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瑶池微澜
天界,无岁月,无尘埃。
凌霄宝殿的琉璃金顶,亿万年如一日地折射着冰冷而永恒的光辉。仙官们穿着云霞织就的官袍,迈着精确计算过的步子,处理着三界九州的例行公事。
南瞻部洲今日求雨,西牛贺洲昨日盼晴。东胜神洲的张屠户祈求生意兴隆,偏他隔壁的李善人就发愿天下再无杀生。
无数矛盾、琐碎、炽热的愿力,如亿万条看不见的丝线,汇聚成一道洪流,穿透三十三重天,最终尽数涌向那至高无上的存在——天帝,曜。
此刻,曜正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燥热。
那不是火焰的灼烧,而是源自神魂深处的烦闷。这股信仰燥热,是人间香火最直接的馈赠,也是最沉重的枷锁。它让曜的神体感觉像是被一件湿透了的棉袄紧紧包裹,黏腻、沉重,透不过气。
退下吧。
曜挥了挥手,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仙侍们如蒙大赦,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瑶池仙境。
瑶池,天界最纯净之地。池水由先天清气凝结,能洗涤一切污秽。往日里,曜只需在此静坐片刻,便能将那份烦躁压下。但今日,他只想做一件极其凡俗的事。
他赤裸着踏入温热的池水,那具由天地间最精纯的法则构筑的神体,完美无瑕,连一丝毛孔都看不见。他靠在白玉池壁,长舒一口气,从池边拿起了一方……搓澡巾。
那是一方暗沉沉的锦帕,看上去与这仙气缭绕的瑶池格格不入。此乃织怨锦,由织女收集人间痴男怨女的万千情丝怨念,耗费千年织就。它本是用来吸收神明身上沾染的微末因果,却也因此,对神力有着诡异的亲和与吸附力。
曜显然没在意这些。他只想用这凡间最朴素的方式,搓掉那身看不见的信仰油泥。
他抓着织怨锦,在光洁如镜的臂膀上,罕见地、用力地搓了起来。
一下,两下……
就在这神圣与凡俗交织的古怪行为中,一个微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意外,发生了。
一根细如尘埃的金色汗毛,本是曜神体的一部分,象征着他与天地法则的紧密连接。或许是因那信仰燥热导致神力微有不稳,又或许是被织怨锦上潜藏的怨念勾动,它竟在这用力的搓揉下,悄然脱落!
这根蕴含着一丝天帝本源神力的毛发,无声无息地被裹挟进织怨锦的纹路深处。当曜心满意足地将搓澡巾随手搭在池边时,它便从锦帕的边缘滑落,穿过瑶池的氤氲仙气,越过南天门的森严守卫,如一粒被阳光遗忘的微尘,朝着那片喧嚣、污浊、充满了矛盾愿力的人间,坠落而去。
瑶池的水面,仅仅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旋即恢复了永恒的平静。
高居帝座的曜,只觉得浑身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爽利,仿佛卸下了万钧重担。他并不知道,他刚刚亲手搓掉的,究竟是什么。
那不仅仅是一根毛。
那是即将席卷三界,颠覆神凡的……浩劫之源。
第二章:郁州异兆
人间,郁州城。
神毛自九天之上坠落,凡人肉眼不可见。但它划破长空时,还是在天地间留下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痕迹。
城东的屠夫正要挥刀,忽然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仿佛是庙里最高等的贡香,让他心神一清,下刀的力道竟偏了三分,险些剁掉自己的手指。
城西的学子正在苦读,猛地感到双耳一阵失聪,万籁俱寂,只剩下自己心脏怦怦的跳动声,持续了三息才恢复正常,让他以为自己劳累过度,出现了幻觉。
城南的富商家后院,一株本已枯萎的铁树,竟在无人察觉的瞬间,爆出了一点嫩绿的新芽。
这些微不足道的异兆,如石子投入大海,转瞬即逝,无人深究。彼时,郁州城的小吏陈芥,正蜷缩在衙门后巷的角落里,盯着自己面前的一只破碗发呆。
碗里,是几根寡淡的青菜,半块馊掉的窝头,还有几滴浑浊的肉汤——这是他今日的午饭,是他从上司家的泔水桶里借来的。
他本月的薪俸,一文未得。上司皮笑肉不笑地告诉他,因为他办事不利,冲撞了贵人,所以薪俸全数扣除,以作惩戒。
陈芥知道,所谓的办事不利,不过是他不愿昧着良心,帮上司伪造一份地契,去侵占一户孤儿寡母的薄田罢了。
他心头充满了愤懑、不甘与绝望。这世道,黑白颠倒,善恶无报。他一介小小书吏,十年寒窗,换来的却是这般被踩在泥里的屈辱。他恨这天道不公,恨这神佛无眼!
就在他心中怨念最炽盛的刹那,那根自九天坠落的神毛,穿过层层屋檐,越过熙攘人流,不偏不倚,悄无声息地,落入了他面前那只盛着残羹冷炙的破碗之中。
金色的神毛一接触到那浑浊的汤水,便瞬间消融,化作一道肉眼不可见的微光,顺着那半块窝头,被饥肠辘辘的陈芥,一口吞入了腹中。
他什么也未曾察觉,只觉得今日的馊窝头,似乎……没有那么难以下咽。
吃完这顿屈辱的午饭,陈芥抹了抹嘴,将破碗揣进怀里,佝偻着身子,重新回到了那间昏暗、压抑的吏房。他不知道,从这一刻起,他那如微尘般卑贱的命运,已经被一根来自天帝身上的毛,彻底改写了轨迹。
而那根神毛中,未被他身体完全吸收的、最细微的一丝神性残渣,混合着他心中最浓烈的怨念与不甘,从破碗的裂缝中逸散出来,飘向了郁州城最阴暗潮湿的角落——那座废弃多年的义庄。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第三章:小吏惊变
回到吏房的陈芥,只觉得浑身发烫,头脑昏沉,像是染了风寒。他以为是吃了馊饭的缘故,并未在意,趴在堆满卷宗的案牍上昏昏睡去。
睡梦中,他仿佛置身于一片温暖的金色海洋,无数细小的光点涌入他的四肢百骸。身体从未如此轻盈,感官也变得异常敏锐。
吱吱……
一声轻微的声响将他惊醒。他猛地睁开眼,吏房内依旧昏暗,但他的视线却能轻易穿透墙壁,看到隔壁库房里,一只老鼠正在偷吃灯油。
他甚至能听到那老鼠的心声——好香的油……多吃点……冬天就不怕了……
陈芥吓得一个激灵,猛地坐直身体,那奇异的透视感和听觉瞬间消失。他环顾四周,一切如常。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剧烈的疼痛告诉他,这不是梦。
接下来的几天,怪事接连发生。
他整理卷宗时,能清晰地看到纸张背面隐藏的涂改痕迹;上司在背后低声咒骂他,他隔着几丈远也听得一清二楚;昨日搬不动的一箱陈年案卷,今日他竟能单手轻松提起。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带给陈芥的不是惊喜,而是深入骨髓的恐惧。他不敢告诉任何人,生怕被当成妖怪抓起来。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眼神躲闪,竭力隐藏着自己身上的异变。
