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三周年纪念日,我在丈夫车里发现一盆怒放的梅花。
花盆底部刻着赠挚爱,落款是昨天。
朋友圈里,他新招的助理晒出锁骨梅花纹身:他说我比花娇。
我笑着保存所有证据,将共同账户资金秘密转移。
当他破产那夜跪在雪地哀求时,我正修剪新买的梅枝。
知道吗梅花耐寒,但人不行。
剪刀咔嗒剪断枯枝:就像我们的婚姻。
---
结婚三周年纪念日。
天气预报说,傍晚有雪。
我坐在副驾,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手机边缘硬壳,目光投向车窗外流动的城市街景。灰蒙蒙的天空压得很低,行道树的叶子早已掉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固执又孤寂地刺向铅色的天幕。车里开着暖风,温度适宜,车载香薰是熟悉的、张诚惯用的木质调,带着一点冷冽的雪松气息。这本该让人安心。
可我却觉得心里某个角落,正悄然裂开细小的冰纹。很轻,但无法忽视。
晚晚张诚的声音带着他特有的、刻意放低的温和,打断了我的出神。他熟练地打着方向盘,车子拐进我们常去的那家高级法餐厅所在的街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今天可是我们的大日子。
他腾出右手,温热的手掌覆在我搁在腿上的手背上,轻轻捏了捏。一个寻常的亲昵动作,由他做来,总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珍视感。过去三年,这种珍视感曾是我抵御一切疲惫的堡垒。
我转过头,对他笑了笑,努力让笑容显得真切一些:没什么,有点困。可能昨晚没睡好。
辛苦我的宝贝了。他立刻接话,语气里的心疼几乎无可挑剔,待会儿多吃点,他们家新换的甜品主厨听说很厉害,你肯定喜欢。
餐厅到了,他泊好车。我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指尖却不经意地擦过驾驶座车门内侧那个不起眼的储物槽边缘。一个冰凉的、硬硬的触感突兀地抵住了我的指腹。
不是张诚习惯放的墨镜盒,也不是零钱罐。形状……很特别。
我的动作顿住了。
怎么了张诚已经下了车,绕到我这边,拉开了车门,关切地俯身看我。冬日的冷风立刻卷着细小的尘埃灌了进来,吹散了他身上那点暖意。
没什么,我垂下眼,声音放得更轻,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疲惫,好像……有东西卡在这里了。我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没有立刻去碰那个异物,反而像是被它冰到了一样缩回手。
张诚的视线顺着我的指尖落向那个储物槽。他脸上的笑容似乎凝固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快得像是我眼花。随即,他探身进来,语气带着点轻松的嗔怪:你这小迷糊,又乱塞什么了他宽厚的手掌伸进去摸索,动作似乎有些……急。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那个东西的前一秒,我的指尖再次更快地探了进去,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准确地勾住了那个冰凉硬物的边缘——那是一个小巧的、陶瓷质地的花盆。然后,我用力把它拽了出来。
一盆花。
一盆开得正盛的梅花。
深褐色的遒劲枝干,嶙峋如铁,上面却缀满了密密匝匝、灼灼如火的深红色花朵。每一片花瓣都极力舒展着,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释放出一种近乎嚣张的、不管不顾的生命力。那浓烈的红,像血,像烧红的炭,瞬间烫伤了我的眼睛。馥郁的冷香霸道地弥漫开来,瞬间盖过了车里的木质香薰,浓得几乎令人窒息。
这……张诚的表情彻底僵住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慌乱爬上了他的眉梢眼角,他下意识地伸手,似乎想把这盆花抢回去,哦,这个啊!差点忘了,是、是公司那个新项目,合作方送的样品!说是…说是新品培育的观赏梅,让带回来看看效果的……
他的解释磕磕绊绊,语速快得反常,每一个字都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带着湿淋淋的寒气。
我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回响。血液似乎都涌向了指尖,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冰一样的冷意。我死死盯着那盆花,目光不受控制地向下滑,滑到花盆底部。
粗糙的陶土胎底,有人用尖锐的硬物,一笔一划,深深地刻着三个字:
**赠挚爱。**
字迹潦草却用力,透着一股子炽热的、不管不顾的劲儿。落款处,清晰地刻着昨天的日期。
昨天。
不是项目样品。是昨天。赠挚爱。
样品我的声音飘忽得厉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我抬起眼,终于看向张诚。他的脸在我视线里有些模糊,只有那双写满惊慌失措的眼睛,异常清晰。那里面映着我此刻的样子——苍白,空洞,像一尊骤然碎裂又被强行粘合的劣质瓷器。
张诚,我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要被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盖过,这‘挚爱’,是谁啊
