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废墟上的微光
1932年1月28日的枪声撕裂了上海的冬夜,闸北街头的梧桐在火光中扭曲成黑色剪影。杜志远蜷缩在法租界边缘的临时住所,听着远处传来的爆炸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三天前,他冒死冲进火场,只抢出半本烧剩的账本——纸页间还夹着父亲临终前染血的布衫碎片。
“杜先生,外面乱得很,您别出去。”房东王妈递来一碗菜粥,蒸汽模糊了她满是皱纹的脸。杜志远木然摇头,盯着墙上斑驳的“志远商行”木牌残片。那是他亲手钉上去的,如今断口处还沾着未褪的金漆,像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在喜宴上格外显眼。他凑近杜志远,酒气里混着樱花香水味:“三井洋行的山本课长托我带话,只要你松口运棉纱——”
“其业,今天是志远的大喜日子。”苏宛清端着青瓷茶盏插话,茶烟袅袅中,她的目光扫过陈其业袖口的旭日纹刺绣,“听说你最近在帮日本人收购江南的茶山?”
陈其业的笑容僵了僵,仰头灌下半杯黄酒:“宛清还是这么敏锐。”他转而拍杜志远的肩,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你可知工部局正在查你的船队注册?没有日本方面的担保——”
鞭炮声炸开时,杜志远望着苏宛清鬓边的珍珠流苏,突然想起她在仓库说的话:“茶叶要炒三遍才出香,做人也要经得住火炼。”他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薄茧擦过她的戒指,那是他用,金属碰撞声里,两人都听见了某种东西断裂的脆响。
当晚,苏宛清在船舱里替丈夫缝补制服,煤油灯把两人的影子投在舱壁上。杜志远摩挲着儿子明翰的襁褓,忽然说:“其业今天说,我若不合作,日本人会让所有码头拒绝我们靠岸。”
“那我们就自己建码头。”苏宛清穿针的手没停,“你忘了吗?闸北的难民里,有个老船匠会造改良式驳船。”她抬头时,舱外的月光正漫过江面,像撒了把碎银,“当年在废墟里,你说要让中国人的纸铺开遍上海,如今我们的船,也要让中国人的茶香飘遍长江。”
杜志远吻了吻她的额头,指尖触到她发间的银丝——不过三年,她竟也有了白发。远处传来海关钟楼的钟声,十二下,惊飞了栖在桅杆上的夜鹭。他知道,这钟声里,既有旧时代的叹息,也有新时代的胎动,而他们,正站在这动荡的交界点上,用茶香与船笛,谱写属于中国人的商战传奇。
江风掀起舱帘,送来隐约的汽笛声。那是挂着米字旗的货轮在鸣笛,却再也吓不倒那个曾在码头扛麻袋的少年。此刻的他,正握着妻子的手,看着儿子在襁褓中舒展眉头,忽然明白:这乱世里,最坚固的防线,从来不是租界的高墙,而是人心底不肯弯折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