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镜像裂痕 > 第一章

我的名字叫林强,二十七岁,一个名字普通,经历普通,扔进人海里立刻就会被淹没的人。我的世界很小,小得像蜗牛的壳。白天,我是本地一家广告公司里不起眼的设计师,对着电脑屏幕,用像素和曲线堆砌着别人的梦想和产品;夜晚,回到那间用三十年房贷换来的、散发着新鲜油漆和淡淡焦虑气息的小公寓,我化身插画师,在数位板上继续耕耘,用额外的一两个小时,勉强覆盖掉那沉重的月供。两点一线,周而复始,像上了发条却磨损严重的木偶。微薄的工资和永远填不满的账单,构成了我全部生活的底色。至于平行世界哈,那是科幻电影里的噱头,是闲得发慌的人才会琢磨的玩意儿。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信奉看得见摸得着的现实,神佛鬼怪,量子纠缠,多重宇宙统统都是毫无科学依据的呓语。
直到那个晚上,那幅该死的画。
那是个寻常的加班夜。窗外的霓虹灯招牌把廉价的红绿光晕染在窗帘上,房间里只有电脑屏幕惨白的光源和我因疲惫而干涩的眼睛。我在赶一个急单——一套科幻题材的游戏概念插画。甲方要求未来都市的压迫感,我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试图在脑海里勾勒。疲惫像沉重的湿棉被裹住了我的思维,手指在数位笔上机械地移动。本应绘制高耸入云、灯火璀璨的玻璃幕墙大厦,线条却鬼使神差地歪斜、扭曲,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掰向了另一个方向。冰冷的金属质感在屏幕上蔓延开来,粗大的、锈迹斑斑的管道如同巨蟒般盘踞在视野里,巨大的齿轮结构在背景中若隐若现,散发出工业废土般的粗粝和压抑。悬浮轨道如同冰冷的枷锁,切割着灰暗的天空,轨道下方,几个模糊但结构分明的金属探头上,幽幽的红光如同不怀好意的眼睛。
这完全不是我构思的草图!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来。
更让我头皮炸裂的,是画面右下角。一个狭窄的、堆满废弃金属箱的角落。就在那里,寥寥几笔,却勾勒出一个正在狼狈奔跑的身影。那身沾满污渍的工装裤,那凌乱飞扬的头发,那侧脸的轮廓……是我!是我自己!
就在最后一笔落下,画面完成的瞬间,一股剧烈的、仿佛要把头颅劈开的疼痛猛地攫住了我。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无法呼吸。同时,一种强烈到近乎实质的恐惧感——冰冷、绝望、被追猎的窒息感——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垮了我的意识堤坝。这恐惧如此陌生,如此巨大,绝不来源于我自身!
啊!我短促地惊叫一声,猛地向后仰倒,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我几乎是扑到电脑前,手指颤抖着,疯狂地按着删除键,将那个角落连同那个我彻底抹去,仿佛要抹掉一个不祥的诅咒。抹掉之后,头痛和心悸才如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虚脱般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惊悸。
太累了,我喘着粗气,对自己说,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干涩,幻觉,肯定是幻觉。我关掉电脑,把自己摔进床里,黑暗中,那个奔跑的我和冰冷的金属探头却固执地在眼皮底下晃动。
我以为那只是一次极端的意外,是疲惫压垮神经产生的幻象。然而,生活这潭死水,一旦被投入一颗石子,涟漪便再也无法平息。
几天后,地铁站里。巨大的广告灯箱轮番播放着各种光鲜亮丽的商品。我麻木地站在拥挤的人群中等待列车。目光无意间扫过一个化妆品广告,上面一位笑容完美的女模特正对着镜头。就在那一刹那,她的眼睛——那双经过精心修饰、空洞美丽的眼睛——瞳孔似乎猛地收缩了一下,眼神不再是广告式的空洞,而是聚焦了,穿透了屏幕,直勾勾地、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和审视,钉在了我的脸上!
