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玻璃花房的恒温系统发出细微嗡鸣,林晚数着钢化玻璃上蜿蜒的雨痕。
这是她被囚禁的第七天,也是结婚两周年纪念日。
她腕间的缠丝银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内侧舟不覆三个小字硌着突起的腕骨。
夫人,该用药了。
陈姨端着鎏金托盘进来,褐色药汁在骨瓷碗里晃动。
自从上周那场荒唐的捉奸戏码后,傅沉舟就坚持要她喝这种安神汤。
林晚接过药碗时,陈姨突然压低声音:二少爷今早飞瑞士了。
碗底传来硬物触感——
是枚微型U盘卡在浮雕花纹的凹槽里。
她面不改色地饮尽苦药,舌尖将U盘顶到颊侧。
砰!
花房的门被暴力踹开,傅沉舟带着夜雨的寒气逼近。
他西装前襟沾着暗红酒渍,右手攥着个扭曲的相框。
林晚闻到了危险的气息,那是檀香混着血腥味的信号。
修复得很完美
傅沉舟将相框砸在她脚边,钢化玻璃裂成蛛网状。
那是她花三天修复的明代仕女图,现在画中美人被红酒浸得面目全非。
就像你完美地骗了我两年
林晚蹲下去抢救画作时,后颈突然被掐住。
傅沉舟强迫她看相框夹层里掉出的照片——
傅明轩半裸着从背后环抱她,她睡颜恬静地靠在那片胸膛上。
这是合成的。
她声音很轻,手指却死死抠住画布边缘。
那天明轩给我送解酒药,我...
你穿着我送的真丝睡衣,躺在我弟弟怀里。
傅沉舟的拇指摩挲她颈动脉。
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这张照片是明轩亲手发给我的。
雨声忽然变大。
林晚看着照片角落里若隐若现的台历,2023年4月5日,那是傅沉舟在纽约谈判的日子。但真正让她浑身发冷的,是照片里傅明轩左手腕上的百达翡丽——
那块表上周才作为生日礼物送出。
沉舟。
她突然抓住丈夫的手。
这照片里——
嘘。
傅沉舟用领带缠住她手腕。
我让你见个老朋友。
当那个碎成三瓣的宋代青瓷盏出现在眼前时,林晚终于颤抖起来。
这是他们定情信物,去年拍卖会上她亲手修复的文物。
你说金缮工艺能让破碎的东西比原来更珍贵。
傅沉舟抓起瓷片在她锁骨上比划。
那如果把它彻底碾碎呢
瓷片划破皮肤的瞬间,林晚猛地撞向展示柜。
钢化玻璃爆裂的巨响中,她抓起最锋利的碎片抵住自己喉咙:放我走,否则明天傅氏股价会因总裁夫人自杀暴跌。
傅沉舟瞳孔骤缩。
他看见鲜血顺着她脖颈流进银镯里,那三个字被染得猩红。警报声刺破雨夜时,他突然笑了:你以为能威胁我
他按下遥控器,所有窗帘自动升起。
林晚这才发现花房外围着二十多个保镖,长枪短炮的镜头正对着他们。
直播设备都架好了。
傅沉舟贴近她耳畔。
精神病妻子持械伤人,丈夫忍痛采取保护性约束——多完美的头条。
林晚的视线掠过他肩头,突然对陈姨微不可察地点头。
下一秒,老佣人不小心碰倒了香槟塔,直播信号骤然中断。
你会后悔的。
她松开玻璃片,任傅沉舟给自己包扎。
就像你永远分不清景德镇高仿和真品。
这句话激怒了傅沉舟。
他拽着林晚来到三楼露台,暴雨抽打得人睁不开眼。
看清楚了。
他扳着她下巴指向车库。
那辆阿斯顿马丁里,明轩正和我的首席财务官交接股权文件。
林晚眯起眼睛。
车库监控屏幕确实显示两个模糊人影,但那个弯腰检查车胎的动作——
傅明轩从不会自己动手做这种事。
那不是明轩。
她脱口而出。
他腰——
傅沉舟狠狠掐住她脖子:你连他腰上有疤都知道
濒临窒息时,林晚摸到了口袋里的U盘。
她用尽最后力气将它塞进傅沉舟西装内袋,指甲在他胸口划出血痕。
这个动作彻底激怒了对方,傅沉舟拽着她往卧室拖时,没注意到露台栏杆的螺丝早已松动。
傅沉舟。
林晚突然平静下来。
结婚时你说过,如果我跳下去...
你舍不得死。
他冷笑着松开手。
你那个植物人弟弟的医药费...
话音未落,林晚已经翻过栏杆。
她坠落时银镯撞在铁艺装饰上,发出清越的铮鸣。
傅沉舟伸手只抓到一缕发丝,月光下像抓不住的流沙。
晚晚——!
