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总说世间各妖凶残成性,可抓住我的妖王却教我写字、煮茶、辨毒草。
大师兄提剑来救的那天,他骤然翻脸,扼住我的咽喉:滚!否则我杀了她!
师兄退后几步的瞬间,他用指尖轻轻划过了我的掌心。
那里是他刚刚教会我的妖文:快走,别回头
1
初入十万大山那天,是我的成人礼。
作为正道魁首青云门的小师妹,在我选择成为捉妖师时,就知道会走上这条路——
下山除妖,保一方太平。
可师尊似乎忘了告诉我,太平是要用人命换的。
瞧见十万大山那郁郁葱葱的华盖时,我摸了摸怀中的命牌,那是临行前师尊亲手所赐:若遇大妖则碎玉传讯,师门必倾力相救。
命牌旁躺着三张斩妖符,朱砂如血。据说是由妖王的心头血所绘,可诛千年大妖。
十万大山的雾是活的。
我捏紧了符咒,行走在山雾里。
雾气遮天蔽日,就在我苦恼自己行进的方向是否正确时,听见了一声怪异的嗤笑。
来不及多想,我将手中的符咒一股脑儿地丢了出去。
斩妖符在远处顺利炸开,火光冲天。
青云门的弟子……
雾霭深处玄衣拂过,那人两指便捻灭了符火,不费吹灰之力。
你师尊就教了你放火烧山
他踏着山火走来,我想从命牌里再抽出一张符咒,却发现它此刻灼如烙铁。
这是大妖现身的预警。
刚成人就敢闯我十万大山,勇气可嘉。
他俯身逼近,竖瞳里倒映着我惨白的脸,是不是我久未出山,世人便忘了我的名讳
真讽刺。
斩妖的符,护命的玉,此刻全抵不过山雾里那双金褐色竖瞳的注视。
2
我不敢妄动,只能咬紧牙关,拼命忍受着胸前命牌那愈发灼人的滚烫。
大妖出没,凡人避退,寻常捉妖师不得近身。
这是命牌对我的忠告。
还好,只要找准时机碎玉传讯,师门援兵顷刻便至。
我眼珠滴溜溜一转,正琢磨着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向命牌……
他似乎看穿了我这点小九九,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手快如电,我藏在胸前的命牌便落入了他的掌心。
呀!我心头一紧,下意识伸手去够。
咔嚓!
命牌裂开细纹,传讯青光尚未溢出就被直接掐灭。
我瞪圆了眼,鼓着腮帮子,又急又气不敢出声。
这大妖,真有点水平的!
连师尊亲手炼制的法器都能毁坏。
你们这些捉妖师,个个想着除妖伏魔,替天行道。
他伸出了手,轻轻捏着我的下颌,逼迫我抬头。
听清楚了。他的妖瞳贴近我震颤不已的瞳孔,你想除妖……
得先问问妖同不同意。
3
我被这位不出世的大妖囚禁了起来。
说是囚禁,倒不如说是强行塞给我了一个严厉又古怪的先生。
他并未伤我分毫,只是用一种近乎圈养的姿态,将我留在了这片他称之为巢穴的幽深山谷。
十万大山,不是你们捉妖师的后花园。他丢给我一卷泛黄的的古书,上面爬满了各种密密麻麻的符号。
若是还想活着走出去,那就先学着看懂脚下的路。
于是,我囚徒生涯的第一课,竟然变成了认字。
他开始教我辨认那些古老的妖文。
我捏着用细枝削成的笔,蘸着捣烂的草汁,在平滑的石板上歪歪扭扭地模仿。
写错了,他便屈指弹在我额头上,力道不重,却足以让我嘶地一声缩回脖子,捂着脑门瞪他。
笨。
他评价得言简意赅,妖瞳里没什么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
你才笨!我鼓着腮帮子小声嘟囔,手上却不敢停。
命牌已碎,师门寻我怕是还要一段时间,眼下能否活着出去确实得靠自己。
只是这先生的教学方式,实在不敢恭维。
除了认字,他还教我煮一种气味奇异的茶。
那茶汤色泽深红近黑,入口苦涩得让我小脸皱成一团,恨不得立刻吐掉。
他却冷冷道:咽下去。此茶能避瘴气,可辨百毒。在十万大山的瘴林里,它就是你的第二条命。
