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死囚神甲护主
燕归寒被打入死牢那日,长安城的匠神传说彻底熄灭。
没人知道,皇帝亲自将他定为死囚时,在他耳边留下密诏。
为吾儿造一副神甲,若能护她挡灾,刑期可缓。
祭天台上突厥刺客的弩箭射向公主心脏时,死囚徒手撕开了囚衣。
紧贴皮肉的内甲瞬间绽开红光,硬生生弹碎了那支戮城重弩。
当刺客的毒针泼向公主面门,他翻身挡下,甲片微鸣吸尽锐针。
火油倾倒的刹那,燕归寒把公主护在身下,幽蓝寒光瞬间吞噬火焰。
突厥刺客惊骇退后:这死囚穿的是什么
崔兵部尚书冷笑着搭上暗箭:不过是前朝破甲……
箭离弦的刹那,燕归寒竟徒手折断刺客剑尖反射而出。
箭尖精准贯穿崔尚书心腹咽喉的瞬间,他看见了公主胸前龙鳞甲内刻的标记。
——那是消失百年的墨燕暗纹,皇家至秘亲军龙鳞卫的独属印记。
长安城的秋,像是被一桶腥臊的浓血泼过。天阴沉得发黑,没有一丝活气,风卷起街角的落叶残灰,呜呜咽咽,如同妇孺压低的啜泣。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朽木混着劣质香料燃烧的味道,那是为了掩盖某种更深的腐臭——祭天台的方向传来的,恐惧与血的气味。
2
天牢深处的密诏
天牢最深处,燕归寒被几道手臂粗的铸铁锁链钉在冰冷的石壁上。这里没有光,只有水滴从看不见的角落跌落,砸在同样看不见的水洼里,发出单调而死寂的响动。镣铐深深陷进他脚踝和手腕的皮肉里,磨出的暗红血痂早已干涸发黑,与污浊汗渍混在一起。他瘦得只剩骨架,深陷的眼窝里,眼珠却像蒙尘的琉璃,透着一股死水下的冷光。嘴唇因长久缺水干裂出几道血口子。乱发纠结如枯草,遮盖不住他嶙峋脸颊上一道狰狞翻卷的烫疤——那是他罪孽的一道模糊烙印。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重而压抑。几个狱卒走到牢门前,带着嫌恶和一种奇异的、看着待宰牲畜般的眼神看着燕归寒。燕大匠,其中一个狱卒扯着公鸭嗓子,语气里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某种扭曲的惋惜,‘十棺之礼’的时辰到了,您是压轴的大角儿,给您留了最靠天枢的‘好位置’。
另一个狱卒一边费力地打开那层层叠叠、锈蚀不堪的重锁,一边嘟囔:何苦来哉空有一身惊鬼神的本事,偏生犯下那等泼天大祸……老燕家几辈子的脸,都让您一个人丢尽了。
十棺之礼。这词本身就像一枚浸透尸毒的钉子,钉在每一个囚徒的心上。这是朝廷震慑天下、用以平息天怒的血腥祭祀,十副特制的薄皮棺材,代表着十名死囚将被以最残酷的方式,在祭天台上被天狼吞噬,片片血肉,形销神灭。
沉重的牢门被猛地拉开,锁链的摩擦声刺耳欲聋。两个强壮的狱卒不由分说地冲进来,粗暴地解开一部分锁链,冰冷的指爪般的手死死钳住燕归寒几乎只剩骨头的胳膊,将他拖拽下来。
燕归寒像一块破败的抹布被拖着前行,脚镣拖在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哗啦、哗啦声,每一步都伴随着皮肉被冰冷铁链刮蹭带来的麻木钝痛。他垂着头,视线模糊地扫过牢房深处角落。那里,几片粗糙的木料、一截不知名禽类的粗羽、半卷残破焦黄的图纸被胡乱丢弃着——这些是他曾经试图向狱卒讨要、想弄些无用玩意儿聊以自慰的材料,最终只换来几声鄙夷的哂笑和随手掷入角落的动作。这些旁人眼里的垃圾,于他而言,却是荒芜死寂中唯一能证明呼吸尚在的残片。
穿过幽长如地狱喉咙的甬道,前方豁口处投来惨白的光晕,隐隐传来其他死囚惊恐绝望的哀嚎和求饶声,一声声凄厉得能扯断心肠。
就在这绝望的噪音背景中,一阵完全不同的脚步声骤然切入。它极其轻微,近乎无声,却带着一种阴冷的重量,瞬间压过了周遭所有的喧嚣。光线黯淡处,一队身穿深青色内侍袍服、面白无须的宦官,如同从冰冷墓穴里钻出的石俑,沉默地鱼贯而入。为首者面颊瘦削似刀,嘴唇抿得不见一丝血色,一双毫无温度的眼珠在昏暗中扫视一圈,如同看一堆待处理的死肉。他的目光最终落到刚刚被拖拽到甬道出口的燕归寒身上。
那为首宦官抬起手,一枚明黄的卷轴在幽暗中展露一角刺眼的金黄,其上盘踞的龙纹在微弱光线里也仿佛活了过来,狰狞欲噬。
罪囚燕归寒,听旨!
尖利冰冷的声音陡然响起,盖过了一切混乱,仿佛能冻结所有活气。
燕归寒被狱卒强制按跪在冰冷的石地上,额角几乎触到粗粝泥尘。他艰难地抬了抬眼,看向那枚象征着至高皇权的明黄。
圣躬谕:燕氏贱奴,孽心难除,身负滔天罪戾,天厌之,自当领十棺之刑,供飨天狼!宦官的声音毫无起伏,像在诵读流水账簿,念尔祖辈曾执杵于将作,偶效微劳于内府,陛下法外开恩,格外赐尔一次机缘。宦官的声音顿了一刹,那双死水般的眼珠,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被按跪在地的燕归寒,准尔于处决之前,重操旧业。以天牢角室为坊,取库中‘废料’,竭尽心力,替……长公主殿下,打造一具‘护身之物’。若此物能在刑台之上,为殿下挡得一灾,稍却祸殃……或可稍缓尔刑,赐尔全尸。
周遭一片死寂。稍缓全尸这恩典何其凉薄讽刺!但跪在后面的崔尚书眼底却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警惕与冷意。
另一名同样穿着宫廷服色的中年男子,却并非宦官,从宦官队列的阴影中悄然步出。此人面色沉静,眼神内蕴如幽潭,正是那传递皇帝另一道密谕的秘旨官。他的目光似有深意地与燕归寒浑浊却异常清亮的眸子极快地对视了一瞬。
随即,不等崔尚书等人反应,秘旨官沉声开口:燕归寒,陛下天恩浩荡,你可愿把握这最后生机
喉咙里火烧火燎地痛。燕归寒艰难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血丝渗出咸腥。他没有理会那虚妄的浩荡天恩,声音嘶哑得像砂纸在铁皮上刮擦:材…料……
秘旨官微不可察地颔首:说。
将作监南库……燕归寒咳了两声,肺部如同破风箱扯动,最深处……第七排……陨星铁碎片,第六排……黑琉晶砂……角落……积灰的赤铜元母渣……还有……他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忆最细微的尘埃,乙字库,废弃箭簇熔块里……混着的银丝茧线残段……
一旁兵部崔尚书身后的一个心腹幕僚终于忍不住冷笑出声,轻蔑又大声:尽是些废弃下脚料!堆了不知多少年,狗都不屑扒拉的玩意儿!大人,这厮怕不是失心疯了,妄图用此等秽物炼器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耽误行刑吉时!
崔尚书没说话,嘴角却紧绷出一丝冰冷的弧度,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与一丝放心——废物,终究是废物。
秘旨官却面无表情:准。时间有限,速办!立刻有侍卫领命飞奔而去。
燕归寒喉咙滚动一下,艰难地继续:公…主殿下……需在……我能见处……
他的目光,越过污秽的囚服和冰冷的铁镣,似是无意又似是执拗地落向甬道尽头那一缕越发惨白的光——通向祭天台的方向。
嗯崔尚书终于出声,低沉威严,带着不容置喙的压力,得寸进尺阶下囚徒,也敢妄议宗室帝女行止你想做什么
秘旨官却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盖过了崔尚书的威严:陛下口谕,言及工匠施为所需‘天时地利’。既为公主打造护身器,或需时刻体察殿下气象所适崔尚书,圣意难测,莫要轻断。他话语轻飘飘地将一顶莫揣圣心的大帽子,无声无息地扣了回去。
崔尚书脸色瞬间铁青,眼神凶狠地刮过秘旨官和如同枯木般跪着的燕归寒,喉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梗住,却终究只发出一声压抑冷哼:允!速去准备那静室!本官倒要看看,你能弄出什么‘花’来!他拂袖转身,将满腔戾气压回腹中。
3
龙鳞逆火甲现世
燕归寒被扔进一间堆满腐朽木料的杂物间角落。四面墙壁斑驳脱落,唯一的光源来自高处一掌见方、嵌着粗铁条的窗洞。寒风裹挟着祭天台方向越来越浓的血腥气和死寂哀嚎钻入,几乎无孔不入。空气中浮动着木屑和铁锈混合的呛人尘埃。
他面前,一个污糟的木盆里,杂乱地堆放着些东西:几块黯淡无光、布满孔洞仿佛随时会碎裂的陨铁碎块;一把混杂着石子和泥垢、颜色脏污的黑乎乎晶砂;一滩凝固发黑、还沾着泥土的赤红色铜矿石粉末渣滓;还有一小团几乎纠缠成乱麻、沾满油腻、难以分辨原本颜色的金属细丝残段——燕归寒所说的银丝茧线残段。
兵部的人只留下一句刻薄的静待匠神大作,便将生锈的铁门哐当一声死死锁住。门外,还有两名手持长戟的兵卒杵在那里,如同两尊无情的门神。他们的眼珠透过门上巴掌大的观察孔洞,带着赤裸裸的戒备、猎奇和一丝丝等着看好戏的恶意,牢牢钉在燕归寒身上。
寒风像刀子切割着燕归寒裸露在外的皮肤。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蜷缩着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断裂过般的钝痛。他艰难地伸长手臂,将那个破烂的木盆拖到脚边。枯瘦、指节粗大且布满厚茧和无数细碎旧伤的手指,颤抖着抚过那些材料。
指尖在触碰到那块最黑沉、最坑洼的陨铁时,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指腹在那粗糙冰冷、看似毫无价值的表面反复摩挲,仿佛在聆听材料内部沉睡了千万年的记忆之声。一丝极其细弱的、奇异的脉动感顺着指尖传来,稍纵即逝。
锁链声哗啦一响。李昭华长公主被两名面色板正、眼神却隐含戒备的宫女护送了进来。她一身素锦常服,质地贵重,却显得格外冷清,腰间束着一条银灰色的绦带,衬得本就冰雪般清寒的眉眼更添几分生人勿近的凛冽。精致的脸庞紧绷着,毫无血色,下颌线条极其生硬。面对这死气弥漫的天牢,面对这即将为她打造护身物的死囚,巨大的屈辱感和被当作祭品般的绝望让她紧紧抿着苍白的唇瓣。她甚至不愿意正视角落那个形容枯槁、散发着牢狱恶臭的男人。
她被安置在距离燕归寒约莫两三丈远的一张简陋、明显是临时搬来的破木椅上。宫女像两根沉默的木桩,一左一右牢牢夹着她。李昭华挺直了背脊,目光越过燕归寒低伏的头颅和那盆垃圾,茫然又冰冷地投向墙壁上那一小块唯一能见到灰白天空的窗洞。外面的惨嚎声正渐渐变成濒死的呜咽,如同鬼哭。
室内死寂得可怕,只有寒风的呜咽和时断时续、远处传来的绝望惨叫声。门外兵卒沉重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燕归寒对此一切充耳不闻。他的手指开始在那一盆狼藉中翻动、拣选。动作迟缓得如同耄耋老人,带着一种近乎濒死的沉重感。
他开始用力搓揉那一把混杂着石子和泥垢的黑琉晶砂。污浊的粉末沾满他粗粝的手掌,随着搓揉的动作簌簌落下黑色的粉尘。接着他拿起那块最不起眼的陨铁碎片,指甲沿着某些极其细微、近乎天然形成的纹路掐刮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他甚至还费力地拿起一根废弃木料上生锈的铁钉,就着硬木板用一块碎石磨去其上的锈斑。
时间在死寂的、令人窒息的重复中流过。
李昭华从一开始的木然和极力忽视,到目光终于被角落里那单调、怪异、几乎毫无意义的动作不自觉吸引。那缓慢搓揉黑砂的动作,那指甲掐刮铁片的尖响,那磨铁钉的反复……这些都太怪异了,怪异得透着一股歇斯底里的疯癫。这死囚,用这些污秽下脚料,在干什么他真的以为靠这个能挡灾能换来全尸荒谬!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她心底翻涌起一股混杂着恐惧的滔天怒气,冰冷的指尖几乎要掐进掌心。那指甲刮铁的声音如同锈蚀的锯子在反复切割她的神经末梢。
门外的兵卒也看腻了这无声的闹剧,最初的警惕被长时间的、毫无波澜的重复磨成了更深的鄙夷和一种被愚弄的烦躁,观察孔里那目光变得越发不耐和恶毒。
就在这几乎让所有人都绷紧到极点、随时可能爆发吼叫或转身离去的临界点——
燕归寒一直低垂着的头猛地抬起!那双一直如蒙尘琉璃般浑浊的眼眸,刹那间爆射出一种无法形容的凌厉凶光!疲惫、病态、枯槁瞬间被一种近乎疯狂燃烧的锐意驱散!他口中发出一声压抑到极点后陡然爆开的、野兽般的低吼!左手闪电般抓起木盆里那团纠结的银丝茧线残段!