世界在我眼前瞬间褪去了所有色彩,只剩下那盆梅花刺目的红,和花盆底那三个刻骨铭心的字。张诚的脸在我视线里扭曲、变形,他急促的辩解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嗡嗡作响,却一个字也钻不进我的耳朵里。
晚晚,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试图抓住我的手臂,指尖冰凉带着汗湿的粘腻,真的是样品!底下…底下那字肯定是工厂的工人胡乱刻的!恶作剧!对,就是恶作剧!你别瞎想……
恶作剧昨天刻下的赠挚爱,是恶作剧
一股冰冷的腥气猛地冲上喉咙口。我猛地甩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猝不及防的他踉跄着撞在车门上。那盆梅花沉甸甸地压在我的掌心,粗糙的陶土盆壁硌得指骨生疼。我死死地攥着它,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仿佛它是唯一能支撑我不倒下的东西,又仿佛它是烫手的烙铁,恨不得立刻砸碎在地。
别碰我!声音冲破了喉咙,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餐厅门口明亮的灯光打在我们身上,映出我们此刻狼狈又诡异的姿态。有侍者好奇地探头张望,又迅速缩了回去。张诚脸上那层温情的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被戳穿后的恼怒和一种急于掩盖的慌张。
林晚!你冷静点!大庭广众的像什么样子!他压低声音呵斥,试图重新找回掌控感。
冷静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同床共枕三年、曾许诺给我一生安稳的男人。他眼底的慌乱那么真实,真实的丑陋。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揉捏,痛得无法呼吸,却又诡异地清醒。那股冰冷的腥气最终被我强行咽了回去,连同翻涌的泪意一起,压回了更深的、看不见的角落。
我扯了扯嘴角,竟然真的弯出了一个极其浅淡、极其冰冷的弧度。
好。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我冷静。
我小心翼翼地将那盆梅花放回副驾驶座,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然后,我抬起头,直视着张诚错愕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这‘样品’,挺好看的。带回家吧,放书房窗台,我帮你‘好好’养着。
张诚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他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辨,有惊疑,有困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松了口气的侥幸他大概以为,我信了他的鬼话,或者,我选择了自欺欺人的息事宁人。
晚晚……他语气软了下来,带着试探。
纪念日,我打断他,声音依旧平稳无波,目光却越过他,投向远处灰暗的天际线,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餐厅…你自己去吧,或者,叫上能帮你‘鉴定样品’的人一起
没等他反应,我伸手拦下了一辆刚好驶过的出租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门隔绝了他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也隔绝了车外冰冷的空气。出租车启动的瞬间,我透过后视镜,看到他僵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两张预定好的餐厅入场券,像个滑稽的小丑。
车子汇入车流。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霓虹灯的光怪陆离映在车窗上,扭曲变形。我靠在冰冷的车窗上,闭上眼。那盆梅花的冷香似乎还固执地缠绕在鼻端,混合着张诚身上那令人作呕的木质调香水味。
挚爱
指尖无意识地滑动,解锁了手机屏幕。冰冷的蓝光映亮我毫无血色的脸。手指似乎有自己的意志,点开了那个沉寂已久、属于他新招的年轻助理陈璐的朋友圈。
她的动态不多,设置了三天可见。最新的一条,发布于昨天深夜。
没有配任何文字。
只有一张照片。
镜头怼得很近,焦点清晰地对准了精致的锁骨下方那片新添的肌肤。那里,刺着一朵小小的、线条流畅的梅花。花瓣是娇艳欲滴的粉红色,花蕊用极细的金色点缀,栩栩如生,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欲语还休的诱惑。背景虚化成一片暖昧的暖黄光晕,依稀能辨认出高级酒店房间的丝绒床头软包一角。
照片的光影和角度都堪称完美,无声地诉说着拍摄者精心的布置和被拍摄者刻意的展示。
我的指尖悬停在屏幕上,微微颤抖。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彻骨的、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顺着脊椎一路攀升,直冲天灵盖。
昨天。赠挚爱。梅花纹身。
一条清晰得如同用刀刻下的线索,串联起一个我无法再自欺欺人的事实。
我点开那张照片,长按,保存到手机。动作精准,没有丝毫犹豫。
然后,我点开通讯录,找到那个标注着李律师(闺蜜)的名字,拨了过去。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迅速接通。