我只好捏着鼻子灌下。苦涩过后,舌根竟泛出奇异的回甘,一股暖流游走四肢百骸,连带着让人头晕目眩的湿闷感都消散了不少。
咦我惊讶地眨眨眼,忍不住又小啜了一口,这次仔细地咂摸着滋味。
他似乎瞥见了我的小动作,唇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随即,他又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带我走向更深的密林。
看叶缘锯齿,有细密银线者,触之麻痹,半日方解。
此藤汁液腥甜,易引蛇虫,见之则避。
这花艳丽,香气惑人,嗅之致幻,勿碰。
他指着林间各种看似寻常的草木,一一讲解其毒性或效用。
我起初只当是他在炫耀对自家地盘的熟悉,后来才惊觉,他是在系统地教我如何在十万大山生存。
怎么和师尊教我的不对师尊不是说,妖怪个个都是阴险狡诈、穷凶极恶之辈么
日子就在这种诡异的教学中滑过。
我渐渐能磕磕绊绊地读懂兽皮卷上的一些简单句子,能煮出带着草木清气的避瘴茶,也能在林间行走时,下意识避开那些危险的毒草。
他依旧沉默寡言,对我保持着这种疏离的看管。
我试探着问过他的名字,他只是淡淡扫了我一眼,丢下一句:兽皮卷扉页,你看懂了自然知道。
噎得我半天说不出话。
4
直到那一天。
十万大山的外围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
幼兽呜咽,混杂着利器破空的尖啸。
他原本还在教我辨识一种疗伤草药的年份,听到声响后脸色骤然一沉。
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妖瞳里,我第一次清晰地看见了怒意。
待着,别动。他的声音压得极低,话音未落,整个人化为一道模糊的残影,消失在了林叶深处。
我的心脏怦怦直跳。这段时间以来,他从未露出过那样的神情。
那阵骚乱的源头是谁他们在做什么
强烈的不安驱使着我,我咬咬牙,仗着这些日子跟他学到的潜行技巧,借着巨木和藤蔓的遮掩,屏住呼吸,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摸了过去。
拨开最后一片遮挡视线的阔叶,眼前的情景让我瞬间捂住了嘴,才没惊叫出声。
远处的林间空地上,三名捉妖师的身影正围成一个古怪的三角,包围着几只瑟瑟发抖、形态各异的幼妖!
一只毛茸茸的小山魈,一条鳞片还没长硬的幼蛟,还有一只翅膀被折、羽毛凌乱的雏鸟精。
幼妖们不断发出绝望的悲鸣,光是看着就知道它们遭受过非人的磨难。
怎么会他们竟然连幼妖也不放过么!
师尊曾说除妖留一线,不能尽除,也不能不除。
吼——!!!
一声震彻山林的咆哮猛然在我耳边炸响。
他赶来了。
狂暴的妖气肆虐,一道裹挟着滔天怒意的身影悍然降临,正是那囚禁我的大妖。
他不再是教我写字煮茶时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
此刻的他,妖瞳燃烧着金色的火焰,长发无风狂舞,衣袍猎猎作响。
属于绝世大妖的恐怖威压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整个空间都仿佛为之凝固了,空气沉重得让人窒息。
那三名捉妖师显然没料到会在外围遇到如此恐怖的存在,眼中纷纷露出骇然之色。
何方妖孽,敢坏我墨霭门好事!为首之人色厉内荏地喝道。
墨霭门大妖的声音带着彻骨的杀意,敢动我十万大山的血脉……找死!
话音未落,他简单至极的一爪挥出。
刹那间,五道撕裂空间的漆黑爪痕凭空出现,瞬间笼罩了那三名修士。
惨叫声戛然而止。
没有一点儿挣扎,那三个墨霭门的人,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被彻底抹去。
这便是绝世大妖!