右手化掌为刀!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道和角度,带着破空的尖啸,狠狠劈在那块他反复掐刮过纹路的陨铁碎片之上!
铮——!!!
一声完全超出所有人想象的、清脆高亢如同金玉断裂般的震响!在这狭小的石室里骤然炸开!那声音极其尖锐,蕴含着一股穿透耳膜的金属暴戾之气!
靠近观察孔的一个兵卒猝不及防,被这近在咫尺的异响震得耳膜剧痛,脑袋嗡的一声,本能地发出一声短促痛叫,猛地捂住了耳朵!
李昭华也是全身剧震!心脏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擂了一下!那双一直冰冷的、甚至带着憎恶的眸子瞬间瞪大,瞳孔深处被这骤然的金属爆响完全点燃!骇然地望定角落里那个如同凶兽苏醒的男人!
那块被燕归寒掌刀劈中的、遍布坑洼的陨铁碎片,应声而裂!并非碎裂,而是沿着他指甲掐划出来的细微纹路,极其精准地、如同最锋利的刀切过豆腐一般,被劈成了大小不一的几块!其中最小一块,棱角分明,边缘在幽暗光线下竟折射出令人心悸的锋利寒芒!如同从这废物的核心中,剖出了一点孕育的凶星碎片!
这陡然而起的炸裂声响和那废铁中绽放出的寒光,瞬间点燃了死寂冰冷的斗室。燕归寒那双骤然亮如凶兽的眼眸里,再无半分枯槁与萎靡,只剩下一种纯粹到极致的、近乎癫狂的专注与暴烈燃烧的力与火!
劈开的陨铁碎片尖锐的边缘,带着一种决绝的力道,被他猛地扎向自己干枯腿侧一块稍软的死肉!鲜血瞬间涌出!血珠溅落在那些搓揉出的黑琉晶砂粉尘上!
你做什么!李昭华身后的一个宫女被这自残般的举动惊得失声低呼,声音带着骇然与不解。
燕归寒置若罔闻。沾着血的手指以恐怖的速度搅拌着黑砂与血混合的污浊!血迹晕开,那原本脏污的粉末竟在吸食了鲜血后,开始泛出一种诡异的、不祥的暗红色光华!他沾血的指头随即闪电般捻起那根刚刚磨去锈迹的铁钉!
身体猛地前扑!姿势怪异地蜷缩!他几乎将自己整个身体当作熔炉的燃料压榨出来!枯瘦的身体爆发出骇人的力量与速度!
叮!叮!当!当!!!
连绵不绝的、越来越急骤、越来越狂野的铁锤敲击锻造声如同暴雨砸向铜盆!彻底淹没了石室中所有其他的声音!每一击都精准地落在不同的陨铁碎块和磨尖的铁钉之上!每一次敲打都伴随着血点飞溅!
锤击并非来自真实的铁锤!是他的指节!是他的肘尖!甚至是他额头猛地撞向地面的瞬间!用身体一切坚硬的骨骼部位作为冲击点!用那点磨尖的铁钉当作引导力量的锤引!每一次撞击都带起骨节摩擦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和血肉砸在硬物上的沉闷响动!
那些陨铁碎片就在这匪夷所思、以身为锤以血引路的狂暴锻打下,迅速地变形、软化!那一点最初劈出的锋锐星核碎片光芒尤其炽盛,如同一点熔化的银色光点,被其他陨铁融液贪婪地吸收、包裹!
李昭华死死攥紧了椅子破旧的扶手!指骨因为用力而根根泛白!她整个人完全凝固了!先前对这个死囚的所有鄙夷和绝望被眼前这颠覆常理、充满了原始野蛮与诡异精湛的一幕冲击得七零八落!那血与铁屑、砂尘混合的腥味刺激着她的鼻腔,那狂风暴雨般的骨血撞击声锤打在她的耳膜,震得她心房狂颤!这不是人!是一只在绝望深渊里以燃烧自身为薪柴也要锻造出爪牙的困兽!一股寒意混着无法言喻的悸动,顺着她的脊椎骨窜上来。
门外两个兵卒也彻底呆住!从观察孔中看到的景象已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理解极限!那个死囚每一次撞击、每一次血肉模糊的动作,都伴随着骨骼可能碎裂的可怕声响,溅起的血点甚至能打到观察孔的孔壁上!
妈的……疯子……真是疯子!另一个兵卒喃喃咒骂,下意识后退了小半步。
时间在这纯粹的暴烈燃烧中失去了意义。
当木盘里所有的黑琉晶砂已彻底染成肮脏的血红,当所有大小陨铁碎片都在那无数次自残式的撞击下扭曲连接成一团模糊的金属胚体时,燕归寒的动作猛地停滞!
他像是被一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噗地喷出一口暗红色的血雾!身体剧烈地摇晃着向后倒去,重重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汗水如同被浸透的溪流,混杂着血污在他脸上、身上肆意流淌。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破风箱扯动的呼哧声,每一次呼气都喷出淡淡的血沫腥气。刚刚那如同凶神附体的状态瞬间消褪,只剩下一具几乎散架的枯骨、一片狼藉的血肉和那双再次迅速浑浊下去、深陷的眼窝。
他身前那一堆污秽破烂的材料中,赫然躺着一件尚未定型、却散发着森然气息的奇异内甲雏形!它是如此的粗糙原始,由无数扭曲的金属块和条带强行焊接锻合而成,表面沾满干涸的血污和晶砂碎屑,边缘带着锋利的棱角,毫无美感,只有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野蛮与绝望求生的疯狂意志!
李昭华几乎是屏住呼吸望着那件东西。那粗糙的甲片棱角在幽暗光线下反射出血与铁的冷光,每一个拼接痕迹都仿佛烙印着方才那场非人的搏杀。恐惧如冰冷的藤蔓缠上心脏,可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也在疯狂蔓延——亲眼见证野蛮诞生于绝望的震撼。
窗外传来的惨叫声骤然拔高,尖锐得像是濒死野兽最后的撕裂喉咙的嚎叫!接着,是某种沉重闸刀落下、切割血肉筋骨的闷响!然后是数道同样凄厉的短促悲鸣,如同链条般接连断裂!
第九副棺材被血腥填满的信号!如同催命的丧钟敲响!十棺之仪,终于轮到了压轴之人——燕归寒!
铁门外骤然响起兵卒粗暴的砸门声,伴随着声嘶力竭的、充满不耐和嗜血气息的催促:
时辰到了!拖出来!下一个该你了,燕归寒!
祭天台下,血的气味浓得如同化不开的铁锈块,沉沉压在所有人的口鼻之上。九具残破不堪的躯体被胡乱塞进简陋的薄皮棺材,尚未完全咽气的神经抽搐还偶尔带动沉重的棺盖发出闷响。粘稠、暗红的血顺着简陋木板的缝隙和棺底汩汩流出,将高台下的黑石地面染得粘腻湿滑。一排排观礼的朝廷大员、功勋贵戚穿着厚重的朝服或华贵裘服,脸色在浓重的血腥气中都有些发白,不少女眷用手帕死死捂住口鼻,眼中是掩不住的惊惧。
观礼台主位一侧的高阶上,设着相对独立的几席。居中一把宽大的檀木扶手椅上,端坐着身着紫袍、面沉如水、气势渊渟岳峙的兵部尚书崔元稹。他面容精瘦,眼窝微陷,鹰钩鼻在挺括的紫袍映衬下显得格外冷峭,目光锐利而缓慢地扫过混乱血腥的刑台,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抿着,仿佛眼前的一切残酷不过是计划中的流程。在他左手侧略靠后的位置,坐着神情略显疲惫但目光始终隐含精光的秘旨官。而崔元稹的另一侧隔了一张小几,则是长公主李昭华。她被安置在一张铺着锦垫的雕花木椅中,脸色比这阴霾的天空还要惨白,紧紧靠着椅背,脊梁挺得笔直,却掩不住那份摇摇欲坠的惊悸。她身上裹了一件并不合身的厚斗篷,内里仍只是适才那件素锦常服。只有她自己知道,紧贴着最里层、冰冷得如同活物鳞片般硌在皮肉上的,是那件从死囚血肉中诞生的……龙鳞逆火甲。
巨大的祭天高台上,刽子手正在清理刑具。那是些布满暗色血痂的带钩利刃、锯条和巨大的石槽,象征着对天狼的血腥供奉。台中央,被几道粗重铁链锁着的燕归寒显得异常渺小。深秋寒风卷着血腥和硫磺气息,吹动他褴褛的囚衣,露出底下紧贴皮肉的护甲。暗沉色金属表面沾满了牢狱污垢和风干的暗色血斑,甲片棱角粗糙,毫无光华,在昏暗天光下就像一块刚从矿坑挖出、未经打磨的丑陋铁板直接拍在他身上,冰冷而死寂。唯有近距离才能看到,甲片缝隙里似乎渗入了些诡异的深红色,仿佛吸饱了陈旧的血。
嘿,瞧见没那死囚身上还挂着块废铁疙瘩呢!
将作监的废料哈哈!兵部还真是‘慷慨’,给了这么块破烂挡煞
可惜了燕大匠的名头,最后还是弄出这么个玩意儿糊弄阎王
死囚就是死囚,到临了还要耍弄些可笑把戏!
为公主挡灾靠它我看是嫌公主殿下死得不够利落吧!
台下低低的议论、混杂着不加掩饰的嘲笑和鄙夷,如同冰冷浑浊的河水,不断拍向高台上的公主和台中央的死囚。
崔元稹端起青瓷杯,慢条斯理地撇着浮沫,嘴角终于扯出一丝刻薄的冷笑。秘旨官垂目看着刑台,如同入定,没人能看透他眼中转瞬即逝的波澜。李昭华则用力攥紧了膝上的衣料,指节用力得骨节发白,心乱如麻。是这块粗砺丑陋的铁甲吗昨夜石室里那骨血交击的疯狂,真的就只换来了这样一件东西还是说,这一切本身就是一场羞辱,一场早就注定的骗局燕归寒依旧低垂着头,身体紧绷如同拉满即将断裂的弓弦,又像一块即将投入熔炉的顽铁,所有的感知都缩紧在皮肉之下那粗糙冰凉的触感中。恐惧没有意义,只剩野兽般的警觉和对那一点微弱指引的赌命执拗。那粗糙冰冷的甲片贴着皮肤,如同贴着一块冰,又像吸附着一道引而不发的闷雷。
4
祭天台上的生死对决
一个面容僵硬、身体如同铁桩般笔挺的宦官,手捧一卷染了朱砂的明黄卷轴,缓步登上祭天台中央。刺骨寒风卷得他袍袖猎猎作响。他站定,展开卷轴,用一种被寒风吹得发颤、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念诵:
罪囚燕归寒,悖逆天常……
就在此刻!
一道无法用语言形容其迅猛与恐怖的裂帛之声,陡然撕裂了宦官念旨的尾音!它不是箭矢飞行的锐啸,更像是整个空间幕布被蛮力瞬间扯开的死亡宣告!
所有人的头颅几乎是下意识地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猛转——
崔元稹身后不远,靠近观礼台右侧,一台如同卧伏洪荒巨兽的重型床弩在人群中悍然亮出了獠牙!它巨大弓臂的阴影被混乱人群遮挡了大半,那足有小儿手臂粗细、镔铁打造、尾部还带着倒刺的重型弩矢,已然离弦!目标精准得如同死神的指爪,直取观礼高台上——长公主李昭华的心口!
太快了!根本来不及反应!弩矢破空带起的狂暴气流甚至掀飞了祭台上宦官手中的圣旨,他整个人被那威势惊得僵立当场!崔元稹脸上刻薄的冷笑冻结在脸上,瞳孔里只剩下那道越来越大、如同黑色雷霆的死亡阴影!李昭华只觉得整个身体瞬间被冻结,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死亡瞬间的冰冷与窒息感!
弩矢,已至身前!锐利无匹的尖锋带着足以洞穿牛腹的恐怖动能,即将破开锦袍、皮肉、肋骨!直抵那一颗骤然停止跳动的心脏!
嗡——!!!
一声完全超出常理认知的、仿佛巨大洪钟被骤然撞击、在极小空间内轰然爆鸣的金属震响!以李昭华为中心,骤然爆发!
不是金铁交击声!是一种沉闷、浑厚,带着高频颤抖与金属内部剧烈挤压所产生的、令人头皮发麻心肺共振的恐怖嗡鸣!
一抹刺目的、如同熔炉核心岩浆迸发般的暗红色光芒!就在弩矢最尖锐的头端接触到李昭华胸前锦袍的刹那,从她胸口那件紧贴身体的粗陋内甲中心——大约是心脏正后方的一片甲块之上——猛地亮起!
那红光并非弥漫散射,而是以接触点为核心,骤然向外炸开一层极其致密的、如同实质流火构成的血红色微光屏障!不到一尺距离!完全笼罩住了公主整个前胸位置!
毁天灭地而来的戮城巨弩,那巨大的箭头撞上了那层薄得不可思议的红色光膜!
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巨手强行定格了千分之一刹那!
然后——
喀嚓——轰!!!
坚固粗大的精钢镔铁弩矢,如同被数万道无形的蛮力自内部向外疯狂撕扯、挤压、扭转!箭身甚至无法前进寸毫!箭头在一声短促凄厉的金属断裂嘶鸣后,当先从尖锥处爆裂开来!紧接着是箭杆!炸裂!如同被巨锤砸中的琉璃!坚硬的镔铁碎片并非四散飞溅,而是被那层诡异的红光猛地反弹出去!裹挟着远超箭矢本身冲击的巨大动能!
噗噗噗噗!!!
