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重生后我嫁厂二代 > 第一章

1
浑身冷汗,我猛地从床上弹起来。
窗外天刚蒙蒙亮,带着点清晨特有的凉气。
我喘着粗气,心脏咚咚咚擂鼓似的。
墨衍瘫在床上,双眼赤红,像头困兽,把屋里能砸的东西全砸了。
瓷片碎了一地,他指着我的鼻子,声嘶力竭地吼:顾盼曦,我没有逼你嫁给我!是你自己犯贱!我不欠你什么!
那股熟悉的窒息感,差点又把我拽回那个暗无天日的泥潭。
我死死掐着手心,疼痛让我清醒了些。
墙上的日历,鲜红的数字刺得我眼睛生疼。
4月4日。
我默念着这个日期,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重生在墨衍出事的日子。
也是我悲剧命运的开端。
不,这一世,绝不能再重蹈覆覆辙!
屋外传来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紧接着是邮递员大嗓门的吆喝:顾盼曦,有你的信——!
来了!
身体比脑子快,我趿拉上鞋就往外冲,带起的风差点把门给撞上。
上一世,我就是因为赖床,睡得太沉,这封改变我一生的招工介绍信,不偏不倚落到了我哥顾北辰手里。
他为了让我安心嫁给墨衍,把信藏了起来。
等我知道的时候,红本本都揣兜里了,木已成舟。
那天,我在家门口的台阶上蹲了一宿,直到瓢泼大雨把我浇成落汤鸡,顾北辰才黑着脸把我拽进屋。
你都结婚了,老往娘家跑算怎么回事墨衍会多想的!他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我浑身湿透,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又湿又冷,可哪有心冷。
我的介绍信呢我问他,声音都在抖。
他眼神闪躲了一下,倒也光棍:卖了。
七百块,墨衍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
你也别想着把工作要回来,买工作的那个是副厂长的亲戚,咱们家得罪不起。
我脑子嗡地一下,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闷棍。
我不记得当时是用什么眼神看他的,总之,他被我看得恼羞成怒。
还不是你太爱算计了!不然我们用得着瞒着你
他开始一条条数落我的不是,仿佛这样就能证明他是对的。
墨家打了新柜子,爸去帮忙搬,你要拦着;
墨家公分少,爸分点粮食给他们,你也要闹;
回回见到墨衍你都拉着个死人脸,搞得好像谁欠了你几百万似的!
你搞清楚,是我们家欠了人家一条命!这天大的恩情,就是让我们全家给墨衍当牛做马都不过分!
亏得墨家大度不跟你计较,你也该懂点事了,别让我跟爸难做!
可是……
那新柜子是实木的,死沉死沉,两个壮劳力抬都费劲。
我爸那腰,年轻时受过伤,哪里搬得动
我说去找人帮忙,我爸不让,说:你墨姨难得开一次口,我还把活往外推,那我成什么人了
结果呢还是我跟我爸两个人硬扛。
墨姨就在旁边动动嘴皮子指挥,时不时过来虚扶一把,还被我爸假装生气地赶走。
我怕我爸腰伤复发,几乎承担了所有重量,两条胳膊被勒得青紫一片,肿了好几天都抬不起来。
就这样,搬完柜子我爸的脸色还是白了。
他怕我埋怨墨姨,硬生生忍着,看得我又气又心疼,当场就发了脾气。
刚好被下班回来的顾北辰撞见,劈头盖脸把我训了一顿,说我不懂事。
还有粮食的事。
从墨叔去世那年开始,我们家每年都会分给墨家一半的口粮,我从来没说过半个不字。
直到墨衍参加工作。
那工作还是我爸托关系,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才给他弄到的,一个月工资三十八块,在当时算高薪了。
为了他这份工作,我不得不放弃刚考上的高中,转而去读了免费的中专。
那年,我爸照旧把家里的粮食往墨家搬,我心里堵得慌,忍不住阴阳怪气了几句:
他墨衍都吃上商品粮了,还缺咱家这点粗粮爸,现在可跟以前不一样了,你种一年地,都比不上人家一个月挣的。
结果呢他们都指责我不懂事,太计较,说墨家孤儿寡母不容易,能帮就得多帮衬。
他们好像忘了,我妈走后,我爸也是一个人把我和我哥拉扯大的。
墨姨一下地干活就喊腰酸背痛,一年到头,挣的工分少得可怜。
为了多拿点工分匀给墨家,我爸只能往死里干。
所以我才跟墨姨挑明了条件:我嫁给墨衍,两家的恩情就算一笔勾销。
我爸和我哥知道后,气得差点把我打死,逼着我去墨家道歉,把话收回来。
我也撂了狠话,真要我去道歉,那答应跟墨衍结婚的事就此作罢,他墨衍是死是活,我概不负责。
我爸知道我说到做到,最终还是妥协了。
却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抹了一夜的眼泪,嘴里翻来覆去就一句:老弟啊,我对不住你啊,教出这么个不孝子来……
我一心为这个家打算,到头来,却成了全家的罪人。
盼曦盼曦!发什么愣呢邮递员见我半天没反应,又喊了一声。
我回过神,三步并作两步从他手里接过那封薄薄却重逾千斤的介绍信,紧紧攥在手里,指甲都快嵌进肉里。
谢谢叔。
客气啥。
邮递员推着自行车走了。
我把信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心才算真正落回了肚子里。
盼曦,是不是工作介绍信来了
顾北辰系着围裙,满脸喜色地从厨房跑出来,手里还举着锅铲。
我下意识地把介绍信往怀里又掖了掖,淡淡道:不是,同学寄来的。
顾北辰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即没好气地用锅铲虚敲了一下我的脑门:嘿!你这丫头,长本事了啊连你哥都信不过了
我扯了扯嘴角,没接话。
信得过上辈子就是太信得过你们了!