不出世则已,一旦出手,便是寻常捉妖师的噩梦。
几只幸存的幼妖脱力地瘫倒在地,发出劫后余生的微弱呜咽,看向大妖的目光充满了本能的敬畏与依赖。
我躲在树后,浑身冰凉,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走到几只幼妖身边,指尖溢出柔和的碧绿光芒,轻轻拂过它们身上的伤痕。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转过身,那双燃烧着未熄金焰的妖瞳,穿透层层枝叶,精准地落在了我藏身的方向。
我浑身一僵。
他一步步走来,脚步声在死寂的林间格外清晰。
那股刚刚屠戮了强敌的凶戾气息尚未完全收敛,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他停在我藏身的巨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阴影将我完全笼罩。
我让你别动。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令我心头发颤。
我张了张嘴,想辩解,想道歉,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只能仰着头,看向他那仿佛能洞穿灵魂的金色妖瞳。在他身后,几只幼妖依偎在一起,怯生生地偷瞄着我们。
他沉默地俯视着我,我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
在这位强大莫测的大妖身边,我不仅是个囚徒,更像是一只在滔天巨浪边缘、随时可能被撕碎的小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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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他俯视着我,金色妖瞳中的火焰并未完全熄灭。过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缓:
看到了
我喉咙发紧,只能艰难地点点头,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他身后那几只紧紧依偎、惊魂未定的幼妖。
墨霭门……只是其中一条闻到腐肉味的鬣狗。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刻骨的讥诮,你们人类,总以为妖物凶残嗜血,却不知最深的黑暗,都藏在那些金碧辉煌的殿宇和道貌岸然的皮囊之下。
我的心猛地一沉,预感到他要揭露的东西,会彻底颠覆我过往的认知。
人是披着人皮的妖,妖是裹着妖身的人。
他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指尖萦绕着极其细微的碧绿荧光,轻轻点向那只小山魈微微张开的嘴巴。
借着那微弱的光,我赫然看到那本该长着乳牙的牙床上,缺了一颗小小的尖牙。
断口处还带着不自然的磨损痕迹,显然是被人硬生生掰断的。
这……我倒抽一口冷气,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不只是牙。
大妖的指尖又移到幼蛟身上一片颜色稍浅、明显是新长出的鳞片上,逆鳞未成,便被强行剥下。还有那只鸟,他瞥了眼雏鸟精折断的翅膀。
你以为它是自己受伤的么是他们故意折断,只为欣赏它坠落时凄厉的哀鸣取乐。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到我煞白的脸上:
在十万大山边缘,甚至深入腹地,总有那么一些人。他们为满足某些不可告人的癖好。
豢养幼妖,早已是某些权贵圈子里心照不宣的雅趣。
一只刚断奶、能口吐人言的小狐妖,被拔去利齿,锁在笼中供人赏玩。
初生灵智的草木精魅,被强行拘留在狭小的玉盆里,日日催着开花,只为博贵人一笑。
更有甚者,专寻那些血脉特异、妖力初显的幼崽。拔其牙,剥其鳞,抽其骨……制成各种所谓的护身符、房中秘宝,在你们人类的地下黑市流通,价值千金。
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手脚冰凉。
师尊教导的妖物凶残,祸乱人间仿佛还在耳边,此刻却被眼前血淋淋的现实撕得粉碎。
那些衣冠楚楚的权贵,那些道貌岸然的资深捉妖师,竟然比师尊口中的妖魔还要狰狞可怖。
怎么会……我声音干涩嘶哑,几乎不成调,捉妖师…师门…难道不管吗
管大妖一声嗤笑,管得了吗所谓的名门正派,有多少人与这些交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是暗中提供便利,都是常有的事。
他逼近一步,声音愈发冰冷:
你们喊着除妖卫道,可曾真正看清过要除的恶,到底在何方是十万大山里长大,一生不曾害人的小妖,还是你们师门里那些披着人皮、以折磨弱小生灵为乐的恶妖
6
我……
我踉跄着后退一步,说不出一句话。
师门
不可能!师尊一身正气,师兄师姐们也同样如此……
就在我心神剧震,几乎无法思考之际。
嗡……嗡……
一阵极其微弱的震动,从我怀中传来。
那是我命牌被毁后大妖还给我存放的地方。
此刻,那块命牌碎片,竟在微微震动,仿佛受到了某种遥远而强烈的牵引。
是师门特有的传讯共鸣!有人在尝试定位命牌碎片的气息!师门找来了!