我浑身一僵,汗毛倒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人。再定睛看去,灯箱里的模特依旧笑容完美,眼神空洞,仿佛刚才那惊悚的一瞥从未发生。周围的人流依旧喧嚣,只有我像个傻子一样僵在原地,心脏擂鼓般狂跳。
林强!发什么呆呢车来了!同事张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惯常的爽朗,把我从僵直状态中拽了出来。
哦……哦,来了。我慌忙应着,挤进车厢。在车厢门关闭的轰鸣声中,我似乎听到一个极其细微、几乎被淹没的电子合成音,冰冷地念出一个词:
零…号…
声音轻得像错觉,却让我脊背瞬间爬满了冷汗。零号那是什么是在叫我吗混乱的念头搅得我心神不宁。
异常开始变得频繁且无法忽视。工作时,屏幕上的设计稿会毫无征兆地闪烁一下,瞬间被一堆快速滚动的、无法理解的几何符号和乱码覆盖,不到半秒又恢复正常,快得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坐在安静的工位上,耳边会毫无征兆地响起极其短暂的、尖锐的蜂鸣,或者像是金属摩擦的滋啦声,转瞬即逝,留下令人烦躁的余音。午休趴在桌上小憩,意识刚沉下去,眼前就会毫无征兆地炸开破碎的画面:幽暗狭窄、仅容一人爬行的金属管道内壁,冰冷得刺骨;布满冷凝水珠的灰白墙壁,单调压抑;刺目的红色警报灯疯狂旋转闪烁,将整个视野染成一片不详的血色;还有快速掠过的、布满复杂按键和不明符号的操控台界面……这些画面碎片没有任何逻辑,却伴随着强烈的情绪——一种深入骨髓的紧张,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逃亡感,一种冰冷的、几乎要冻结血液的愤怒。
我的睡眠被彻底摧毁。躺在床上,黑暗中那些冰冷的金属管道、闪烁的红光,还有那个被追猎的我,像永不散场的恐怖电影片段,在眼前反复播放。白天则精神恍惚,注意力涣散,咖啡的效力越来越弱。张薇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
强子,你最近怎么了午休时,她端着咖啡杯凑过来,眉头微蹙,脸色跟鬼一样,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了。失恋了还是……又被房贷压得喘不过气了她语气里带着关切。
我看着张薇真诚的脸,那些诡异的经历几乎要冲口而出。镜子里求救的自己地铁广告里活过来的眼睛脑子里那些不属于我的画面和情绪她一定会觉得我疯了,或者压力太大出现了精神问题。我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挤出一点苦笑:可能……是吧,最近项目太赶,晚上又接单,有点累过头了。睡眠不好。
真没事张薇狐疑地看着我,要不……去看看医生别硬撑着。
嗯,知道了,谢谢薇姐。我含糊地应着,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心底的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得更紧。我开始在深夜里,像个偏执狂一样,在搜索引擎里输入那些曾经嗤之以鼻的词语:平行宇宙、量子纠缠、意识投射、现实感知异常……海量的信息涌来,大部分是荒诞的论坛帖子和捕风捉影的都市传说,夹杂着一些晦涩难懂的科普文章片段。其中量子纠缠的概念像一个冰冷的钩子,勾住了我的神经——两个相互关联的粒子,无论相隔多远,一个状态改变,另一个瞬间随之改变…意识共振、信息渗透、感官共享…这些边缘理论如同黑暗中摇曳的鬼火,虽然无法照亮全貌,却隐隐指向了我正在经历的一切。恐惧之外,一种荒诞的、冰冷的可能性在我心底滋生。我翻出一个空白的笔记本,开始记录每一次异常的时间、地点、看到的画面碎片、听到的声音(哪怕只是模糊的音节或杂音)、以及最强烈的伴随情绪。这本笔记成了我唯一的浮木。
真正的恐怖,发生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
加班到深夜,身心俱疲。回到公寓,浴室里水汽氤氲。我拧开水龙头,捧起冷水狠狠扑在脸上,试图洗去一天的疲惫和萦绕不去的诡异感。水流哗哗作响。我抬起头,看向洗漱台上方那面半身镜。镜面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映出我苍白、憔悴、写满倦容的脸。乱糟糟的头发,无神的眼睛,嘴角因为焦虑而微微向下撇着。一个被生活压榨得毫无生气的可怜虫。
我盯着镜中的自己,疲惫感像铅一样沉重。然而,就在我的注视下,镜子里那张属于我的、写满倦怠的脸,开始扭曲、变化!