喂晚晚闺蜜李薇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慵懒的周末气息,怎么啦不是跟你家张诚甜蜜纪念日去了吗这会儿想起我……
薇薇,我开口,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帮我个忙。现在,立刻,马上。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李薇显然捕捉到了我语气里不同寻常的冰冷。你说。她的声音也沉了下来,透出严肃。
我要张诚名下,我们所有共同账户、投资、股票、房产……过去三个月,不,过去半年的全部流水明细。越详细越好。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砸在狭小的车厢里,还有,帮我找最擅长打这种官司、下手最狠、最不讲情面的离婚律师。立刻。
短暂的沉默。李薇吸了一口气,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战友般的默契:明白了。交给我。晚晚,你……还好吗
还好吗
我看着车窗外,城市的灯火在冰冷的夜色里明明灭灭。
我很好。我轻轻地说,指尖划过冰冷的手机屏幕,点开了陈璐那张刺眼的锁骨梅花纹身图,再次保存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好。
接下来的日子,时间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又像是被拉长、扭曲的慢镜头。表面上,生活依旧沿着既定的轨道滑行,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那盆样品梅花,被我放在了书房临窗的矮几上。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落在那些深红色的花瓣上,折射出一种近乎妖异的艳丽光泽。我每天都会给它浇水,动作细致而专注,仿佛在照料一件稀世珍宝。手指拂过那些冰冷的花瓣时,指尖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温度,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张诚起初还有些小心翼翼,眼神躲闪,带着试探。他几次试图解释那盆花的来历,都被我用平静无波的眼神和一句养得挺好轻飘飘地挡了回去。他似乎真的以为我信了那个拙劣的借口,或者,他更愿意相信我这个温顺的妻子选择了忍气吞声。他眼底那点残留的慌乱渐渐被一种如释重负的、甚至带着点隐秘得意的神情取代。他开始恢复常态,甚至因为安抚住了我而显得心情不错,晚上回家的时间,反而越来越晚。
data-fanqie-type=pay_tag>
他永远不会知道,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有多少条冰冷的指令正通过我的指尖发送出去。
手机屏幕成了我的主战场。深夜,当张诚在隔壁房间发出熟睡的鼾声,或者他借口加班应酬彻夜不归时,我便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屏幕幽蓝的光映亮我毫无表情的脸。
李薇的效率极高。一份份加密的电子文件,如同雪片般悄无声息地涌入我指定的云端存储。银行的流水,证券账户的交易记录,房产的抵押状态,信用卡的消费明细……冰冷的数据,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剖开了张诚精心粉饰的太平盛世。
指尖滑动,屏幕上的数字飞快滚动。我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过滤着海量的信息。那些用于项目投资、客户维护的大额支出,那些流向不明的新注册皮包公司的资金,那些频繁出现的、指向同一个高端女性消费场所的消费记录……还有,那些在特定日期(比如陈璐晒出昂贵新包、或者晒出某奢华酒店下午茶定位的日子)前后,从张诚私人账户里划出的、金额不大却透着暧昧的转账。
一笔,又一笔。一条,又一条。
截图。录屏。下载。保存。分类归档。
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冷静、有条不紊。指尖落在冰冷的屏幕上,没有一丝颤抖。心口那片巨大的空洞,仿佛被这些冰冷的证据一点点填满,只是填进去的,是更加坚硬的寒冰。愤怒悲伤这些情绪似乎都被冻结在了那个发现梅花的下午。此刻占据我全部感官的,是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和一种冰冷的、狩猎般的耐心。
证据链在飞速地、无声地完善。
某天深夜,李薇发来一条加密信息,附带一个压缩包:晚晚,查到了。他最近在谈一个南城的旧改项目,想用你们名下那套滨江的公寓做抵押,撬动银行杠杆。胃口不小,风险极大。他那个助理陈璐,有个亲舅舅,是那家放贷银行的关键人物。这项目,基本就是他和陈璐联手在做局。抵押文件草签了,但还没最终放款。
滨江的公寓。那是我们结婚时,两家父母合力为我们购置的婚房,倾注了两代人半生的积蓄和期望。那套房子,承载着太多关于家和未来的想象。
而现在,他要用它做赌注,去填他和另一个女人的欲望沟壑,甚至把她和她的家人也拉入这个利益共同体。
我看着屏幕上那行字,屏幕的光映在我眼中,像两点幽冷的寒星。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了许久,最终,轻轻敲下回复:
知道了。抵押的事,让他签。
李薇那边发来一串省略号,显然极度震惊和不解。