我瞳孔骤缩,猛地按在胸前,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时间会这么巧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大妖将那些人杀了后来
是救援还是……别的什么
大妖显然也察觉到了这股细微的能量波动。
他的眼神陡然一厉,冷哼了一声。
看来,他的声音冰冷了起来,带着杀意,你的师门,动作比我想象的还要快。怎么偏偏就选在这个时候来救你
他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目光扫过地上那几只惊惧的幼妖,意思不言而喻。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
前有深不可测、因幼妖被掳而处于暴怒边缘的大妖,后有动机不明、极可能与幼妖黑市有染的师门追兵。
命牌碎片持续地嗡鸣,代表着师门力量的逐步逼近。
眼前的大妖,周身妖气翻涌,金色的妖瞳冰冷地锁定着我,仿佛在评估我这个麻烦的最终价值。
山谷的风,彻底停了。
7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孽畜!放开我师妹!
一声清越而饱含怒意的厉喝,如同利剑般刺破凝滞的空气,从巢穴入口的方向骤然炸响!
这声音……是大师兄!
我猛地抬头。
是大师兄!
师门来救我了!
之前大妖那些关于师门黑暗的诛心之言带来的动摇和恐惧,瞬间被这熟悉的、代表着安全和正道的声音冲散了大半。
一定是师尊派大师兄来救我的!他一定有办法对付这个大妖!
只见一道飘逸的青色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般疾射而来,正是我敬重的大师兄洛云川!
他面如冠玉,手持长剑,剑身清光流转,正气凛然。
在他身后,隐隐还有数道气息强横的身影在快速接近,显然是同行的师门精锐。
大师兄!我几乎是带着哭腔喊了出来,下意识就想朝他奔去,逃离身后这恐怖的大妖。
然而,我脚步刚动,一股冰冷彻骨的妖力瞬间缠绕上我的脚踝,将我牢牢定在原地。
大妖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向了疾驰而来的洛云川,金色的妖瞳微微眯起。
哦大妖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来得倒是挺快。
洛云川身形落在了不远处,剑尖直指大妖,目光飞快地扫过我,带着担忧:
小师妹!你没事吧这妖孽可曾伤你
他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个不顾危险、拼死来救同门的好师兄。
我…我没事!大师兄小心!他很厉害!
我急忙喊道,心中充满了对师门的依赖和对大妖的恐惧。
放心!有师兄在,定斩此獠,救你脱困!
洛云川正气凛然,周身灵力澎湃,手中长剑清光大盛,结七星诛邪剑阵!锁住这妖孽,莫让他伤了师妹!
他一声令下,后方赶来的六名师门弟子立刻散开,脚踏玄奥方位,手中法诀连掐。
七道璀璨的星光瞬间从天而降,仿佛接引了九天星辰之力,化作一个牢笼,带着磅礴的镇压之力,轰然罩向了大妖所在的位置。
不对!这阵法范围,竟也将我囊括在内了!
星光牢笼落下的瞬间,一股强大的禁锢之力弥漫开来。大妖周身的妖气与星光激烈碰撞,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
他冷哼一声,似乎对这阵法颇为不屑,但动作确实被迟滞了一瞬。
师妹莫怕!阵眼在坤位,快到我身后来!
洛云川的声音充满了关怀,他一边维持剑势压制大妖,一边朝我伸手。
速速过来!师兄护你周全!
阵法带来的强大压力让我呼吸困难,但对师门的信任压倒了我的一切疑虑。
我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想挣脱脚踝上那无形的妖力束缚,朝着大师兄的方向奋力冲去。
大妖却快人一步,猛然扼住了我的咽喉:滚!否则我杀了她!
师兄见状立即后退,似乎真怕我被大妖伤害。
蠢货。
大妖对我冷笑了一声,加紧了手中的力。
什么意思
我被大妖掐住,呼吸困难。
而洛云川眼中那抹急切的关怀瞬间如同潮水般褪去,被一种冷酷到极致的漠然所取代!