重物落地的闷响惊飞了满园白玫瑰。
傅沉舟冲下楼时,看见林晚躺在花丛里对他笑。
她染血的手指正指着车库方向,监控屏幕上的傅明轩摘下了帽子——
那分明是个陌生女人。
暴雨冲刷着林晚身下的血泊,银镯滚落到傅沉舟脚边。
内侧刻字沾了泥水,变成模糊的舟覆。
第2章
消毒水的味道像冰冷的蛇,钻进林晚混沌的意识。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的剧痛,视线里是模糊晃动的白色天花板。
她想抬手,却发现手腕被柔软的束缚带固定着。
醒了!林小姐醒了!
一个陌生护士惊喜的声音传来。
林小姐
她蹙眉,这个称呼像隔着毛玻璃般不真切。
她是谁
记忆如同摔碎的镜子,只剩下一些锋利却无法拼凑的碎片——
玻璃花房的冷雨、刺耳的警报、碎裂的青瓷、还有…坠落的失重感,以及…一个男人惊骇欲绝的脸,那双眼睛…深得像寒潭…
我…是谁
她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您是林溪小姐啊。
一个穿着考究、面容和蔼的中年男人出现在床边,他胸前的铭牌写着王院长。
您遭遇了意外,从高处跌落,伤得很重。已经昏迷了三个月。幸好,您挺过来了。
林…溪
她喃喃重复,这个名字像一件不合身的外套,罩在空荡荡的灵魂上。
她试图在记忆的废墟里寻找林溪的痕迹,却只激起一阵剧烈的头痛,眼前阵阵发黑。
别着急回忆,林溪小姐。
王院长温和地安抚,眼神深处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
脑部受到撞击,暂时性失忆是正常的。您需要静养。这里是‘静心疗养院’,您会得到最好的照顾。
静心疗养院…
她环顾这间宽敞明亮、设施顶级的单人病房,窗外是修剪整齐的草坪和盛开的蓝花楹。
环境优雅宁静,却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拘束。
她不喜欢那些触感冰凉的高档丝绸被褥,反而下意识地蜷缩,渴望更粗糙、更温暖的棉布。
王院长看着眼前苍白脆弱的女人,想起傅董事长冷酷的指令:让她成为‘林溪’,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车祸重伤失忆。傅沉舟那边,我来处理。记住,看好她,也看好你自己的嘴。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
傅沉舟的劳斯莱斯幻影在雨夜的高速公路上狂飙。
车窗外的霓虹灯拉成模糊的光带,映照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下颌紧绷的线条。
三个小时前,他冲进车库,那个傅明轩早已消失无踪,只留下一个被丢弃的假发套和几枚陌生的脚印。
保镖查遍监控,只追踪到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瘦小身影翻墙而出。
废物!
他砸碎了方向盘,胸口的抓痕还在隐隐作痛。
林晚坠楼前塞进他口袋的东西…他掏出来一看,是一个小巧的U盘。
它像一个滚烫的烙铁,灼烧着他的掌心。
晚晚最后指向车库的眼神、那句你会后悔的、还有这个U盘…难道…他真的错了
悔恨和恐惧如同藤蔓,瞬间绞紧了他的心脏。
他从未如此害怕失去什么。
去仁和医院!再快!
他对着司机咆哮。
林晚坠楼后,是他亲自抱着她冲进手术室,守了三天三夜,直到傅董事长以雷霆手段压下所有消息,并将重伤未醒的她秘密转移。
手机疯狂震动,是父亲傅正霆的来电。
傅沉舟烦躁地挂断。
他现在只想立刻见到林晚,确认她的安危,哪怕她恨他入骨。
他要告诉她,他看到了替身,他知道有阴谋,他…错了。
口袋里的U盘再次硌到他。
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也许这里面有证据
能证明晚晚的清白,也能揪出幕后黑手!
他等不及了,立刻将U盘插入车载电脑接口。
屏幕亮起,显示的却是一堆看似普通的财务报表。
傅沉舟皱眉快速浏览,这是傅氏旗下某个子公司的季度报表…等等!
这数字不对!
他猛地坐直身体,这报表显示的资金流向…指向了非法洗钱
数额巨大!
落款处,竟然是他本人的电子签名!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这是个陷阱!
一个精心设计的、足以将他送入监狱的陷阱!
林晚为什么给他这个她是被胁迫的还是…这根本就是栽赃
刺眼的远光灯穿透雨幕,从对面车道直射而来!
一辆失控的重型卡车如同脱缰的野兽,冲破隔离带,朝着他的座驾狠狠撞来!
砰——!!!