我继续打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凿出来的:让他签。签得越快越好。签得越瓷实越好。我要他,亲手把自己所有的退路,都堵死。
发完这条信息,我放下手机。起身走到书房的窗前。夜色浓稠如墨,远处江面上零星的灯火在黑暗中摇曳,如同濒死的萤火。那盆梅花在窗台上沉默地绽放着,深红的花瓣在夜色里呈现出一种近乎黑色的暗沉。冷香幽幽地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
我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那冰冷坚硬的花瓣。这一次,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
快了。我对着那盆沉默的花,也对着窗外无边的黑暗,无声地说。
暴风雨来临前,总是死寂的。
张诚变得异常忙碌,意气风发。他回家的时间更晚了,身上常常带着应酬的酒气和一种掩饰不住的亢奋。他不再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脸色,眉宇间充满了对即将到来的成功的笃定和一种掌控全局的得意。
晚晚,等南城那个项目落定,我们就换个大房子!带花园的!他有一次难得早归,带着微醺,从身后环住正在厨房倒水的我,下巴亲昵地蹭着我的头发,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憧憬,你喜欢种花,到时候给你弄个阳光花房,想种什么就种什么!他的手掌温热,带着酒气,贴在我的腰侧。
我身体微微一僵,没有回头,也没有挣脱,只是低头看着杯中晃动的清水,声音平淡无波:好啊。你决定就好。
他满意地笑了,在我发顶印下一个吻,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去洗澡了。水声哗哗响起,盖住了我心底那片死寂荒原上呼啸而过的寒风。他描绘的那个阳光花房的未来,像一张色彩斑斓的糖纸,包裹着最致命的毒药。
时机成熟了。
一个看似普通的周三下午,我坐在家中宽敞明亮的客厅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阴沉沉的天空,酝酿着一场迟来的大雪。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李薇发来的最后确认信息:一切就绪。风暴……可以登陆了。
我深吸一口气,指尖冰凉,却异常稳定。我拨通了张诚的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是在某个工地上,能听到隐约的机器轰鸣和他下属汇报工作的声音。
喂老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但语气依旧是温和的,什么事我这边正忙着呢,南城项目关键节点……
张诚,我打断他,声音清晰、平稳,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瞬间压下了他那边所有的嘈杂,回家一趟。现在。有很重要的事。
他似乎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料到我会用这种不容置疑的语气打断他的正事。现在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我这边……
关于滨江公寓抵押的事。我直接切入核心,语气没有任何起伏,还有,陈璐。
电话那头瞬间死寂。连背景的机器轰鸣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我能清晰地听到他骤然变得粗重而紊乱的呼吸声,像一头被猝不及防扼住喉咙的困兽。
……你、你胡说什么他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尖锐和无法掩饰的恐慌,什么抵押什么陈璐林晚,你是不是又在胡思乱想……
二十分钟。我报出一个时间,像在下达最后通牒,超过一分钟,后果自负。说完,我不再给他任何狡辩或喘息的机会,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放下手机,我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天空阴沉得更厉害了,铅灰色的云层厚重地压下来,沉甸甸的,仿佛随时会不堪重负,将积蓄已久的雪倾泻而下。我静静地站着,看着窗外萧瑟的冬景,像一个等待行刑的刽子手,内心一片冰封的荒原。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
十八分钟后,玄关处传来钥匙粗暴捅进锁孔、疯狂转动的声音,伴随着沉重而慌乱的脚步声。砰!门被用力撞开,带起一阵冷风。
张诚冲了进来。他脸色煞白,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昂贵的羊绒大衣敞开着,领带歪斜,头发凌乱,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追赶了一路。他大口喘着粗气,眼睛因为极度的恐慌和愤怒而布满血丝,死死地瞪着我,那眼神,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
林晚!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几步冲到客厅中央,声音嘶哑地咆哮,失去了所有平日里的温文尔雅,你他妈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滨江公寓抵押陈璐你是不是疯了!