正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他,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略带沙哑的男声:盼曦。
我浑身一僵,这个声音……
我猛地回头。
是他,墨衍。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
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矿上准备下井吗今天他就是巡逻的时候被滚落的石头砸断了双腿!
难道……他也重生了
墨衍看见我,眼睛亮了亮,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他三步并作两步凑到我跟前,把手里用油纸包着的一包东西往前递了递:给,桃酥,你小时候不是最爱吃这个吗还偷偷摸摸地吃,生怕我跟你抢。
他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眼里的笑意浓得快要溢出来。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强忍着才没吐出来。
我后退一步,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见了这包桃酥,我倒是想起来了。
上一世,我起床后,堂屋的桌子上也放着一包一模一样的桃酥。
想来是他来过,见我没醒,又走了。
墨衍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有些好笑地硬把桃酥塞进我手里:拿着吃吧,小时候就数你最馋。
顾北辰也跟着起哄,笑着打趣我:可不是嘛,以前你最爱跟小衍抢东西吃,跟个小馋猫似的。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回忆着所谓的童年趣事,仿佛那真的是什么值得怀念的美好时光。
美好
我差点冷笑出声。
分明是墨衍从小就爱欺负我,把我当猴耍!
墨叔出事的时候,我才三岁,话都说不利索,整天就知道吃,路过一只蚂蚁都想抓起来尝尝咸淡的年纪。
墨衍比我大几岁,已经懂事了。
从大人们的只言片语中,他知道了他爸是为了救我爸才死的。
所以,他恨我们家。
对着我爸,他顶多就是甩个冷脸,毕竟我爸对他有求必应。
但对着我,他就没那么仁慈了。
不把我惹哭,他绝不罢休。
最常挂在他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凭什么你有爸爸,我没有
可笑的是,因为愧疚,我爸把所有的偏爱都倾注在了他身上。
家里但凡有点好吃的,我爸第一时间想到的永远是墨衍。
那时候日子苦,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荤腥。
好不容易我妈弄了点肉沫炒了盘菜,墨姨就跟掐着点似的,领着墨衍上门了。
我爸二话不说,就把那盘唯一的肉菜推到他们娘俩面前。
我馋得不行,偷偷伸出筷子想夹一块,手背立刻就被我爸用筷子狠狠抽了一下,火辣辣地疼。
我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打疼了,瘪瘪嘴哭两声,过一会儿又忍不住伸筷子。
一顿饭下来,手背都肿了老高。
我挨了无数次教训,才终于在骨子里刻下了一个认知:家里的好东西,都是墨衍的,我碰不得。
偏偏墨衍就喜欢把好吃的端到我面前,一边吃,一边好整以暇地欣赏我吞口水的窘样。
他说,看着我这样,他吃饭都香一些。
我只能揪着衣角站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他吃,馋得头都快伸进他碗里了。
凑得太近,还会被他毫不留情地赏一个脑瓜崩。
明明知道不该看,可我的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
肉太香了。
偶尔他心情特别好,会让我趴在地上学小狗叫,叫得让他满意了,就从碗里夹一小块肉丢给我。
那时候我还小,满心满眼都是那块肉,根本不知道这个动作充满了多大的羞辱意味,还高高兴兴地照做。
得了肉,宝贝似的先咬一小口,幸福得眼睛都眯起来。
剩下的一大口,舍不得吃,偷偷留给我爸和我哥。
隔壁张婶子看我可怜,有一次她嫁到城里的闺女回来,带了些桃酥,她自己都舍不得吃,偷偷塞给我一小块。
我跟得了宝贝似的,揣在兜里就往外跑,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吃掉。
结果还是被墨衍带着几个半大孩子给堵在了巷子口。
他抢过我手里的桃酥,故意把手举得高高的。
我急得直跳脚,踮着脚尖去够:这是我的!我的!
他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猛地把桃酥塞进嘴里,然后凑到我耳边,咔嚓咔嚓地嚼着,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你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他得意洋洋地宣布,这是你们家欠我的!
把我弄哭了,他们就得意地围着我转圈跑,嘴里还唱着怪声怪调、不成调的童谣,掀起的尘土和着我的眼泪鼻涕糊了我一脸。
他们则在一旁哈哈大笑。
小时候受了欺负,不敢跟大人说。
等长大了,偶尔提起这些事,大人们反而乐不可支,拍着大腿说:
哎呀,小衍那是喜欢你,才逗你玩呢!