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撕裂了雨夜。
世界天旋地转。
安全气囊爆开的瞬间,傅沉舟最后看到的,是手机屏幕上傅正霆再次打来的电话,以及副驾驶座上,那枚沾着泥泞和干涸血迹的缠丝银镯,它从林晚坠落的地方被他紧紧攥在手心,此刻正滑落下去,内侧的舟不覆三个字在碎裂的车窗光影里一闪而过。
剧痛淹没了他最后的意识。
一周后,静心疗养院
林溪小姐,今天感觉怎么样
一个温和的男声响起。
病床上的女人——
现在被称作林溪——转过头。
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站在床尾的男人身上。
他穿着干净的浅蓝色护工制服,身形高大挺拔,但脸色有些苍白,额角贴着一块纱布,一直延伸到发际线里,遮住了新缝合的伤口。
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像蒙着一层薄雾,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懵懂和谨慎。
好多了,谢谢。
林溪轻声回答。
她对眼前这个叫阿舟的新护工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尤其是他低头时的侧脸轮廓。
但她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医生说她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伴随的选择性失忆,遗忘的很可能就是导致她坠楼的痛苦经历。
阿舟笨拙但极其认真地帮她调整靠枕的角度,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弄疼她。
他拿起水杯,试了试水温才递给她。
当他靠近时,林溪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冷冽木质香气的味道。
这香气让她心脏莫名地抽痛了一下,像被细针刺中。
小心烫。
阿舟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
谢谢,阿舟。
林溪接过水杯,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他的手。
阿舟像被电击般猛地缩回手,眼神闪过一丝慌乱和…痛苦
他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怎么了头又痛了
林溪关切地问。
她知道阿舟也是一周前车祸送进来的病人,据说脑部受伤,导致了严重的顺行性遗忘——
他记得基本生活技能和常识,却忘记了关于自己身份、过去的所有事情,甚至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疗养院人手不足,加上他体格好恢复快,院长见他做事细致,便让他以护工身份做些简单工作,也算一种康复训练。
没…没事。
阿舟摇摇头,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但那笑容有些僵硬。
他看着林溪苍白却沉静的脸,看着她专注喝水时微微颤动的睫毛,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心疼与想要靠近的冲动在他空白的胸腔里涌动。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她是谁,但本能地,他想守护她,让她远离所有伤害。
阿舟不知道,他遗忘的正是他伤害眼前这个女人的滔天罪行。
林溪也不知道,这个让她感到莫名熟悉和安心的护工,就是那个将她推入深渊、害她失去记忆和身份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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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记得坠楼的恐惧,却忘了恐惧的源头就是他。而他,记得如何照顾人,记得心痛的感觉,却忘了自己为何会如此心痛。
病房门口,陈姨提着保温桶,透过门缝看着里面和谐的一幕,眼中情绪复杂。
她看着阿舟笨拙却温柔地给林溪掖被角,看着林溪对他露出毫无防备的、虚弱的微笑。
她攥紧了拳头,想起傅董事长冷酷的警告,也想起林晚坠楼前看向她时那充满信任和托付的眼神。
她悄悄放下保温桶,没有进去打扰,转身离开时,一滴浑浊的泪砸在光洁的地砖上。
她口袋里,藏着从林晚染血病号服里拆出来的、真正记录了部分真相的微型储存卡——
这才是林晚坠楼前真正想传递的信息,那个U盘,是傅董事长设下的双重陷阱。
第3章
静心疗养院的日子,像浸泡在温吞水里的琥珀,缓慢、宁静,包裹着一种虚假而易碎的平和。对于林溪和阿舟而言,彼此是这片茫然空白世界里唯一的锚点。
阿舟成了林溪专属的影子。
他记得她所有细微的偏好:早餐的燕麦粥要煮得软烂,加一勺本地蜂场的野蜜;午后晒太阳的最佳位置是西廊第三张藤椅,阳光正好能暖到膝盖又不会刺眼;她阅读时习惯在书页折个小角,他便默默找来精致的银杏叶书签替她夹好。
他的照顾细致入微,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笨拙。
他会笨手笨脚地帮林溪梳理她恢复光泽的长发,指尖偶尔擦过她耳后的肌肤,两人都会触电般微微一颤。
他会坐在她窗边的小凳上,捧着一本疗养院图书室翻烂的诗集,用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为她朗读叶芝或者聂鲁达。
当他读到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意昏沉…时,林溪会不自觉地看向他额角那道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疤,心脏深处泛起一阵莫名的酸楚和怜惜。
一天午后,阿舟发现林溪坐在小花园的石凳上,对着地上几片被园丁修剪下来的、边缘撕裂的芭蕉叶出神。
她无意识地用手指沿着叶脉断裂处轻轻描摹,眼神专注得近乎痴迷。
然后,她捡起一片叶子,回到房间,竟用护士站讨来的胶水和细线,尝试将断裂的叶脉连接起来。
她的手指稳定而灵巧,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韵律感。
你在…修它
阿舟站在门口,轻声问。
林溪吓了一跳,手中的叶子差点掉落。
我…我也不知道。
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
好像…看到破碎的东西,就想把它拼好。
她看着那片被粗糙修复的叶子,有些沮丧。
但做得不好,很难看。
不难看。
阿舟走近,拿起那片叶子,目光落在她纤细却蕴含着力量的手指上。
很神奇。像是…天生的能力。
他看着她的眼睛,补充道:像你一样。
林溪的脸颊微微发烫。
一种模糊的、带着暖意的画面在她脑中闪过:似乎是在一个堆满古旧物品的明亮房间里,阳光透过窗棂,她也是这样专注地低着头,指尖沾着某种金色的粉末…
旁边似乎有个模糊的身影在看着她,眼神温柔…
那身影的轮廓,竟和眼前的阿舟有几分重叠。
她猛地甩头,画面碎裂消失。
头痛袭来,她按住了太阳穴。
怎么了
阿舟立刻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想伸手扶她。
没事。
林溪避开他的手,声音有些慌乱。
只是…有点累。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她无法承受也无力理解的关切。
那晚,林溪梦见了火。
不是温暖的炉火,而是吞噬一切的、冰冷的蓝色火焰。
火焰中,一个青色的、布满裂纹的瓷器在灼烧,发出细微的悲鸣。
一个冰冷而愤怒的男声在火焰后咆哮:…只配被踩在脚下!
