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当代寓言新编 > 第2章
拍卖大厅的空气是冰冷的,带着消毒水和昂贵香水的奇异混合气味,足以令人窒息。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地面倒映着天花板上垂下的巨大水晶吊灯,每一颗切割完美的棱镜都在无声地喧嚣着财富的光芒。这里没有窗户,只有无处不在的柔和光带嵌在墙壁边缘,将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种无菌的、非人间的静谧之中。巨大的环形电子显示屏悬浮在会场中央,此刻正闪烁着冷酷而精确的数据流:

标的物:供体心脏(编号:HTX-0715)

组织配型:HLA-B27阳性,CMV阴性

供体年龄:22岁,健康指数A+

起拍价:3,000,000信用点

当前竞价:7,200,000信用点(席位:A区-07)
我坐在环形会场边缘的阴影里,一个毫不起眼的协调员席位。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工作台边缘,指尖能感受到合成材料那细腻却毫无温度的触感。身上的深灰色制服像是第二层皮肤,紧绷、挺括,完美地包裹着身体,也完美地隔绝了某种名为“自我”的东西。我注视着显示屏上那些跳跃、攀升的数字,每一次加价都伴随着高背座椅间几乎难以察觉的轻微骚动——一个不经意的点头,指尖在扶手上轻叩,或者只是眼角余光微微扫过身旁的助理。财富在这里不是炫耀的资本,而是流淌在血管里的、决定生死的暗河。竞价无声,却比任何嘶吼都更刺耳。七百万信用点,足以买下城外一个街区所有人的“生存权”,此刻只是为了换取一颗在另一个人胸腔里跳动过的、年轻的心脏。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A区前排那个宽阔的背影——陈万豪。本地赫赫有名的能源巨头,此刻他松弛地靠在昂贵的真皮座椅里,侧着头,正低声对身边穿着剪裁完美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私人医疗顾问说着什么。顾问脸上挂着那种职业性的、令人安心的微笑,频频点头,指尖在膝上的微型光屏上迅速滑动,分析着数据流。陈万豪的脸上看不出多少急切,只有一种志在必得的笃定,仿佛那颗心脏不过是他购物清单上等待划掉的一项。他的财富是沉默的宣言,宣告着他对这颗心脏无可置疑的所有权。
“最后一次询问,七千二百万信用点。”拍卖师的声音经过扩音系统的处理,失去了应有的温度,只剩下金属般的精准,在寂静的大厅里回荡,清晰得如同手术刀划过皮肤,“七千二百万,一次……”
我的视线掠过陈万豪,投向会场后方那片更加幽暗的区域。那里没有高背椅,只有冰冷的金属长凳。一个男人蜷缩在角落,像一块被遗忘的石头。他穿着洗得发白、袖口磨破的工装,粗糙的手指死死攥着膝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叫李强,一个在城郊工厂流水线上耗尽生命的普通工人。他的妻子,那个叫秀芬的女人,此刻正躺在城市另一端公立医院的隔离病房里,心脏衰竭的警报如同催命的符咒。他怀里那张皱巴巴的、被汗水浸得有些模糊的配型单,上面那个与屏幕上闪烁着的“HTX-0715”几乎吻合的数字,是他倾家荡产也无法企及的天文数字。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不断攀升的价码,眼神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光,正随着每一次冰冷的数字跳动而迅速熄灭。那是一种溺水者眼睁睁看着唯一浮木被巨浪卷走的绝望,无声,却震耳欲聋。
“……七千二百万,两次。”
陈万豪终于抬起了手。一个极其微小的动作,甚至没有完全离开扶手,只是食指和中指极其随意地向上抬了抬,幅度小得几乎无法察觉。他身边的顾问立刻会意,在面前的光屏上输入了一个数字。
环形大屏上的数字瞬间跳动。