他惶恐不安,夜夜被噩梦惊醒,梦里总有一团蠕动的、长满金毛的黑影在追逐他。他不知道,这股力量正在他体内横冲直撞,若无引导,他迟早会像一只被吹得过满的气球,砰然炸裂。
第四章:精怪初啼
郁州城,废弃义庄。
这里阴暗、潮湿,堆满了无人认领的棺木,是全城怨气、戾气最集中的地方。
那丝从陈芥破碗中逸散出的、混合着天帝神性与凡人怨念的能量,如同找到了最肥沃的土壤。它贪婪地吸食着这里弥漫了数十年的死亡气息、贫病者的哀叹、横死者的不甘。
起初,它只是一团没有固定形态的黑雾,在棺木间飘荡。
渐渐地,它开始有了模糊的意识。它渴望更多的负面情绪,那是它唯一的食粮。
城中赌徒输光家产的绝望,被它吸来;泼妇骂街时恶毒的诅咒,被它吞下;贪官酷吏草菅人命时产生的戾气,更是它的大餐。
随着力量的壮大,它的形态也开始固定。那是一团不断蠕动的、磨盘大小的黑肉,表面覆盖着一层细密的、闪着微弱金光的毫毛。它没有五官,却能感知到整个郁州城的情绪流动。
它学会了制造小小的混乱来催生食物。它悄悄绊倒一个挑担的货郎,货郎的咒骂和路人的嘲笑,都成了它的美餐;它让两只狗为了一根骨头疯狂撕咬,那股原始的暴戾气息让它愉悦地颤抖。
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当它吸足了城隍庙祭祀失败后弥漫的失望与怨气,这团怪物……发出了第一声嘶鸣。
那声音不似任何野兽,尖锐、混沌,充满了原始的贪婪与恶意。它穿不透义庄的墙壁,却在无形的精神层面,如同一根毒刺,扎进了郁州城所有生灵的梦境。
这一夜,无数人从噩梦中惊醒,梦里,都有一团看不清模样的、长毛的怪物在阴影中窥伺。
这个由天帝的毛发与凡人的怨念结合而成的精怪,终于发出了它降临世间的第一声啼哭。
它还没有名字,但郁州城的百姓,很快就会用最恐惧的词汇来称呼它——毛魇。
第五章:神将疑云
天界,监察天镜台。
此地悬浮于九天罡风之上,一面巨大无比的古镜,映照着三千世界的芸芸众生。镜面光华流转,亿万生灵的悲欢离合,都化作其上细微的尘埃起落。
神将玄女,一身银甲,身姿挺拔,已在此枯坐了三百年。
她的职责,便是监察这面万象天镜,寻找可能威胁三界安稳的异常波动。这是一份枯燥至极的差事,因为真正的异常万年罕见。大多数时候,她看到的都只是凡间的生老病死,妖界的精怪互殴,一成不变,乏善可陈。
但今日,天镜上的一点微光,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在南瞻部洲郁州城的方位,一点极其微弱的能量波动一闪而逝。它太微弱了,若非玄女天生神目敏锐,几乎就要将它忽略。但真正让她心头一凛的,是那波动的性质。
它不像妖气那般污浊,也不似魔气那般暴戾,更不是佛门祥和的愿力。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能量,核心处似乎带着一丝至高无上的神圣气息,外层却又缠绕着凡俗最浓烈的怨与憎。
神圣与污秽,这两种截然相反的特质,竟诡异地融合在了一起。
速查郁州近期可有异象上报。玄女眉头紧锁,对身旁的仙吏下令。
仙吏懒洋洋地翻动着玉简,过了半晌才回道:回禀将军,郁州城隍半月前曾上报,言其辖区内民怨沸腾,戾气滋生,恐有小规模邪祟作乱,请求天兵清剿。但此类奏请,南瞻部洲每日不下千起,按例,已批复‘自行处置,静待观察’。
自行处置玄女的声调提高了几分,我刚才看到的那股波动,绝非寻常妖邪!立刻接引郁州城隍,我要亲自问话!
仙吏面露难色:将军,这……不合规矩。若无明确旨意,擅自接引下界神祇,恐遭御史弹劾。再者,为这点‘可能’的小事惊动天帝陛下,万一……
玄女的目光陡然变得冰冷,如九幽寒冰,让那仙吏后面的话生生噎了回去。
你的意思是,要我眼看着一桩潜在的巨大威胁在眼皮底下成形,就因为怕担那点干系,怕扰了陛下的清净
仙吏不敢再言语,但那敷衍怠惰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在天界这架庞大而精密的机器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早已是所有人的共识。没人愿意为了一个可能的威胁,去打破维持了亿万年的稳定。
玄女心中涌起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她看着天镜上那片恢复了平静的区域,心中的疑云却愈发浓重。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那个叫郁州的凡间小城,正在发生着一件足以动摇天界根基的大事。
但此刻,她孤身一人,面对着整个天庭铁板一块的秩序与漠然,竟是寸步难行。
她只能强迫自己,更加专注地盯着镜面,不放过任何一丝一毫的变化。她知道,下一次波动再起时,或许就是图穷匕见之刻。
第六章:芥力渐显
陈芥快要被逼疯了。
身体里的那股力量越来越不受控制。他时常能在睡梦中听到全城人的呓语,那些纷乱的、恶毒的、悲伤的念头,像潮水一样冲击着他本就脆弱的神经。他白天不敢出门,生怕一不小心就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听到不该听的声音。
他变得骨瘦如柴,眼窝深陷,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干了精气。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不是疯掉,就是死掉。
在绝望之下,他想到了一个地方——城郊那座早已废弃的无名庙。
传说那座庙里供奉着一位不知名的上古神祇,早已断了香火。城里人都说那里不干净,但陈芥想,自己如今这半人半鬼的模样,还怕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跌跌撞撞地来到破庙前。庙宇破败不堪,蛛网遍布,唯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庙祝,正拿着一把破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地上的落叶。
看到陈芥,老庙祝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停下扫帚,沙哑地开口:年轻人,你身上……带着一股不属于你的味道。
陈芥如遭雷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地将自己身上的异变尽数道出。
老庙祝静静地听着,没有丝毫惊讶。他扶起陈芥,指着他怀里那只须臾不离的破碗,说道:你身怀异宝,福祸相依。这力量来自九天之上,至净至纯,但也至刚至猛。凡人之躯,如无根之木,承载不了它的万一。你若再不设法疏导,不出三日,必将爆体而亡。
陈芥吓得面无人色,连连叩首:求老丈救我!