那五官的轮廓还是我的,但气质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剧变!镜中我的眼神不再是涣散无神,而是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瞳孔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紧迫感和一种我从未拥有过的、经历过生死磨砺的冰冷坚毅。这张脸饱经风霜,带着硝烟和伤痕的印记,嘴角紧抿,绷成一条无情的直线。
最可怕的是,镜中人的嘴唇开始无声地开合,速度极快,带着一种濒死般的绝望和命令式的强硬。水汽让影像有些模糊,但我死死盯着那口型,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救我!
救我!
救我!
无声的呐喊在寂静的浴室里回荡,撞击着我的耳膜和灵魂!同时,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的吸力凭空出现,仿佛镜面变成了一个黑洞,要将我的整个意识,甚至身体,都强行拖拽进去!镜中那双不属于我的、燃烧着火焰和寒冰的眼睛,死死地锁定了我!
不——!喉咙里爆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巨大的恐惧让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后弹开!脚下一滑,后背狠狠撞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又狼狈地滑倒在地。尾椎骨传来一阵剧痛,却远不及精神上的冲击来得猛烈。我瘫坐在湿漉漉的地板上,大口喘着粗气,心脏像是要冲破胸膛跳出来,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我死死地盯着那面镜子,瞳孔因为恐惧而放大到极限。
镜子里的影像已经恢复了正常。水珠顺着镜面滑落,映照出的,依旧是那个吓得魂飞魄散、脸色惨白的林强。
唯物主义的壁垒,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冰冷的瓷砖贴着我的皮肤,那寒意却远不及心底升起的、来自另一个维度的恐惧。镜子里那个男人,那个有着我的脸却截然不同的灵魂,他无声的呐喊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意识深处。他不是幻觉。他真实存在。他在求救,向我求救!
接下来的日子,我如同惊弓之鸟。每一次看向反光的表面——车窗、手机屏幕、甚至办公室的玻璃隔断——心脏都会骤然缩紧,生怕再次看到那双燃烧着绝望的眼睛。但恐惧并未再次以那种惊悚的形式降临,它转化了,更深地渗透进来。
疲惫不再是异常的前兆,反而成了一种通道。当我精神过度消耗,意识处于一种模糊的临界状态时,一些东西就会流淌进来。不再是零散的碎片,而是更连贯、更沉重的感知。
我感受到他的名字——林锐。一种强烈的认同感伴随着这个名字涌现,仿佛那是我失散的另一半。我感受到他身处一个巨大、冰冷、布满管道和金属结构的封闭空间,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机油的混合气味。警报声是背景里永不停歇的噪音。追捕者如影随形,他们穿着统一的、线条硬朗的深色制服,脸上覆盖着毫无表情的呼吸面罩,手持发出幽蓝光芒的武器,冷酷、高效、像一群不知疲倦的猎犬。他时刻在奔跑,在躲藏,每一次急促的喘息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一个模糊却无比坚定的目标烙印在我的意识里:摧毁!摧毁一个核心的节点!这个念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仿佛那是他存在的唯一意义。
同时,一些奇怪的知识片段开始在我脑中闪现。某个深夜,公寓厨房的水龙头坏了,我拿着扳手,面对结构复杂的接口一筹莫展。就在烦躁时,手指却像有了自己的记忆,快速而准确地旋动某个卡扣,调整了一个不起眼的压力阀,水流瞬间恢复了正常。我愣住了,看着自己的手,这绝不是我看过几眼说明书就能做到的。还有一次,在浏览一个科技论坛时,看到一篇讨论某种新型能量装置的文章,里面附带着几个极其复杂的、由几何图形和奇异符号组成的公式。我的目光扫过,大脑深处某个区域竟产生了微弱的共鸣,一种极其模糊的理解感一闪而过——虽然完全说不出所以然,但我就是感觉到其中几个符号代表了某种能量流动的阈值和约束。
我意识到,这是林锐在尝试沟通!他在绝境中,拼尽全力将他拥有的、能帮助我的信息渗透过来!这微弱的连接成了我唯一的希望之光。
我不能再被动等待了。某个深夜,我锁上公寓的门,拉紧窗帘,坐在书桌前。昏黄的台灯下,那本记录异常的笔记本摊开着。我深吸一口气,拿起笔,对着空气,更像是对着那无形的连接,集中全部精神,在纸上重重写下:
你是谁发生了什么我能做什么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房间里只有我粗重的呼吸。没有回应。巨大的失落和无力感攫住了我。我是不是疯了这一切是不是终究只是我濒临崩溃的臆想
就在绝望几乎将我淹没,头痛再次隐隐发作时,异变陡生!