当前竞价:8,000,000信用点(席位:A区-07)
会场响起一阵极低的、压抑的惊叹,如同微风拂过枯叶。八百万。这个数字像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李强佝偻的背上。他猛地一颤,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仿佛被抽走了脊椎。攥着配型单的手无力地松开,那张薄薄的纸片打着旋儿,无声地飘落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他不再看屏幕,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脚边那片虚无的黑暗,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那是希望彻底粉碎后的真空,连哭泣都失去了意义。
“……八百万信用点,第三次!成交!恭喜A区07号贵宾!”拍卖师的声音毫无波澜,宣布着这场生命交易的完成。象征性的、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矜持而礼貌。陈万豪微微侧身,对周围投来的目光报以一个极其克制的、符合身份的颔首。他的顾问已经开始低声联系后续的“物流”和“植入”流程。系统悦耳的提示音在我耳边的通讯器里响起:“协调员注意:HTX-0715已归属客户ID:CWH-001。启动一级转运预案,对接移植中心VIP手术室Alpha。请确保生命维持单元稳定,转运通道净空。”
我麻木地记录着指令。A区的灯光似乎更明亮了一些,而李强所在的角落,彻底沉入了黑暗。
夜晚的移植中心像一座永不停歇的精密工厂。走廊的灯光是冷白色的,亮得刺眼,将一切都映照得纤毫毕现,也冰冷彻骨。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混合着隐约的血腥气和……一种难以名状的、属于生命流逝的微弱气息。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急促而规律,那是护士的软底鞋踩在光洁地砖上的声音,是轮床金属轱辘碾过的声音,是仪器推车发出的轻微碰撞声,汇合成一首没有情感的交响乐。巨大的电子指示牌悬挂在通道上方,冰冷地跳动着手术室状态:“Alpha
-
准备中”、“Beta
-
进行中(心脏移植)”、“Gamma
-
术后观察”。
我推着一辆装载着恒温生命维持箱的转运车,沿着专用通道疾行。箱子是厚重的金属外壳,表面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内部的低温指示灯闪烁着幽蓝的光。里面沉睡着那颗价值八百万的心脏——HTX-0715。目的地是VIP手术室Alpha,陈万豪的医疗团队早已严阵以待。透过通道旁巨大的观景窗,能俯瞰到灯火辉煌的拍卖行附属医院主体大楼。而与之形成惨烈对比的,是城市另一端公立医院那昏暗、拥挤、如同巨大蜂巢般杂乱无章的影像——它像一块顽固的、散发着绝望气息的阴影,顽固地附着在这座光鲜城市的边缘。那里,是李强和秀芬的世界。
通讯器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尖锐的频率打破了通道里冰冷的秩序感。我停下脚步,接通。那边传来一个年轻护士的声音,带着极力压抑却依旧明显的喘息和慌乱:“协调中心!这里是城北联合公立医院急诊!患者张秀芬,妊娠28周合并终末期心衰!血压测不出,氧合持续恶化!我们尝试了所有常规支持手段,生命体征无法维持!她……她和胎儿都……情况极度危急!急需……急需ECMO支持!需要紧急心脏移植评估!我们需要生命竞价系统的介入!需要优先级!”
护士的声音因为急促和绝望而微微变调,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下一秒就要断裂。张秀芬。李强的妻子。那个在拍卖行角落里无声崩溃的男人的妻子。那个配型单上数字曾短暂与HTX-0715重合的女人。她的时间,和腹中那个尚未见过光明的胎儿的时间,正在以秒为单位,疯狂地流逝。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手指在冰冷的通讯器按键上停顿了一瞬,随即飞快地输入指令,接入生命竞价系统的紧急协调通道。屏幕上跳出张秀芬的病例摘要和实时生命体征数据,刺眼的红色警报几乎覆盖了整个界面。胎儿的心跳波形已经微弱得几乎成了一条直线。
“收到,城北联合公立。患者张秀芬信息已接入。”我的声音尽量平稳,但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发凉,“系统正在评估可用资源及紧急介入优先级。请维持患者生命体征,等待系统指令。”
我一边说,一边快速地在系统中搜索着。系统内部冰冷的字符在光屏上流淌:“当前可用ECMO设备:0”;“适配心脏供体库:检索中…无匹配结果”;“紧急移植优先级队列:等待评估”。
冰冷的字符在屏幕上滚动,像无声的宣判。没有设备,没有供体,只有漫长的等待队列。系统核心的计算模块像一个庞大而无情的磨盘,正在缓慢而精确地碾磨着一个卑微的名字——“张秀芬”。评估进度条缓慢地爬行着,如同蜗牛在爬。百分之十……百分之二十五……
就在这时,我推着的生命维持箱发出了柔和的提示音。箱体侧面的一个小型屏幕亮起,显示一行绿色文字:“转运目标确认:VIP手术室Alpha。客户:陈万豪。生命单元状态:稳定。预计抵达时间:1分30秒。”
那颗价值连城的心脏,离它的新主人,只剩下一条走廊的距离。
通讯器里,城北医院护士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崩溃边缘的哭腔:“协调中心!请快一点!患者瞳孔开始散大了!胎心……胎心完全消失了!我们……我们尽力了……”
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和仪器尖锐、持续的蜂鸣报警背景音。那声音穿透通讯器,像冰锥一样扎进我的耳朵,然后是一片死寂。
我僵立在冰冷的转运通道中央,前后是两条截然不同的生命轨迹。前面,VIP手术室Alpha厚重的自动门无声地滑开,里面透出温暖明亮、如同未来般洁净的光芒,穿着无菌服的医疗团队身影清晰可见,一切井然有序,只为迎接那颗珍贵的心脏。后面,是通讯器里传来的、代表着另一个世界彻底崩塌的死寂。我推着装载着HTX-0715的箱子,箱体的恒温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像一颗强劲而冰冷的外星心脏在跳动。我迈步,向着那片明亮而温暖的光走去。每一步,脚下光洁的地砖都仿佛在无声地尖叫。护士最后那句“胎心完全消失了”和仪器刺耳的蜂鸣,在我脑中反复回响,与眼前手术室那象征着重生的光明景象,构成一幅令人灵魂战栗的、极度割裂的图景。生命在这里被精确地定价、运输、移植,而有些生命,则被系统无声地标记为“待优化”,然后像垃圾一样被时间清理掉。通道顶部的冷光灯带,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地投射在墙壁上,像一个沉默的、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幽灵。
第二天,我坐在协调中心那间狭小、封闭得像金属棺材的办公室里。四壁是吸音的哑光灰色材料,唯一的照明是头顶一根惨白的灯管,将我的脸映照得毫无血色。面前的光屏上,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如同冰冷的瀑布,无声地冲刷着。我需要提交一份报告,关于昨晚“资源”HTX-0715的成功交付和植入,以及……那个微不足道的、发生在系统边缘的损耗事件。
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悬浮着,有些僵硬。我调出了张秀芬及其胎儿的最终状态确认文件。光屏闪烁了一下,弹出一个简洁到残忍的方框:

病例状态:已终止(Terminated)

患者:张秀芬(ID:
ZXF-78532)

关联胎儿状态:同步终止

终止时间:
[昨晚那个精确到秒的死亡时刻]

原因:多器官衰竭(心源性),妊娠并发症。资源获取失败。
在“资源获取失败”那一行旁边,有一个小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灰色三角符号。这是系统内部用于标记特定类别的标识。我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地移动光标,点击了那个三角符号。
一个下拉注释框瞬间弹出,里面只有一行冷冰冰的、加粗的黑色小字:

资源优化候补队列
(Resource
Optimization
Waitlist
-
ROW)

注:该队列个体综合生存贡献预期值低于系统维护阈值,优先级自动置底。资源(含紧急设备、适配器官)仅在绝对冗余且无更高优先级需求时方予以分配。
“资源优化候补队列”。ROW。这几个字母像淬了毒的冰针,瞬间刺穿了我麻木的神经。原来在那个冰冷的数据世界里,张秀芬和她未出世的孩子,早已被标记。她们不是等待救治的病人,而是等待被“优化”掉的、预期贡献值低于某个冰冷阈值的“候补资源”。她们的绝望呼救,在系统的算法眼里,不过是后台一条低优先级的待处理信息,连噪音都算不上。她们的死亡,是系统“优化”掉一个冗余项的必然结果,如同清理掉一段无用的代码。
一股冰冷的战栗顺着我的脊椎急速爬升,胃里翻江倒海。我猛地靠向坚硬的椅背,试图从那行字上移开视线,却徒劳无功。ROW,ROW……这三个字母在我视网膜上灼烧。
就在这时,光屏的右下角,毫无征兆地弹出了一个全新的、设计得异常简洁甚至带着一丝诡异“友好”的对话框。它覆盖在张秀芬那行冰冷的死亡注释之上,边缘闪烁着柔和的淡金色光芒,与整个系统冰冷灰暗的基调格格不入。

生命回馈计划
-
即时关怀通道

亲爱的协调员
(ID:
C-4417),

系统侦测到您近期可能接触了高压力事件。我们理解失去(资源/个体)所带来的情感波动。

您愿意将此刻的关怀转化为更恒久的生命价值吗?