最近的七八名靠近弩箭发射区域的官员和侍卫猝不及防,被倒卷而来的碎片风暴瞬间贯穿!惨叫和血花骤然在人群中爆开!如同被疾风吹倒的麦秆!
巨大弩矢的残余底座部分更是被一股无法理解的强劲动能硬生生向上反弹回去!带着呼啸,哐的一声巨响,重重撞在那台隐藏在人群中的巨大床弩主体上!沉重的弩机底座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向后滑移了数尺!
整个祭天台区域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死水潭!短暂的、凝固般的死寂!
所有人的表情彻底定格!惊恐、茫然、呆滞、难以置信!仿佛看到了这世间绝不该存在的恐怖逆理!
护……护驾!
那…那是什么光!
弩…弩箭…碎了!
被……被那死囚身上的铁甲……挡回来了!
神甲!!
杂乱的、如同梦呓般的惊呼,此刻才如同海啸般轰然爆发!
李昭华全身僵硬,微微颤抖地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那层红色的光罩在弩矢爆碎的瞬间便已消退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唯有那件紧贴着身体的冰冷甲片,在刚才承受冲击的地方,隐隐传来一丝微不可查的、如同蜂鸟振翅般的余颤。巨大的后怕和死里逃生的虚脱感疯狂涌上,眼前阵阵发黑,心脏这才疯狂地擂动起来!
崔元稹手中的茶杯啪嚓一声跌落在地,摔得粉碎。他那张向来古井无波的脸皮不受控制地抽搐着,一种被愚弄和一种更深层、仿佛见识到某种禁忌存在的惊惧混合在他眼中,燃烧成一种择人而噬的恶毒。孽障…装神弄鬼!
秘旨官看似平静地端坐着,但握紧拂尘的手指关节已因用力而泛白,目光死死锁定在燕归寒身上那件再次变得粗糙死寂的甲片上。
混乱如同瘟疫般蔓延。护卫们被突发剧变惊扰,阵型出现了致命的间隙。刑台上的兵卒也几乎陷入了短暂的茫然,本能地向着弩箭飞来的方向冲去,却又在混乱的人群前畏缩不前。
三道如同鬼魅般迅捷干练的身影,在惊呼声尚未落定的瞬间,已从混乱不堪的官员人堆中暴起!
一柄弯刀自左侧刁钻无比地斜撩向刑台中央、刚刚抬起头喘息的燕归寒咽喉!快如毒蛇吐信!
一片细密如同牛毛、闪烁着诡异幽蓝光泽的针雨,无声无息地从右侧泼向尚在巨大后怕中惊魂未定、身体僵硬的长公主李昭华面门!
还有一名身形矮壮、臂长过膝的汉子,如同滚地的泥鳅,贴着刑台沾满血污的冰冷黑石地面,悄无声息地滑到燕归寒与公主之间那条仅存的通道位置,如同一块拦路的顽石!
时机拿捏得阴毒老辣到了极致!攻敌必救!制造屏障!阻断支援!
毒针离李昭华那张惨白的脸,已不过尺余!那幽蓝的寒芒在她骤然收缩的瞳孔深处瞬间放大!
燕归寒动了!
他那一直紧绷如岩石的身体骤然向右侧扭转、下扑!不是试图完全挡在公主身前,而是将自己一半身躯侧身蜷起,像一个扭曲的盾牌,主动撞向那片淬毒的针雨!
牛毛细针撞在他胸前和肩臂覆盖的暗沉甲片上!
叮叮叮叮叮!!!
瞬间激起一片细碎密集得令人头皮炸开的脆响!如同无数把烧热的尖针扎进生铁!那密密麻麻扎上去的毒针,大部分并没有被弹飞!竟诡异地微微震颤着,被粗糙甲片那奇异的表面吸附住了!只有极少数的飞针擦着他没有覆盖的颈部肌肤和裸露手臂深深刺入,带来细密的麻痹痛感!
与此同时,他蜷曲的身体如同压紧后突然释放的弹簧,右腿带着沉重的脚镣以一种违反常理的柔韧和速度猛地向上弹踢!铛!的一声脆响,竟然精准无比地格挡住那左侧抹向自己咽喉的弯刀锋刃!脚镣上的铁环与弯刀摩擦,迸出一溜火花!虽然挡得仓促狼狈,那刺客也被震得手腕发麻,攻势稍滞!
这一切都在电光石火之间!燕归寒以血肉承受毒针和刀劈的部分冲击,用那诡异吸附毒针的甲片保护住了公主致命的正面!毒针和弯刀大部分攻击落在了他遍布身体、被龙鳞甲覆盖的皮肉上!
甲片再次发出低沉的嗡鸣,在毒针与弯刀劈砍的巨力打击下微微凹陷变形,内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机簧在疯狂扭动、互相啮合着传导压力,发出急促密集的咔嗒…哒…哒…的震颤声。这声音既像内部结构不堪重负的哀鸣,又像某种深藏凶兽被血腥唤醒的心跳。
贼子!
混乱中的护卫和秘旨官身边的随从这才怒吼着反应过来,刀剑出鞘,试图向公主方向支援。
那滑到中路的矮壮刺客狞笑一声,突然蹲身猛推!双掌狠狠拍在刑台边缘一块废弃的半人高石碑底座上!轰隆一声巨响,那块沉重的石碑连同底座被巨大的推力掀动,带着碎石尘土,如同滚木般轰隆隆横着滚向冲过来的几名侍卫!瞬间将狭窄的援救通道封得严严实实!
台下的混乱尖叫几乎掀翻了顶盖。崔元稹眼神凌厉如鹰隼,嘴角却勾起一丝几近残忍的弧度,那弧度冰冷得如同北境寒铁。他放在桌下的左手,极其隐蔽地向旁边做了个微不可查的动作。他身后一名穿着家将服色的汉子,脸上没有任何波动,悄然缩回身侧阴影,手指已经搭在了腰带上挂着的一个精致黑色皮囊上,皮囊口露出了一个细小的、如同鸟喙般的金属尖头——一支吹箭。
还等什么!正面强攻弯刀的刺客厉声嘶吼,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公主身边那死囚不行了!快动手!
另外两名同伴闻言愈发疯狂。挡路的矮壮汉子猛地从腰间甩出两个黑乎乎、沉甸甸、浸满污浊液体的皮囊!目标赫然就是李昭华和几乎与她贴在一起格挡毒针的燕归寒!
与此同时,第三个负责覆盖性攻击的刺客,手中猛地多了一把通体漆黑的短管火铳状物品,对着空中划出一道极其刺目的火线!
哗啦!轰——!!!
腥臭无比的火油从碎裂的皮囊中飞溅泼洒,尚未落地,已然遇火而燃!一道惨烈的、如同巨蟒般的炽烈火舌带着令人窒息的滚滚黑烟,猛地蹿升而起,瞬间将李昭华立足之处完全吞噬!
剧毒烟尘、窒息高温、足以焚化骨肉的烈火!地狱的火刑,在祭天台上轰然降临!
李昭华最后的视野里,只剩下一片铺天盖地的、要将一切焚尽的赤红!
烈火!浓烟!窒息的高温瞬间像无数条烧红的烙铁勒住了李昭华的喉咙!
死亡的烈焰张开饕餮之口,迎面扑来!
她甚至来不及闭上双眼。世界在刹那被剥夺了所有其他颜色和声音,只剩下焚毁一切的赤红与轰隆隆的燃烧咆哮。
然而,就在那片足以熔金化铁、烧焦皮肉的烈焰火舌即将舔舐到她鼻尖的前一瞬——
一个沉重灼热的身躯如同倒塌的壁垒,带着一股浓重血腥味和铁锈气息,从侧面重重地将她扑倒在地!
呃!
李昭华听到了身下之人一声极低的、仿佛灵魂被瞬间灼穿的痛苦闷哼!
眼前骤然被一片阴影覆盖!赤红的火光被隔绝!
她整个人被完全包裹!以一种近乎窒息的、完全由对方身体承受所有冲击的姿势!
预想中皮开肉绽的痛苦没有降临。只有一股极其冰寒!像数九寒冬最深处雪地的气息,从背脊紧贴的胸口处猛然爆发!
嗡————!!!
一股更加低沉浑厚、如同千年冰川深处冰层缓缓摩擦碰撞的奇异嗡鸣声骤然响起!
几乎在被燕归寒扑倒护在身下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寒气息如同爆炸般从紧贴着她的地方疯狂扩散!李昭华在窒息的高温烈焰包围中,惊觉一片冰冷!那冰冷瞬间穿透她薄薄的衣衫,直抵皮肤!
她仓惶侧过脸,惊愕地看到覆盖在自己身上的燕归寒裸露在外的右侧颈项和背脊上方!
那里!紧贴着他惨烈灼伤的皮肉,紧贴着那暗沉污秽的甲片表面,此时正亮起一片诡异的幽蓝光芒!
那不再是护身红光!它更深,更沉,如同无尽深海之底凝结的万载玄冰!蓝得几乎发黑!而那光芒仿佛有生命般地……流动着!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席卷而来的火舌,在距离燕归寒背部尚有尺许之遥时,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大的极寒巨口猛地吞噬、拉扯着吸附过去!火焰疯狂地朝那幽蓝的中心点汇聚、扭曲,火势瞬间集中,但那幽蓝的光芒范围之内,温度却诡异地直线下降!
没有冰霜凝结,但李昭华清晰地看到,以燕归寒背部那幽蓝光芒为核心大概两三尺的范围内,空气剧烈地扭曲着!如同被投入石块的滚油!赤红的火焰仿佛撞上了一堵绝对零度的高墙!其恐怖的热力被疯狂抽走!火焰本身竟然在肉眼可见地……缩小、黯淡下去!像是被抽干了灵魂!
燃烧的皮肉焦糊味、硫磺味混杂着一丝丝难以形容的、仿佛金属极速降温后散发出的冰冷铁锈气息!
是那件甲!它在吞噬火焰的热力!它在将焚化血肉的地狱高温……强行压缩在自己的鳞片之下,化为冰寒的养分!
嗷吼——!!那名手持短管火铳状的刺客,本以为自己引燃的将是对方的骨灰,却惊骇欲绝地看到火舌诡异地扭向中心又被冻结吞噬的景象!如同见了鬼般发出一声非人的嚎叫!
就在这时——
下方观礼台上,崔元稹眼中厉色一闪!如同捕猎的鹰隼确认了目标最后的破绽!他放在桌下的左手食指极轻微地向下一划!
一道极其细微、几近破空无声的淡影,毫无征兆地从他身侧的阴影死角射出!角度刁钻阴毒到了极点!借着台上混乱翻腾的烟柱和火光的掩护!直取刚刚为李昭华挡下致命火海的燕归寒那毫无防护的——后心!时机、角度、目标,都指向唯一的终结!
死囚!必须死!
那淬毒的乌黑吹箭,细如牛毛,快逾闪电!
就在那吹箭离开阴影的刹那!
嗯!燕归寒整个伏在公主身上、被灼烧和剧痛啃噬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早已预料!又像是潜藏于血脉之中的最后一点求生意志被那微弱的气流彻底点燃!他埋在公主肩颈处的头颅猛地抬起!布满血污和燎泡的脸上,那双眼眸在此刻如同燃烧尽最后一点余烬的星辰,骤然亮起!不再浑浊!只有不顾一切的搏命凶光!
他没有试图闪避背后那阴毒的箭!
他的右手在扑倒公主时被压在身下,此刻猛地抓住地上方才被震飞、就掉在手边不远的一块弯刀碎片!
碎片并不大,只有寸许长短,断裂的茬口在火光和幽蓝的光晕中闪烁着如同濒死毒虫獠牙般的寒光!
燕归寒甚至没有试图完全抬起手臂!
他只是猛地拧腰侧肩!用尽全身最后一点残存的力量!以一种反关节的、极限到甚至要扭断骨骼的爆发姿势!
同时,另一名刺客眼见火攻无效,已经悍不畏死地再次扑上!手中淬毒弯刀带着呼啸恶风,朝着燕归寒暴露出来的腰侧恶狠狠斩落!试图彻底将其腰斩!
就是这一瞬!
燕归寒抓住刀片的手臂如同被压缩到极点的弓弦崩开!借着他拧腰侧身带动的那一股旋转的、如同旋风般的螺旋力道!被那刺客斩落腰间的弯刀刀锋斩击带来的巨力撞击!
噗!
刀片入肉的闷响同时响起!那名刺客斩落的弯刀狠狠劈在了燕归寒侧腰未被甲片覆盖的皮肉之上!皮开肉绽!鲜血狂飙!
但同一时间!
叮——嗖!!!
那道不足寸许的弯刀碎片!在被刺客斩落弯刀撞上、为之一偏的瞬间!竟匪夷所思地化作一道乌光!以远超箭矢的速度倒射而出!精准、犀利!裹挟着螺旋扭力的暴烈!撕裂烟火!
噗嗤!!!
一声如同钝器撕裂烂棉絮般刺入骨肉的闷响!
崔元稹身边,那个刚刚放下吹管、面沉似水的家将汉子,脸上的表情骤然凝固!他保持着放低手臂的姿势,身体却猛地一僵!一道乌黑的、只露出一点点末端的、带着血丝的金属物体,正精确无比地钉在他的咽喉正中央!
他甚至没能发出一声短促的哼响!惊愕凝固在他圆睁的双目之中!他身体晃了晃,带着一丝难以置信,软软地向前栽倒,咚一声砸在崔元稹身前的桌案之上!滚热的鲜血,瞬间从咽喉的破口狂涌而出!