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毫无征兆地贯穿了我的头颅!仿佛有一根烧红的钢针从太阳穴刺入,狠狠搅动着我的脑髓!眼前瞬间被炫目的白光和扭曲的色块充斥,耳朵里是尖锐到极致的蜂鸣。我惨叫一声,手中的笔掉落,身体蜷缩起来,手指死死抠住桌沿,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就在这非人的痛苦中,我的手,那只垂落在桌面的右手,开始剧烈地、不受控制地痉挛!它猛地抓起掉落的笔,以一种近乎癫狂的速度和力度,在摊开的笔记本空白页上疯狂地划动!
笔尖戳破了纸张,发出嗤啦的声响。我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像被无形的恶魔操控,在纸面上留下狂乱、深重的线条。它不是在写字,而是在……画图!一个极其复杂、精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立体坐标图在纸上迅速成型,线条纵横交错,标注着密密麻麻、我完全无法解读的奇异符号和数字。紧接着,在那坐标图的核心区域旁边,我的手腕猛地一转,又开始勾勒另一个结构——一个由无数嵌套的几何体、能量导管和闪烁节点组成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装置核心!
剧烈的头痛和手部的痉挛几乎持续了整整一分钟,才像退潮般缓缓平息。我浑身被冷汗浸透,瘫在椅子上,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眼前阵阵发黑。
我颤抖着拿起那本几乎被笔尖戳穿的笔记本。看着那两幅凭空出现、精密到非人的图纸,一股冰冷的战栗感从脚底直冲头顶。这不是我能理解的东西,但它无比真实。这是林锐在绝境中用生命传递的信号!是地图!是任务书!
然而,没等我从这巨大的冲击中缓过神,一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都要纯粹的恐惧感,如同万吨冰水,瞬间将我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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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了!
逼仄的金属通风管道。林锐的身影在狭窄的空间里艰难地向前爬行。突然,刺耳的金属撕裂声!管道壁被一道炽热的蓝光瞬间熔穿!灼热的气浪将他猛地掀飞,后背狠狠撞在冰冷的金属壁上。鲜血从他破裂的嘴角和额头的伤口涌出。他藏身的、堆满废弃零件的角落暴露了!沉重的、金属靴底踩踏地面的声音从多个方向急速逼近!那声音冰冷、规律、带着死亡的气息。伴随着这脚步声的,是武器充能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高频的嗡嗡声,如同毒蛇的嘶鸣。
就在这绝望的、被包围的绝境中,林锐的意识碎片,带着最后的、燃烧生命的力量,如同濒死星辰最后的闪光,穿透了维度的隔阂,狠狠地撞进我的脑海:
…节点…坐标…毁掉…否则…吞噬…所有…
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爆炸轰鸣!巨大的气浪、灼热的火焰、扭曲的金属碎片……所有感知瞬间被撕扯得粉碎!