喜欢
我可消受不起这种喜欢。
我并不觉得好玩。
2
墨衍并没有待太久。
他把那包油腻腻的桃酥硬塞到我手里,又叮嘱了我哥几句什么好好照顾盼曦之类的废话,就匆匆忙忙地走了,看方向,应该是去矿上了。
我捏着那包桃酥,指尖都快把油纸戳破了。
我没有拦他,连一句最基本的路上小心都没有说,就那么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
他去送死,与我何干
我沉默地转身回了房间,开始收拾东西。
动作不大,但足够表明我的态度。
为了以防万一,我趁着我哥还在厨房忙活,偷偷溜进我爸的房间,从他床头柜的抽屉里摸出了家里的户口本,塞进了我的贴身口袋。
工作的事,必须越快落实越好,夜长梦多。
冷静下来后,我才感觉到额角一抽一抽地疼。
尘封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我想起来了,这个时间节点,刚好是秋收。
上一世,我就是因为担心我爸的腰伤,一个人把地里的活儿全揽了。
结果呢他老人家转头就跑到墨家的地里去献殷勤、当牛做马。
我又气又累,加上淋了雨,一下子就病倒了,高烧不退,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才缓过劲儿来。
此刻,我收拾东西的举动,在我爸和我哥看来,无疑又是在闹脾气、耍性子。
我爸端着一碗刚煮好的鸡蛋水从厨房出来,背微微佝偻着,一只手还不时地扶着腰。
他走到我房门口,小心翼翼地探进头,眼里带着几分真切的关心:闺女,还难受不头还疼吗
他眼里的关心,不像作假。
有那么一瞬间,我差点心软。
但我很快就清醒过来,前世他也是这样,一边说着关心我的话,一边毫不犹豫地把我推向深渊。
我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说话,拎起早就准备好的小包袱,径直往门口走去。
你站住!
我哥顾北辰从厨房追了出来,手里的锅铲指着我,脸上带着薄怒,爸关心你呢,你这是什么态度闹脾气也该有个限度吧越来越不像话了!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平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
他被我看得有些发毛,原本高涨的气焰,不知不觉就矮了半截,后面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没再理会他们,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让我窒息的家。
办完入职手续,拿到工厂的临时住宿钥匙,我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总算,迈出了改变命运的第一步。
厂里分的宿舍是筒子楼,条件虽然简陋,但好歹能遮风挡雨,最重要的是,离那个家远了。
我把简单的行李放下,就准备去供销社买点生活必需品。
刚走到厂门口的大街上,就又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
顾盼曦!
我身体猛地一僵,差点以为是墨衍阴魂不散地追来了。
反应过来那声音不是墨衍,带着点阳光的清朗,我才松了口气。
转过头,看到来人的脸,我微微怔了一下,恍如隔世。
算起来,按这一世的时间线,我们前几天才刚见过面。
洛锦阳,我中专的同班同学,也是……前世唯一一个,在我最狼狈不堪的时候,还会偷偷给我塞两个馒头的人。
他此刻正咧着一口大白牙,乐颠颠地朝我跑过来,那兴奋劲儿,活像一只终于等到主人回家的大金毛。
顾盼曦!你不是回家了吗什么时候来的你来买东西吗你什么时候回去啊
一连串的问题像机关枪似的砸过来,砸得我脑袋都有些发蒙。他那股热情,简直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尘封的记忆也跟着鲜活起来。
中专的时候,他就坐在我后排,总喜欢找各种由头跟我说话。
我不爱搭理他,他就借口笔坏了、本子没带,然后用手指轻轻戳我的后背,压低声音问我借东借西。
只要能跟我搭上一两句话,他就能自己一个人傻乐半天。
周围的同学都跟我说过,洛锦阳家境特别好,他爸是咱们市里最大那家机械厂的厂长,他来读中专,纯粹就是来混日子的。
可我不一样,我是指望着中专毕业能分配个好工作,改变命运的。
所以,那时候我对他的态度始终很冷淡,刻意保持着距离。
我觉得,他那种大少爷的一时兴起,当不得真。
但此刻,看着他那张因为奔跑而微微泛红的脸,和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荒诞却又无比诱人的想法。
既然我爸妈和我哥,势必会想尽一切办法逼我嫁给墨衍。
那嫁谁,不是嫁呢
洛锦阳见我半天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有些心虚地挠了挠头:我……我是不是话太多,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我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然后,对他露出了一个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僵硬的笑容。
洛锦阳,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之前跟我说过的那些话,还算数吗
算数!当然算数!洛锦阳几乎是脱口而出,眼睛都亮了,说完之后才反应过来,又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不过……盼曦,你指的是哪一句啊
他平时嘴太碎,一见到我就有说不完的话,天南海北地瞎扯,估计他自己都记不清到底说过些什么了。
我抿了抿唇,看着他期待又有些忐忑的眼神,下定了决心。
你说,想以结婚为前提,和我处对象。
洛锦阳闻言,整个人都像是被点了穴一样,呆住了,嘴巴微微张着,眼睛瞪得溜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更让他惊喜,或者说惊吓的,还在后头。
我看着他,继续说道: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跳过处对象那一步,直接结婚。
啊洛锦阳的嘴巴张得更大了,都能塞进一个鸡蛋了。
我想了想,皱了皱眉,又补充了一句,语气不容置疑:最好,今天就结。
直到两本红彤彤的结婚证拿到手里,洛锦阳整个人都还是恍恍惚惚的,像是踩在云彩上,晕晕乎乎的,找不着北。
想到刚才在民政局的情形,我还觉得有些尴尬。
我千算万算,也没算到给我们盖章登记的那个大姐,竟然是洛锦阳的亲姑姑!
他姑姑一看到我们俩,尤其是看到洛锦阳那一脸傻笑、而我则面无表情的样子,当场就炸了,二话不说,抄起桌上的鸡毛掸子就追着洛锦阳满屋子打。
在她看来,她这个不着调的侄子,除了脸长得还行、家里有点钱,简直一无是处,怎么可能有这么水灵的姑娘看得上他
肯定是这臭小子用了什么不正当手段,胁迫了人家好姑娘!