整个祭天台区域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一次,不是爆炸般的喧嚣,而是仿佛连风都停止了流动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兀的血腥终结震得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秘旨官的眼神第一次彻底改变!不再是探究与深沉,而是陡然爆发的锐利与惊悸!崔元稹看着眼前家将喉咙上喷出的、甚至溅到自己袍服上的滚烫血浆,那张永远刻薄沉冷的脸皮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接着又褪得如蒙尸布般惨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眼中那无法压抑的、如同深渊般的惊骇与被赤裸裸打脸后狂暴燃烧的怒火!
火海的烈焰在龙鳞逆火甲最后的幽蓝光晕中不甘地挣扎、熄灭,滚滚黑烟盘旋而上。
燕归寒压在李昭华身上的身体彻底软倒下来,头颅无力地垂在李昭华肩头。温热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呼吸喷在她颈侧。李昭华感觉自己脖颈后露出的那块肌肤似乎被什么东西蹭到,粗糙而冰冷。
她艰难地、一点点地侧过脸,在浓烟散尽露出的一缕惨白天光下,目光不受控制地顺着颈侧,看向自己胸前那甲片紧密贴合之处。
一缕微弱的光线恰好照入粗糙甲片的缝隙。就在她的领口内侧最深处,紧贴着一枚甲片极其隐秘的边缘——
那里,似乎烙印着一个极其细小的图案!
浓烈的硝烟味混着人血的腥膻,凝滞在祭天台粘腻的空气中,形成一片令人作呕的死寂。高台之上,那突兀喷溅而出的家将热血,带着刺目的猩红,甚至有几滴溅到了兵部尚书崔元稹僵硬的紫袍袖口上。他像一尊瞬间石化的雕像,脸上的肌肉纹路凝固在惊骇、暴怒与被彻底打脸的极度扭曲之中,眼珠死死钉在家将喉咙上那枚还在微微颤动的黑色刀片上,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却只发出含混的咯咯声。
四周观礼的大员贵胄,如同被冰水兜头浇下,脸上残留着方才火海爆燃时的惊恐,又叠加了此刻崔尚书心腹惨死眼前的骇然,表情凝固成一片呆滞的空白。
就在这凝固的血腥图景里,一直如同入定般端坐于崔元稹斜后方的秘旨官,动了。他并非疾冲,而是以一种极其沉稳、带着某种不容置疑节奏的脚步,不疾不徐地踏前一步。宽大的青色官袍袖摆微拂,一枚非金非玉、触手温润的淡黄色令牌无声无息地亮在指间。令牌样式古朴,隐隐流转着一道如水流般的光晕——那是西府行营的内庭钦差印。
御前侍卫!秘旨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奇特的穿透力,瞬间扎破了广场死水般的凝滞,速护长公主殿下!将台上所有刺客尸首、活口及其随身物件,即刻封存!未经本官亲验,片纸不得妄动!兵部卫兵——肃清场中,确保人犯燕归寒——不死!
这命令如同巨石砸入冰湖!僵立的高阶侍卫如梦初醒,几人猛扑向高台中央;更有两名沉默得如同岩石般的黑衣卫士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越过混乱人群,稳稳落在李昭华身侧,如两道铁壁隔开残火烟尘。台下兵卒们在惊愕与官威双重震慑下,茫然地开始执行命令。
秘旨官的目光锐利如电,扫过崔元稹那张僵死的脸。崔元稹在接触到那目光的刹那,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眼中那团快要将他焚烧殆尽的怒火猛地一缩,被强行摁回了深渊般阴鸷的眼底深处。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喉头翻滚着的咆哮压回腹腔,指关节捏得惨白,牙关咯嘣作响,最终只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短促而压抑的怒哼。他死死地、怨毒地盯着秘旨官那平静得可怕的侧脸,却不敢再动分毫——那道钦差令释放的威压,如同无形的冰水,浇熄了他最后一点当众发作的勇气。
殿下…身边一名侍卫低唤一声。
李昭华感觉压在她身上的沉重躯体终于被人小心翼翼地挪开。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肺叶,她剧烈地呛咳起来,四肢百骸灌满了劫后余生的虚软和深入骨髓的寒意。直到此时,那件紧贴在她里衣上的龙鳞甲那冰冷硌人的触感才重新尖锐起来——还有刚才颈后皮肤上那粗糙的摩擦感。
她下意识地、带着尚未散尽的惊悸,伸手探向自己的后颈领口内侧。指尖掠过冰凉的甲片边缘,触及一片略微突出的微凉凸起。
就是这里!
她挣扎着,借着秘旨官带来的黑衣侍卫扶她站起的空隙,低头,手指几乎掐进那冰冷坚硬的甲片,粗暴地将紧贴在胸前的内层领口布料狠狠向外翻开!
一抹惨白的天光,恰好钻过滚滚黑烟的间隙,吝啬地投射下来。
就在她里衣最深处,紧贴着内衬边缘、被那块凸起的护心甲片紧密覆盖着的位置——一个痕迹!
极其微小,不足指甲盖大,线条极其繁复。它并非雕刻,更像是金属在熔铸凝固时受了一种难以想象的精绝外力压制自然形成的图纹。非鸟非兽,中心一点幽邃,如同被碾碎的墨点,向四周爆开几道纤细凌厉的弧线,末端微弯收尾,凛冽如寒夜中燕隼的翎羽。线条交织处,又隐隐勾勒出几片层层叠叠的龙鳞纹理。
墨燕衔鳞!
李昭华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冰手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一瞬间,所有关于这座王朝黑暗禁区的知识碎片轰然涌至!太祖年间密档中语焉不详的禁忌符号!父王临终前气息奄奄间曾含混提及、继而严令她永远不准追问的影子獠牙!那支只存在于传说中、拱卫帝阙、屠灭过前朝余孽、却又在百年血火中骤然断绝的……龙鳞血卫!
传闻中,龙鳞血卫随太祖开国,功高震主,于太宗朝终卷入一场惊天逆案,满门勋贵一夜屠尽!所有案牍被天火焚毁,印记成为皇朝最深沉的禁忌!其匠造的秘器,皆带墨燕暗纹!
这禁忌的烙印,此刻就在她怀中!在她贴身的这件冰冷、粗糙、刚刚硬生生为她挡下戮城弩箭、吸走毒针、吞噬烈焰、直至反杀凶徒的……龙鳞逆火甲上!
一股源自血脉深层的战栗感席卷了李昭华,如同深冬坠入无尽玄冰深渊!灼烧的剧痛感也阻挡不了这股寒意!那个躺在冰冷地面上、浑身浴血、残破如同破布口袋、甲片间还在渗出鲜血的死囚…难道竟是…
被侍卫拖离李昭华身边几尺之遥的燕归寒,如同一截完全失去了生息的朽木,瘫软在地面上。他身体的重量几乎全靠那件还连接着的龙鳞甲片支撑着不散架。侍卫的手刚碰到他肩头试图翻动检查,燕归寒残破的身体猛地一阵痉挛!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如同困兽濒死般撕心裂肺的痛吼骤然从他喉间迸发!
这猝不及防的惨叫,惊得在场的侍卫都下意识地缩手!
只见燕归寒原本因为重伤和力竭而毫无血色的脸庞,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漫开一种深沉的紫绀!他猛地蜷缩起来,身体剧烈地抽搐颤抖,如同正遭受着无法想象的酷刑!紧闭的眼皮疯狂跳动,额头、颈侧的青筋如同绝望的蚯蚓爆凸而出!他无意识地咬着自己的嘴唇,鲜血顺着嘴角蜿蜒流下,落在冰冷的石面。
冷…极其模糊、如同梦魇呓语的字节挤过牙齿,火…火神殿…烧…烧了…不是我…不是我…
侍卫惊疑不定地看着这突然的剧变,不敢再贸然触碰。秘旨官脸色微变,一个箭步上前,蹲下身体,动作极快地单手按在燕归寒颈侧动脉上。他的指尖刚刚触及那滚烫痉挛的皮肉,燕归寒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浑浊的眼珠在紧闭的眼皮下似乎疯狂滚动!
高热!筋挛!脉象乱如沸釜!秘旨官的声音罕见地带了一丝急促的凝重,他猛地抬头对一名侍卫低喝,取水!温水!慢灌!甲…甲离体!
一名侍卫急忙解下腰间水囊打开。另一名侍卫则谨慎地、试图再次去解开燕归寒身上那几处还勾连在血肉里的甲片搭扣。可就在他的手碰到一处肩部的金属活扣时——
噗!
昏厥中的燕归寒身体猛地一个抽搐,又一口暗黑发紫的淤血呛咳出来!那血块之中,竟还夹杂着几点细小的、幽蓝的冰晶!
嘶——侍卫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后退半步。
停手!秘旨官眼神骤寒,断然喝止,莫动甲片!他体内冰火交攻,已是强弩之末!此甲在身,或吊着一丝精气神,一旦强行剥除,怕是顷刻心脉冻裂而亡!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燕归寒微微起伏的胸膛上。那覆盖其上的几块暗沉甲片间,缝隙被血液和焦黑的皮肉污垢塞满。唯有刚才李昭华发现异样的胸口护心甲块处,在燕归寒剧烈痛苦的喘息中,一道极其细微的、如同烧红炉底余烬般极黯淡的暗红纹路,仿佛随着主人的痛楚微微闪了一闪。
祭天台一片狼藉。兵部兵卒如同无头苍蝇般清点着刺客尸首,粗暴地将被烧焦和被弩矢碎片击毙的官吏尸身胡乱拖开。负责勘察的将作监官员被秘旨官的人拦在外围,脸上带着极度的不耐烦和被轻视的怨怼。那具喉咙上插着刀片的崔府家将尸身已被一块粗糙的毡布草草盖住,只露出一双死不瞑目的脚。崔元稹在两名脸色惨白的家奴搀扶下,勉强撑着身体立于原位,但那摇摇欲坠的身形和袍摆下轻微的战栗,暴露了他近乎崩溃的心绪。
没人注意到观礼高台的阴影下,一个穿着低级官吏皂袍、面貌毫不起眼的中年人,借着搬动被滚石撞碎的案几残骸的动作,飞快地俯身,一只苍白干燥的手以灵蛇般的速度探入倾倒的桌案后方黑暗角落。指尖捻起了一枚毫不起眼的、被踩踏进石缝泥污深处、只露出一线暗青的小小金属哨。哨身冰冷,尾端刻着一道极其不起眼的月牙痕。动作快得如同幻觉,那月牙哨已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他的袖笼深处。
他抬起一张平凡得扔进人堆立刻消失的脸,眼底深处,一点漠然而疯狂的光芒如同深渊投下的冰锥,遥遥扫过被侍卫围在中央、人事不省的燕归寒,又如同滑腻的毒蛇般掠过李昭华那件裹紧的素锦斗篷下隐约可见的衣襟轮廓——那里,掩藏着墨燕暗纹的气息。
一抹混合着贪婪、疯狂与绝对毁灭意念的狞笑,无声地在他干燥发紫的嘴角裂开稍纵即逝的弧度。
墨燕出,龙鳞寒。
5
冰火争命
火神殿的灰烬还未冷透……
影子獠牙,该磨快了。
太医院医正何在!
秘旨官的声音破开祭天台下血腥的凝滞,惊醒了那些犹自陷在兵部尚书家将横死当场所带来的巨大冲击中发懵的朝官们。一名须发斑白、穿着深蓝色官袍的老者在一名小内侍连拉带扯下踉跄奔来,看到地上那浑身浴血、紫绀遍布、正在无意识剧烈痉挛的身影,饶是他行医大半辈子,眼皮也是不受控制地一跳。
快!秘旨官声音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不惜代价,吊命!脉绝不能断!他的目光凌厉地扫过赶来的几名兵部官吏和正与崔元稹低语的一个幕僚模样的瘦高男子,闲杂人等,退开三丈!
几名黑衣侍卫无声上前,沉默而强硬地将兵部的人隔开一个圈子。崔元稹脸色铁青,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胸膛剧烈起伏,那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针,直刺秘旨官背影,却终究被那无形的气场慑住,没再上前。他身旁那瘦高幕僚——崔府的宋管家,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阴戾,垂下眼皮,拢着袖子,悄然退后了两步,隐在他人背后,袖中的手却握紧了一枚冰冷锋利的铜角薄刃。
老医正顶着巨大的压力跪下,枯瘦的手指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搭上燕归寒那被血污浸透、一片紫红遍布的脖颈侧。指下肌肤滚烫如火炭,其下筋络却狂跳不休,如同受惊的野马!手指下移,落在他紧贴胸膛的冰冷龙鳞甲片上时,一股极其诡异的矛盾感几乎让老医正失声。
隔着冰冷厚硬的金属,内里心房的搏动竟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又蕴含着一种奇异的、冰寒刺骨的脉动!不是冻僵的微弱,而是某种源自脏腑骨髓深处的酷寒余韵!
这……老医正抬头,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因极度震惊而扭曲,禀……禀大人!此囚寒毒侵髓入脉,引动冰相剧变,逆冲心窍!气血翻逆如沸鼎冲盖,脏腑经络几近冻裂!寻常吊命汤药恐如杯水车薪!需以极阳固本之方,配合火针走脉通玄,强行导引其内里寒气宣泄一丝,或能……
火针秘旨官眉头锁死,眼神扫过燕归寒脖颈、肩臂处未被甲片覆盖、正因寒气凝结而沁出细微幽蓝冰晶的伤口,来不及了!就地,先以药力固其本,气绝不能泄!寒症来源稍后再论!他的声音斩钉截铁,目光在燕归寒胸前那片被李昭华翻开领口后显露的护心甲块上停顿了一瞬,那甲块边缘隐约的暗红纹路似乎比方才更暗淡了几分。
老医正不敢再多言,急声向身后小内侍报出一串极快的中药名:百年老参一株,现煎!附子七钱炮制入药!麝香半分冲服!速去备火针,要最短最利的三棱针!备顶好的艾绒柱!