噗——!仿佛那爆炸直接在我颅内发生,我猛地喷出一口带着铁锈味的液体,眼前彻底一黑,身体从椅子上滑落,重重摔倒在地板上。笔记本散落一旁,那两幅图纸上,溅落了几点鲜红的血迹。连接中断了,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无边的冰冷。林锐最后传递的意念,带着灭顶的绝望和警告,在我空荡的意识中反复回响:吞噬…所有…
冰冷的地板透过薄薄的
T
恤刺激着我的皮肤,嘴里是令人作呕的铁锈味。我蜷缩着,身体因为剧烈的精神冲击和生理上的痛苦而微微抽搐。林锐最后的画面——那爆炸的强光,那逼近的死亡脚步,还有那如同诅咒般烙印在我灵魂深处的警告吞噬所有——像永不停歇的噩梦片段,在眼前反复闪回。
笔记本就躺在不远处,那两幅用我自己的血(也许是林锐的血)点缀的图纸,冰冷地嘲笑着我的恐惧和无能。
吞噬所有……
这四个字像淬毒的冰锥,反复扎刺着我的神经。它不再是模糊的威胁,而是林锐用生命传递的、关于毁灭的终极预言。我那个世界,这个被房贷和加班压得喘不过气的平凡世界,也在被吞噬的名单上吗张薇、父母、楼下早餐店的老板……所有我认识或不认识的人,连同这平凡的、令人厌倦却又是我全部拥有的一切,都将化为虚无
巨大的恐惧瞬间转化为一种更沉重、更冰冷的东西——责任。像一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在我的肩头。林锐死了。为了阻止那个吞噬,他引爆了自己。他把坐标和图留给了我,把最后的希望塞进了我这个懦夫的手里。如果我不做点什么,他的死将毫无意义。而我的世界,我唯一的世界,将步其后尘。
我必须行动。为了林锐,为了他守护的东西,也为了我自己这卑微如尘埃的一切。
我挣扎着爬起来,顾不上擦拭嘴角的血迹,扑到书桌前,死死盯着那两幅图纸。坐标图庞大、精密,充满了非欧几里得几何的奇异扭曲感。那些标注的符号如同天书。但林强,这个广告公司的设计师,唯一赖以生存的本领是什么是视觉化的思维,是空间解构的能力!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全部心神沉入图纸。不去理解那些符号的含义,只去感受它的结构。线条的走向,角度的变化,扭曲的空间关系…慢慢地,一种空间拓扑的直觉在我脑中形成。这个坐标指向的不是某个经纬度,而是现实空间中的一个折叠点,一个拓扑结构上的奇点!再结合我每次异常感知最强烈时,几乎都发生在镜面、光滑金属表面、甚至平静的水面附近…这些能形成清晰反射的地方。
一个疯狂的、基于直觉的推测在我脑中成型:在两个宇宙的量子态因为某种极端条件(比如强烈的意识共振)而达到高度同步的特定时空点——这个点由坐标图所描述的拓扑结构在现实中的对应位置所标记——利用强大的意识聚焦(模拟最初连接时那种濒死般的极限状态),再加上某种剧烈的能量扰动(那个节点图的核心结构,看起来就像一个能量接收或调制的枢纽!),或许……就能在那个点上,短暂地撕开一道通往林锐世界的缝隙!
这个念头本身就像一道闪电,照亮了绝望的深渊,却也带来了更深的寒意。穿越去那个满是追捕者和死亡的世界去摧毁一个连林锐都为之付出生命的节点这无异于自杀。
但我别无选择。林锐最后的眼神,那无声的救我,还有那灭顶的警告,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灵魂上。我不能辜负他。
我开始准备。首先,是定位。坐标图庞大复杂,但核心区域指向城市边缘——那个早已废弃多年、传闻闹鬼的老工业区。那里有庞大的地下管网系统,布满金属管道和巨大的冷凝水收集装置,光滑的金属表面比比皆是。符合我对连接点环境的想象。
接着,是钥匙——制造能量扰动。节点图上标注了几个关键的能量注入/调制点。我完全不懂其中的原理,只能凭感觉,用自己工程制图的基础知识,在笔记本上临摹下那几个点的位置和结构,在旁边用自己能理解的符号标注:强电磁脉冲高热激光聚焦高频振动
这简直是异想天开。我翻箱倒柜,找出以前玩航模时淘汰的一个大功率激光笔,一个用于演示磁悬浮原理的强力钕磁铁。甚至,凭借脑中那些从林锐那里渗透来的、关于基础能量装置的零星感觉,加上网上能找到的简陋教程,我用电蚊拍的高压电网、几块旧电池和一个电容,拼凑出一个极其粗糙、看起来随时会爆炸的小型电弧发生器。
最后,是时机。我疯狂搜索着空间天气和地磁活动预报。一条不起眼的新闻跳入眼帘:受近期强烈太阳风影响,预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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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后,本地可能发生中等强度的地磁暴。
就是它!能量活跃的窗口期!