老庙祝叹了口气:我救不了你,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我这里有一篇粗浅的静心法门,你且记下。每日午时与子时,依此法门吐纳,或可帮你暂时压制体内乱窜的能量,让你不至于立刻死去。
说罢,他便传了陈芥一篇名为《守芥心经》的口诀。那口诀晦涩拗口,但陈芥此刻已是抓住救命稻草,拼了命地将其记下。
接下来的日子,陈芥便在这破庙中住了下来。他每日苦修《守芥心经》,惊奇地发现,那法门果真有效。他渐渐能控制住自己的听觉和视觉,不再被动地接收那些杂乱的信息。体内那股横冲直撞的热流,也似乎温顺了许多,开始随着他的意念缓缓流淌。
他开始小心翼翼地尝试运用这股微末的神力。
庙祝养的一只老母鸡丢了,他凝神静听,竟能顺着风中残留的鸡鸣声,在山涧里找到了被野狗追赶的老母鸡。
下雨天,庙顶漏了一个大洞,他情急之下一掌拍去,那股力量竟将破洞周围的瓦片牢牢吸附在一起,雨水再也漏不下来。
一次,有地痞来庙里勒索香火钱,见老庙祝年迈,便要动手。陈芥心中一怒,瞪了那地痞一眼,地痞竟如遭重击,惨叫一声,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陈芥第一次发现,这股曾让他恐惧到极点的力量,似乎……也能用来保护一些东西。
他看着自己不再颤抖的双手,心中那份长久以来的不甘与愤懑,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他开始走出破庙,在郁州城的街头巷尾,用他那微不足道却又独一无二的力量,做一些小事。
他帮眼神不好的孤寡老人,找到了滚到床底的铜钱;他在衙役欺压百姓时,暗中使个绊子,让那衙役摔个狗吃屎;他甚至能听到城中哪家米铺的米是陈米,哪家布庄的布料是次品,然后悄悄告诉那些质朴的百姓。
他依旧是那个卑微的小吏陈芥,但有什么东西,已经在他心里,悄然改变。
第七章:魇影肆虐
陈芥在城中行善,他体内神力逸散出的,是微弱但纯净的祥和气息。这股气息,对于以负面情绪为食的毛魇来说,不啻于剧毒。
更让毛魇感到不安的,是那股气息中与它同源、却又截然相反的纯净特质。它本能地感觉到,如果不除掉这个气息的源头,自己迟早会被其克制。
于是,在吸饱了足够的怨念之后,毛魇开始了它真正的狂欢。
它不再满足于制造那些不痛不痒的小麻烦。它从义庄的阴影中延伸出无数看不见的触须,悄然探入郁州城的每一个角落。
城东最和睦的张王两家,一夜之间反目成仇。起因不过是王家的鸡吃了张家晾晒的谷子,往日里笑呵呵就能解决的小事,今日却演变成了全武行。两家人打得头破血流,那股冲天的怨气,被毛魇尽数吸食,让它愉悦地颤抖着。
城西最大的绸缎庄,一夜之间,库房里所有名贵的丝绸全部离奇霉烂,长出了一层滑腻的、带着淡淡金光的霉斑。老板倾家荡产,吊死在房梁上,他临死前的绝望与不甘,成了毛魇最美味的甜点。
城南的马厩里,一向温顺的马匹突然集体发狂,挣脱缰绳,冲上街头,撞伤了无数行人。一时间,人仰马翻,哭喊震天,整座城市都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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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四起。
有人说,是城隍爷发怒了,要惩罚郁州城的百姓。
有人说,是几十年前那场瘟疫里死的冤魂回来索命了。
更有人信誓旦旦地说,他亲眼看见一个长满了毛的怪物,在夜里游荡,所过之处,便会带来灾祸。
郁州城,这座原本还算平静的州府,彻底被一层名为恐惧的阴云所笼罩。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往日繁华的街道,如今变得死气沉沉。而这股弥漫全城的恐惧与不安,正是毛魇最渴望的温床。它的力量,在这片恐慌的土壤里,正以惊人的速度膨胀着。
它那蠕动的、磨盘大小的身体,已经变得如同一座小山丘。体表那层金色的毫毛,也愈发浓密、诡异。它潜伏在义庄的黑暗深处,享受着这场由它一手导演的盛宴,同时,用它那混沌的意识,锁定了一个方向——城郊,无名庙。
它已经闻到了,那个让它感到厌恶又渴望的纯净气息,就在那里。
一场针对陈芥的、精心策划的阴谋,即将展开。
第八章:祸水东引
毛魇虽然意识混沌,却有着野兽般狡诈的直觉。它知道,直接攻击那个身怀纯净气息的人类,未必能得手,反而可能两败俱伤。但它有更好的办法——借刀杀人。
它要让这个人类,成为整个郁州城的公敌。
深夜,官府的粮仓突然燃起熊熊大火。火势凶猛,烧了整整一夜,半个郁州城都被映得通红。当大火被扑灭时,数万石赈灾粮已化为焦炭。
而在火场唯一的入口处,有人发现了一枚……陈芥不慎遗落的、刻着他名字的私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三日后,知府大人的官印,竟在戒备森严的府衙内不翼而飞。知府雷霆震怒,下令全城搜捕。最后,官印在城郊无名庙的一处草垛里被找到了。而据看守草垛的农夫说,近日只有一个面黄肌瘦、形迹可疑的年轻人,时常在草垛附近出没。
所有的线索,都如同一只无形的手,精准地指向了同一个人——前衙门小吏,陈芥。
一时间,全城哗然。
原来是他!我就说他最近神神叨叨的,肯定不是好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亏我还受过他的小恩小惠,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纵火盗印的巨寇!
听说他会妖法!那些马匹发狂、绸缎霉烂的事,肯定也都是他干的!他就是那个带来灾祸的妖怪!
曾经受过陈芥帮助的人,此刻反而是骂得最凶的。人性的凉薄与盲从,在恐慌的催化下,展露无遗。这些愤怒、猜忌、背叛的负面情绪,又一次成为了毛魇的美餐,让它发出了满足的嘶鸣。
陈芥成了官府悬赏捉拿的头号要犯。他的画像贴满了郁州城的大街小巷,上面将他描绘成一个青面獠牙、无恶不作的妖怪。
当老庙祝拿着一张通缉令,神色凝重地找到陈芥时,陈芥整个人都懵了。
不是我……我没有……他语无伦次地辩解着,脸色苍白如纸。
老庙祝叹了口气,将一包干粮和几件破旧的衣服递给他:我知道不是你。是那个东西……它在逼你。它要断了你所有的退路,让你成为众矢之的,这样,它才能安心地吞噬你。
那个东西是什么陈芥颤声问道。
一个由神性与怨念结合而成的怪物。老庙祝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此地不宜久留,你必须立刻离开郁州城,走得越远越好。记住,在你没有足够强大之前,千万不要回头。
就在这时,庙外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和官兵的呵斥声:他就在里面!搜!
