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之后·太虚观·藏经阁
藏经阁深处,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冰冷巨手悄然拂过。空气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连呼吸都凝成白雾!那些高耸入云、承载了万载岁月与智慧的沉重书架,此刻竟无风自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嘎呀…”呻吟!如同沉睡的巨人被强行唤醒关节的骨骼摩擦。古老的书简在架子上轻微震动,竹片彼此磕碰的细碎声响如同无数亡魂在窃窃私语。
“师尊!冷!好……好可怕的声音!”
云小念小小的身体缩在太师椅里,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他那双天生灵视的眼眸中,前所未有的淡金色光芒如同两颗熊熊燃烧的小太阳,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被恐怖阴影吞噬的角落!“书架……书架中间……有白雾……好浓的白雾!”
他的声音因惊惧而变得尖锐,“雾里有……有个影子!白的!稀稀拉拉的……飘……飘过来了!跟日记里写的……那个东西……一模一样!!!”
就在他话音响起的瞬间——
呼——!
书案上那盏青铜古灯,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掐住了火苗!灯芯上原本稳定跳跃的橘黄火焰,毫无征兆地疯狂扭曲、拉长、狂舞!火苗时而变成暗绿色细长毒蛇状,时而被压缩成针尖大小的幽蓝鬼火!摇曳癫狂的光影在藏经阁高大的墙壁上疯狂跳跃,瞬间投射出无数扭曲变形、如同活物般张牙舞爪、膨胀收缩的狰狞怪影!整个空间仿佛化作了妖魔乱舞的魍魉之境!
玄苍子枯槁的身体纹丝未动,但那枯瘦如鹰爪般的右手已闪电般探入宽大的袖袍深处!下一秒,一个巴掌大小、通体黝黑、表面刻满日月星辰与奇异山川走势的古老罗盘已然出现在他掌心!他的目光如同烧红的铁钎,穿透摇曳的鬼影与冰冷的空气,死死盯住那本摊开的《虚妄行记》上林晚描绘古宅布局的文字,以及云小念所指的灵视中白雾弥漫的书架空隙!枯槁的手指在罗盘天池中央疯狂拨动,内盘如陀螺般急速旋转,发出嗡嗡的鸣响!几缕微不可察、仿佛汇聚了周围寒气的苍白雾气,正顺着书架的阴影,丝丝缕缕地朝着两人坐着的书案方向无声蔓延!
“阴煞如泉涌……死气通幽冥!”
玄苍子干涩的声音如同从寒潭底部挤出,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凝滞感,字字重逾千斤!“此宅方位布局……暗合失传已久的‘通幽黄泉阵’!引八方阴脉,聚九渊死气!内通阴隙,外封生门!活物入此阵,阳气立绝,魂魄不稳……十死无生!”
他的目光从罗盘上那指示绝命方位的指针上抬起,投向虚空,仿佛看到了那座被诅咒的古宅在阴风中哀嚎的本质。
[日期:进入古宅当日
天气:死寂阴沉]
累。
沉。
像是一块被抽干了全部生机的朽木,浸透在冰冷沉重的死水深处,向着永恒的黑暗缓慢坠落。
骨骼在呻吟,肌肉在哀嚎,每一次拖动身体都需要榨取灵魂深处残存的火星。断裂的左臂肿胀发烫,每一次震动都带来撕扯神经的剧痛。右腿的胫骨裂缝似乎在逃窜时进一步撕裂,每一次尝试支撑身体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尖上。更要命的是皮肤——那些被毒雾侵蚀溃烂的伤口,如同丑陋的暗红色沼泽,覆盖在脖颈、脸颊、手臂,边缘红肿发亮,渗出粘稠腥臭的黄绿色脓液。伤口每一次接触空气或被粗糙衣物摩擦,都带来如同无数烧红钢针反复穿刺的尖锐痛楚!而这来自体表的痛苦之下,一股可怕的热浪正从身体深处源源不断地涌出!五脏六腑像是被放在炭火上烘烤,每一次呼吸都灼热滚烫,头晕目眩,视线模糊,整个身体在冰冷的外寒与炙烤的内热中冰火交煎!
荒野的风,带着死寂的呜咽。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如同巨大的、冰冷的裹尸布。前方,在一处荒草丛生的、坡度平缓的山坳背阴处,一座巨大、破败、如同垂死巨兽残骸般的宅邸轮廓,无声地卧伏在死寂的暮色里。
斑驳的高大围墙早已坍塌多处,露出大片狰狞的缺口和后面同样破败的屋舍。朱漆剥落殆尽,露出朽烂发黑的木质。高大的院门扭曲变形,其中一扇斜斜地耷拉着,发出微弱的“吱呀……吱呀……”呻吟。屋檐下的斗拱七零八落,曾经精美的雕花只剩下扭曲断裂的疤痕。整座古宅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时间沉淀的尘土味、潮湿木料霉烂的腐臭……还有一种……仿佛无数亡者叹息汇聚的……死寂气息。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
理智在尖叫:危险!快离开!