他伸出的手并未收回,反而手腕一翻,那柄清光湛湛的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刁钻的弧线!
目标,赫然是我!
更可怕的是,随着他这一剑刺出,整个七星诛邪剑阵的光芒陡然一凝,一股原本用来镇压大妖的、极其锐利的星辰杀伐之力,竟被他剑势引动,如同无形的毒刺,后发先至,狠狠刺向我的背心!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到我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停止了对大妖的挣扎。
叮——
利器击打鳞甲发出的金属音清晰入耳。
竟然是大妖帮我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我的眼前阵阵发黑。
为什么!大师兄!为什么!
我艰难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向洛云川。
他持剑而立,脸上再无半分伪装的关切,只剩下执行命令般的冰冷和厌恶。
仿佛在看着一个必须清除的污点。
师尊有令,留不得你。
冰冷、清晰、毫无感情起伏的八个字,从他口中吐出,狠狠扎进我的脑海里。
师尊……有令……留不得我
原来……原来大妖说的……都是真的!
什么救援什么同门之谊全是假的!
他们,他们是来清理门户的!
是我看到了不该看的还是我落入了大妖手中,成了师门的污点还是因为……我可能知道了某些关于幼妖的秘密!
够了!当本座不存在么!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凶戾的咆哮猛地炸开,禁锢着我的无形妖力瞬间消失,在他前冲的那一刻,他的指尖轻轻划过了我的掌心。
那里是他刚刚教会我的妖文:快走,别回头。
一股带着毁灭气息的黑色妖气洪流瞬间爆发,眨眼间就冲破了星光牢笼的束缚。组成七星诛邪剑阵的七名弟子如遭重击,齐齐喷血倒飞出去。
洛云川脸色剧变,手中长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试图抵挡那扑面而来的毁灭洪流!
然而,那黑色洪流的目标并非他。
我只觉得腰间一紧,一股强大却异常精准的力量瞬间包裹住我,将我猛地向后拖曳!
眼前的景物飞速倒退,洛云川惊骇的脸、破碎的星光、倒飞的同门……一切都变得模糊扭曲。
最后落入我耳中的,是一道响彻整个山谷的声音:
好一个名门正派!好一个清理门户!
今日,你们一个也别想走!
在我彻底失去意识前,只有一个念头在破碎的脑海中盘旋,冰冷而绝望:
原来这世上最可怕的妖魔,真的一直披着人皮。
8
拦住他!
结阵!快结阵!
啊——!
骨头碎裂的脆响和戛然而止的哀嚎声不断传来。
我勉强睁开一丝眼缝,只看到大师兄那模糊的青色身影被狠狠挑飞。
我说过,你们一个也别想走。
大妖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
墨色妖雾中,偶尔闪过他燃烧着毁灭金焰的妖瞳。而每一次闪现,都伴随着一名师门弟子的陨落。
就在洛云川狼狈不堪,眼看就要被一道撕裂空间的漆黑爪痕吞噬的刹那——
孽障!安敢逞凶!
一声苍老而威严、蕴含着无上威压的怒喝,穿透了狂暴的妖雾,带着一种涤荡乾坤、镇压万邪的浩然正气,瞬间笼罩了整个山谷!
刺目的金光从天而降,将山谷映照得如同白昼。金光中心,一道身影踏空而立。
青衫磊落,长须飘飘,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如古井,周身环绕着纯净而磅礴的灵力光晕,正是我敬若神明、视若生父的师尊,青虚子!