他像一头失控的野兽,胸膛剧烈起伏,目光扫过茶几,似乎想寻找什么东西来发泄他的怒火。
我没有动。依旧背对着他,面朝着落地窗,留给他的只是一个挺直而冰冷的背影。巨大的玻璃窗映出他此刻扭曲而狰狞的面孔,像一幅绝妙的讽刺画。
我没疯。我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穿透了他狂躁的咆哮,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客厅里,疯的是你。张诚。
我缓缓转过身。
当我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时,他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咆哮声戛然而止。他看到了我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没有任何温度的平静,那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彻底的、冰冷的漠然,如同在看一个死物。
这份漠然,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哭喊都更让他恐惧。
你……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竟一时说不出完整的话。
我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书桌前。那盆开得正盛的梅花就放在桌角,深红的花朵在室内光线下依旧妖异夺目。我拿起桌上早已准备好的一叠厚厚的文件,动作从容不迫。
啪。
文件被我轻轻丢在客厅中央的白色大理石茶几上。纸张撞击坚硬石面,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声响。
自己看吧。我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银行流水,证券交易,不明资金流向,酒店记录……哦,还有,我拿起自己的手机,指尖轻点几下,调出那张精心保存的、陈璐锁骨上那朵娇艳梅花纹身的特写照片,将屏幕转向他,这个‘挚爱’的标记,和你车里的那盆‘样品’,挺配的,不是吗
张诚的目光先是死死地钉在茶几那叠厚厚的文件上,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当我的手机屏幕亮起,清晰地映出那张刺眼的纹身照片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死人般的灰败。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全身的骨头都在一瞬间被抽走了。
不……不是的……晚晚……你听我解释……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濒死的绝望,语无伦次,那些钱……项目……陈璐她……是她勾引我的!是她!是她舅舅在银行……项目不能停!滨江公寓抵押了才能……
够了。我冷冷地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力量。看着他这副摇尾乞怜、急于推卸责任的丑态,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曾经那个让我心动、让我依靠的男人,此刻彻底坍塌成一堆令人作呕的、自私懦弱的废墟。
我拿起书桌上的固定电话话筒,拨通了一个早已烂熟于心的短号。只响了一声,那边立刻接通。
李律师,我的声音清晰、稳定,如同在宣读一份早已拟好的判决书,麻烦您和您的同事,现在可以上来了。
电话挂断。
张诚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律……律师!林晚!你干什么!你叫律师来干什么!他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灭顶之灾即将降临,彻底慌了神,扑上来想抢我手里的电话,或者抓住我的手臂。
我后退一步,轻易地避开了他汗湿粘腻的手。看向他的眼神,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厌恶。
干什么我微微偏头,唇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如同寒梅在冰面上的倒影,当然是,清算。
话音落下的瞬间,门铃响了。
清脆,悦耳,像敲响的丧钟。
张诚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脸上的表情凝固成一个巨大的、名为恐惧的漩涡。他眼睁睁地看着我走向门口,步履平稳,没有丝毫迟疑。
门被拉开。
门外,站着三个人。
李薇站在最前面,她今天穿了一身干练的黑色职业套装,长发一丝不苟地挽起,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冷峻。她看向我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但更多的是坚定和支持。
她身后,跟着两位同样西装革履、表情严肃、气场强大的中年男人。为首的那位戴着金丝眼镜,眼神锐利如鹰隼,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黑色公文包——那是李薇帮我联系的,业内以铁腕著称、专打高净值离婚财产分割的刘大状。另一位稍年轻些,是他的得力助手。