小内侍连滚爬爬地跑了。已有侍卫手脚麻利地用厚毡垫将燕归寒小心抬起,尽量避过他身上那些勾连血肉的甲片接缝,快速向距离祭天台最近的太医值房方向移动。
混乱如同余波般在血腥场上荡漾。崔府的家仆终于挤上前,用白布盖住了地上那喉咙插着刀片的家将尸首,抬起时,那血还在不停地从白布下渗出来,滴在崔元稹的袍角上,印出几朵刺目的暗梅。崔元稹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全靠身边两个小厮死死架住,那张刻薄的脸在短短一刻钟内似乎彻底垮塌下去,惨白如纸,唯有一双眼睛燃着两簇毒火,死死盯着燕归寒被抬走的方向,以及远处那个独立于残烬烟尘中、裹着斗篷微微发抖的纤细身影——李昭华。
就在兵部兵卒如同潮水般乱哄哄地涌向各处尸骸,试图寻找更多刺客痕迹之时,那隐在人群背后的崔府宋管家,不动声色地从一具被弩箭碎片开了膛的侍卫尸身旁蹭过。混乱中,他似乎只是弯腰系了下靴带。当他直起身时,那枯瘦干燥的指尖,已经轻巧地夹起一片沾着污泥、毫不起眼、只有半截小指甲盖大小的暗青色金属碎屑。碎屑边缘极其锋利,隐有一道若隐若现的月牙状蚀刻痕。
无人注意。
太医院的精舍内,浓得化不开的药气也盖不住被抬进来的这个人身上混合的血腥、焦糊与一种奇异的、金属极寒过后的铁锈腥味。
李昭华裹紧了那件厚斗篷,静静地站在值房靠窗的阴影里,如同一尊苍白的玉雕。指尖的冰冷已经蔓延到了全身。她看着几名太医满头大汗地围着榻上那个奄奄一息的身影忙碌,看着那件依旧紧贴在他身上的暗沉龙鳞甲,思绪混乱如同窗外盘旋不肯散去的乌鸦。
墨燕衔鳞。
父亲临终前那只冰冷枯槁的手死死攥着她,浑浊的眼里是最后一点残余的恐惧与绝不容置疑的威严:……昭华,永远……不准触碰‘血卫’之秘!那是皇室的疮疤,是诅咒……谁碰,谁死!
那声音像生锈的锯子,拖过她的心脏。
可是,这诅咒之物,此刻就在那垂死之人的身上!贴着她的身体挡下了雷霆万钧的戮城重弩,吸走了漫天毒针,吞噬了焚身的烈焰!这是庇护,还是更深一层献祭的开始它引来了如跗骨之蛆的毒蛇暗杀,也将那沉埋百年的血色暗影重新勾回这煌煌长安的日光之下。
秘旨官那惊鸿一瞥的眼神,崔元稹毒火喷薄的怨毒……无数双眼睛,都锁在这件甲,和那个制造它、如今只剩下半条命的囚徒身上!
太医们已经强行撬开了燕归寒紧咬的牙关,灌下滚烫的参附汤药。药液沿着他灰紫的唇角溢出,沾染了胡须。老医正手持一根细若牛毛的银针,针尖在烛火上烧得通红后吹去浮灰,神情凝重如同面对泰山压顶。他枯瘦的手指稳稳悬在燕归寒颈侧一处暴凸的暗紫青筋之上。
就在那灼热的针尖即将点下的刹那——
嗡!
一种极其低沉、仿佛金铁摩擦又似骨骼内部传出的轻微嗡鸣,毫无征兆地从燕归寒胸口处响起!
一直守在旁边的秘旨官眼神猛地一凝!他一直分神留意着那护心甲片的细微变化。
只见那一片深陷在血肉之中的、带着隐秘墨燕暗纹的护心主甲片上,那道原本黯淡得几乎要熄灭的暗红纹路,随着那声嗡鸣,骤然间亮了一线!如同被投入余烬的风,猝不及防地吹出了一颗细小的火星!
而几乎同一瞬间!
嗯……燕归寒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痛苦的低哼,整个身体猛地一个回弹!剧烈抽搐!
嘶!经验丰富的老医正也猝不及防,烧红的火针差点扎到自己手上!他骇然地看着燕归寒颈侧那片原本要被施针的暗紫区域——那暴凸的青筋下方皮肉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那道胸口的嗡鸣声骤然引动,数点细小幽蓝的寒光如同被从骨髓深处挤压出来,极其突兀地刺破了皮肤,赫然是几点形状极其不规则、细如砂砾却棱角分明、散发着丝丝寒气的不明深蓝色晶粒!
这晶粒一接触空气,竟迅速消融升华,发出极其细微的滋声,化作一缕肉眼可见的极寒雾气!
冰……冰种石!老医正失声惊叫,眼珠瞪得几乎要脱出眼眶,枯槁的手指剧烈颤抖起来,北境……冰窟之下万载凝成的玄寒晶核!此物……此物有剧毒!至阴至寒!寻常人沾之即冻毙!如何……如何能侵入脏腑血脉!难怪……难怪是寒毒侵髓!此非药石……此乃附骨之疽啊!他仿佛触碰到了某种巨大的、来自极北深处的禁忌,声音带着战栗的恐惧。
秘旨官一步抢到榻前!袍袖带风。他死死盯住那几点瞬间消融的幽蓝晶粒,又猛地看向燕归寒胸口那件龙鳞甲——那片刚刚亮起一线微芒的甲片,此刻光芒又瞬间沉寂下去,仿佛刚刚那点火星是耗尽了最后的气力才迸溅而出。
他猛地抬头,目光越过众人,如同两道冰锥,直刺角落阴影中的李昭华!
李昭华被他眼中一瞬间迸发的锐利与某种了然的寒意惊得全身僵住。那眼神仿佛在无声地厉喝:看到吗这是代价!是百年血债纠缠的宿命之毒!
还有救吗秘旨官的声音重新低沉下来,沉得如同浸透了冰水,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看向老医正。
难!难如登天!老医正面若死灰,看着燕归寒迅速恢复成一片死灰的皮肤,以及心口在龙鳞甲覆盖下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起伏,此寒毒……并非后天所中!倒像是……早已浸染血脉根基,由内而外渗透催发!方才药力激荡,寒气本有宣泄之势,却……却硬生生被那……被那东西(他不敢指龙鳞甲)引回镇压封死!寒毒内郁,已成无解死局!除非……
他声音顿了顿,绝望中带着一丝疯狂,除非找到毒源,寻得能引燃其毒不伤其主的至阳引物……可这冰种石本就稀有绝迹……又……
就在这时,值房厚重的大门被敲响。一名黑衣侍卫推门而入,面色凝重,声音压得极低:大人,事急。查过了,那发出弩箭的床弩暗槽,有突厥马帮常用的淬毒标记痕迹……但……但死士口腔深处……留有‘断脉丹’碎渣,极其精纯,非民间作坊……疑似……出自……
侍卫的声音顿住,目光扫过室内众人,最终极快地瞥了一眼床榻上垂死的囚徒。那未尽之意,如同毒蛇的獠牙。
秘旨官的脸上如同罩了一层严霜。他缓缓直起身,没有再追问。空气沉重得几乎要将门窗挤压变形。燕归寒胸口的起伏,似乎随时都会停止。
太医院偏僻的回廊深处,廊柱投下浓重的阴影,隔绝了不远处值房内的紧张慌乱。
崔府的宋管家如同一个普通的、为家将之死前来探听后续事宜的管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戚和焦虑。他枯瘦干瘪的身形微微佝偻着,对着匆匆从值房内出来打热水的青年医助。
小医官辛苦,宋管家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哭丧般的调子,不知……不知那位被刺客重伤的老哥……还能……
他话未说完,袖中拢着的手极其自然地递过去一个沉甸甸的银锞子。与此同时,那看似焦虑搭向年轻医助端着的铜盆边缘的手背,却猛地向前一探!手背上青筋暴起!枯瘦的五指如同五根冰冷的铁箍,狠狠扼住了年轻医助的手腕内侧动脉!力道之大,让那盛满滚水的铜盆瞬间倾斜,热水泼溅在地上,嗤嗤作响!
年轻医助痛得浑身一僵,手中的盆几乎脱手,脸色惨白地抬起头,撞上宋管家那双深陷眼窝里的眼睛——那里哪还有半分悲戚!只剩下比冰种石更冷酷的寒光!
宋管家袖中那只暗捏着淬毒铜角薄刃的手稳稳不动,声音却压成了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低嘶:
……里面的死囚,别让他开口。一刻钟内咽气,你爹当年在崔府门廊冻伤的腿疾,老夫送他一份雪蛤油膏,药到病除……若让他熬到天亮——
他嘴角裂开一个微不可察的、毫无人气的弧度,
——你们全家,都去北境冰窟里寻药引吧。
宋管家的话语如同一条滑腻的毒蛇钻进了年轻医助的耳朵深处,嘶嘶作响。那枯树皮般的手背紧紧箍着腕骨,力道几乎要将年轻的骨头捏碎,阴狠的指力死死压在搏动的血脉上。医助只觉得半边身子瞬间麻痹!手里沉甸甸的铜盆哐当一声砸落在石砖上,滚烫的热水四溅!裤腿被打湿一片,灼痛感都压不住那股从心底直冲上来的、要把他五脏六腑都冻结的冰冷恐惧!
宋管家那张近在咫尺的老脸,沟壑纵横的每一道皱纹似乎都刻着北境冻土永恒的寒意。医助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他眼珠艰难地转动,对上的不是请求或威胁,而是一种漠然的、看待蝼蚁般的掌控——如同在确认一件工具是否顺手。
袖子里冰冷的硬物轮廓,隔着薄薄一层布,死死抵着他的皮肉。
是……是铜角!那是崔府处决家奴、塞咽喉不让出声的零碎物件!淬了毒的铜角!
冰窟……寻药引……医助脑子里轰响着方才老医正那惊恐的断语冰种石!寒毒侵髓!寻得能引燃其毒不伤其主的至阳引物……可这冰种石本就稀有绝迹……
北境!北境冰窟!那是地狱的口!爹的腿……雪蛤油膏……全家……
没有选择。根本没有选择!那铜角冰冷的触感,比宋管家的话更刺骨。医助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额角的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他低下头,避开那毒蛇般的视线,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变了调、如同抽气的字眼:
……热……热水……
宋管家那只扼腕的手极其缓慢地松开,干枯的手指在医助冰冷的手背上,如同对待不洁之物般,轻轻掸了一下,随即拢入袖中。他那张方才还带着悲戚褶皱的老脸,刹那间恢复了低眉顺眼的管事模样,甚至还带着一丝因下属鲁莽失仪而引起的不安歉意,对着周围被铜盆落地声惊动看过来的一两个侍卫微微躬身点头,无声地退入廊柱更深的阴影里。
医助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抓起地上翻倒的铜盆,像抓着最后一根浮木。滚烫的热水泼了大半,盆底还滚烫。值房厚重油灯光的温暖药气下,那死囚惨烈痉挛的紫黑脸色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至阳引物……引燃其毒不伤其主……
他端着重新去打了热水的铜盆,步履虚浮地重新踏进值房那沉重的空气里。心跳得如同被擂响的战鼓,手却竭力控制着不让水荡出来。榻前,老医正满头冷汗,捻着针的手僵在半空,犹疑不定地看着燕归寒颈侧那片沁出的幽蓝冰粒——那非人的寒意和致命的冰种石之名,彻底震慑了这位经验丰富的太医。而秘旨官,背对着门口,身形如铁铸般钉在燕归寒榻前,全身紧绷的气息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壁,全部心神都锁在那具垂死之躯上。
李昭华依然裹在厚重的斗篷里,蜷在靠窗的阴影角落,苍白得像一缕随时会消散的寒烟。刚才秘旨官那冰锥般刺过来的目光在她脑中尖锐地爆开,混合着墨燕衔鳞的禁忌符号和老父临终前的厉声告诫,让她如坠冰窖。
冰寒的恐惧啃噬着她,可偏偏还有一丝被压抑到极致的、自己都无法分辨的……什么是怜悯是困惑还是那件甲紧贴皮肤硬生生为她挡下死亡时的悸动
她的目光穿过混乱的人影缝隙,不由自主地死死锁住榻上那个在痉挛中痛苦挣扎的囚徒——他胸口微微露出的那抹暗沉的龙鳞甲边缘。就在刚才老医正意图施火针时,护心甲片那一线细微的红光如同垂死星宿最后的搏动……
难道……难道这甲……竟在以自身为引,困锁那致命的冰寒毒素!
就在此刻,秘旨官突然动了!不是上前,而是猛地一个转身!
那双因巨大压力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爆射出近乎实质的厉芒,鹰隼般精准地刺向刚刚端着水盆走到门口的年轻医助!
水放下!出去!
秘旨官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金铁交击般的穿透力,不容置疑,门外候着!没有本官传唤,不许任何人踏足!