最后还是在我再三解释,并且明确表示是我主动提出结婚的,他姑姑才将信将疑地停了手,但看洛锦阳的眼神还是充满了怀疑。
不过,怀疑归怀疑,章还是麻利地给我们盖了,生怕我下一秒就反悔似的。
从民政局出来,我要回厂里宿舍,洛锦阳就寸步不离地跟在我屁股后面,像个小尾巴,时不时地抬脚踢一下路边的石子,踢得嗒嗒响。
媳……媳妇儿~
他声音小小的,带着点不确定和浓浓的喜悦,脸颊红扑扑的,我爸妈早就在市区给我买了一套小院子,你……你什么时候跟我回去住啊
他不是傻子,他肯定知道我这么快答应嫁给他,甚至主动提出结婚,八成是另有所图。
但那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他不止一次跟我念叨过,他就是个废物点心,除了长得还行,家里条件好点,一无是处。
能让我有所图,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白捡这么漂亮一个媳妇儿,做梦都能笑醒!
至于我到底图他什么,洛锦阳很识趣地不敢问,也不敢提。
他低着头踢石子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做错事又怕被主人抛弃的小狗,可怜巴巴的。
我心头莫名一软,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说道:明天吧,今天太晚了,我得先回宿舍收拾一下。
毕竟,今晚,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3
果不其然,半夜里,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
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户上,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砰砰砰——!
宿舍的门被敲得震天响,那力道,像是要拆门。
我一点也不意外。
这厂区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凭我哥和墨家的本事,找到我落脚的地方,并不难。
所以我早就知道,躲是没有用的。他们有一万种办法,能逼着我就范。
墨家人,最擅长的就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用那所谓的恩情来压人。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人会站在我这边。
我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披了件外套,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果然是我哥顾北辰,他浑身都湿透了,头发狼狈地贴在额头上,脸色焦急得像是天要塌下来。
一见到我,他眼睛都亮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二话不说,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就往外拖,力气大得惊人,根本不顾我会不会被雨淋湿。
快!快跟我走!墨衍出事了!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他声音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心里冷笑一声。
墨衍出事,剧情还是按照原来的轨迹发展了。
上一世,墨衍清醒后,发现自己双腿失去了知觉,意识到自己可能一辈子都要在轮椅上度过,当场就崩溃了,闹着要自杀。
一群人围着他,好说歹说都劝不住。
最后还是我哥顾北辰,情急之下说了一句:曦曦喜欢了你那么久,你难道忍心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上吗
说来也怪,墨衍听了这句话,竟然出乎意料地平静了下来。
但他随即又自嘲地笑了,声音嘶哑:她不喜欢我。
否则,她怎么会连看都不来看我一眼
顾北辰见有效果,立刻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激动地说:她只是不知道你出事了而已!我现在马上去找她!她知道了肯定会第一时间来看你的!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我被顾北辰半拖半拽地拉到了医院。
刺鼻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
病房里,墨衍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那双曾经总是带着戏谑和傲慢的眼睛,此刻空洞无神,直愣愣地盯着窗外漆黑的雨夜。
他在等我。
墨衍。
我轻轻喊了一声。
听到我的声音,他的身体微微一震,然后略显迟钝地转过了头。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在看到我的瞬间,闪过了一丝微弱的光,像是濒死之人看到了一线生机。
顾北辰见状,立刻笑着把我往前推了推,语气邀功似的:你看,我没骗你吧我一说你受伤了,她就急得连伞都顾不上打,跑来看你了!
他说着,还特意指了指我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和肩膀。
站在一旁的墨姨,眼圈红红的,显然是刚哭过。
她欣慰地看了我一眼,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然后拍了拍墨衍的肩膀,语气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小衍啊,你可算熬过来了!盼曦都跟我说了,等你出院了,你们就去领证。
咱们两家好好办个酒席,风风光光地把盼曦娶进门!看以后谁还敢瞧不起你!
墨衍期许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像是在无声地求证墨姨话里的真实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病房里所有人都放低了呼吸,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爸站在角落里,搓着手,一脸的紧张和不安。
顾北辰则用胳膊肘捅了捅我,压低声音催促:盼曦,快说话啊!你倒是表个态啊!
半晌,我垂下眼睑,做出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我缓缓抬起头,看着墨衍,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虽然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
说到这里,我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无奈和遗憾。
我已经结婚了啊。
一句话,如同一颗炸雷,在安静的病房里轰然炸响。
我爸猛地抬起头,嘴巴张得老大,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墨姨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里的欣慰变成了错愕和难以置信。
顾北辰更是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差点跳起来。
只有墨衍,脸上的那一丝微弱的光,瞬间熄灭了,重新变得死寂一片。
你说什么!顾北辰反应最快,他一把将我拽出了病房,脸色铁青。
到了走廊上,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扬手就要给我一个巴掌。
好在我早有防备,在他手落下来的瞬间,猛地往后一退,躲开了。
顾盼曦!你又在闹什么脾气!
他不敢在病房门口大声训斥我,怕惊动里面的人,只能压低了声音,但那声音里充斥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平时你耍耍小性子,我不跟你计较!可现在是什么时候
墨衍他……他现在正是最脆弱的时候!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那一句话,就能要了他的命!
我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语气平静得有些诡异:你又怎么知道,我说的不是真的
真的真什么真顾北辰嗤笑一声,他压根儿就不信,结婚你跟谁结婚我怎么不知道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我又一次不想帮忙、不想嫁给墨衍而找的拙劣借口罢了。
顾盼曦,我警告你,别再耍花样了!