她伸手想抓住那个瓷器,指尖却被灼痛。
惊醒时,她浑身冷汗,心脏狂跳,手腕上仿佛还残留着被束缚的勒痕。
第二天,她精神恍惚。
阿舟推着轮椅带她去复健室做腿部肌肉训练。
路过一间空置的储藏室时,门虚掩着,里面堆放着一些废弃的旧家具。
林溪的目光无意中扫过角落一个蒙尘的硬纸箱,上面露出一角褪色的蓝色花纹。
她的呼吸骤然停止!
那个花纹…那个裂纹的走向…和她梦里那个燃烧的瓷器一模一样!
停一下!
她几乎是尖叫出声。
阿舟吓了一跳,立刻停住轮椅。
林溪挣扎着想站起来,阿舟连忙扶住她:你要做什么
那个…箱子里的东西…
林溪指着储藏室角落,声音发颤。
阿舟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进去,费力地把那个沉重的纸箱拖了出来。
拂去灰尘,里面赫然是一个被旧报纸包裹的、碎成几大块和一些小碎片的青花瓷器!
虽然布满灰尘,裂纹狰狞,但器型依稀可见是个盏。
林溪看着那些碎片,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剧烈的头痛排山倒海般袭来,伴随着无数尖锐的碎片化记忆——
冰冷的玻璃花房、红酒刺鼻的气味、男人暴怒扭曲的脸、还有瓷器摔在地上那令人心碎的脆响!
那个男人的脸…在记忆的碎片里晃动、扭曲,时而清晰得让她恐惧窒息,时而又模糊一片…
啊!
她抱住头,痛苦地蜷缩起来。
林溪!林溪你怎么了
阿舟惊慌失措,紧紧抱住她颤抖的身体。
看着我!深呼吸!
在她混乱痛苦的视线里,阿舟焦急担忧的脸庞,竟和记忆中那张暴怒的脸庞诡异地重合、分离、再重合!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猛地推开他,力气大得惊人:别碰我!走开!
阿舟被她推得踉跄后退,撞在墙上,愕然地看着她眼中陌生的、近乎惊恐的敌意。
他的心像是被狠狠捅了一刀,空白的脑海里第一次涌上一种强烈的、被彻底否定的痛苦和迷茫。
为什么他只是想帮她…
这一幕,被走廊尽头阴影里的王院长尽收眼底。
他眼神阴鸷,立刻转身拨通了电话:董事长,碎片被她看到了…反应很剧烈。‘林溪’的身份恐怕…不太稳了。那个护工阿舟…他看她的眼神,不对劲。
电话那头,傅正霆的声音冰冷无波:碎片处理掉。至于阿舟…他既然想当护工,就让他当个够。安排一下,让‘财务问题’烧到他身边。让他‘无意中’知道,自己可能是个在逃的‘经济犯’。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残忍的玩味。
人在绝境时,才会暴露本性。我倒要看看,一个‘经济犯’护工,和一个随时可能恢复记忆的‘孤女’,能演出什么好戏。
几天后,疗养院的公共休息室电视里,正播放着本地财经新闻。
主播用严肃的口吻报道:傅氏集团深陷洗钱风波,核心证据直指CEO傅沉舟…据悉傅沉舟本人自月前车祸后便下落不明,警方已介入调查…
屏幕上,赫然出现了傅沉舟清晰的照片和身份信息!
正在给林溪削苹果的阿舟,手中的水果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张英俊却冰冷的脸,那张脸…和他额角伤疤的位置完全吻合!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巨大的眩晕感袭来。
他…是傅沉舟
一个涉嫌巨额洗钱、被警方通缉的在逃犯
那些空白的过去,竟是如此肮脏和不堪
阿舟你怎么了
林溪担忧地看着他瞬间惨白的脸。
阿舟猛地回过神,对上林溪清澈关切的眼神。
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耻和恐惧瞬间淹没了他。
如果她是林溪,一个干净的、脆弱的、需要保护的孤女。
那他呢一个满身污泥、被通缉的罪犯!