张先生,刘大状的目光越过我,精准地落在客厅中央面如死灰的张诚身上,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我是林晚女士的代理律师,刘正清。这位是我的同事。关于您与林晚女士的婚姻关系以及财产分割事宜,我们需要与您正式谈谈。
他迈步走了进来,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叩击声,每一步都像踩在张诚紧绷的神经上。助手紧随其后,手里也拿着厚厚的文件袋。
李薇则快步走到我身边,无声地握住了我冰凉的手,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心温暖而干燥,传递着无声的力量。
张诚的身体晃了晃,仿佛被无形的重拳击中。他看看我,又看看那两位气场迫人的律师,最后目光落在李薇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绝望。
好……好……林晚……他指着我,手指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血沫,你狠!你够狠!联合外人来搞我!你他妈……
张先生!刘大状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律师特有的威严,瞬间压下了张诚失控的咆哮,请注意您的言辞。我们代表林晚女士,是来解决问题,不是来听您发泄情绪的。现在,请配合我们的工作。否则,我们只能采取进一步的法律措施。
刘大状带来的那份离婚协议,像一纸冰冷的判决书,摊开在张诚面前。
根据我方当事人林晚女士提供的充分证据,证明您在婚姻存续期间存在严重过错,包括但不限于:与他人发生不正当男女关系,恶意转移、挥霍夫妻共同财产……
律师的声音平稳而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精准地扎在张诚的神经上。
……因此,依据《婚姻法》及相关司法解释,林晚女士要求:第一,解除与您的婚姻关系;第二,基于您存在重大过错及恶意转移财产行为,您将无权分割林晚女士的个人财产及其婚前财产,且您名下属于夫妻共同财产的部分,包括但不限于股票账户余额、基金份额、以及您个人名下那辆登记在案的路虎揽胜,将全部作为对林晚女士的损害赔偿,归属林女士所有……
第三,关于您擅自抵押滨江公寓贷款一事,因该行为严重损害了林女士的财产权益,且该贷款资金已被您大量用于个人挥霍及不正当关系开支,我方将立即向法院申请财产保全,冻结该贷款账户,并向银行及您的债权人发出律师函,声明该抵押行为未经共有人同意,存在重大法律瑕疵。后续产生的所有法律责任及经济损失,将由您个人全额承担……
第四,关于您与陈璐女士……
不!!张诚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像一头被逼到绝境、彻底疯狂的困兽,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跳。他一把抓起茶几上那份厚厚的协议,看也不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撕扯!
刺啦——!
坚韧的纸张发出刺耳的悲鸣,瞬间被撕成两半、四半……雪白的纸片如同绝望的蝴蝶,纷纷扬扬地飘落在他脚下昂贵的地毯上。
想都别想!林晚!你休想!!他歇斯底里地咆哮,唾沫星子喷溅,那些都是我的!是我辛辛苦苦挣来的!房子是我的!车是我的!钱也是我的!你凭什么!就凭你抓到一点把柄!你做梦!我不会签!死也不会签!!他挥舞着手中残破的纸片,状若疯癫,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我,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刘大状和他的助手立刻上前一步,形成一种无形的压迫。李薇也紧张地攥紧了我的手臂。
我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彻底撕下伪装的、丑陋不堪的男人。他撕碎的,哪里仅仅是一份协议那是他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遮羞布,也是他亲手为自己挖掘的坟墓。
你当然可以不签。我的声音响起,在一片狼藉和咆哮中,显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悲悯,张诚,选择权在你。
我弯腰,从地上散落的纸片中,精准地捡起一张被撕掉了一半的、印有刘大状事务所抬头和联系方式的纸片。我走到他面前,无视他几乎要喷火的眼神,将那张纸片轻轻放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上,指尖隔着薄薄的衬衫,能感受到他疯狂跳动的心脏。
刘律师的联系方式。我的目光平静地迎上他扭曲的面孔,等你被银行催债的电话打爆,等法院的传票送到你手上,等你的合伙人因为项目资金链断裂找你拼命,等你那个‘挚爱’陈璐发现你一无所有立刻弃你而去的时候……
我顿了顿,看着他眼中疯狂的光芒因为我的话语而一点点碎裂,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恐惧。
欢迎你随时来找他。我轻轻拍了拍那张纸片,像是在为他整理遗容,当然,那时候,协议的条件,可能会更让你惊喜。
说完,我不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向门口。李薇立刻跟上我。刘大状和他的助手也默契地收拾起地上的文件碎片和公文包。
林晚——!身后传来张诚撕心裂肺、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嚎叫,带着绝望的诅咒,你会后悔的!你不得好死!