但身体……
看看这残破如破布玩偶的身体!看看这溃烂流脓的伤口!这如同火山爆发般炙烤着神经的高热!在这片荒野上,多停留一刻都是向死亡深渊多滑一步!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的警兆。
我……我需要一个遮蔽风刀霜剑、野兽利齿的地方……哪怕只是一面残墙的角落也好!
我拖着如同灌满了铅水、又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身躯,踉跄着,一步一挪地穿过倒塌的院墙豁口,踏入这座仿佛被时光和诅咒双重遗弃的古宅内部。
死寂。更深沉、更凝滞的死寂。
脚下是厚厚一层滑腻柔软的腐殖质(不知是落叶、泥土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年深日久堆积而成),踩上去无声且粘稠。巨大的前厅空旷得骇人。残缺的桌椅、破碎的花瓶、倾覆的博古架如同被无形的巨力蹂躏过,散乱一地,覆盖着厚厚的、如同丧服的苍白灰尘。仅存的几根支撑主梁的木柱也已歪斜弯曲,布满了深褐色的、仿佛干涸血迹般的霉点。空气冰冷刺骨,霉腐味中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无法形容的……腥气?仿佛是铁锈混合了陈年血垢和泥土深处的味道。
光线极其昏暗,透过那些残破漏风的窗棂斜射进来,在地上投射出扭曲变形、如同鬼爪的光斑。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进来。
我在前厅一处巨大的、布满灰尘的雕花屏风阴影里(屏风只剩下残破的木质框架),找到了一处相对能遮挡大半冷风、也较为隐蔽的角落。背靠着冰冷刺骨、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木壁,身体如同被抽掉骨头般瘫软下去。连蜷缩都觉得奢侈。全身的剧痛在暂时“安全”的松懈下,如同万蚁噬骨般更加清晰地爆发出来。高烧带来的眩晕如同无数蚊虫在脑中嗡嗡盘旋,视野模糊晃动。皮肤的溃烂处火辣辣地疼,脓水沾湿了衣服和身下冰冷的地面。
冷……热……
交替冲击,意识如同沉浮于油锅冰窟的残舟。
手机……
我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从怀中掏出那冰冷坚硬的小方块。它在手心里沉甸甸的,像一块冰。如同无数次做过的那样,下意识地、带着微茫到几乎不存在的期盼,按了一下那个冰冷碎裂、满是血污泥泞的开机键。
没有反应。
屏幕如同凝固的死水。
没有背光。
没有呼吸灯。
没有……
任何……
声息。
最后一丝……连接温暖世界的脐带……似乎真的……彻底……断了。
巨大的冰冷空洞和无声的绝望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心脏,勒得几乎无法呼吸。比身体的任何伤痛都要致命的孤寂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黑暗中,被反复背叛的痛楚、在生死线上挣扎的疲惫、失去最后精神支柱的茫然……瞬间将我吞没。
夜,降临了。
古宅的夜,是死寂的坟墓被赋予了声音的噩梦。
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伸手不见五指。唯有残破窗棂外偶尔漏进的、惨淡如霜的微弱天光(天空依旧死寂阴沉),勾勒出室内如同巨大怪兽肋骨般的轮廓。
然后,声音开始出现。
先是“笃……笃……笃……”
仿佛有人穿着木屐或硬底拖鞋,在楼上的腐朽木地板上,缓慢地、极有规律地踱步。声音空洞,回响在巨大空旷的建筑里,异常清晰。
紧接着,是断断续续、幽幽咽咽的女子哭泣声。那哭声并非嚎啕,而是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带着无尽悲苦和怨毒的抽噎,忽远忽近,仿佛就在耳边,又仿佛隔着一堵厚重的墙。
突然!前厅正堂中央那张巨大的、布满灰尘的红木供桌,发出“嘎吱……嘎吱……”
令人牙酸的刺耳摩擦声!如同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极其缓慢却用尽全力地拖动它沉重的躯体!
更远处,似乎还有孩童拍打皮球般沉闷的“啪……啪……啪……”声?混杂着若有若无、如同老旧收音机信号不良般的戏文片段……细碎的、仿佛许多人压低了声音在争吵的低语……
它们并非同时出现,而是此起彼伏,如同一个精心编排的、充满恶意的地狱交响乐团。
每一种声音都清晰无比地撞击着耳膜,冲击着早已被高烧折磨得脆弱不堪的神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全身剧痛!汗毛倒竖!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贴身的破烂衣物!我只能死死地蜷缩在屏风后的阴影角落,用没有骨折的右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屏住呼吸!牙齿不受控制地激烈打颤!连血液流动的声音都如同雷鸣般在自己耳边轰响!精神在极度的恐惧紧绷和高热昏沉中剧烈摇晃,几近崩溃边缘!