医助心头猛地一抽,浑身血都凉了一半!铜盆险些再次脱手。他强自镇定,甚至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个因惊吓而仓皇的表情,飞快地将铜盆放在最近的矮几上,如同被鞭子抽到般疾步退出门外。
门在他身后被守卫无声地合拢。
值房内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老医正偶尔因紧张而吞咽的声音,以及燕归寒喉咙里越来越微弱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牵扯的抽搐呜咽。
秘旨官根本没有再看医助是否离开。他所有的感知都如同紧绷的弦,死死系在床榻上那个命悬一线的躯体上,系在那件吞噬了火焰又似乎要吞噬自身主人的神秘甲胄上。
药气浓郁如雾。
一片令人窒息的静默中,值房紧闭的雕花木窗外,惨白的天光不知何时悄然退去。几片细小的、泛着奇异幽蓝光泽的雪片,悄无声息地吸附在冰冷的窗棂上,如同冰种石碎屑在外的投影。
值房外风雪交加的回廊如同吞噬一切光线的幽暗甬道。
年轻医助僵硬地贴着冰冷彻骨的石壁站着,背脊上的冷汗浸透了薄薄一层棉袍,冻得他不住地打颤。他的感官被无限放大,耳朵捕捉着门内每一个细微的声音——沉重的喘息,压低的命令催促,金属与冰晶摩擦的微响,甚至还有那垂死之躯断续的、如同被扼住喉咙的嗬嗬气音……
时间被恐惧拉得无限漫长又转瞬即逝。
每一次值房内传来一点异响,他那按在冰冷墙壁上的指骨都会痉挛般收紧一下。他能清晰感到袖笼深处那枚形状锋利、泛着金属冷光的铜角薄刃,隔着两层衣物硬硬地硌着肉。那东西很小,小到几乎没什么重量,却沉得像是栓住他魂魄的铁坠子。
宋管家最后那句如同冰原刮来的寒风——一刻钟!
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在他的神经上。
怎么办怎么进去秘旨官像尊门神,连那半死不活的囚徒身上覆盖了什么东西都死死盯着!他甚至不准自己在里面多待一刻!
老医正的断语在脑子里嗡嗡作响:寒毒侵髓!药石无用!除非找到那传说中的至阳引物,强行引导寒毒爆发……铜角见血封喉的剧毒……
医助猛地打了个寒噤,瞳孔瞬间收缩!一个扭曲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至阳引物……剧毒……寒毒……引燃其毒不伤其主老医正断语的最后一丝可能!一个几乎悖逆常识、却能瞬间终结所有煎熬的可能!寒毒侵髓早已回天乏术,一旦铜角上淬的霸道热毒入体……
引燃!爆发!顷刻绝命!
这不是杀人!这是帮他解脱!是帮他解除痛苦!老医正都说了,那是无解死局!是那身古怪的甲在死死锁着他的痛苦,吊着那口气而已!是解脱!这是解脱!
这个自我说服的念头如同最醇烈的毒酒,瞬间麻痹了他僵冷的四肢。他甚至觉得这是上天赐予的一条活路!寒毒侵髓的囚徒,死于药力无效、寒毒骤发,多么合情合理!谁会怀疑秘旨官要怪,也只能怪那该死的甲片没能锁住那最后的寒气!
他猛地咽了口唾沫,嗓子干得像烧红的炭。双手下意识地用力搓动起冰凉的身体,佝偻着腰背,在门外的阴影里不住地、神经质地来回小步踱着。他在努力模仿一个在外面冻坏了、焦虑不安、来回走动能稍稍取暖的医仆模样。每一次靠近那紧闭的门缝,他耳朵里捕捉到的囚徒喘息似乎就更微弱一点。
……参……参汤……拿……拿参粉冲……浓!要浓!老医正惶急嘶哑的声音忽然从门缝里透出,带着破音的惊惧!
机会!
年轻医助全身的血嗡的一下冲上头顶!他像被无形的手猛地向前一推,几乎是扑向那扇虚掩的门扉!一只手胡乱地拍打着门板,声音带着夸张的焦急:药!药还在我这儿!参粉我拿着!
值房内瞬间安静了一下。秘旨官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雷霆怒火炸开:滚进来!要快!
门被他推开一条缝隙。刺鼻的药气扑面而来。
值房内如同一个巨大的药气蒸笼。矮榻周围,几名太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额上全是晶亮的汗珠。秘旨官紧锁的眉头几乎要嵌进骨子里,他微微侧身让开榻边一点位置,但那双眼睛依旧如同鹰隼,死死钉在燕归寒身上。老医正正拿着一柄银匙,试图撬开燕归寒死咬的牙关,灌入更多浓稠的参汤,他的手在剧烈发抖。燕归寒的情况比之前更加骇人——之前只是紫绀和抽搐,此刻那覆盖在龙鳞甲片下的身体皮肤,竟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青灰,像是皮下所有的血液都已凝结!每一次抽搐都变得更加微弱,喉咙里只发出断续的、拉风箱般的嗬嗬声,仿佛随时会彻底断开。那件龙鳞甲紧贴着他,如同一副冰冷的棺椁。
更诡异的是,他裸露的右侧臂膀没有被甲片遮挡的那一小片皮肤上,刚才扎破冰种石的地方,正缓慢地、无声地渗出几点新的、细小如尘沙的深蓝色幽芒!每一次渗出都伴随着燕归寒身体一阵更剧烈的、无法抑制的痉挛。
老医正看到医助捧着一个小瓷瓶冲进来,如同看到了救星(实则是催命符),声音尖利:快!参粉!洒在舌根!快!他手中的银匙尖端粘着一小点粘稠的药膏碎末——那是刚刚为了撬开牙关涂抹的少许蜂蜜引子,混杂着一点未灌下去的汤药。
秘旨官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探针,扎在医助脸上,穿透了他勉力维持的慌张。
年轻的医助感到那道目光几乎要灼穿自己的伪装。他猛地低下头,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端着参粉瓷瓶的手控制不住地哆嗦着,一步就抢到榻边,身子往前倾着凑向燕归寒的头颅。因为紧张和恐惧,他的动作显得极其笨拙且用力,像是害怕自己倒不出粉末似的。
就在他整个上半身几乎扑到燕归寒胸前,手指抖索着要去拔掉瓶塞时——谁也看不见的瞬间!他拢在袖子里、死死捏着那枚淬毒铜角的左手,手指猛地一蜷一弹!
一道极其微弱、不足寸长的冰冷乌光,借着身体向前扑压动作的瞬间死角,如同毒蝎甩尾,快得只有一线残影!精准无比地刺向他自己刚刚从外面带进来、此刻还被他的袖子边缘压住了一角、搁在榻边矮几上——那铜盆的盆沿边缘!
那里,刚刚他假意放水盆时,早已将自己袖口带下来的一小片冰凉的凝水,悄悄抹在盆沿一处不起眼的内凹槽里!
叮!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冰块撞在瓷器上的脆响!
那淬了剧毒的铜角尖端,像一颗凝着寒毒的钉子,借着医助前扑身体的掩护和袖子的遮掩,在盆沿沾湿冰水的地方精准地粘附住了!铜角扁平的柄部,恰好卡在了一小块天然的木纹凹陷处。
动作连贯!放钉,起身!
医助整个人弹了起来,脸上带着真实的因剧烈动作而产生的血气上涌的潮红(混杂着惊惧),拔开药瓶塞子。他看也不看,几乎是整瓶白色的参粉,顺着燕归寒微微翕张、渗出缕缕寒气乌紫气息的口唇内侧!不管不顾地狠狠抖了进去!
哎!混账!太多了!老医正惊叫!
白色的粉末瞬间糊住了燕归寒的口鼻,一部分呛入气管!
咳咳咳——呕——!
燕归寒那原本气若游丝的身体如同被投入沸油!剧烈无比的呛咳和呕吐反应骤然爆发!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上猛地弓起!像一只垂死的虾!喉咙里迸发出骇人的、如同要撕裂气管般的巨大声响!
噗——!
一大口暗紫色的粘稠血浆混着未化的参粉,如同喷泉般从他口中狂喷而出!
血浆劈头盖脸浇了正在榻前、俯身试图阻止的老医正满头满脸!也溅湿了站在床尾的秘旨官袍角!
而就在燕归寒身体痛苦绝望、弓到极限的瞬间!他那因剧痛而竭力后仰的头颅!喉结猛地凸出绷紧!脖颈拉扯到一个濒死的角度!
卡在盆沿凹槽里的那枚淬毒铜角,角度刚好!如同早已设定好的捕兽夹!
噗嗤!
细微的、如同熟透浆果破裂的声音!
燕归寒因剧咳而猛烈伸直的脖颈喉结下方!那凸起搏动的脆弱皮肉!不偏不倚!极其精准地!狠狠撞在了铜盆边缘那根早已竖立、稳如磐石、淬满了见血封喉剧毒——尖锐如矛的——铜角尖端之上!
暗绿色的、带着金属锈蚀腥气的乌黑毒液,瞬间刺破皮肤!涌入了疯狂搏动的血脉!
一切快得如同雷霆过隙!
呃啊——嗬——
燕归寒的呛咳声戛然而止!
他弓起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狠狠砸回冰冷的床榻!喉间只发出半声撕裂般的、拖长的、濒死的嗬气声!原本还在剧烈抽搐的四肢,瞬间绷直!僵死!
那双一直紧闭的眼皮猛地向上一翻!露出大片非人的眼白!
整个值房死一般沉寂!
秘旨官的身影在李昭华的视野里仿佛瞬间凝结成了一块玄冰!他猛地侧头——那双刚才还如同磐石般冷静的眼眸,此刻在极度震惊中微微收缩!死死锁在燕归寒喉咙上那枚刺入的、还在微微颤动的、沾着暗绿毒液的铜角之上!
医助手中的空药瓶啪嗒滚落在地。他仿佛被钉在了原地,脸上是真实的、无法抑制的因目睹死亡瞬间而带来的巨大惊恐和身体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其中又有多少是因终于解脱巨大压力的虚脱
毒……毒针!最先反应过来的不是秘旨官,而是满头满脸都是血污参粉的老医正!他抹开眼前糊住的液体,待看清燕归寒喉咙上那东西时,声音彻底变了调,带着哭腔般的骇极嘶吼:是毒!有人…有人行刺!毒……他慌乱地看向医助,又下意识看向门外,目光最后僵在依旧被燕归寒一口血喷懵、还沾着血迹的门口方向……
就在这死寂被打破、人心慌乱的致命瞬间!
谁都未曾想到!
噗!
又是一声极其细微、却比刚才任何呻吟都更像来自地狱深处的沉闷异响!
声音的源头——并非喉咙被刺穿毒杀的燕归寒!而是……是他胸口紧贴着的、被血污覆盖的、那件龙鳞逆火甲!
护心主甲的位置上!
那道之前已经黯淡如同灰烬的暗红纹路!
此刻!
竟然!在燕归寒骤死、毒素入体爆发的刹那!
如同吸收尽了主人最后一点精元!
如同一颗垂死的心脏被毒素激怒,迸发出最后一腔的……血炎!
骤然炸开!
噗——!
那声音闷沉嘶哑,如同烧红的火炭坠入千年冰湖,又好似一颗腐朽的心脏在脓血里最后一次抽搐。
刹那间,值房内如同落入了凝固的树脂。
燕归寒喉头插着的淬毒铜角上,剧毒的暗绿沿着刺破的血口,正疯狂向皮肤下晕染出死亡的蛛网。他的胸膛塌陷下去,喉间最后半声骇人的撕裂嘶鸣被硬生生掐断在喉咙深处,绷直的四肢带着僵死的冷意砸在床板上,翻白的双眼死死地瞪着屋顶,仿佛要将这冰冷的黑暗也一起瞪穿。
死!死透了!年轻医助的心在胸膛里疯狂擂动,一种混杂着巨大恐惧和解脱的眩晕攫住了他。成了…爹的腿疾…雪蛤油膏…
老医正糊满血污参粉的脸上一片死灰的绝望,眼珠几乎要瞪裂开来,毒!有……他尖利变调的嘶鸣在静寂中刺耳异常,声音却在下一秒彻底噎住!
秘旨官凝固的身影动了!那原本钉在毒角刺喉处的目光如同被无形之线牵引,骤然转向燕归寒胸膛!
噗嗤!噗嘶…滋……
不是来自喉咙!是胸膛!那片紧贴着他心脏位置、被污血黏稠覆盖的龙鳞护心甲!甲片表面,如同蛛网般炸开那最后一道黯淡暗红纹路的地方!
一声更轻、更闷,仿佛金属核心被强行撕裂的撕裂声!紧接着是极其细微、却令人牙酸的沸腾声!
就在死寂到极点、所有人都认为尘埃落定之时——
嗤——!!!
一道极其凝练、炽烈到近乎纯白的光焰,如同被囚禁万载的地心炎流破开了最后一道封印!猛地从那暗红色的龟裂核心处贯穿喷射而出!光焰只存在了一个弹指刹那,快到人眼几乎无法捕捉,但那短暂的白光如同太阳坠落,瞬间刺痛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伴随着这道纯粹烈火的闪现,一股极其矛盾的恐怖波动如同海啸般从燕归寒死寂的身体上爆开!一面是吞噬一切的、源自喉头毒素散开的绝命冰寒;另一面却是从那甲片龟裂处骤然迸发的、要将万物焚化的……生命余烬之火!
光芒一闪即灭!但光芒爆开的源头——那片护心甲!
咔嚓!
一声清脆得如同琉璃迸裂的巨响!
甲片!从中心被那道白光贯穿的暗红纹路之处——整个裂开了!
如同骤然凋零的赤色冰花!暗沉厚实的金属主甲片,如同被无形巨手在内部狠狠揉碎,骤然崩解!碎裂成十几片细小如指甲盖的金属残块!
但这些碎片没有四散飞溅!在爆碎的瞬间,每一点碎片都被一股无形的、粘稠至极的猩红光晕包裹着,如同一滴滴沉重燃烧的浓稠血泪,极其诡异缓慢地向上飘起!它们升腾不到尺余,便在半空中无声地……熔化!
化作点点细密的、闪烁暗红光泽的滚烫金属汁液!如同熔岩泪珠!
它们不是坠落,而是……悬滞!
诡异地悬停在燕归寒身体上方不到三尺的空气中!
更骇人的,是甲片爆碎的刹那!龙鳞甲片下,燕归寒胸口的皮肉之下,有什么东西被这最后的烈焰爆发猛地引燃了!