陈芥被逼上了绝路。他看着老庙祝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终于明白了自己已无选择。
他背上行囊,对着老庙祝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然后,在老庙祝的指引下,从破庙的后山,踏上了一条无人知晓的、通往未知远方的……亡命之路。
第九章:亡命天涯
陈芥与老庙祝一同逃亡。官府的追兵,以及一些闻风而动、想拿他换赏金的江湖人士,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
逃亡的路,是陈芥从未想象过的艰险。
他们食不果腹,夜宿荒野。好几次,追兵的火把几乎照亮了他们藏身的山洞。每一次,都是靠着陈芥那愈发敏锐的感知,提前预警,才堪堪躲过。
在一次被追到悬崖边的绝境中,陈芥看着下方深不见底的云雾,心中涌起一股狠劲。他背起年迈的庙祝,催动体内全部神力,竟在身前制造出了一片短暂的、扭曲光线的幻象,让追兵以为他们已经坠崖。随后,他竟激发了身体的潜能,如同一只壁虎,贴着陡峭的岩壁,硬生生攀爬到了山的另一侧。
神力的运用,在生死的压迫下,被迫提升。陈芥不再仅仅是感知,他开始学会了创造——创造幻象,创造奇迹。
但他也更深切地感受到了这股力量带来的侵蚀。
每当他因愤怒、恐惧而情绪激动时,体内的神力就会变得狂暴无比。他曾因一只野狼的挑衅而失控,一掌拍出,竟将合抱粗的大树拦腰打断,那股毁灭性的力量让他自己都感到了恐惧。他看到,被他力量波及的草木,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焦黑。
他的人性,正在与那股不属于他的神性,进行着激烈的对抗。
终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们被追兵彻底包围在一座破败的山神庙里。
看着外面黑压压的人群,老庙祝知道,他们逃不掉了。
他将那只破碗塞进陈芥怀里,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眼中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坦然。孩子,我这一脉,世代守护此物,名为‘乾坤纳垢盂’。它既是神器,也是魔器,能容天地至清,也能纳世间至秽。我曾窥得天机,郁州此劫,非神魔所为,而是人心之祸。你身怀异力,是唯一的变数,也是唯一的希望。
他并指如剑,点在陈芥的眉心,一道温和的金色符文瞬间没入其中。我来引开他们。这是我最后一道护身符,也是我这一脉最后的传承。它能护你神智,让你在驾驭这股力量时不被其反噬。记住,力量本身没有善恶,善恶在人心。往南走,一直走,不要停,更不要回头!守住你的本心,就是守住了这人间最后的希望!
说罢,老庙祝深深地看了陈芥一眼,那眼神中,有托付,有期许,也有一丝不舍。他毅然转身,点燃了山神庙的房梁,制造出巨大的混乱。他口中发出苍凉的嘶吼,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雄狮,主动冲向了那些代表着正义的追兵。
妖怪在这里!他要施法了!追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阵脚大乱,所有注意力都被老庙祝吸引了过去。
陈芥含着泪,在浓烟的掩护下,从后窗逃了出去。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火光中,老庙祝的身影被数十把钢刀贯穿,鲜血染红了破旧的僧袍。但他依旧屹立不倒,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陈芥铸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争取着那渺茫的生机。
那一刻,陈芥心中的悲愤与体内的神力,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激烈共鸣。他仰天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身影消失在了茫茫雨夜之中。
他知道,从今往后,他真正地只剩下一个人了。
第十章:天庭漠然
监察天镜台。
玄女的脸色,比她身后的万年玄冰还要冷。
这一个月来,她亲眼目睹了郁州城的一切。从流言四起,到全城恐慌;从粮仓失火,到官印被盗;从陈芥亡命天涯,到老庙祝惨死……她看得一清二楚。
尤其是在老庙祝死时,郁州城上空那股冲天而起的怨气,几乎让万象天镜的镜面都蒙上了一层肉眼可见的灰暗。
那股诡异的、混合着神圣与污秽的能量波动,也比之前清晰了百倍不止。它就像一颗黑色的毒瘤,在郁州城的版图上,迅速膨胀、扩散。
不能再等了!
玄女霍然起身,不顾仙吏的劝阻,径直闯向了凌霄宝殿。
她力排众议,冲破层层阻拦,终于跪在了那高高在上的帝座之前。
陛下!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南瞻部洲郁州城,有大妖作祟,怨气已然触及天界屏障!其妖力性质诡异,前所未见,恐非凡间之力所能抗衡!臣恳请陛下,立刻派遣天兵,彻查此事,以防大祸!
凌霄宝殿内,一片死寂。众仙官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高坐于帝座之上的曜天帝,缓缓睁开了他那双仿佛蕴含着整个宇宙星辰的眼睛。他刚刚结束了一场无关紧要、却又繁琐无比的仙界仪典,正感到一丝被打扰的愠怒。
他俯视着跪在地上的玄女,眼神中没有一丝波澜,只有纯粹的、高高在上的漠然。
郁州又是郁州。他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压,玄女,你的职责是监察三界,不是为了一些凡俗的污秽,来扰乱天庭的秩序。
陛下,此事非同小可……
够了。曜天帝打断了她,凡俗之事,自生自灭,皆有定数。些许怨气,何足挂齿若人人都如你这般小题大做,天庭岂非永无宁日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耐与斥责:你的职责,是守好天界的门户,而不是去管凡间的闲事。退下吧,专注你的防务,不要再为这些无聊的琐事来烦我。
说完,他便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只蝼蚁在他面前发出了几声无意义的聒噪。
陛下!
玄女还想再劝,却被两名金甲神将上前请了出去。
她站在凌霄宝殿之外,看着那紧闭的、雕龙画凤的大门,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懑与无奈涌上心头。她不明白,为何至高无上的天帝,会对如此明显的警兆视而不见
她看着自己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双手,再想起万象天镜中,那个在雨夜里亡命奔逃的、孤独的凡人身影,以及那座被怨气笼罩的、死气沉沉的城池。
她知道,天庭已经指望不上了。
而一场由神明的漠然与傲慢所纵容的灾祸,即将在人间,彻底爆发。
第十一章:芥心抉择
七日后,陈芥形容枯槁地潜回了那座破庙附近。
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
官兵早已撤走,破庙更显残破。他在不远处的乱葬岗里,找到了老庙祝残缺不全的遗体。官兵们为了邀功,割下了他的头颅,身体则随意丢弃在这里,任由野狗啃食。
陈芥跪在地上,用双手刨开坚硬的土地,将老庙祝的遗骨一寸寸收敛起来,郑重地埋葬。他没有哭,眼泪似乎早已在逃亡的路上流干了。
安葬了老庙祝,他了无牵挂,却也彻底陷入了迷茫。天地之大,何处是他的容身之所
他摩挲着怀里那只冰冷的破碗,老庙祝临终前的嘱托言犹在耳:守住你的本心,就是守住了这人间最后的希望。这只名为乾坤纳垢盂的破碗,此刻在他手中,重如泰山。
他想起了老庙祝那决绝的背影,想起了他眼中那深沉的托付。什么是本心他的本心,就是老庙祝用生命换来的、让他活下去的意义!