考虑成为一位光荣的生命回馈者吗?

捐献您的部分或全部健康器官/组织,即可:

立即获得高额系统积分奖励!

提升您及关联账户的社会贡献评级!

为急需的生命延续提供珍贵资源!

(注:捐献过程符合最高伦理标准,无痛高效。)

现在选择,尊享优先评估通道!

[
了解更多详情
][
立即评估资格
]

[
是,我同意捐献
][
暂时不考虑
]
那柔和的淡金色光芒此刻显得无比刺眼,像撒旦的诱饵。“失去(资源/个体)所带来的情感波动”……多么轻描淡写!它将一个母亲和胎儿的惨死,一个家庭的粉碎,简化成了一次需要“关怀”的“情感波动”!而“光荣的生命回馈者”、“高额系统积分”、“社会贡献评级”、“珍贵资源”……这些词汇包裹着甜蜜的毒药,试图将一场血腥的器官收割,粉饰成高尚的慈善。
我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最后那两个按钮上:【是,我同意捐献】和【暂时不考虑】。后者只是一个虚伪的缓刑。在这座吞噬生命的机器里,“暂时不考虑”最终只会导向唯一的结局——成为“资源优化候补队列”中的一员,或者更糟。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攫住了我。这不仅仅是一个选项,这是一个仪式,一个向这个系统彻底献祭自我、承认其逻辑至高无上的仪式。我的手指悬在光屏上方,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指尖冰凉。办公室惨白的灯光下,我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听到骨骼、脏器在皮肤下微弱的存在感。它们,即将被明码标价,成为拍卖行电子屏上滚动的“货源”。
张秀芬最后时刻通讯器里传来的死寂,李强在拍卖行角落里无声崩塌的身影,陈万豪那只随意抬起的、决定生死的手指……还有眼前这行“资源优化候补队列”的冰冷注释,和这个闪烁着伪善金光的“关怀通道”……所有的画面和声音在我脑中疯狂地旋转、碰撞、炸裂。一种无法言喻的疲惫和彻骨的冰冷席卷了我,像沉入万米深海。愤怒?早已被碾碎成齑粉。悲伤?是过于奢侈的情感。剩下的,只有一种洞悉了全部规则后的、令人窒息的虚无。
颤抖的手指,在虚空中停顿了仿佛一个世纪。然后,它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解脱的平静,缓缓地、却无比坚决地,向下移动。
指尖触碰到了冰冷的屏幕。
落在了那个散发着柔和淡金色光芒的按钮上。
【是,我同意捐献】。
按钮被按下的瞬间,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电子音效——“滴答”。如同落锁。
办公室惨白的灯光骤然熄灭,陷入一片纯粹的黑暗。紧接着,墙壁、天花板、地板,所有灰色的吸音材料内部,瞬间亮起了无数条纵横交错的幽蓝色光线。它们如同活物般迅速延伸、交织,构成一个巨大而精密的立体网格,将我所在的狭小空间完全笼罩其中。网格的光线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束缚感,仿佛置身于一个由数据流构成的透明牢笼。
“生命回馈者身份确认。协调员ID:C-4417。”一个完全合成、毫无性别特征的电子音在网格空间中响起,语调平稳得像在宣读天气预报,“感谢您对生命延续事业的无私奉献。最高效捐献方案已生成,启动预备程序。请保持原位,放松身心。您的贡献将被系统铭记。”
脚下的地板传来轻微的震动和低沉的机械运转声。我身下的椅子连同地板的一部分,开始平稳地向下沉降。头顶的蓝色网格光网也随之缓缓下降,始终将我锁定在中心。沉降的速度并不快,但那种被不可抗拒的力量向下拖拽的感觉异常清晰。我能感觉到冰冷的空气贴着皮肤流过,带着一股更浓烈的、类似金属和臭氧混合的气味。
下沉持续了大约十几秒。当头顶最后一丝来自办公室的光线消失,我落入了一个全新的空间。这里比上面的协调中心更为宽敞,但同样充斥着非人的气息。柔和的、无影的白色光源从四面八方均匀洒下,照亮了巨大的空间。眼前是一排排高度齐整的银灰色金属立柱,每一根立柱都连接着一个透明的圆柱形容器,像巨大的、竖立的水晶棺。容器内注满了淡蓝色的、微微发光的液体,散发出奇异的低温。容器壁上布满了密集的管线接口和细小的指示灯。
透过那些液体的折射,能看到容器里漂浮着的东西——人体。或者说,是失去了意识、被剥离了所有“人”的特征、仅作为生物组织容器存在的人体。他们的身体上插满了各种颜色的导管和传感线路,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双目紧闭,表情是一种绝对的空白。他们像被精心保存的标本,悬浮在永恒的营养液里,等待着被“取用”。整个空间安静得可怕,只有液体循环系统发出极其低微的、持续的汩汩声,如同某种异形生物缓慢的心跳。
我的椅子(或者说,是运送我的平台)自动转向,精准地滑向一个空置的透明容器。容器厚重的弧形舱门无声地向一侧滑开,露出内部光滑的腔体。淡蓝色的、带着甜腻药水气味的营养液正从底部缓缓注入。
“捐献流程即将开始。”那个合成音再次响起,近在咫尺,仿佛直接钻进我的颅骨,“请进入生命维持单元。有机组织稳定程序启动,确保‘货源’最佳品质。”
一股强大的吸力从敞开的容器内部传来,柔和却无法抗拒。我的身体被无形的力量引导着,离开座椅,缓缓漂浮起来,然后平躺着,被送入那冰冷的、淡蓝色的光芒之中。舱门在我身后无声地、严丝合缝地关闭。视野瞬间被一片朦胧的蓝色充斥。冰凉的液体迅速包裹了全身,浸透了制服,接触皮肤时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随即是麻木。无数细小的、如同水母触手般的柔性探针从容器内壁伸出,轻柔而精准地吸附在我的皮肤上,寻找着血管和神经束。轻微的刺痛感传来,紧接着是药剂注入带来的、迅速扩散的全身麻痹感。
意识像沉入粘稠的糖浆,开始变得模糊、迟钝。所有的情绪——愤怒、恐惧、悲伤、甚至最后那点虚无的平静——都被剥离了。只剩下一种绝对的、冰冷的抽离感。我仿佛悬浮在宇宙的尽头,看着自己这具躯壳,看着那些探针深入,看着管线连接,看着自己的血液被抽出,又看着替代的、维持最低生命体征的冰冷液体被注入。
透过模糊的视界和淡蓝色的液体,我看到容器内壁靠近我头部的位置,亮起了一小块显示屏。上面滚动着一行行关于我的、无比详尽的数据:

供体ID:D-114

来源:自愿捐献(生命回馈计划)

状态:稳定(有机组织维持中)

可用资源评估:

心脏:健康指数A-(轻微劳损,适配中)

双侧肾脏:健康指数A(优质)

肝脏:健康指数B+(部分脂肪浸润)

角膜:优质(无病变)

骨骼/皮肤/…:待激活



特殊备注:原协调员身份。具备系统知识,情绪管理能力评估:需持续抑制。推荐优先利用核心器官。
我的心脏?A-?轻微劳损?是了,大概是昨晚在转运通道里被那无声尖叫撕裂的吧。情绪管理能力?需要抑制?系统连这个都计算好了。
视野彻底模糊,沉入一片混沌的蓝。最后感知到的,是容器外,远处空间尽头那巨大的电子墙。它原本显示着复杂的系统参数,此刻画面切换了。
巨大的、猩红色的字体,带着一种狂欢式的喜庆感,在冰冷的背景上滚动起来:

最新货源通告!

稀有器官,品质卓越!

类型:多器官复合供体(含心脏、肾脏、肝脏等)

来源:稳定!可靠!持续更新!

适配性强!

欢迎尊贵客户垂询竞价!生命无价,机遇有限!
猩红的字,像流动的血,烙印在我沉沦的视界深处,成为意识消失前最后的、永恒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