他有什么资格站在她身边
他带给她的,只会是灾难!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眼神躲闪,充满了自我厌弃和恐慌。
没…没什么。我…我出去透透气。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林溪看着他仓皇的背影,又看看电视屏幕上那个叫傅沉舟的男人。
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萦绕心头。
为什么阿舟看到那个新闻反应如此巨大
为什么那个傅沉舟…给她一种说不出的、混合着恐惧和…恨意的熟悉感还有他额角伤疤的位置…
深夜,林溪因白天的事情难以入眠。
房门被轻轻敲响。陈姨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进来,脸上带着欲言又止的神情。
陈姨
林溪坐起身。
陈姨放下牛奶,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才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旧手帕紧紧包裹的小物件,塞进林溪手里,声音压得极低:小姐…真正的‘林溪’三年前就车祸去世了。你的名字…是林晚。这个东西…是你出事前,拼死藏起来的。千万别让任何人看见!特别是…阿舟!
她的手在发抖,眼中充满了恐惧和决绝。
我不能再多说了…保重!
说完,她匆匆离去,像一阵风。
林晚颤抖着打开手帕。
里面是一枚极其微小的、染着暗褐色干涸血迹的储存卡。
记忆的闸门仿佛被这个名字猛地撞开一条缝隙——
坠楼前,她将这东西紧紧攥在手心,塞进了病号服最隐秘的口袋…
这是她反击的唯一希望!
她紧紧攥住储存卡,指节发白。
阿舟…傅沉舟…洗钱…栽赃…囚禁…坠楼…无数碎片化的信息和情感在她脑中疯狂冲撞、撕裂。那个对她温柔呵护的阿舟,和记忆中冰冷暴虐的傅沉舟,以及新闻里涉嫌重罪的逃犯…三个截然不同的影像在她脑中激烈交战。
头痛欲裂,但一种冰冷的、带着恨意的清醒,如同破冰的利刃,正艰难地从记忆的混沌深渊中,刺透而出。
第4章
林晚。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在寂静的深夜里,终于打开了记忆最深处那扇沉重、布满血污的门。
储藏室那些青瓷碎片带来的冲击,陈姨颤抖着交付的染血储存卡,财经新闻里傅沉舟冰冷的脸与阿舟额角伤疤的重合…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痛苦碎片,在林晚这个真名被点亮的瞬间,轰然归位,拼凑出一幅残酷而清晰的真相图景。
玻璃花房的羞辱与囚禁、傅沉舟摔碎青瓷盏时狰狞的恨意、他掐着她脖子质问的窒息感、露台边那毫不犹豫的一跃…以及,坠楼前她塞进他口袋U盘时,那绝望中最后的一搏——
她本想给他的是陈姨最初传递、记录着傅明轩与替身接触视频的真证据,却被傅董事长调包成了栽赃的假账!
恨意,如同冰冷的岩浆,瞬间灌满了林晚的四肢百骸。
她攥紧那枚染血的储存卡,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却远不及心中万分之一。
窗外月色惨白,映照着玻璃上自己苍白而陌生的倒影——
林溪多么可笑的身份,一个傅正霆精心打造的囚笼!
她用疗养院公共电脑的备用接口读取了储存卡。
里面是一段清晰的监控录像:时间正是她坠楼前几小时,地点在傅家老宅书房。
画面里,傅正霆将那个栽赃用的U盘递给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冷酷地吩咐:…确保沉舟在情绪最失控时‘意外’发现它。车祸…安排得像意外。
紧接着是另一段音频,傅明轩带着哭腔的声音:爸!你为什么连大哥都要害嫂子是无辜的!
傅正霆的回答冰冷如铁:傅氏只需要一个听话的继承人。沉舟太像他母亲,优柔寡断,感情用事。至于林晚…她知道得太多了。
原来如此!
傅沉舟是棋子,她更是弃子!
傅正霆为了彻底掌控傅氏,不惜牺牲亲生儿子,也要将她这个绊脚石碾碎!
傅沉舟对她的伤害固然不可饶恕,但他本身,也陷在傅正霆精心编织的巨网里,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个认知,并未消解林晚的恨,反而像浇了一桶油,让复仇的火焰燃烧得更加冰冷而理智。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意。
傅沉舟,傅正霆…你们欠我的,该还了。
林晚做出了决定。
她将林溪的面具重新戴好,甚至戴得更深、更真。面对阿舟时,她收起了那日的惊恐和排斥,换上了比失忆时更甚的依赖和脆弱。
她需要他,需要这个护工阿舟的身份,作为她复仇棋盘上最重要的一枚活棋。
阿舟。
清晨,她叫住端着早餐、眼神依旧躲闪痛苦的男人,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和不安。
昨天…对不起。我做了很可怕的噩梦,吓到你了。
她伸出手,轻轻拉住他制服的衣角,像抓住唯一的浮木。
别离开我,好吗我…我只信你。
阿舟浑身一震。
他看着她清澈眼眸里映出的自己——
一个肮脏的、被通缉的经济犯。
巨大的羞耻感几乎将他淹没。
他不配!他根本不配她的信任和依赖!
他应该立刻滚开,离她越远越好!