师尊!洛云川吐出一口污血,声音带着哭腔,这妖孽凶残无比,残害同门!小师妹她……她已被妖邪蛊惑,与妖孽为伍!弟子无能,未能及时救下……
师尊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剑,瞬间穿透了空间,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久别重逢的关切,没有弟子受难的痛心,只有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沉入了冰窟。最后一丝侥幸,被这目光碾得粉碎。
青虚……
大妖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凝重,甚至是一丝忌惮。他周身的妖气在金光的压制下剧烈波动,金色的妖瞳死死锁定着空中的身影。
妖王苍溟。
师尊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蕴含着令天地变色的威压,隐匿十万大山多年,今日竟敢屠戮我门下弟子,掳我徒儿,罪不容诛。
罪不容诛苍溟发出一声嘶哑的冷笑,妖瞳中的金焰跳动得更加暴烈。
青虚老儿,收起你这副道貌岸然的嘴脸!你真当我不知青云门与墨霭门之间的关系默许门下弟子掳掠幼妖,供权贵拔牙剥鳞取乐,甚至暗中提供便利,销赃分利!你比我这妖王,又干净多少!
妖言惑众!
师尊厉声打断,眼中寒光爆射。
邪魔歪道,死到临头还想污我清誉!今日,老道便替天行道,斩妖除魔,清理门户!他刻意加重了清理门户四字,冰冷的目光如刀般刮过了我。
伴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师尊他动了。
他甚至都没有掐诀念咒,只是并指如剑,朝着苍溟和我所在的方位,轻轻一点!
嗡——
整片天地间的灵气瞬间被抽空!
一道纯粹到极致、凝练到极致的金色剑罡凭空出现!
那剑罡不过三尺,却仿佛蕴含着开天辟地的威能,所过之处,空间无声无息地湮灭,留下一道漆黑的虚无轨迹!
这是绝杀!是青云门镇派绝学破邪诛魔剑罡!
目标,不只是大妖苍溟,更是被苍溟护在身后的我!他要将我们连同这片见证了一切肮脏秘密的空间,一起彻底抹除!毁尸灭迹!
9
躲开!
苍溟的嘶吼声中带有前所未有的急迫,猛地卷起一道妖气,将我向后一推,送出数十丈远外,只为让我远离那毁灭剑罡的核心。
同时,他爆发出全部妖力,漆黑的妖气不再扩散,反而瞬间向内疯狂压缩,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黑暗洪流,悍然迎向那煌煌不可一世的金色剑罡!
以吾之名,十万大山,听吾号令!聚!
苍溟仰天咆哮,声音穿透云霄!整个十万大山仿佛在这一刻活了过来!
无数道或强或弱的妖气从四面八方、从地底深处疯狂涌来,如同百川归海,汇入他身前那道黑暗洪流之中!
那是他作为妖王,统御这片土地的权柄与力量!
轰隆——
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如同海啸般向四面八方席卷,所过之处,山石化为齑粉,古木被连根拔起。洛云川和残余的弟子都被余波狠狠掀飞,生死不知。
光芒散尽。
我挣扎着抬起头,视线却被自己流出的血泪模糊住了,看不清东西。
那片碰撞的中心,苍溟高大的身影依旧站在原地,却不复之前的挺拔。
胸口处,一个碗口大小、前后通透的恐怖窟窿赫然在目。边缘没有鲜血流出,只有丝丝缕缕的金色剑气在疯狂侵蚀、湮灭着他的蛮横妖躯。
他的身体从伤口处开始,如同风化的巨石一般,开始一点点崩解、消散。
连带着他金色的妖瞳光芒黯淡,却依旧死死地盯着空中的青虚子。
嗬嗬……他似乎在笑,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尽的嘲讽,青虚老儿……你赢了。这次,灭口得……很彻底。
他艰难地转动着即将溃散的妖瞳,看向了被冲击震倒在地、浑身浴血的我。
小……丫头。他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记住……我教你的……第一课,也是最后一课……
他的身体消散得更快了,下半身已化为飞灰。
妖……会骗人……
这四个字,他说的无比清晰,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和……最后的、复杂的警示。
但……最会骗人的,也是……人……
声音落下,耗尽了他最后的存在。
妖王苍溟,十万大山隐世的霸主,他的身躯彻底飘散,归于虚无。
10
山谷,死一般的寂静。
师尊青虚子悬浮在空中,衣袂飘飘,仙风道骨。他根本不去看那消散的妖王,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他那冰冷的目光,缓缓地落向了我。
我瘫倒在碎石和血泊中,浑身冰冷,连指尖都无法动弹。
孽徒!青虚子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妖邪之言,竟也信以为真!心志不坚,与妖为伍,留你不得!