皮肤溃烂的伤口在冷汗与恐惧的双重刺激下,剧痛更加尖锐地爆发!脓液不受控制地渗出更多。高烧如同地狱的熔炉,蒸烤着残存的神志。眩晕和剧烈的头痛一波强过一波,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铁针在颅内搅动。
太痛了……太冷了……太可怕了……
撑不住了……好想回家……好想就这样睡过去……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高热和恐惧彻底撕裂、沉沦熄灭的千钧一发之际——
半梦半醒、如同漂浮在冰冷死水中的意识深处。
雾气氤氲……不,是火光?温暖的、跳跃的火光?
一个熟悉到刻骨铭心的小公寓客厅……
妈妈……系着那件印着小熊的围裙,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散发着浓浓姜糖味道的汤药……
爸爸……坐在旁边的沙发上,轻轻放下手里的报纸,眼镜后的眼睛带着温和而关切的光芒……
两个人都向我伸出手臂,嘴唇翕动着,熟悉的口型、那无声却饱含了无尽温暖和担忧的音节……
“……晚晚……”
“……回家……”
“……回来……就好……”
那股混合着生姜辛辣、红糖甜美、灶台烟火气味的温暖,那两双伸出的、布满生活薄茧却温暖无比的手掌……仿佛穿越了无尽的冰冷黑暗与死寂深渊,带着照亮永恒寒冬的光芒,触碰到了我即将冻结的灵魂!
“爸……妈……等我……”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炽热的思念洪流,混合着强烈的“活着回去”的执念,轰然冲垮了高热的昏迷壁垒!它压倒了皮肤的剧痛!驱散了断肢的哀嚎!甚至暂时屏蔽了古宅里那些鬼哭般的恐怖声响!
这思念!这份与家相连的情感!成了新的生命火种!
在这冰冷死亡之地,支撑着残存的最后一丝清明!
我不能死在这里!爸妈在等我!我要找到药!我要活下去!
高烧的眩晕依旧如潮汐般阵阵冲击,但此刻却无法再淹没这点燃的生命烛火!我喘着粗气,冷汗如同溪流般顺着额角淌下。用还能视物的右眼,借着窗外惨淡的微光,开始艰难地、一寸寸地搜索这个如同巨大怪兽腹腔般幽深恐怖的宅邸!屏风的雕花缝隙、墙壁的斑驳墙皮、倒塌家具的复杂阴影……
目光如同雷达,在恐惧和高热的干扰下顽强地搜寻着可能的——能用的草药?干净的布条?任何……任何看起来可能对伤口有缓解作用的……哪怕一块苔藓?!
千年之后·太虚观·藏经阁
就在这同一时刻!
“师尊!师尊!快看!这里!!”
云小念突然兴奋地惊呼起来,小小的手指几乎戳穿了那本《虚妄行记》发黄的羊皮纸页!他指着日记中林晚在半梦半醒间抵抗恐怖、开始搜寻古宅求生时,在书页角落极其潦草、颤抖地勾勒出的一个古怪符咒!
那符咒线条扭曲诡异,如同无数扭结的蛇虫盘绕成一个未完成的、指向核心的眼睛!
“这个!这个怪符号!”
云小念的声音因激动而拔高,“我昨天……昨天偷偷溜进后山那个‘勿入’的小山洞……就在洞口一块大黑石上!刻得比这个大好多!一模一样!真的!一模一样!”
玄苍子浑浊的眼眸中瞬间爆射出足以刺穿黑暗的精光!他猛地低头,锐利如电的目光死死钉在云小念所指的那个小小符咒上!脑海如同被一道闪电劈入!
后山“勿入”之地?那是观中明令禁止弟子踏足的禁地!那片山谷,传说正是万年前封印祭坛核心污染的“污源节点”之一!也是最终封印“血肉祭坛”本体的外泄怨戾之气在现世的锚点!
镇魔图?!难道那洞口巨石上的刻痕,竟是传说中那失落的“镇魔图”一角?!而林晚在彼界古宅中见到的……莫非是与“血肉祭坛”同源、散落彼界的……另一部分?!
这绝非巧合!!!
那座古宅……日记的主人踏入其中……绝非偶然!那是另一个时空中的……另一处污源节点?!那古宅本身就是……彼界的“黄泉阵”核心?!那白衣……那声音……那符咒……!
玄苍子枯槁的手指猛地攥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升!一个可怕的、足以颠覆世界认知的猜想,在他心中疯狂滋长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