什么是他的本心
是苟活于世,任由那怪物继续为祸人间,让老庙祝白白牺牲吗
不!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从他心中涌起。
他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头,在破碗的另一侧,一笔一划,用力地刻下了四个字——
芥子纳垢。
芥子,是他自己的名字,微小如尘埃。纳垢,既是承载老庙祝的期望,去容纳这世间的污秽,也是接纳自己体内的力量,去面对这世间的不公。他要让这乾坤纳垢盂,在他手中,真正实现其价值!
他,陈芥,要用这微尘之身,来容纳、承载、并最终净化这一切的污秽!
从这一刻起,他不再视体内的神力为诅咒,而是将其视为自己唯一的依仗,和必须肩负的责任。
他不再逃了。
逃,是逃不掉的。只要那个名为毛魇的怪物还在,只要这世间的怨念还在,他就永无宁日。
他要回去。
回到郁州,回到那个让他蒙受不白之冤、让他失去唯一亲人的地方。
他要直面那个怪物,既是为自己洗刷冤屈,也是为老庙祝,为那些被无辜牵连的郁州百姓,讨还一个公道!
陈芥站起身,擦干了眼泪。他将那只刻着字的破碗重新揣入怀中,转身,望向了来时的方向。
他的眼神中,再无一丝迷茫与恐惧,只剩下如钢铁般坚硬的决绝。
一场凡人与精怪的战争,即将正式打响。而他,陈芥,将是这场战争中,唯一一个,也是最孤独的战士。
第十二章:魇势滔天
在陈芥返回郁州的这半个月里,郁州城,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
毛魇在除掉了陈芥这个心腹大患之后,再无顾忌。它从义庄的巢穴中彻底舒展开来,如同一片巨大无比的、不断蠕动的阴影,将大半个城区都笼罩在其中。
阴影之下,万物凋敝。活人被吸干了精气,变成一具具行尸走肉;牲畜的血肉被啃食殆尽,只留下一地白骨;就连城中的井水,都变成了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毒液。
它不再满足于吸食那些零散的负面情绪,它开始主动扭曲地脉,污染水源,试图将整座郁州城,都改造成适合它生存的魇域。
阴影中,无数由怨念凝结而成的、长着金色毫毛的触手,四处游弋,将一切活物拖入黑暗,化为自己的养分。整个城市,都回荡着它那令人心悸的、满足的嘶鸣。
终于,这股冲天的妖气,惊动了人间真正的修行者。
正道魁首,玉蟾真人,率领座下三百弟子,御剑而来。这位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真人,在看到郁州城的惨状时,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孽畜!安敢如此!
玉蟾真人怒喝一声,手中拂尘一甩,万千银丝化作一道道凌厉的剑气,斩向那片笼罩城区的巨大阴影。
正道修士与毛魇的惨烈大战,就此爆发。
一时间,金光与黑气交织,剑气与魔音碰撞。修士们的法宝打在毛魇的阴影上,只能激起一阵阵涟漪,却无法伤及其根本。而毛魇的触手,却能轻易地穿透修士们的护体罡气,将他们拖入无尽的黑暗。
战斗从白天持续到黑夜,伤亡惨重。
不断有年轻的修士惨叫着被拖入阴影,化为一滩血水。玉蟾真人虽修为精深,能与毛魇正面抗衡,但那怪物仿佛没有实体,无论他如何攻击,都无法造成致命伤害。
更可怕的是,只要郁州城中的恐惧与绝望不灭,毛魇的力量就能源源不断地再生。
玉蟾真人率领残存的弟子,退守到城隍庙,结成法阵,苦苦支撑。他看着身边一个个带伤的、眼神中充满恐惧的弟子,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他知道,仅凭他们,是绝对无法消灭这只怪物的。这只怪物的核心,有一丝他们无法理解、也无法摧毁的力量。
就在他们即将支撑不住,法阵摇摇欲坠之际,一个孤独的身影,背着一只破碗,从南门的方向,一步一步,坚定地走进了这座已被魔气笼罩的……死城。
第十三章:芥魇初战
陈芥的出现,像一滴落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在城隍庙内引起了骚动。
你是何人竟敢孤身闯入此地!一名年轻的道士厉声喝问,但声音中的颤抖暴露了他的恐惧。
玉蟾真人却摆了摆手,他浑浊但精光四射的眼睛紧紧盯着陈芥,或者说,是盯着陈芥身上那股若有若无、却与外面那滔天魔物同出一源的气息。
你……不是凡人。玉蟾真人沉声道,你来此何为
我来杀它。陈芥的回答简单而直接,他指了指外面那片巨大的阴影,或者说,阻止它。
他没有时间长篇大论地解释,只是将自己的发现和盘托出:我杀不死它,但我能感觉到它的‘根’在哪里。它在城东的乱葬岗、城西的枯井、城北的旧衙门……用怨气布下了阵法节点,只要破了这些节点,它的力量就会被削弱。
玉蟾真人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他们苦战一天一夜,都未能发现的秘密,竟被这个看似普通的青年一语道破。
你需要我们怎么做玉蟾真人当机立断。
拖住它,给我争取时间。陈芥说完,不等众人反应,便转身消失在庙宇的阴影中。
他像一只黑夜中的狸猫,利用对郁州城每一条小巷、每一处断壁残垣的熟悉,悄无声息地穿行在毛魇的领域中。
他体内的神力,此刻成了最好的罗盘,清晰地指引着那些怨气阵法的核心所在。
很快,他来到了城西的枯井旁。这里怨气冲天,几只金毛触手正将一个来不及逃走的小贩拖入井中。小贩发出绝望的惨叫。
陈芥没有丝毫犹豫,他将背后的破碗取下,口中默念老庙祝教他的静心法门,将体内那丝微弱的神力,全部灌注于碗底的芥子纳垢四字之上。
那只平平无奇的破碗,瞬间发出一阵柔和却不容侵犯的微光。
收!
陈芥低喝一声,将碗口对准那口枯井。一股无形的吸力从碗中发出,那口枯井中冲天而起的怨气,竟如同长鲸吸水一般,被尽数吸入碗中!
金毛触手失去了怨气的支撑,瞬间变得虚幻,惨叫着缩回了阴影深处。那个小贩则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陈芥看都没看他一眼,身影再次消失。
城东,乱葬岗。城北,旧衙门。城南,废弃的码头……
陈芥如法炮制,一次又一次地催动破碗,将一个个怨气节点的核心能量吸走。他无法正面抗衡毛魇的威力,但他就像一个最精准的拆弹专家,一次次剪断了炸弹的引线。
城隍庙中,玉蟾真人和弟子们惊喜地发现,外面那恐怖的压力,正在一阵一阵地减弱。毛魇那无孔不入的攻击,开始出现凝滞和混乱。
就是现在!全力反击!玉蟾真人抓住机会,率领弟子们冲出法阵,剑光纵横,将大片大片的黑影斩碎。
甚至,在陈芥的干扰下,一些被毛魇蛊惑心智、互相攻击的百姓,也短暂地恢复了神智,眼神中露出一丝清明,趁机向城隍庙逃来。
陈芥的行动,为玉蟾真人争取到了最宝贵的喘息之机。
而此时,笼罩在城市上空的巨大阴影,也终于意识到了这个在它体内不断穿刺的小虫子,才是真正的威胁。它发出一声震天的怒吼,无数金毛触手不再攻击玉蟾真人,而是从四面八方,潮水般向着陈芥最后出现的位置,疯狂涌去!