他再次抬起了手,指尖金光凝聚。
这一次,目标明确,只有我。
他要彻底抹杀我,抹杀这个师门最大的污点!
我望着那即将落下的死亡金光,眼中只有刻骨的悲凉。
原来,苍溟最后那句妖会骗人,是这个意思……
他骗了我。
他说囚禁却教我生存,他只是想让我多活一会儿,死前看到这个世界的真相。
他用他的命,给我上了最后一课——
一个关于欺骗、背叛和人性至暗的课。
师尊……
我嘶哑地开口,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你杀了我吧。
青虚子眼中杀意暴涨,再无半分犹豫,指尖的金光如同毒蛇吐信,骤然迸发!一道凝练的金色光束,撕裂空气,直射我的眉心!
就在这最后刹那——
我用尽生命最后的气力,将自身仅存着的一丝微末灵力,猛地注入脚下的大地。
那是被鲜血浸透、被能量肆虐、脆弱不堪的大地!
轰隆隆——
巢穴开始崩塌,巨大的裂缝以我为中心瞬间蔓延。无数的巨石裹挟着烟尘倾泻而下,瞬间将我的身影吞没。也将青虚子那致命的金光,阻隔在滚滚落石之外!
混账!青虚子惊怒的吼声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山崩地裂声中。
11
不知过了多久,烟尘散尽。
原本的山谷已经面目全非,被崩塌的山体彻底掩埋,形成一片新的、死寂的乱石坡。
青虚子悬浮在半空,脸色铁青地看着下方。
他强大的神识扫过每一寸乱石,却再也感知不到他那孽徒的丝毫气息。
连同之前定位的命牌碎片,也彻底消失了。
哼,便宜你了。
他冷哼一声,甩袖转身。
洛云川等人急忙挣扎着聚拢过来,师尊,那妖王……
形神俱灭。青虚子语气淡漠。
至于那个孽徒,已被山崩掩埋,尸骨无存。今日之事,乃我青云门遭遇大妖苍溟伏击,小师妹奋力除妖,不幸罹难。苍溟伏诛,妖丹……也已毁于山崩,未能取得。明白了吗
弟子明白!洛云川率先躬身,声音带着沉痛与坚定,除妖卫道,死得其所!师妹为苍生捐躯,英魂永存!妖丹……确已毁于地脉暴动,未能寻得!
弟子明白!其余几人也齐声应和,语气悲壮。
青虚子满意地点点头,最后瞥了一眼那片埋葬了所有秘密的乱石坡,眼中再无波澜。
回山。
青色流光划破天际,消失无踪。
死寂的乱石坡下,深深的地底。
一只染满血污、几乎变形的手,被沉重的巨石死死压住,只有指尖,还残留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我用尽最后一点模糊的意识,用指甲,在冰冷的石面上,艰难地刻着。
刻的,不是求救,不是仇恨。
是苍溟教我的,写于扉页上的古老妖文。
刻痕很浅,很淡,混杂着血与尘。
是那个湮灭于风中的名字。
妖王苍溟。
12
万里之外,一座金碧辉煌、仙气缭绕的宫殿深处。
一名身着明黄龙袍、面容却透着腐朽灰败之气的老者,颤巍巍地接过了一名仙风道骨道人恭敬奉上的锦盒。
锦盒开启,一颗龙眼大小,散发着浓郁生机的金色丹丸静静躺在明黄绸缎上。
老者浑浊的眼中骤然爆发出贪婪的光芒,迫不及待地捻起,放入口中,贪婪地吮吸着那延寿续命的仙丹精华。
他那枯槁的脸上,竟奇迹般地泛起一丝病态的红晕。
好……好丹!青虚掌门,有心了。今年供奉再翻一倍!老者满足地喟叹,仿佛品味着无上珍馐。
侍立一旁、低眉顺眼的青虚子微微躬身,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无人知晓,那颗金丹深处,隐约回荡着无数幼妖被活剐抽髓时,那撕心裂肺、却被永远封存的绝望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