大门在我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那令人作呕的咆哮和诅咒。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初冬特有的凛冽气息。
李薇紧紧挽着我的胳膊:晚晚,你……
我没事。我打断她,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我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细小的、冰冷的雪粒,终于开始悄无声息地飘落。
清算开始了。而这,只是第一片雪花。
接下来的日子,是无声的风暴肆虐。我没有搬离那个曾经的家,那里依旧是我法律意义上的居所,也是我俯瞰张诚一步步走向深渊的最佳瞭望台。
李薇和刘大状的团队如同精密的战争机器,高效而冷酷地运转着。
冻结滨江公寓抵押贷款的财产保全裁定书,如同第一道催命符,精准送达。银行立刻慌了神,那笔巨额的贷款刚刚放出就被冻结,意味着他们面临着巨大的坏账风险。催收电话如同索命的恶鬼,不分昼夜地轰炸张诚的手机和他公司的座机。他起初还能强撑着应付,试图解释、周转,声音疲惫而沙哑,带着挥之不去的焦躁。
紧接着,是来自他合伙人的愤怒咆哮和最后通牒。南城的旧改项目,前期巨大的投入如同泥牛入海,资金链骤然断裂,工地的机器陷入沉寂,工人的工资拖欠像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合伙人彻底翻脸,在电话里破口大骂,甚至扬言要找人弄死他,并启动了追偿程序,要求他个人承担项目失败的全部损失和连带责任。
然后,是法院的传票。刘大状代表我提起的离婚诉讼、追偿不当得利诉讼……一份份盖着鲜红印章的法律文书,如同冰冷的雪片,接连不断地寄到家中,堆在玄关的柜子上。张诚回来得越来越少,偶尔回来,也是胡子拉碴,眼窝深陷,西装皱巴巴地裹在身上,散发着浓重的烟味和颓败的气息。他看到那些传票,眼神空洞麻木,有时会神经质地撕碎它们,碎片散落一地,如同他早已破碎不堪的人生。
而我,像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我依旧每天给那盆窗台的梅花浇水。它开得似乎更盛了,深红色的花瓣在室内恒温下不知疲倦地绽放,散发出浓烈到有些甜腻的冷香。这香气曾经让我窒息,如今却成了某种复仇进程的计时器。
我换了新的手机号,只保留了必要的联系。旧手机上,属于张诚和陈璐的信息提示音偶尔还会响起,如同垂死挣扎的脉搏。
某天深夜,旧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陈璐发在朋友圈的仅三天可见动态。没有配文。只有一张照片。照片里,一个LV
Neverfull购物袋被随意地扔在酒店房间的地毯上,袋子敞开着,露出里面刚拆封的昂贵围巾和化妆品。照片的角落,一只骨节分明、戴着名贵腕表(那表我认识,是张诚去年生日我送的)的男人的手,正搭在一条穿着黑丝的、属于女性的腿上。
定位显示:三亚·亚特兰蒂斯酒店。
时间是:三天前。
就在张诚被银行和合伙人逼得焦头烂额、夜不能寐的时候,他的挚爱正拿着他最后一点挪腾出来的、或许是借来的钱,在温暖的南国海滨,享受着她应得的奢华。照片里那只手和那条腿传递出的暖昧与放纵,在张诚此刻的地狱图景映衬下,显得格外讽刺和恶毒。
我平静地截图,保存。将这张图片,连同之前收集的所有证据链中的酒店消费记录、奢侈品购买记录等,打包加密,发给了刘大状的助手。这将是压垮张诚精神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时间在无声的硝烟中滑入深冬。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本市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大到暴雪。
傍晚时分,天空阴沉得如同泼墨,沉甸甸地压在鳞次栉比的高楼之上。凛冽的寒风在楼宇间呼啸穿梭,发出呜呜的悲鸣,卷起地上零星的枯叶和尘土,抽打在冰冷的建筑物表面。气温骤降,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大雪将至前特有的、肃杀而沉重的气息。
我独自在家。巨大的落地窗外,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暗沉下去,灰黑的天幕沉沉压下,仿佛触手可及。房间内灯火通明,暖气开得很足,与窗外的严寒世界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空间。
书房的窗边,新添了一盆梅花。不再是张诚车里那种浓艳似火的朱砂梅,而是清雅素净的绿萼梅。淡绿色的花萼托着洁白如玉的小小花瓣,在灯下散发着一种含蓄而坚韧的冷香。旁边,放着园艺剪刀、小铲子等工具。
我正专注地修剪着绿萼梅的枝条。它的枝干比朱砂梅更显清瘦,却蕴含着一种柔韧的力量。我的动作很轻,很慢,剪刀锋利的刃口精准地避开饱满的花苞,只剪去那些干枯、累赘的细小侧枝。每一次咔嗒的轻响,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都显得格外清晰。
忽然,楼下传来一阵极其刺耳的、持续不断的汽车鸣笛声!