他指着我的鼻子,恶狠狠地说,现在,立刻,马上去给墨衍道歉!好好哄哄他,把刚才那句话圆过去!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又缓和了一些,开始打感情牌: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哥也知道你委屈。
但是,你想想咱爸,想想为了救咱爸连命都丢了的墨叔!有些事情,不是你不喜欢就可以不做的。
做人,不能那么自私,知道吗
容不得我拒绝,顾北辰粗鲁地把我推进了墨衍的病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把我们俩隔绝在里面。
一时之间,病房里只剩下我和躺在床上的墨衍。
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墨衍看了我一眼,随即红着眼眶,倔强地偏过了头,不看我。
他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和冷硬:顾盼曦,我不是你的狗,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不喜欢我,你可以直说,没有人逼你喜欢我。
呵。
他这是在等我哄他呢。
等我像上一世一样,违心地说些喜欢他、非他不嫁的鬼话。
我装作没看见他那副故作坚强的可怜样,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哦,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直说了啊。
我的确不喜欢你,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从头到尾,一点点都没有。
我哥是骗你的,怕你想不开寻死觅活。
但我不是,我说的是真的,我结婚了。
墨衍紧紧绷着唇角,一言不发,只是放在被子外面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就在我以为他终于听懂了,准备接受现实的时候,他却突然冷冷地开口,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耍我,很有意思是吗
我被他这句话气笑了。
如果不是出门太急,我真该把那本红得发亮的结婚证甩在他脸上,让他看个清楚明白!
我实在没料到,这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听不懂人话!
非要我把我男人带来,你才肯相信我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听见我男人这三个字,墨衍的态度反而不像刚才那么冰冷了,话语中甚至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笑意,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也似乎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光。
可以啊。
他看着我,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凭空给我变出个男人来
看到我非要嘴硬,证明自己跟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男人结了婚,墨衍心里的那股郁气,倒是莫名的散了不少。
他甚至有些后悔,刚才不应该跟她置气的,太幼稚了。
她身边能有什么男人
墨衍清楚得很。
顾盼曦长得是漂亮,十里八乡都数得着,但性子太冷,像块捂不热的冰。
除了那个叫什么洛锦阳的,像块狗皮膏药一样整天黏着她,能跟她说上三句话的男人,几乎都没有。
至于那个洛锦阳……墨衍嗤之以鼻,顾盼曦怎么可能看得上那种聒噪又没脑子的二世祖如果真喜欢,怕是早就被他拿下了,哪还轮得到现在
想通了这一点,墨衍的心彻底安定下来。
她就是在跟他闹脾气呢。
大概还是因为顾叔帮他家干活儿,她心里不痛快了。
墨衍此刻气定神闲、稳操胜券的模样,让我感觉就像一拳重重地打在了棉花上,憋屈得要命。
墨衍心情大好,我哥顾北辰再进来的时候,还以为是我按照他的要求,已经把墨衍哄好了,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我并没有戳破这个美丽的误会。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愿意真的把洛锦阳带到墨衍面前来对峙。
万一把墨衍刺激得真的一命呜呼了,那我岂不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我可不想背这个锅。
4
事情当然不会像我想的那样轻易了结。
一个月后,墨衍出院了。
他那两条腿,终究是废了,以后都得靠轮椅。
接下来的好几天,我爸、我哥,还有墨姨,轮番跑到我们厂门口堵我。
他们大概以为,只要墨衍出了院,我就能乖乖就范,履行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婚约。
我直接从厂子后门溜走,让他们扑了个空。
几次三番堵不到人,他们估计也打听到了,知道我已经从厂里宿舍搬出来,跟洛锦阳住到了一起。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
那天傍晚,我刚和洛锦阳从外面买了菜回来,一进院门,就看到我爸、我哥,还有墨姨,黑着脸堵在我们家门口。
我爸的眼睛都气红了,指着我的手不停地哆嗦,嘴唇也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你……你一个大姑娘家,不明不白地跑到男人家里住下,像什么样子!我们老顾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他终于吼了出来,声音因为愤怒而嘶哑。
墨姨也抱着胳膊,站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帮腔:哎哟喂,我说顾大哥,这可不能怪我们家小衍没福气啊。
原本以为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丫头,品行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还没嫁给我们家小衍呢,就这么不安分,这么不守妇道!我们墨家,可要不起这种媳妇儿!
我爸听了墨姨这话,脸上更是羞愧难当,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连连对着墨姨作揖保证:妹子,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一定给小衍一个交代!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们还是不相信我已经结婚了。
或者说,他们根本不愿意相信。
洛锦阳把我护在身后,往前跨了一步,挡在我面前。
他从怀里掏出那本被他当成宝贝一样,每天都随身带着的红本本,往我爸面前一亮,声音洪亮,掷地有声:
什么叫不清不楚什么叫不明不白叔,您看清楚了,这是我跟盼曦的结婚证!我们是合法夫妻,是国家承认的,盖过章的!
还有,墨姨,您这话我也得说道说道。
什么叫不守妇道盼曦现在是我的妻子,她跟我住在一起,天经地义!
