的资格……
那就等。
断掉的手指在隐隐作痛。肩胛骨的裂缝在隐隐作痛。腿上的伤口在隐隐作痛。每一处痛楚,都在无声地烙印着那八个字:
“断情绝义,方见真武。”
在这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棺材铺里,在这“阿七”的身份下,在那块冰冷铁牌的烙印中,复仇的毒火,并未熄灭。它只是被强行压入了地底深处,如同等待爆发的火山,在冰冷的绝望与剧痛的淬炼下,悄然发生着某种更加深沉、更加危险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