第十四章:天穹裂隙
陈芥顿感压力如山崩海啸般袭来。
四面八方,原本空无一物的街道、屋顶、墙角,瞬间涌出无数蠕动的金毛触手,密密麻麻,遮天蔽日,将他所有的退路全部封死。
毛魇是真的怒了。它放弃了与玉蟾真人的缠斗,将全部的力量都用来绞杀这个不断破坏它根基的窃贼。
来得好!
陈芥不退反进,眼中战意盎然。他将破碗护在胸前,体内那丝神力被催动到了极致。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了,唯有死战!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毛魇做出了一个更加疯狂的举动。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也为了对抗身后玉蟾真人趁机发起的猛攻,它那巨大的阴影核心,猛地向下一沉,无数看不见的根须,狠狠地扎入了郁州城的地脉深处!
轰——!
整座郁州城,不,是方圆百里的地界,都为之剧烈一震。
毛魇开始不计后果地、疯狂地抽取着郁州积压了千百年的地脉怨气!那是无数战争、瘟疫、饥荒、死亡所沉淀下来的、最深沉的污秽与绝望。
一股远超之前的、漆黑如墨的能量,如同火山喷发一般,从地底喷涌而出,尽数灌入毛魇的体内。
它的力量,在瞬间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骇人听闻的临界点!
阴影的体积膨胀了数倍,几乎要将整个天空都吞噬。而阴影的核心,那一点微弱的金光,此刻也骤然暴涨,变得如同一轮黑色的太阳,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扭曲的神圣气息。
这股力量的爆发,终于引发了质变。
那丝被污染、被扭曲、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天帝神力碎片,与它遥远时空之外的本体,产生了某种致命的、无法隔绝的共鸣。
……
九天之上,凌霄宝殿。
天帝曜正慵懒地斜倚在宝座上,听着下方仙官枯燥地汇报着三界风调雨顺的功绩。他百无聊赖,几乎就要睡去。
突然,他猛地坐直了身体。
整个天庭的仙神,都感受到了一股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震动。
紧接着,在所有仙神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凌霄宝殿那万劫不磨、光华璀璨的穹顶之上,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嚓声。
一道微小如发丝,却又清晰可见的裂痕,出现了。
那裂痕,是金色的,与穹顶的材质别无二致。但裂痕的边缘,却缠绕着一缕缕漆黑如墨、充满了凡间最污秽、最怨毒气息的……黑气!
整个凌霄宝殿,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仙神都忘记了呼吸,呆呆地看着那道象征着天界至高权威与绝对纯净的穹顶上,那道丑陋而刺眼的裂痕。
天界,被凡间的污秽……侵蚀了!
这不仅仅是一道裂痕,这是对整个天庭、对所有神明、尤其是对天帝曜本人,最直接、最响亮的一记耳光!
第十五章:天帝震怒
死寂之后,是压抑不住的恐慌与哗然。
天……天穹裂了……
那黑气是什么好生污秽!
凡间……凡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仙神们议论纷纷,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只有玄女,在最初的震惊之后,脸色变得煞白,她知道,她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而宝座之上,天帝曜的脸色,已经从最初的错愕,转变为一种冰冷到极致的阴沉。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如两道实质的闪电,死死地盯着那道裂痕。
他伸出手,指尖遥遥对准那道裂痕。一丝至纯至净的神力,从他指尖射出,触碰到了那缕黑气。
嗡——!
就在接触的刹那,一股无比熟悉,却又无比污浊、充满了怨毒与疯狂的信息流,顺着那丝神力,悍然冲入了他的意识!
那是他自己的神力气息!是他神躯的一部分!
但此刻,这部分神力,却被凡间最卑劣、最肮脏的怨念、戾气、绝望所包裹、所玷污、所亵渎!
就好像……有人将他最珍贵的、象征着他无上权威的玉玺,扔进了粪坑里,浸泡了百年千年,再捞出来,狠狠地砸回了他的脸上!
啊啊啊啊啊——!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暴怒与羞愤的咆哮,从天帝的口中发出。那声音不再是平日里威严的轰鸣,而是尖锐、刺耳,充满了被冒犯到极致的疯狂!
恐怖的神威,如亿万座火山同时爆发,从他体内席卷而出,横扫整个凌霄宝殿。
实力稍弱的仙官,当场被这股神威压得跪倒在地,口喷金色的神血,瑟瑟发抖。整个天庭,都在这股怒火下剧烈地颤抖,仿佛随时都会崩塌。
是谁!是谁——!!
天帝曜双目赤红,神袍无风自动,满头长发狂舞,状若疯魔。
是谁,敢窃取朕的神力!是谁,敢玷污朕的神躯!
他根本不去思考这丝神力为何会坠落凡间,也不想去探究其中的因果。在他那被绝对权力滋养了亿万年的、高傲到极致的心中,这只有一种解释——
下界的蝼蚁,用某种卑劣的手段,偷走了他的一丝力量,并用这丝力量,反过来给了他一个奇耻大辱!
不可饶恕!绝对不可饶恕!
陛下息怒!太白金星等老臣连忙跪下劝谏,此事或有蹊跷,请陛下详查……
详查!天帝曜猛地转头,眼神中的杀意几乎要将太白金星冻结,朕的神力被玷污,天穹被撕裂,这就是最大的证据!还需要查什么!
他不再理会任何人的劝阻,一步踏出,来到凌霄宝殿之外,俯瞰着下方翻滚的云海,神识瞬间锁定了那股让他感到无比恶心与愤怒的源头——人间,郁州城!
卑劣的蝼蚁……窃贼……污秽……
他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几个字,高高地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既然你们喜欢这丝神力,那朕,就再多给你们一些!
传朕旨意!他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响彻整个天界,降下‘净世神罚’——九霄湮灭雷!将那片污秽之地,连同其中的一切,给朕……从三界之中,彻底抹去!!
宁错杀,不放过!