倒是您,一口一个‘没嫁给我们家小衍呢’,您这是什么意思是盼着我媳妇儿红杏出墙,还是盼着我们俩离婚啊
洛锦阳平时看着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但真到了关键时刻,怼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半点不含糊。
家里的这些破事,我之前已经原原本本地跟洛锦阳说过了。
虽然他不问,但我还是选择告诉他,我嫁给他的真正原因,我不想骗他。
我说完之后,心里还忐忑了好几秒,怕他会生气,会觉得我利用了他。
结果,没等到他开口,一抬头,却发现他一个大男人,眼圈红红的,竟然哭了。
他不在意我利用了他,他只是心疼我,心疼我过去承受的那些委屈和痛苦。
我爸根本不看洛锦阳手里的结婚证,一把夺过去,看也不看,就刺啦刺啦几下撕得粉碎,雪花似的碎片撒了一地。
我从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那样子,像是要吃人。
我不管什么证不证的!
他指着我的鼻子,咆哮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同意,这门亲事就是不行!你现在就跟我回家!
说着,他就想越过洛锦阳,来拽我的胳膊。
洛锦阳哪能让他得逞,立刻张开双臂拦住他。
他顾不上心疼那本被他宝贝了许久,现在已经成了碎片的结婚证,跟我爸拉扯起来。
但他又不敢真的对我爸动手,毕竟,那是他名义上的老丈人。
一个要拉,一个要拦,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我哥顾北辰也上来帮忙,想把我从洛锦阳身后拽出来。
我爸那股犟劲儿上来了,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一心只想把我带走,好像我还是那个可以任由他们摆布的小女孩。
够了!
一声低沉沙哑的怒吼,从不远处的轮椅上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墨衍坐在轮椅上,双手紧紧地攥着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额头上的汗珠一颗颗往下滴。
他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了自己没有当场发作。
屋檐下的灯光昏暗,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阴郁。
墨衍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语气艰涩,像是每一个字都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顾盼曦,我只问你一句。
结婚的事,是不是他逼你的只要你点头,或者摇头,只要你给我一个暗示,今天这些事,我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
他还在给我选择的机会。
他还是不相信,我会心甘情愿地嫁给别人。
我正想斩钉截铁地说声不是,告诉他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可话到嘴边,一阵突如其来的恶心感猛地涌了上来。
呕——
我捂住嘴,忍不住一阵干呕,胃里翻江倒海,难受得厉害。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知道是谁,在寂静中,小心翼翼地,带着几分不确定地问了一句:你……你不会是……怀孕了吧
满室死寂。
落针可闻。
墨衍紧握的拳头,蓦然松开了,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难以置信,到震惊,再到绝望,最后化为一片死灰。
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答案,他已经知道了。
比任何语言都来得更直接,更残忍。
墨衍红着眼眶,转过头,拉住他母亲墨姨的手,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妈,我们走吧。
没什么意思了。
总有一天,我会重新站起来的。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破碎的骄傲,我墨衍,还没有沦落到需要求着别人嫁给我的地步!
他有他的骄傲,哪怕这骄傲此刻已经被现实踩得粉碎。
这边,洛锦阳则是又惊又喜,还有点手足无措。
他看看我难受的样子,再看看地上那堆结婚证的碎片,最后还是我更重要。
他一把将我打横抱起,也顾不上跟院子里那几个心情沉重、脸色各异的人打招呼,抱着我就往医院的方向跑,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盼曦,你怎么样是不是吃坏肚子了我们马上去医院!
独留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我哥顾北辰犹豫了一下,对着我爸的背影说道:爸,我……我去看看盼曦。
不许去!我爸头也不回,声音冷硬如铁,我们老顾家,没有这种忘恩负义、伤风败俗的人!以后,你就当没这个妹妹!
顾北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
但在那么危急的关头,在妹妹的幸福和好兄弟的性命之间,他根本顾不上那么多。
在他看来,当然是人命更重要。
更何况,墨家对他们家有天大的恩情。
再说了,盼曦嫁给墨衍,也并不一定会过得不幸福。
虽然墨衍现在残疾了,生活上会辛苦一些,但墨衍有多喜欢盼曦,没人比他这个当哥哥的更清楚了。
是盼曦太任性,太不懂事了。
只是,想到妹妹刚才看他时那种漠然、毫无温度的眼神,顾北辰的心,还是像被针扎了一下,隐隐作痛。
希望有一天,她能理解他的苦衷吧。
到了医院,医生一番检查过后,笑眯眯地告诉我,我确实是怀孕了。
洛锦阳高兴得差点当场蹦起来,围着我一个劲儿地转圈,嘴巴更是像上了发条一样,嘚吧嘚吧说个没完:
孩……孩子我们的孩子盼曦,你听到了吗我们要有孩子了!
天呐!这也太神奇了!我就这么……这么快就要当爸爸了
我……我还没养过孩子呢,不会养怎么办他生下来吃什么啊肯定不能直接吃饭吧……
……
我被他吵得头疼,忍无可忍地吼了一句:闭嘴!
他立刻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安静了一会儿。
但没过两分钟,他又开始急得团团转,脸上写满了担忧:盼曦,你说……你说我那个脑子不清醒的老丈人,他……他要是再找上门来怎么办他会不会逼你把孩子打掉,然后逼你跟我离婚啊
想到这个可能性,他自己先打了个哆嗦,脸色都白了。
不行不行!他猛地一拍大腿,这段时间,我们搬去我爸妈那儿住吧!我妈那个人,你别看她平时温温柔柔的,真要是遇上事儿,她一个人能顶十个!有她在,谁也别想欺负你!