那声音尖锐、狂躁,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哀嚎,粗暴地撕破了冬夜的寂静。鸣笛声毫无节奏,只是死命地按着,长鸣不止,穿透层层寒风和紧闭的窗户,直直地扎进人的耳膜。
我的动作顿住了。剪刀悬在一根枯枝上方。
来了。
心湖深处,似乎有一块悬了许久的巨石,终于沉沉落下,激不起半点涟漪,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
鸣笛声持续了足足有一分钟,才在几声更加狂暴的拍打车门的闷响后,戛然而止。紧接着,是单元门被粗暴撞开的巨大声响,在寂静的楼道里激起空洞的回音。
沉重、凌乱、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如同滚雷般由远及近,沿着楼梯疯狂地向上奔袭!那脚步声里充满了绝望、疯狂和一种孤注一掷的歇斯底里,每一步都重重地砸在水泥台阶上,也仿佛砸在这死寂冬夜的心脏上。
脚步声最终停在了我家门外。
砰!砰!砰!
不是敲门,而是用整个身体、用拳头、用头在疯狂地撞击着厚重的防盗门!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伴随着男人嘶哑变调的哭嚎,如同地狱传来的丧钟:
晚晚!开门!!林晚!!求求你开门!!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开门啊!我求你!求你看在……看在我们三年的情分上!给我一条活路!!
银行要逼死我了!合伙人要杀了我!项目完了!全完了!!
陈璐那个贱人!她卷了我最后一点钱跑了!她跑了!!她一直在骗我!!
晚晚!老婆!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求求你!开门!救救我!!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鬼迷心窍!我不该对不起你!你原谅我!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求求你了!!
他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混杂着哭喊、哀求、咒骂和彻底的崩溃。拳头和身体撞击门板的巨响,伴随着他语无伦次的哭嚎,在空旷的楼道里反复回荡,形成一首绝望而恐怖的夜曲。
房间内,灯火通明,温暖如春。窗台上,绿萼梅洁白的花瓣在灯光下散发着宁静的光晕。
我握着园艺剪刀的手,纹丝未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深潭,映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屋内温暖的光。那疯狂的撞击和哭嚎,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无法穿透的玻璃,遥远而模糊。
我微微垂下眼,目光落回手中的绿萼梅枝上。那里有一根小小的、早已干枯发黑的细枝,突兀地横生出来,破坏了整体的清雅。
手腕轻转,锋利的剪刀刃口精准地合拢。
咔嗒。
一声清脆、利落、决绝的轻响。
那根枯死的细枝应声而落,掉落在铺着干净白纸的桌面上。
门外那撕心裂肺的哭嚎和撞击声,似乎在这一声轻微的咔嗒之后,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紧接着,是更加绝望、更加疯狂的爆发:
晚晚!你听见了吗!你回答我啊!!求求你!开门!!外面……外面下雪了!好冷!冻死我了!求求你!让我进去!!
我跪下了!我给你跪下了!林晚!老婆!你看啊!我真的跪下了!求求你!原谅我!!给我一次机会!!
撞击声变成了沉闷的、膝盖砸在地板上的声音,伴随着他匍匐在门缝下的哀泣。
我缓缓放下剪刀,终于抬起了头。
没有走向那扇被疯狂撞击的门,而是走到了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大雪已经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鹅毛般的雪片在呼啸的寒风中狂舞,密集得几乎遮蔽了视线。短短片刻,楼下的地面、停放的车辆、光秃秃的树枝,都覆盖上了一层迅速增厚的、纯净无瑕的白色。路灯昏黄的光晕在漫天飞雪中晕染开,整个世界一片苍茫混沌。
我的目光,穿透层层雪幕,精准地投向楼下单元门入口处那一片被路灯勉强照亮的小小区域。
一个黑色的、蜷缩的人影,正跪在那里。
风雪无情地抽打在他身上。他蜷缩着,双臂紧紧抱着自己,头深深地埋在膝盖之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昂贵的羊绒大衣被雪浸湿,沉重地裹在身上,显得狼狈不堪。他跪在冰冷的雪地里,像一尊被世界遗弃的、即将被大雪彻底掩埋的黑色雕像。
寒风卷着雪粒,狠狠地抽打在他身上,也猛烈地撞击着我面前的落地窗。玻璃发出轻微的嗡鸣。
房间内温暖明亮,绿萼梅的冷香幽幽浮动。
我静静地站在窗前,隔着冰冷的玻璃,凝视着楼下雪地中那个卑微如尘的身影。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冰凉的窗棂。
许久。
我轻轻地开口,声音低缓,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洞悉的真理,又像是对着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低语:
知道吗
梅花耐寒……
窗外的风雪似乎更急了,呜咽声尖锐地掠过。
……但人,不行。
冰冷的话语,如同窗外呼啸的寒风,最终消散在温暖而寂静的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