然而,对上她眼中那全然的、毫无保留的信任,看着她苍白脆弱的脸庞,他拒绝的话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一种飞蛾扑火般的本能驱使着他,哪怕知道自己是火,会焚毁她,也贪恋这一刻靠近她的温暖。
他僵硬地点点头,哑声道:…好。我不走。
林晚心中冷笑。开始了。
她开始无意地向阿舟透露一些信息:
阿舟,你帮我看看这个新闻…傅氏集团…我总觉得很熟悉,好像…我以前在那里工作过
她不小心打翻水杯弄湿报纸,指着傅沉舟的照片困惑地问:这个人…额角的伤疤位置,怎么和你一模一样
她拿出那几片自己练习金缮的芭蕉叶,苦恼地说:要是能修好真正的古董就好了…我好像…以前是个修复师修过…青色的瓷器
每一次无意,都像一把钝刀,在阿舟混乱的记忆和认知上反复切割。
他头痛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一些模糊而痛苦的片段开始不受控制地闪现:女人的哭泣、玻璃碎裂声、刺鼻的红酒味、还有…坠落的失重感!
每一次闪现,都伴随着对眼前林溪更深的愧疚和无法言说的恐慌——
他觉得自己像个潜伏在她身边的定时炸弹。
转折发生在疗养院意外失火那晚。
电路老化引燃了西侧废弃的旧档案室,火势迅速蔓延,浓烟滚滚。
刺耳的警报声响彻夜空,一片混乱。
林晚的房间靠近火源!浓烟已经渗入!
林溪!
阿舟像疯了一样冲破人群,踹开她反锁的房门。
浓烟中,他看到林晚蜷缩在角落,怀里死死抱着一个陈旧的木盒——
那是陈姨遗落在她房间的,里面装着几片被精心修复、用金粉勾勒裂纹的青瓷盏碎片!
火光跳跃,映照着那金线修补的裂痕,也映照着林晚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疯狂恨意的眼神。
那眼神,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开了傅沉舟脑海中的混沌!
晚晚——!
一声撕心裂肺的、饱含着无尽痛苦和悔恨的呼喊,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不是林溪,是晚晚!
这一声呼唤,和他眼前林晚护着青瓷盏的姿态、那冰冷的恨意眼神,以及手腕上若隐若现的缠丝银镯…如同最后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傅沉舟记忆的枷锁!
海啸般的记忆瞬间将他吞没!
玻璃花房的囚禁、恶毒的羞辱、摔碎的青瓷盏、露台边她绝望的纵身一跃、还有她坠楼前塞给他U盘时那决绝的眼神…以及他车祸前最后看到的,她腕间滑落的、刻着舟不覆的银镯!
啊——!
傅沉舟抱着头跪倒在地,发出野兽般的痛苦哀嚎。
他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他是傅沉舟!
他是那个被父亲玩弄、被嫉妒蒙蔽双眼、亲手将挚爱推下地狱的畜生!
他所谓的经济犯罪,是父亲栽赃!
他最不可饶恕的罪行,是对林晚犯下的暴行!
林晚冷冷地看着他在地上痛苦翻滚、涕泪横流。
她缓缓站起身,抱着装有青瓷碎片的木盒,走到他面前。
火光在她身后跳跃,给她苍白的脸镀上一层冷酷的金边。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再无一丝林溪的脆弱:
傅总,好久不见。这场火,像不像你为我准备的那个…玻璃焚炉
傅沉舟猛地抬头,脸上混杂着未干的泪痕、烟灰和极致的痛苦与卑微。
他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被他伤害得体无完肤的妻子,他失忆后本能想要守护的林溪。
巨大的悔恨和绝望几乎将他撕碎。
晚晚…对不起…我…我…
他语无伦次,伸手想碰触她的衣角,却在看到她眼中冰冷刺骨的恨意时,颓然缩回。
他有什么资格求原谅
对不起
林晚轻笑一声,那笑声在火场警报的映衬下格外瘆人。
傅沉舟,你的‘对不起’值多少钱够不够买我碎掉的骨头够不够赎回你摔碎的‘定情信物’
她轻轻抚摸着木盒里的青瓷碎片。
看看这金缮,多美。可惜,人心碎了,金粉也填不满。
她俯视着他,像女王俯视匍匐的罪人。
想赎罪那就继续当你的‘阿舟’吧。用你这双曾经锁住我的手,好好‘伺候’我,直到…游戏结束。
傅沉舟恢复了所有记忆,却在林晚面前,继续扮演那个卑微的护工阿舟。
这比单纯的失忆痛苦千万倍。
每一次为她递水、掖被角、忍受她刻意刁难的言语,都像在滚烫的刀尖上跳舞。
清醒地看着自己如何被恨意凌迟。
傅沉舟在日复一日迅速消瘦。
他看着林晚冷静地布局,看着她眼中越来越盛的恨意与决绝,心如死灰。
他知道自己罪无可赦,也明白林晚的复仇不会停止。
一个疯狂的赎罪念头在他心中滋生。
一天,他帮林晚整理她那些修复工具,看到了角落里一个小型的、用于试验陶瓷烧制温度和釉色的高温焚化炉。
他停住了,目光死死盯着那紧闭的炉门。
炉壁上温度表的最高刻度是40℃(安全试验温度)。
晚晚…
他忽然开口,声音嘶哑干涩,不再掩饰。
这是他恢复记忆后,第一次在她面前摘掉阿舟的面具。
林晚擦拭青瓷碎片的手一顿,没有抬头,眼神却骤然锐利。
我知道…我做什么都无法弥补。
傅沉舟走到焚化炉前,手指抚过冰冷的炉门。
这炉子…最高能到40度,对吗
林晚冷冷地看着他,不置可否。
傅沉舟忽然对她露出一个极其惨淡、却带着解脱意味的笑容:你说人心碎了,金粉也填不满。那…如果我把自己也变成一件需要修复的‘残次品’呢
在林晚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他猛地拉开了焚化炉的炉门!