看着他那副紧张兮兮、如临大敌的模样,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好。
我点点头,算是安慰他。
其实我知道,他们应该不会再来了。
墨衍是多骄傲的一个人啊。
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上赶着去跟一个已经怀了别人孩子的有夫之妇纠缠不清。
只要他明确地拒绝,我爸和我哥,也不是那种非要把我往火坑里推的十恶不赦之徒。
毕竟,前世我跟墨衍结婚后,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我从来没有逼你嫁给我。
他说,他给过我选择的机会。
所谓的选择,就是在民政局,结婚证的公章即将落下的那一刻,他突然拦住了负责登记的同志,转头问我:顾盼曦,你想好了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身后,我爸和我哥,用眼神不停地催促我,警告我。
我爸的脖子上,还缠着一圈厚厚的纱布。
那是前几天,因为我坚决拒绝嫁给墨衍,我爸一气之下,从墙角捡起一把生了锈的砍菜刀,横在了自己脖子上,结果手一抖,真给划拉出了一道口子,血流了不少。
他说,如果墨衍因为我死了,那他就拿自己的命,去赔给地下的墨叔。
我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我别无选择。
我只能麻木地点点头。
公章落下,墨衍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点几不可察的笑意。
婚后的第三年,我被下了药。
被关在了墨衍的房间里。
他也说,给我选择的余地。
如果我不愿意,他可以马上停下,他绝对不会逼我。
于是,整个过程中,墨衍真的全程都没有主动碰我一下,甚至连他身上的裤子,都是我自己,一个大姑娘,笨手笨脚地,在药效的驱使下,颤抖着手给他脱下来的。
我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完成了所有。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看着我从迷乱到清醒,再到最后的崩溃绝望。
墨衍就是这样一个人,虚伪到了极点,也自私到了极点。
他明知道我不喜欢他,也明知道在那种情况下,我根本别无选择。
却还是要装模作样地,让我去做那道根本不存在的选择题。
仿佛这样,他就能心安理得,仿佛这样,他就永远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维护着他那点可怜又可悲的自尊,而所有的不堪和罪责,都由我一个人来背负。
这一世,我不会再给他任何伤害我的机会了。
我和洛锦阳的孩子,会在充满爱的环境里出生、长大。
……
后来墨衍突然约我见了面。
在医院里,他看着我的肚子,喊着曦曦,它今天乖不乖啊有没有闹你的时候,我知道他记起来了。
他说的它,是他和我在前世那个孩子。
他以为,一切都还能回到从前。
他想站起来,想重新拥有我,拥有那个孩子。
当洛锦阳把他推开,大声宣布我的孩子当然乖了的时候,墨衍的情绪彻底失控了。
他嘶吼着这是我和曦曦的孩子,跟你没关系!,挣扎着想从轮椅上站起来,想教训洛锦阳这个混混。
下一秒,却翻倒在地。
那一刻,他的表情,我永生难忘。
我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墨衍,你忘了,以前的那个顾盼曦,早就被你亲手害死了。
死了。
顾盼曦死了。
他愣在当场,眼神空洞。
是啊,她死了。
死在了除夕的前夜,漫天烟花绽放的时候。
带着那个孩子,一起走了。
是个女孩,刚抱出来的时候,小小的,浑身青紫,连哭声都没有。
医生说,像她,鼻子嘴巴都像。
他那时候,多幸福啊。
他终于要当爸爸了,他和曦曦的孩子。
可她怎么那么狠心,亲手在他最幸福的时刻,抹杀了一切。
两世的记忆,如同汹涌的潮水,在他脑子里疯狂地冲撞、撕扯。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顾盼曦怎么会嫁给别人还怀了别人的孩子
为什么要让他醒过来!为什么要让他记起那些痛苦的过往!
最终,他没能撑过去。
之后不久,他就自杀了。
这次,谁也没能救回他。
5
墨衍的葬礼办得很简单,甚至有些冷清。
他这一辈子,除了我,好像也没什么真正交心的朋友。
葬礼上,墨姨哭得死去活来,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整个人像是瞬间老了十几岁。
我站在人群的角落里,看着那口薄薄的棺材,心里五味杂陈。
我轻声叹了口气,声音小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可能,这就是报应吧……
这句话很轻,轻到一阵微风就能吹散。
偏偏,墨姨就是听到了。
她猛地抬起头,隔着稀疏的人群,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人人都知道,墨叔是为了救我爸才死的。
但很少有人提起,墨叔到底是怎么死的。
上一世,我也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才从村里一个喝醉了酒的老人口中,得知了当年的真相。
那年闹饥荒,村里人的存粮早就见了底。
地里的野菜、树上的叶子,能吃的都被人扒拉干净了,放眼望去,光秃秃的一片,连点绿色都瞧不见。
饿死人的事,时有发生。
我爸当时是村里的生产队长,有点威望,就组织了村里一些年轻力壮的汉子,准备进深山老林里去打猎,看看能不能弄点野味回来,给村里人分分,好歹熬过这个难关。
墨叔也想跟着去,我爸没让。
队里的人,要么是膀大腰圆的壮汉,要么就是从小在山里长大的猎户,再不济,也是有几分力气和胆识在身上的。
墨叔原先是个教书先生,后来学校停课了,才回村里务农。
他那人,长得清清瘦瘦,文文弱弱的,一场饥荒下来,更是饿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架子了,风一吹都能倒。
我爸说,他那身子骨,进了山,别说打猎了,恐怕自己都得搭进去,有来无回。
没想到,墨叔竟然偷偷摸摸地跟在了队伍后面。
走到半道上,天黑路滑,他一不小心,踩中了以前猎户设下的捕兽夹,尖利的倒刺瞬间扎进了他的小腿,疼得他当场就嚎了出来。
这下,才被人发现了。
总不好把人丢在深山老林里不管,我爸叹了口气,也只能认命地把他背了起来。
结果,墨叔腿上的鲜血,引来了山里的野兽。
一只饿疯了的熊瞎子,闻着血腥味就追了上来。
我爸一个人背着墨叔,行动不便,很快就落在了队伍的后头,被那熊瞎子给追上了。
混乱中,两人都摔倒在了地上。
墨叔知道自己腿受了重伤,肯定是跑不掉了,也知道自己拖累了我爸。
他倒也算有几分血性,干脆心一横,死死地抱住了熊瞎子的大腿,给我爸争取了宝贵的逃跑时间。
临死前,他对我爸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他照顾好他的妻儿。