那潜藏在他血脉最深处的冰种石剧毒!那本已随着他死亡而冻结蔓延的至寒毒力!竟在这一片甲碎光爆的引导下,如同万流归海!
嘶嘶嘶——!!!
数十道极其细微、带着幽蓝色寒烟的丝线状气流,以燕归寒身体上所有细微伤口为出口,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群蛇!从四面八方汇聚!疯狂涌向他的喉咙!涌向那枚刺入的、淬毒的铜角!
无数肉眼可见的极寒白霜,以铜角刺入点为中心,向着颈部和脸部疯狂蔓延!他的皮肤瞬间覆满蓝灰色的冰晶,那翻白的眼球表面,都开始有细小的冰碴凝结!
可偏偏,那十几滴悬在空中的滚烫熔融甲泪,竟似被那引动爆发的寒气所牵引,猛地一沉!
滋滋滋——嗤!!
滚烫的、闪烁着血腥光点的熔融金属汁液,如同带着最后的怨恨与悲鸣,精准无比地滴落在了那一簇簇、如同冰晶活物般疯狂蔓延的幽蓝冰霜之上!
冰与火!最极致的碰撞,在此刻的死寂中爆发无声的嘶鸣!
铜角刺入处周围的皮肉被烫得瞬间焦黑起卷!但更多的熔融金属被那疯狂蔓延的极致冰寒强行冷却、封冻!一层层厚重致密、如同极地冰髓般的幽蓝结晶,在刺目的白气翻滚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增厚!凝结!覆盖住了铜角!覆盖住了喉咙!覆盖住了大片脖颈!
那枚淬毒的铜角,连同其根部周围一大片皮肉,竟在数息之间,被强行冻铸进一块幽蓝诡异、足有拳头大小的、层层叠叠如同玄冰莲台般的晶簇之中!
那晶簇表面,竟还隐隐浮现出与龙鳞甲上那墨燕衔鳞暗纹极其相似的、但更加扭曲诡异的…熔融痕迹!
这一切发生得如同电光石火!
从甲片熔爆到冰毒聚涌封喉凝晶,不过几个绝望的呼吸!
值房内浓重粘稠的死寂仿佛要压垮房梁。
呃……嗬……一声极其微弱、几乎不存在的气流摩擦声,极其突兀地从那被冻结的冰晶簇深处、燕归寒僵死的喉管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老医正脸上的血污凝结成冰壳,他喉咙里堵着死了的宣告,此刻却像被自己的口水噎住,发出嗬嗬的怪声,眼珠几乎要滚出眼眶!
秘旨官原本凝铸如冰的脸庞,每一道肌肉纤维都在这瞬间绷紧到了极限!他瞳孔深处映着那块快速凝结扩大的幽蓝冰晶簇,映着晶簇中心那点几乎熄灭但又如风中残烛般顽强挣扎的、被冰封毒角贯穿的喉管微颤。
他没有一丝犹豫!没有半分去看碎裂的甲片!身体如离弦之箭,一步踏到床头!染血的宽大袍袖如同怒张的黑翼,带着风雷之势猛地扫落开那些漂浮下坠的暗红金属熔液——嗤嗤的灼烧声和冰冷刺骨的寒雾混杂弥漫!
探出的手并未去触碰那骇人的冰晶簇,而是并指如剑!闪电般点按在燕归寒眉心、胸口未被冰晶覆盖的下缘数处大穴!每一次落指,指尖都迸射出极其微弱却凝练如实质的金芒!那不是温和疗愈的内力,反而更像一种带着绝然封印意志的、沛然莫御的森严力量!
心脉锁死!秘旨官的声音低沉,如同千年寒铁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种几乎压制不住的、源自骨髓深处的震惊与沸腾杀意!寒毒逆血锁窍!还有一口气!不是一口气……是那冰毒和甲片爆碎引动的热毒……在争命!
他的指尖点在燕归寒心口,金芒透入皮肉。那下面紧贴着龙鳞甲残余部分覆盖的地方,竟然……还在极其微弱地搏动着!微弱得如同被冻结在玄冰深处的一粒火种,被那刚刚引爆甲片残存的最后一丝熔流、与此刻引聚封喉的至寒冰毒死死缠绕!那搏动不是生机勃发,更像是濒死挣扎!
速备千年雪蛤!冰盏!玄阴玉匣!一刻之内!秘旨官猛然抬头,厉喝如同惊雷炸开,目光越过门口呆若木鸡的侍卫,直接钉在太医署正厅方向,声音里灌注了恐怖的、不容丝毫延误的威压!还有!封锁太医署!刚才端水进来的小医官呢!给本官拖回来!
话音未落——
抓刺客!!外面有……呃啊——!侍卫的惊吼刚在值房外响起,如同撕裂布帛,瞬间便被一声沉闷的重物倒地和喉咙被割开的漏气声截断!
值房那厚重的雕花木门,如同遭受了蛮荒巨兽的撞击,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两扇门板如同腐朽的枯木,向内猛地碎裂飞散开来!
刺骨的寒气和风雪如同决堤的洪流狂涌入室!
光影破碎的风雪漩涡中,宋管家的身影如同从冰雪尸堆里钻出的恶鬼!
不再是先前那唯唯诺诺的崔府管事!他枯瘦矮小的身躯挺得笔直,一件紧裹着身体的不知名皮甲映着雪光,泛着金属冷泽。那张沟壑纵横、平凡到极致的脸上,没有了掩饰的悲戚和怯懦,只剩下一种漠然的、令人骨髓冻结的杀机!他手里提着一柄如同巨大野兽獠牙般的弯曲短刀,暗沉无光,刀尖还在一滴滴落下浓稠滚烫的液体。
碎裂的门外廊道里,倒伏着两名值守的黑衣侍卫,脖子以一个怪异的角度扭曲着,暗红的血正迅速在冰冷的石板上蔓延冻结。
宋管家的目光根本没有去看被秘旨官护在身后、裹着斗篷僵立着的李昭华。他深陷的眼窝里,那两点幽光如同雪夜坟头燃起的鬼火,死死锁定的目标只有一个——仰卧在矮榻上,脖颈被诡异冰晶冻结、生死不知的燕归寒!
更确切地说,是燕归寒被冰晶覆盖、却又强行被秘旨官指尖金芒护住心口的位置!
龙鳞逆火……墨燕衔鳞……宋管家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铁片刮过冻土,不带一丝人味,好一块绝命的神冰血铸囚晶……
他枯槁的脸上,那丝滑腻冰冷的笑容再次浮现,……正好省了炉火……永绝后患!
最后一个字出口的瞬间,他没有冲向秘旨官!整个人如同融入了风雪和撞门造成的狂乱光影之中!
嗖!嗖!嗖!
三道幽暗、细如牛毛、带着淡淡蓝绿反光的尖锥,呈品字形撕裂混乱气流!两支射向秘旨官头胸要害!另一支!赫然绕过秘旨官格挡的袍袖!精准无比地射向燕归寒心口那被金芒护住、微微搏动的位置!角度刁钻得如同毒蛇吐信!那蓝绿色的光泽,赫然是冰种石提纯淬炼后的毒棱!
秘旨官眼中厉芒炸裂!宽大的袍袖在这一刻化为一面坚不可摧的铁壁!其上隐隐有细密的金色符文明灭流淌!袍袖卷荡,带着风雷般的沉重呼啸!
铛!铛!
两声金铁交鸣的脆响!射向他的两支毒锥被硬生生拍落!
但第三支毒锥!已到燕归寒胸前!
休想!秘旨官喉咙里迸出一声炸雷般的怒吼!探向燕归寒心脉的那只手,金芒骤然爆盛!食中二指并拢,如同燃烧的金色利剑,后发先至!划破风雪!点向那支已然抵近胸口的毒锥!
这一切快逾电光石火!
就在秘旨官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毒锥尾部的刹那——
宋管家嘴角裂开一丝得逞的狞笑!那枯瘦如柴、握着獠牙弯刀、本应在侧面掠阵的身体,竟如同失去了所有重量!以一种完全违背了惯性和体型的鬼魅方式,瞬间沉肩!拧腰!整个人矮下身形,如同贴着地面滑行的毒蜘蛛!弯刀带起一道刁钻毒辣的弧光,无声无息却快得只剩一道残影!目标!赫然是秘旨官因全力格挡毒锥而暴露出的……腰肋空档!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以冰种石毒棱吸引秘旨官全力防御燕归寒心脉要害,自身则发动真正的绝杀之击!
就在那獠牙弯刀带着阴寒气息几乎要刺入秘旨官腰肋的瞬间——
秘旨官一直稳若磐石的身躯猛地一个旋转!那拍落毒锥、金芒流淌的袍袖,如同有生命般猛地向下一沉!袖袍边缘在旋转的瞬间骤然硬化,边缘处甚至凝出一线薄薄的金色光刃!
嗤——!
不是弯刀刺入血肉的声音!
是金色光刃割裂皮甲的声响!如同烧红的薄刃切入冻油!
宋管家那枯槁的脸上,漠然的杀机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缝!一丝错愕!他完全没料到,对方能在格挡毒锥、护持心脉的同时,还能拧身回防!更可怕的是,那看似柔软的袍袖边缘,竟能在瞬间化为致命的切割利刃!
他手腕剧震!獠牙弯刀被那骤然凝实的金色袖刃猛地荡开!巨大的力量几乎让他虎口撕裂!但多年淬毒的杀意早已融入骨髓!在被荡开的瞬间,他身体以一种更诡谲的角度强行扭转后撤,枯瘦的五指却如电抓出!
目标!不是秘旨官!是秘旨官旋身格挡、被宽大袍袖带起晃动、刚刚挡住弯刀时——那袍袖内侧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被金芒隐约照亮的阴影角落!
刺啦——!
一声撕裂声!
一块不过巴掌大小、材质非绸非布、隐带金线暗纹的袖里内衬布料,被宋管家如铁钩般的手指硬生生撕扯下来!
就在这布片离开秘旨官袍袖的瞬间,那布片内里,一个极其微小的、仅有黄豆粒大小、几乎和布料本身融为一体的墨色纹路——一只振翅欲飞、翎羽收束、姿态略显柔和的墨燕印记!赫然显露出来!虽然微小,那特有的衔鳞之姿,却与燕归寒护心甲片上的印记!与方才在祭天台上李昭华所看到的!赫然同源!
果然……是你!宋管家如同夜枭般的嘶鸣骤然拔高,带着一股刺透骨髓的疯狂与狰狞!龙鳞余孽!一个都别想活着看到明天的雪!
他死死攥着那截带着墨燕纹的布片,身体在风雪中暴退!同时一直低垂的左袖猛地向空中一扬!
噗!
一大蓬浓密如墨、带着强烈麻痹恶臭气味的黑雾,如同爆裂的毒囊,瞬间在他与秘旨官之间炸开!迅速弥漫!遮挡视线!更可怕的是,黑雾中无数极其细微的、闪着幽蓝光点的冰雾尘埃,如同活物般随着气流飞速向值房内飘散!
冰种石毒粉!
秘旨官脸色骤变!不是因为那墨燕暗纹被揭破!而是这毒粉一旦弥漫开来,不仅是他,房内所有人瞬间都要毙命!更重要的是……榻上那靠着最后一点冰毒火种对抗才苟延残喘的燕归寒!
他再无半分留手!一声尖锐如裂帛的长啸!双袖猛然张开!
嗡——
一阵无形的、如同巨大洪钟被瞬间敲响的波动,以他身体为中心骤然向四周排开!空气凝成可见的透明涟漪!金色的符文在波纹中明灭流淌!那弥漫开来的剧毒黑雾和冰蓝毒粉,如同被一双无形巨手狠狠搅动,猛地被这股沛然的冲击波震得倒卷而回!向着门外爆涌!
风雪在咆哮!毒雾在狂卷!
秘旨官啸声未止,一掌已隔空劈出!凝聚的金芒化作一道怒龙般的澎湃气劲!撕裂雪雾!劈向门口暴退的身影!
宋管家借着毒雾爆散倒卷的推力,身形更快!如同融化在风雪中的阴影!险之又险地避开那隔空劈来的致命掌劲!金色气劲擦着他后背掠过,轰在他身后一株积满厚雪的碗口粗槐树上!
轰隆!
一声巨响!树冠上厚厚的积雪瀑布般砸落!那粗壮的树干齐腰而断!巨大的树冠带着裹挟的风雪轰然倒塌,砸在院落里!
宋管家枯瘦的身影被狂乱的气流和雪块冲击得更加趔趄,几乎要扑倒在地。但他死死攥着那片带着墨燕纹的布片,头也不回,如同鬼影般朝着太医署更深处、围墙方向的黑暗仓惶消失。
秘旨官没有追击。
值房内毒雾几乎散尽,风雪卷入,冰冷刺骨。他缓缓收回劈出的手掌,宽大袖袍上被獠牙弯刀撕裂的痕迹清晰可见,露出下面一小片深色的内衬。他不再掩饰。
他转身,目光越过簌簌发抖、几乎瘫软在地的老医正和角落脸色惨白得如同鬼魂的李昭华,落回矮榻。
冰冷混乱的烛光下。
燕归寒躺在那里。脖颈间那簇幽蓝诡异的血晶毒冰彻底凝固成型,如同玄冰铸就的狰狞囚笼,将他的咽喉连同那淬毒铜角牢牢封死在内。透过浑浊诡异的冰层,依稀可见他被冻结的喉管还在微微痉挛。
但更让李昭华瞳孔紧缩的,是在那碎裂冰晶的某个断层平面上,在那幽蓝色的深处,在倒映出秘旨官缓缓收回手掌的动作时——
冰面之上!竟诡异地再次浮现出那个刚刚才在甲片上爆碎、又在新的血冰上凝形的墨燕衔鳞暗纹!扭曲!模糊!如同被鲜血与冰寒共同绘就的死之印记!