这一刻,天帝的傲慢与怒火,彻底压倒了他的理智。
一场由至高神明亲自降下的、针对凡人的、灭绝性的灾难,已无可避免。
第十六章:末日雷罚
天帝的旨意,化为不可逆转的法则,瞬间传遍了九天十地。
郁州城的上空,天空不再是蓝色,也不是黑色,而是化为了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深邃的紫黑色。
一个巨大无比的漩涡,在天穹之上缓缓成型,漩涡的中心,是纯粹的、毁灭性的虚无。无数紫色的雷蛇在漩涡边缘游走,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空间被撕裂的滋啦声。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名为灭绝的气息,从天而降,笼罩了整个郁州,以及方圆数百里的土地。
在这一刻,无论是正在与毛魇苦战的玉蟾真人,还是被金毛触手围困的陈芥,亦或是城中那些瑟瑟发抖的幸存者,甚至是那些疯狂的、没有理智的行尸走肉,都同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万物战栗,众生俯首。
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最深处、最本能的恐惧。仿佛蝼蚁面对着即将踩落的巨足,除了颤抖,做不出任何反应。
天……天罚……玉蟾真人面如死灰,手中的拂尘无力地垂下。他修行数百年,自问心怀苍生,可在这真正的天威面前,他才发现自己是何其的渺小与无力。他所有的道法、所有的修为,在这末日般的雷罚面前,都不过是个笑话。
他身后的弟子们,更是道心崩溃,有的瘫软在地,有的失声痛哭,有的则直接昏死过去。
绝望,如同最深沉的瘟疫,瞬间感染了每一个人。
而那不可一世的毛魇,也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它那巨大的阴影之躯,在雷罚的气息下剧烈地收缩、颤抖。它能感觉到,那漩涡中心的雷霆,拥有能将它从根源上彻底抹杀的力量。
求生的本能,让它发出了最后的、最疯狂的挣扎。
它不再理会陈芥,也不再理会玉蟾真人,而是将所有从地脉中抽出的怨气,全部收回,在自己的核心之外,凝聚成了一层又一层厚重如山的黑色屏障。
它在恐惧,它在自保。但它的挣扎,反而加速了郁州城的崩坏。被抽干了地脉怨气的土地,开始大片大片地塌陷、龟裂,无数房屋倒塌,烟尘冲天而起。
末日,已然降临。
陈芥站在废墟之中,仰头望着天穹上那缓缓积蓄力量的紫黑色漩涡。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绝望,他的心中,反而涌起一股无比荒谬的、混杂着悲凉与愤怒的情绪。
他知道,这雷罚,是冲着毛魇来的。
但降下雷罚的那位存在,却根本不在乎这雷罚会波及多少无辜的生命,会摧毁多少凡人的家园。
就像人要拍死一只蚊子,又怎会在乎会不会拍坏墙上的一幅画
在祂的眼中,这满城的生灵,这郁州的土地,连同那只让他感到羞愤的蚊子,都不过是可以被随意抹去的……尘埃。
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悟,涌上陈芥的心头。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那只已经布满裂痕的破碗,又看了看远处城隍庙方向,那些在绝望中哭喊的、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他突然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
第十七章:芥立苍穹
哈哈……哈哈哈哈……
陈芥的笑声,在这片死寂的、被末日气息笼罩的废墟上,显得如此突兀,如此刺耳。
城隍庙方向,玉蟾真人注意到了这个奇怪的青年。他看到陈芥在笑,那笑容里没有疯癫,只有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决绝的悲壮。
你要做什么玉蟾真人下意识地喊道。
陈芥没有回答他。他只是举起了手中的破碗,对着碗底那四个他亲手刻下的字——芥子纳垢,看了最后一眼。
老庙祝,你说得对,福祸相依……
这力量,因我而起,也该由我来终结。
神明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我……是人。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对某个看不见的存在告别。
然后,他动了。
在所有目光的注视下,这个渺小如尘芥的凡人,做出了一个让神明都为之侧目的举动。
他没有逃跑,也没有跪地求饶。
他化为了一道逆流而上的微光,迎着那毁天灭地的九霄湮灭雷,主动冲了上去!
不可!玉蟾真人骇然失色,他想阻止,却发现自己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这一刻,陈芥体内的那丝神力,前所未有地沸腾起来。老庙祝打入他眉心的那道作为最后传承的护身符文,在此刻燃烧发光,守护着他最后的清明。远处城隍庙中,玉蟾真人和他弟子们残存的法力,以及城中万千幸存者在绝望中迸发出的、最纯粹的求生意志,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化为一道道肉眼看不见的气流,尽数汇入了他的体内!
陈芥的身体,在这股庞大的、混杂的力量下,寸寸龟裂,鲜血淋漓。但他眼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
他不是要硬扛神雷,他是在……引导!
他以身为盾,将自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能吸引雷罚的靶子!
他以碗为引,将那只象征着容纳与转化的破碗,高高举过头顶!
来吧!
他发出了一声响彻天地的怒吼。
天穹之上,仿佛是回应他的挑衅,那积蓄到极致的紫黑色漩涡,终于倾泻而下!
一道粗壮到无法形容的、纯粹由毁灭法则构成的紫黑色雷柱,撕裂了天空,贯穿了大地,带着净化一切污秽的无上神威,轰然落下!
目标,正是那道逆流而上的、渺小如萤火的身影。
然而,就在雷柱即将触碰到陈芥的瞬间,那只破碗,骤然爆发出万丈豪光!
碗底的芥子纳垢四个字,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个微缩的黑洞,产生了一股不可思议的、扭曲的引力。
那足以毁灭一切的九霄湮灭雷,竟真的被这股引力所牵引,如同被驯服的怒龙,微微偏转了一个角度,擦着陈芥的身体,被那只破碗强行改变了轨道……
最终,精准无误地,全部灌入了下方那个由怨气凝聚成的、巨大的黑色屏障的核心——
毛魇的本体!
第十八章:同源湮灭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陷入了静止。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震耳欲聋的轰鸣。
只有一片纯粹的、足以刺瞎神明双眼的……白光。
当至纯至净的净世神罚,与那同样源自天帝、却被凡间污秽扭曲到极致的神力核心,正面碰撞在一起时,所产生的,是一种超越了三界所有法则的、最彻底的同源湮灭。
就像正与反、光与暗、存在与虚无的两个极端,撞在了一起。
结果,就是双双归于……无。
那片笼罩了郁州城数日的巨大阴影,连同其中所有的金毛触手、所有的怨念与嘶吼,都在这片白光中,如同烈日下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蒸发,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毛魇,这只由天帝一根汗毛引发的、几乎毁灭了一座城市的恐怖精怪,就此,彻底灰飞烟灭。
白光持续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缓缓散去。
天空恢复了清朗,仿佛刚才那末日般的紫黑色漩涡从未出现过。但下方的景象,却证明了那不是一场噩梦。
整个郁州城,以城隍庙为中心,外围超过七成的区域,已经彻底化为了一片焦黑的、冒着青烟的废墟。大地琉璃化,所有的建筑、街道、生命,都在那场湮灭的余波中化为了最基本的粒子。
然而,令人惊奇的是,以城隍庙为核心的内城区域,却奇迹般地得以幸存。虽然也是一片狼藉,但建筑基本完好,幸存的百姓和修士们,除了被吓得魂不附体,并无性命之忧。
是陈芥,在最后一刻,用自己的身躯和那只破碗,将湮灭的威力,约束在了最小的范围之内。
天空中,那道逆流而上的微光,早已消失不见。
当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寻找那位救世主时,一个焦黑的、如同木炭般的人形物体,从高空之中,无力地坠落下来。
啪嗒。
他重重地摔在了一片废墟之中,生死不明。
他手中那只陪伴他一路走来、创造了无数奇迹的破碗,也在落地的瞬间,彻底碎裂,化为了一捧普通的尘土,随风飘散。
快!快去救人!