我爸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一辈子都把承诺两个字看得比命还重要。
墨姨也正是看准了我爸这一点。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或者说,是个精于算计的女人。
她巧妙地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我爸身上,营造出一种如果不是你,我家男人就不会死的假象。
而我爸,也老老实实地认下了这份根本不属于他的罪责。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真相早就被尘封,村里人只记得,我爸欠了墨家一条命,我们顾家,欠了墨家天大的人情。
可笑,真是可笑。
墨衍的事情了了,我是一刻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
我急急忙忙拉着洛锦阳,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再不走,孩子就真的要生在北方的寒风里了。
三个月后,我在南方一家医院里,顺利生下了一个女儿。
小家伙刚被护士擦洗干净,用柔软的襁褓包好,放入我怀里,就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黑葡萄似的,水汪汪的,雾蒙蒙的,带着点初来乍到的委屈和好奇,小嘴巴扁了扁,靠在我怀里哼哼唧唧的,像只刚出生的小猫。
她柔软的小手紧紧地攥着我的食指,不肯松开。
旁边,另一根骨节分明的手指,也不甘示弱地挤了进来,轻轻地碰了碰女儿的小脸蛋。
我抬起眼,对上了一双盛满了傻笑的眼睛。
洛锦阳笑得像个二百斤的孩子。
我这一世,过得很幸福。
前世那些痛苦的记忆,在日复一日的幸福生活中,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再也无法刺痛我。
我爸和我哥,在墨衍死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我。
我们就像两条平行线,再也没有了交集。
直到女儿三岁那年,一通长途电话,打破了这份平静。
是我哥顾北辰打来的。
他说,我爸病重了,快不行了,想在临死前,再见我一面。
彼时,我的女儿已经长成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能说会道,正是最可爱的时候。
我本来是不打算带她回去的,毕竟,那个地方,承载了我太多不好的回忆。
但我哥来接我们的时候,见到我女儿的第一眼,就愣住了,眼神复杂。
盼曦,你……你把孩子带回去吧,他沉默了半晌,才开口说道,爸见了,肯定会很开心的。
果然,一回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老房子,躺在床上的我爸,一看到我女儿,浑浊的眼睛里就蓄满了泪水,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摸摸她。
像……真像啊……
他声音微弱,气若游丝,她长得可真像你妈……
我脸上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
我正想说,如果不是你,我妈又怎么会死
但看着他那副油尽灯枯的样子,这些刻薄伤人的话,我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我妈,也是死在了那个饥荒年。
墨叔走后,墨姨就三天两头地带着墨衍来我们家哭,哭天抹泪,哭够了,就领着墨衍,大包小包地拎着我们家本就不多的粮食回去。
半夜里,我总会被饿醒,胃里火烧火燎地疼,直抽抽。
家里的小孩都吃不饱,更别提大人了。
我妈为了给我们省下那一口半口的口粮,背着我们,偷偷吃了观音土。
结果,肚子胀得像皮球一样,活活胀死了。
我爸的眼泪越流越多,声音也越来越虚弱。
他朝着我女儿招了招手,眼神里充满了期盼和渴望。
囡囡……能不能……能不能喊我一声……姥爷……
女儿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抿着小嘴,没说话,往我身后躲了躲。
我爸伸出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重重地砸在了床沿上。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悔恨和不舍,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盼曦……爸……爸后悔了……闺女啊……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
他的身体,渐渐失去了起伏。
一切,都归于了平静。
我哥红着眼睛送我们出来。
站在门口,他欲言又止,想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最后,他提起了墨姨。
我这才知道,原来墨姨也死了。
墨衍的死,给了她太大的打击。她整个人都变得疯疯癫癫,神志不清,有一天,一个人跑进了深山老林里,再也没有出来。
后来有人在山里发现了她的尸体,只剩下被野兽啃食得残缺不全的身体。
盼曦,分别之际,我哥顾北辰看着我,声音沙哑地问,我……我还有资格……做你哥吗
我摇了摇头,语气平静无波:从我离开这个家的那天起,你就已经不是了。
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恩怨情仇,都已尘埃落定。
我牵着女儿的手,慢慢地往村口走去。
呲——
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在我们跟前嚣张地停下,溅起一片尘土。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笔挺西装、打着领带的男人,迈着长腿从车上下来,英俊的侧脸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爸爸!
女儿清脆的叫声响起,她甩开我的手,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迈着小短腿,飞快地朝着男人跑过去,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
男人弯下腰,轻松地把女儿抱了起来,在她粉嫩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然后抬起头,看向我,露出了一个熟悉的、带着点傻气的笑容。
媳妇儿,他笑着说,我们回家。
我也笑了,发自内心地笑了。
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