灼人的热浪瞬间扑面而出!
他没有丝毫犹豫,一步跨了进去,反手关上了炉门!
留下一句嘶哑的、带着绝望期待的话,透过厚重的炉壁闷闷传来:
现在…我和你修复的残片一样了…你能修修我吗
第5章
时间在焚化炉沉闷的嗡鸣和灼热的气浪中仿佛凝固。
林晚抱着冰冷的青瓷碎片盒,站在离炉门一步之遥的地方。
炉壁上的温度表指针,正颤巍巍地越过35℃,逼近40℃的安全临界线。
炉内传来傅沉舟压抑不住的、痛苦的闷哼,像濒死的野兽。
那声音穿透厚重的炉壁,狠狠撞击在林晚的心口。她眼前闪过无数画面:
玻璃花房里,他摔碎青瓷盏时狠戾的眼神。
露台边,她纵身一跃时他惊骇欲绝的脸。
疗养院里,阿舟笨拙却温柔地给她读诗时,额角纱布下专注的眉眼。
火灾那夜,他冲破浓烟踹开房门,看到她抱着青瓷碎片时,那一声撕心裂肺的晚晚——!。
以及此刻,炉门关闭前,他眼中那片绝望的、近乎卑微的期待。
恨意依然在血液里奔流,像冰冷的河。
但在这条冰冷的河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沉了下去,又有什么东西挣扎着浮了上来。是怜悯是不忍还是…那被她强行冰封,却从未真正死去的,对阿舟的…一丝牵绊
疯子…
林晚咬着牙低语,指甲深深抠进木盒边缘。
她应该转身就走,让他为这愚蠢疯狂的赎罪付出代价!
这才是最彻底的报复!
她的计划已经铺好,傅明轩在瑞士准备的证据、那幅藏着致命信息的清代山水画即将在傅氏慈善拍卖会上亮相…
她不需要他了!
炉内的闷哼变成了短促的呛咳,温度指针逼近40℃红线!
人体长时间处于这种高温高湿环境,足以导致严重脱水、器官损伤甚至休克死亡!
就在指针即将触线的瞬间,林晚的目光死死锁定了炉壁上一个不起眼的,用于紧急降温的蓝色物理按钮——那
是她申请设备时,特意要求加装的、独立于电路的安全阀。
一个文物修复师对不可逆损伤的本能恐惧,在此刻压倒了复仇的冰冷快意。
砰!
一声闷响,不是爆炸,是林晚用尽全身力气,一拳狠狠砸在那个蓝色按钮上!
嗤——!
大量低温惰性气体瞬间从炉壁四周的喷口汹涌注入!
灼人的热浪被迅速压制,温度表的指针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拽回,急速下跌。
林晚踉跄后退一步,剧烈喘息,仿佛砸下那一拳耗尽了她所有力气。
她看着温度跌至安全范围,听着炉内痛苦的呛咳渐渐变成虚弱的喘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如释重负的颤抖。
她没有打开炉门。
只是冷冷地对着里面说,声音因紧绷而沙哑:
傅沉舟,你的命,现在是我的。在我允许你死之前,你连死的资格都没有。给我活着,好好看着…我是怎么把你们傅家的遮羞布,一块、一块撕下来的。
炉内一片死寂。
片刻后,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带着无尽疲惫和某种奇异解脱的回应:
…好。
三天后,傅氏集团年度慈善拍卖暨战略发布会,万众瞩目。
傅正霆志得意满,以力挽狂澜的姿态站在聚光灯下,宣布傅氏已摆脱洗钱风波阴影,并将拍卖数件珍贵藏品用于公益。
压轴拍品,正是林晚修复的那幅清代山水画。
当画卷在台上徐徐展开时,傅正霆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画中原本幽静的山谷深处,赫然用极其精妙的金缮技艺,勾勒出几行若隐若现的微缩字迹!那是傅明轩提供的,傅正霆挪用巨额慈善基金,操纵股价的核心证据目录编号!
这是诬蔑!保安!关掉屏幕!