冰窖!
这二字在风雪如刀的太医署深夜里炸开,比任何惊雷都更撼人心魄。
秘旨官那句厉喝,仿佛带着千年玄冰的寒气,刮擦着每一个人的骨头缝。李昭华只觉得一股来自深渊的冰冷顺着脊椎骨炸开!那件贴身紧缚的龙鳞甲片,瞬间硌得她生疼!
龙鳞残甲……万载玄冰……
父亲那枯槁的手骤然又在脑海中攥紧!浑浊、绝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昭华,龙鳞残甲遇万载玄冰……不是生路……是万鬼封门…是永世的锁…谁碰……谁……话语未竟,只有深入骨髓的恐悸在骨髓里尖叫!
这念头如同附骨之蛆,啃噬着她仅存的理智。不是庇护!是锁链!是冰窟里爬出来的诅咒!她带他进冰窖用那万载玄冰去续那龙鳞残甲下的毒命这不是救命,是把两个活生生的祭品推进深渊,钉死在禁断的冰柱上!
崔元稹那张在祭天台被血色和寒冰轮番冲刷的脸,陡然浮现在她眼前,灰败、怨毒、如同被逼到绝境的豺狼,此刻又焕发出一种阴狠到极致的癫狂。好…好…好的很!他干枯的嘴唇开合,无意识地重复着,那双噬人的眼睛死死盯着被秘旨官一掌劈断的、在风雪中轰然倒塌的槐树残骸,冰窖……永夜……永世囚牢……哈哈……正好……正合时宜!正合时宜!那笑声像钝刀刮擦铁器,在尖啸的风雪背景里瘆得慌。
没人注意到,他身边那早已惊吓得如同鹌鹑的幕僚宋管家,此刻垂下的袖子深处,那枯树皮般的手指,正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稳定,缓缓抚过紧贴着里衣的一小片冰寒硬物——一枚被层层油布包裹、内蕴幽蓝流光的极薄玉棱——寒髓引。
值房内混乱如同沸粥翻滚。秘旨官一掌惊退宋管家的威势尚在,但那断树和溃散的毒雾让整个太医署彻底陷入了恐慌的漩涡。兵卒们如同无头苍蝇,一部分人狂喊着保护大人!向着冰窖方向涌去,另一部分则被抓刺客!封锁太医署!的混乱命令驱使,开始在破碎的门窗、倒塌的树木和冰冷的尸骸间胡乱搜寻,雪地里印出无数杂乱的足迹。
太医署正厅通往地下冰窖的石阶陡峭而幽深,仿佛巨兽贪婪张开的咽喉。浓重的药气被彻底甩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带着砖石深处渗出的、古老封闭的腐朽味。
两名太医抬着那张简陋的门板,上面铺着厚厚几层刚扒下来的、还带着人体温度的狼裘皮垫。燕归寒僵直的身体就陷在这些皮垫里,脖颈间那簇幽蓝诡异的血晶毒冰在摇曳的火把光亮下,反射着妖异的冷光。他胸膛在裘皮下几乎看不到起伏,只有被抬动时偶尔从冰晶深处溢出的半声极其微弱、如同破旧风箱被冻裂开缝的嗬气声。
李昭华裹着厚斗篷,跟在门板之后几步远,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之上。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窜起,瞬间冻僵了她半身。她牙关紧咬,强行抑制着本能的颤抖,手指死死抠在粗糙冰冷的石壁上。那件紧贴身体的龙鳞甲片,此刻仿佛变成了无数根烧红的针,扎着她每一寸神经。
秘旨官走在最前方。火把的光在他冷硬的背影上跳动,将那身撕裂的袍袖边缘映照得如同流淌的暗金。他身上那份刻意维持的宫中秘旨官仪态彻底剥落,每一步踏在石阶上,都带着一种金石交击般的沉重威严,如同从古老陵寝中步出的石像守卫。
石阶尽头,是一扇包裹着厚厚兽皮和草绳填隙的巨大铁门。秘旨官脚步未停,右手袍袖微不可察地拂过门上一处凹槽。
哐——咔——嘎吱——
巨大厚重的铁门发出一连串沉重滞涩、仿佛数百年未曾开启过的摩擦挤压声,缓缓向内滑开一道缝隙。
更加浓郁的、如同万年尸骨封存气息的寒意狂涌而出!瞬间扑灭了走在前排一名兵卒手中颤抖举着的火把!
嗬……兵卒惊恐地倒抽一口凉气,那股阴寒的气流冻得他肺腑如同刀割!其他兵卒下意识地后退,几乎撞作一团。
秘旨官恍若未觉,抬手间,另一支火把被他稳稳接过。跳跃的火光勉强撕开铁门后浓厚的、粘稠得几乎要沉淀下来的黑暗与极寒。
火光照进去的刹那,李昭华的呼吸骤然停顿!
视野所及,并非预想中堆满硕大冰块的样子。眼前,是一个完全由巨大、切割粗糙的青黑色条石垒砌而成的、半天然的巨大洞穴!洞穴深处,根本望不到尽头!只有无穷无尽、仿佛凝固了时光的黑暗!洞穴的顶壁和四壁,悬挂、凝结着无数根巨大的、如同洪荒巨兽冻僵的涎水般的惨白色冰棱!地上没有泥土,覆盖着厚厚的、不知多少年积累的惨白冰层,冰层下仿佛有无数诡异的黑影在凝固的时光里游弋!
而在那惨白冰层铺就的地面中心,赫然安放着七八座通体漆黑、表面雕刻着粗犷狰狞百兽浮雕的巨大方形石台!每一座石台都散发着阴森不祥的气息,根本就是……寒玉玄棺!
那寒意并非简单的低温,而是一种直接冻结生机、凝固灵魂的…阴绝死气!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古老禁断祭献的恐怖直觉攫住了李昭华!
放冰台,最中心那具!秘旨官的声音在空旷巨大的冰窖里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仿佛在唤醒某个古老的仪轨。他大步走进冰窖深处,所过之处,悬垂的巨型冰棱上竟然扑簌簌落下细微的冰晶尘埃!
两名抬着门板的太医脚步踉跄,牙齿格格打颤,在秘旨官冰冷目光的逼视下,鼓足最后的力气,将燕归寒连同身下厚实的狼裘皮垫,小心翼翼地搬到了冰窖正中心、最大那具玄棺式石台之上。
燕归寒的身体接触到那漆黑寒玉石台表面的瞬间!
嗤——!
一声极其细微却刺耳的声响!如同滚烫的生铁猝然落入冰湖!
接触面的狼裘皮垫边缘,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上一层薄薄的、幽暗的蓝霜!那霜气如同活物,迅速向狼裘和他身体蔓延!
而就在寒气侵蚀皮肉的刹那!
噗嘶嘶……嗞嗞……
那一直覆在燕归寒咽喉要害的、如同狰狞妖莲盛开的幽蓝血晶毒冰,猛地发出极其诡异、仿佛冰层内部正被无数细线撕扯摩擦的密集响声!
血晶毒冰的幽蓝光泽急剧变幻!中心封印着铜角毒棱的核心位置,冰层之下如同有活火熔岩在无声地滚动、扭曲!冰面之上隐隐流转的墨燕衔鳞暗纹,瞬间发出极不稳定、时隐时现、如同濒死心脏迸发的猩红色微芒!
一种冰与火在生灭临界点疯狂绞杀的诡异气息,陡然从石台上的残躯爆发开来!仿佛将整座冰窖沉淀了万年的死寂与寒阴,都彻底惊扰、激活了!
站石台凹槽位!按本官昨日密授之方位!秘旨官声音冷冽如刀,身形已如鹤立磐石般踏上这座巨大黑玉石台边缘一处不起眼的环形凹陷,左手结出一个极其古怪、如同冻结玄鸟振翼前探的冰封之印,右手五指成爪,遥遥罩向燕归寒胸口!指尖金光吞吐,化作数道极其细密的金色丝线,如同活物般钻入龙鳞残甲和凝固的寒毒冰晶之间!
他目光扫过两名面无人色的太医:掌心抵其足下涌泉!导‘冰巢’寒气入足心!引寒归墟!
两名太医面如死灰,几乎被眼前诡异景象吓破了胆,但迫于秘旨官那无边的威压,只得哆嗦着爬上冰冷的石台边缘,按照秘旨官所指,将颤抖的手掌按在燕归寒冰冷僵硬的脚踝下涌泉穴对应的石台位置。冰寒刺骨的气流瞬间穿透掌心!
李昭华被迫踏上了石台边缘另一处雕刻着扭曲兽纹的凹槽位。脚心瞬间如同踩在了万载玄冰的尖刃上!寒毒如针,直透骨髓!她浑身剧颤,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住!那件紧贴她的龙鳞甲片,瞬间如同吸附在冰层上的烧红烙铁,死死将热量反向压入她的皮肉!
痛!冰寒灼烧般的双重剧痛!
就在她痛得几乎蜷缩的瞬间——
异变陡生!
整个庞大的石台,通体漆黑如墨的寒玉台面!以燕归寒身体为中心!一道道极其细密、如同血脉经络般的惨白色裂纹瞬间浮现!那些裂纹中流淌着的,不再是幽蓝冰毒死气,而是一种古老沉眠被打扰的、苏醒的、纯粹至极的……万载冰巢寒流!
秘旨官指尖爆出的金色符文狂舞!如同编织罗网的金色锁链,死死压制着燕归寒胸口暴走的冰火异力!但石台裂纹中磅礴涌出的万载冰寒如同找到了倾泻之口,顺着两名太医按住的足心穴,疯狂倒灌入燕归寒残躯!
燕归寒的身体猛地向上一弹!喉咙深处那簇妖异的血晶毒冰疯狂震动!冰面下扭曲的猩红纹路几乎要破冰而出!冰窖中高悬的巨大冰棱同时嗡嗡作响!落下大片冰尘!
一股巨大无形的冰寒压力如同万仞冰山轰然砸下!
李昭华被那突如其来的沉重寒气猛地钉在原地!斗篷下的龙鳞甲片嗡的一声疯狂震颤!如同无数烧红的针同时刺入骨髓皮肉!
呃——!
她一声痛极的闷哼!喉头一甜!眼前景象瞬间被浓重的血雾覆盖!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软软地向后倒去!
与此同时。
冰窖巨大铁门外的幽暗回廊。
宋管家那枯槁的身影如同冻结的死尸,无声无息地贴在一根粗大的廊柱背阴面。漫天风雪从先前被秘旨官一掌轰开的庭院破口卷入,在他覆满冰碴的干枯皮甲上又凝结了一层白霜。那枚包裹在油布里的寒髓引,此刻被他紧紧压在掌心,如同吸收着周围的极寒,玉棱深处一点幽蓝光芒稳定地脉动着,带着致命的诱惑。
数名穿着与太医署卫戍同色厚重棉袄、脸上却毫无生气如同僵木的身影,如同从回廊更深沉的阴影里析出的寒雾,悄无声息地在他身边聚拢。
都‘睡’了宋管家声音干冷,如同两块冻石摩擦。
其中一个僵木影子缓慢地抬起冻得青白的手,指向下方回廊转角处。风雪迷眼间,隐约可见几名穿着太医署兵卒衣甲的卫兵,如同被瞬间冻结的雕塑,僵硬地倚在冰冷的石墙上或趴在楼梯拐角,一层厚厚的、幽暗发蓝的冰晶覆盖了他们口鼻和裸露在外的皮肤。他们不是被杀死,而是被某种极寒的秘毒瞬间封冻了生机!
寒髓引要省着点用……主上花的心思……要留给冰巢里头的真主儿……宋管家声音里透着一股近乎朝圣般的狂热。
他将那枚幽蓝的玉棱尖端,小心翼翼地抵在了铁门最厚重结实的门枢咬合之处。玉棱尖端一点深邃如同凝固深渊的幽蓝光晕亮起。
准备开饭了……宋管家嘴角裂开一道狰狞无声的弧度。
6
寒窖惊变
冰窖深处,寒玉石台。
李昭华在向后软倒的瞬间,一直紧锁燕归寒胸口暴走异力的秘旨官眼中陡然迸出一缕难以言喻的复杂电芒!
这女娃体内……也有残鳞共鸣
就在他这念头闪过的万分之一瞬!
咔——!一声极其细微、却带着直钻脑髓穿透力的摩擦音!如同巨大齿轮强行挣脱了万载的冰封死锁!
冰窖那扇包裹着厚厚兽皮的巨大铁门外枢!在毫无征兆、没有任何撞击或开启动作的情况下,那处承受着门扇所有重量的厚重门轴金属枢轴部位!猛地向内、向上,极其怪异地膨胀、凸起!不是破裂!而仿佛内部的金属结构在某种诡异的寒气侵蚀下瞬间被挤得变形、拱起!门轴发出刺耳的金属呻吟!整个门扇的重量瞬间失去了最重要的承接点!
轰隆——!!!
伴随着山石崩裂般的巨响!包裹着巨量兽皮草绳的巨型铁门,如同被无形的洪荒巨力猛地向后撞开!足有数寸厚的结实硬木门框被硬生生撕裂了大半!碎木和兽皮碎片裹挟着狂涌入室的暴风雪,如同雪崩般冲垮了门口的一切阻碍!
风雪如刀!瞬间灌满了整座冰窖!
门外幽深回廊里的寒雾与杀机!如同倒灌的阴河!狂泻而入!
秘旨官按在石台上的手指骤然被门爆的巨力所牵扯,那压制着燕归寒体内暴走异力的金色符文锁链骤然出现一丝极其细微、却又如同天堑般的晃动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