玉蟾真人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强忍着伤势,带着弟子们,疯了一般地冲向那个身影。
……
九天之上,凌霄宝殿。
天帝曜冷漠地注视着下界发生的一切。他看到了雷罚的降下,看到了污秽的湮灭,也看到了那只试图引导雷罚的、不自量力的蝼蚁。
他脸上的怒意,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永恒的、冰冷的漠然。
在他看来,一切都结束了。污秽被清除了,他的权威得到了维护。至于那座城、那些人、那只蝼蚁的死活,与他何干
他正准备转身返回宝座,修复那道令他蒙羞的裂痕。
可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第十九章:天帝之触
就在那场同源湮灭的中心,在那片连空间都被抹去的虚无之中,有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纯净的神力,奇迹般地保留了下来。
这丝神力,不再属于天帝,也不再属于毛魇。
它源自陈芥的身体,被他那颗凡人的心守护着,被老庙祝的符文淬炼过,被玉蟾真人的正气加持过,更承载了郁州城万千生灵在那一刻最纯粹的求生意志。
它,是属于人的神力。
当九霄湮灭雷的能量通道即将关闭的最后一刹那,这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神力,仿佛一只迷途的飞蛾,顺着那条正在消失的通道,逆流而上,跨越了无尽的时空,轻轻地……
触碰到了它的源头——天帝曜。
这一次,不再是之前那种充满了怨毒与疯狂的冲击。
这一次,是一种无法抗拒的、最直接的……共情。
轰——!
天帝曜的身体,猛地一震,如遭雷击。他那双冰冷漠然的金色眼眸,瞬间失去了焦距。
无数的画面,无数的声音,无数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冲破了他亿万年来用神权和神威构筑的坚固壁垒,狠狠地涌入了他的意识深处!
他看到了。
他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吏,在衙门里被上司指着鼻子辱骂,只为了那几钱被克扣的俸禄。
他听到了。
他听到一个老妇人,在寒风中,为了一碗馊掉的冷饭,向路人跪地磕头。
他感受到了。
他感受到当那紫黑色的雷罚漩涡出现时,一个年轻的母亲,将自己的孩子死死地护在身下,那发自灵魂深处的、无助的恐惧与绝望的母爱。
他体会到了。
他体会到玉蟾真人眼睁睁看着弟子被吞噬时的悲愤与无力;体会到幸存者们在废墟中寻找亲人时,那撕心裂肺的哭喊;体会到毛魇诞生之初,那股源自世间所有不公的、最原始的怨恨……
最后,他看到了陈芥。
他看到了这个凡人,在亡命天涯时的挣扎,在埋葬庙祝时的悲恸,在刻下芥子纳垢时的决绝。
他更看到了,在迎向神雷的那一刻,这个凡人心中那简单到可笑的念头——
我不想死,他们也不该死。神不救,我来救。
恐惧、痛苦、悲伤、愤怒、绝望、怨恨、守护、牺牲……
这些他早已遗忘,或者说,从未真正在意过的情感,在这一瞬间,如同亿万根钢针,狠狠地扎进了他那颗早已冰冷、坚硬如神铁的……心。
呃啊……
天帝曜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的呻吟。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脸色煞白,额头上,竟然渗出了一丝金色的汗珠。
他捂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一个溺水之人,第一次呼吸到了空气。
凌霄宝殿上,所有仙神都惊恐地看着他们的至尊。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看到,他们那位无所不能、永恒漠然的天帝,此刻,竟然流露出了……凡人才有的痛苦与脆弱。
天帝之触,一触之后,神心……已乱。
第二十章:余烬与寒潭
三个月后,郁州。
曾经的废墟,已经有了新的模样。在玉蟾真人和朝廷派来的救援力量的带领下,幸存的百姓们开始艰难地重建家园。
虽然满目疮痍,但空气中,却多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希望。
在一处搭建粥棚的角落里,一个脸上带着几道伤疤、沉默寡言的青年,正默默地给排队的孩子们分发着稀粥。他动作有些迟缓,但眼神却很平静。
他就是陈芥。
他在废墟中被找到,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但体内那丝不属于他的神力,连同老庙祝的符文、众生的愿力,都在引导神雷的那一刻,燃烧殆尽。
他变回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甚至因为经脉受损,身体比以前还要虚弱一些。
玉蟾真人曾来看过他,问他有何打算。陈芥只是摇了摇头,说,留在这里挺好。
他不再是那个心怀不甘的小吏,也不再是那个身负神力的救世主。他只是陈芥,一个在废墟上,为活下去的人们,盛一碗热粥的,凡人。
他偶尔会抬头看看天空,那片天空,蓝得那么纯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知道,那位高高在上的存在,或许已经忘掉了这里。
这样,就很好。
凌霄宝殿,穹顶的裂痕,已经被天帝曜用无上神力强行弥合,光洁如新,仿佛从未出现过。
众仙也被他屏退。
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独坐在那冰冷的、至高无上的帝座之上。
那日天帝之触带来的冲击,已经被他用绝对的神威强行压制了下去。他依旧是那个威严、漠然、主宰三界的天帝。
但有些东西,终究是不一样了。
他总会不自觉地,回想起那些涌入脑海的、属于凡人的情感。那些痛苦、悲伤、绝望……和守护。
这些东西,像一根根看不见的刺,扎在他的神魂深处,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
他需要清洗。
他再次来到了瑶池。云雾氤氲,仙气缭绕,池水依旧是那么的纯净,能洗去一切尘埃。
他走进池中,开始沐浴,开始搓澡。
他想把那些不该属于神明的污秽感知,全部搓掉,洗掉,恢复以往那绝对纯净、绝对漠然的神心。
他用力地搓着自己的手臂,胳膊,胸膛……
可是,什么都没有。
别说汗毛,就连一丝尘埃,一丁点污垢,都搓不下来。
他的神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理论上的、最完美的洁净。
可他却惊恐地发现,随着这种洁净的加深,他与下方那个充满生机、也充满苦难的凡间世界,最后一丝微弱的联系,也被彻底斩断了。
他再也感受不到人间的香火,听不到信徒的祈愿,更感觉不到……任何一丝一毫的温度。
他摊开自己完美无瑕、洁净无垢的手掌,凝视着它,仿佛在看一件与自己无关的艺术品。
许久之后,他缓缓地、用力地抱住了自己的双臂。
第一次,这位主宰了三界亿万年的天帝,在这座象征着绝对纯净的瑶池里,感到了一股深入神髓的、永恒的……
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