傅正霆失态怒吼。
但已经晚了!台下特邀席上,林晚缓缓站起。
她不再是疗养院里苍白脆弱的林溪,而是一身利落黑色套装,面容沉静如冰,眼神锐利如刀。
她手中拿着一个微型投影仪。
傅董事长,别急着关。
林晚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全场。
好戏,才刚刚开始。
投影光束打在大屏幕上,瞬间切换!一段清晰的监控录像开始播放:
傅家老宅书房,傅正霆将栽赃U盘递给鸭舌帽男人,下达车祸安排得像意外的指令。
疗养院林晚房间,傅沉舟跪在地上,痛苦地对着林晚忏悔:…是我瞎了眼!是我亲手把你锁在花房,是我摔碎了青瓷盏逼你跳楼…晚晚,我该死!
傅明轩在瑞士的视频连线,展示原始P图文件及发送IP地址——
直指傅正霆的私人服务器:爸,你连亲儿子都要算计,连无辜的大嫂都要害死吗
全场哗然!
闪光灯疯狂闪烁!
傅正霆面如死灰,被蜂拥而上的记者和便衣警察包围。
一片混乱中,傅沉舟从后台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他脸色依旧苍白,身形有些摇晃,但眼神却是一种近乎平静的决绝。
他无视所有镜头和惊呼,一步步穿过人群,径直走到林晚面前。
在无数目光和镜头的聚焦下,傅沉舟没有丝毫犹豫,双膝一弯,重重地跪在了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
跪在了林晚面前!
晚晚!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喧嚣。
所有罪孽,我认。所有后果,我担。傅氏欠你的,傅家欠你的,我这条命…也欠你的。
他抬起头,眼中是血丝遍布的疲惫,却也有一丝尘埃落定的解脱。
我任凭你处置。只求你…别再恨。
他最后一句轻得像叹息,只有林晚能听见。
林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如今卑微跪在她脚边的男人。
看着他额角那道因她而起的伤疤。
恨吗依然恨。爱吗早已灰飞烟灭。
但此刻,看着他眼中那片死寂的平静,看着他替傅家,替他自己承担一切的姿态,她心中翻涌的,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的疲惫。
她弯腰,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那个装着金缮青瓷盏的木盒。
在傅沉舟痛苦闭眼的瞬间,她却没有砸向他,而是将那个布满金色裂痕的瓷盏,高高举起。
诸位看清了。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之力。
这裂痕,叫金缮——用生漆混金粉修补残缺。匠人以此赋予破碎之物新生,甚至比完整时更显珍贵。
她的目光扫过跪地的傅沉舟,扫过被警察带走的、面如死灰的傅正霆,最后定格在闪烁的镜头上:
可惜,人心不是瓷器。
话音落,她手指一松!
哗啦——!
那凝聚着她无尽心血、象征着他们破碎过往的青瓷盏,在傅沉舟脚边轰然迸裂!
飞溅的碎片和金色的漆线,如同散落的星辰,也如同彻底斩断的过往。
傅沉舟身体剧震,看着脚边再次碎裂的定情信物,仿佛自己的心也随着这声响彻底粉碎。他喉头滚动,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林晚不再看他,踩着满地的碎瓷片,径直走向发布会大厅那扇大门。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决绝。
经过他身边时,麦克风精准地捕捉到她轻若耳语,却足以让全场屏息的一句话:
你跪碎这片金(靳)也没用,因为我姓林——不叫‘原谅’。
大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所有的喧嚣、灯光,以及…那个跪在碎片中被全世界遗弃的身影。
傅氏帝国在丑闻中崩塌。
傅正霆锒铛入狱。
傅沉舟变卖所有个人资产填补傅氏窟窿,支付林晚弟弟天价医疗费后,主动向警方交代了曾对林晚实施的非法囚禁等行为,等待法律的审判。
林晚回到了她阔别已久的文物修复工作室。
窗外阳光正好,洒在斑驳的工作台上。
她拿起一件需要修复的残破陶俑,指尖沾上特制的粘合剂,动作稳定而专注。
工作台上,安静地躺着两样东西:
一枚被高温稍稍灼变形、却依旧闪着银光的缠丝镯子。
一部静音的手机,屏幕亮着,是傅明轩发来的最新信息:
嫂子,当年P图的原文件发送终端…是我爸的书房主机。但监控记录显示,车祸前一小时,大哥曾闯入书房试图找爸对质,可能…看到了原始文件。他后来的失控…也许不全是误会。
林晚的目光在信息上停留了几秒,又移向那枚银镯。
炉火的高温在镯身上留下了几道扭曲的痕迹,内侧舟不覆三个字,被熏染得有些模糊。
她拿起镯子,将它轻轻放进了一个铺着绒布的抽屉里,合上。
没有再看。
窗外,暮色渐起。
工作台上的陶俑,在她灵巧的手指下,断裂的痕迹正被一点点填补、抚平。
金色的粘合剂在裂缝中流淌,在夕阳下折射出细碎而温暖的光芒。
碎光难重圆。
但余烬深处,或有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