出发前夜,我最后一次检查装备:手电筒、备用电池、打印放大的坐标核心区域图、被我标注得密密麻麻的节点关键点草图、激光笔、强磁铁,还有那个用绝缘胶带缠得严严实实、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电弧发生器。我把它们塞进一个旧背包。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张薇的信息:强子,明天周末了,上次说的那家新开的川菜馆,去不去感觉你最近太紧绷了,需要放松一下。
我看着屏幕上的文字,指尖冰凉。一种诀别的悲凉涌上心头。我深吸一口气,回复:薇姐,谢了。不过明天有点私事,去不了啦。下次我请。按下发送键,仿佛切断了一根与平凡世界的脐带。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勾勒着这熟悉又即将变得陌生的轮廓。我穿上最厚实的工装外套,背上那个决定命运的背包,像奔赴刑场的囚徒,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午夜的黑暗。
废弃工业区如同一个巨大的钢铁坟场。锈蚀的管道像巨蟒的骸骨,扭曲盘绕在坍塌的厂房骨架间。空气里弥漫着铁锈、潮湿的泥土和某种化学残留物混合的刺鼻气味。巨大的冷凝塔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浓重的阴影。我打开强光手电,光束刺破粘稠的黑暗,惊起几只夜枭扑棱棱飞走,更添几分阴森。
按照坐标图的指引,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瓦砾和杂草中穿行,最终找到了入口——一个被厚重锈蚀铁栅栏半掩着的、通往地下的巨大管道口。栅栏上的锁链早已锈断。我侧身挤了进去。
管道内部空间远超想象。巨大的、布满冷凝水的金属圆柱体支撑着穹顶,四周是迷宫般交错、直径不一的粗大管道,一直延伸向黑暗深处。手电光柱扫过,无数光滑的金属表面反射着冰冷的光点,如同黑暗中窥视的无数眼睛。死寂中,只有水滴从高处坠落,砸在金属或水洼里,发出单调而空洞的滴答声,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我找到了坐标图核心标记的位置——就在一个巨大圆柱体前,下方是一个浅浅的、由冷凝水汇聚而成的小水洼。圆柱体光滑的表面如同一面巨大的、扭曲的镜子,倒映着我摇晃的手电光和苍白惊惶的脸。
就是这里。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我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圆柱,强迫自己坐下,集中精神。背包放在脚边,激光笔、强磁铁和那个危险的电弧发生器就放在手边。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我闭上眼,努力摒弃杂念,开始在脑海中拼命回忆、模拟林锐最后传递来的那种状态——那种被追猎到绝境的濒死感!那种刻骨的恐惧!那种为了守护而孤注一掷的、燃烧生命的愤怒!
林锐…我无声地呼唤着这个名字,仿佛它是唯一的咒语。他的脸,他镜中那双绝望而锐利的眼睛,他在爆炸中消散的身影…所有感知到的碎片画面和情绪,如同汹涌的潮水,被我强行引导、汇聚、点燃!
头痛再次袭来,但这次,我主动拥抱它!意识在剧痛中开始模糊、旋转,仿佛要被撕裂。一种奇异的共振感开始在我与周围冰冷的金属空间之间产生,空气似乎变得粘稠,光线在扭曲。
就是现在!
我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左手抓起大功率激光笔,右手则死死握住了电弧发生器粗糙的绝缘手柄。我的目光锁定了节点草图上标注的第一个关键点——在圆柱体光滑镜面上,一处冷凝水恰好汇聚成一小片平整镜面的地方。
啊——!我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像是要把所有的恐惧和决心都吼出来!左手拇指用力按下激光笔开关!
一道刺目的红色光束如同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破黑暗,精准地聚焦在那片小小的水镜面上!激光的高温让水面瞬间蒸腾起细微的白雾!
几乎在激光聚焦的同一刹那,我的右手拇指狠狠按下了电弧发生器上那个简陋的触发按钮!
滋啦——砰!!!
一道刺眼夺目的蓝白色电弧猛地从发生器顶端的两个裸露电极间爆射而出!伴随着巨大的、撕裂空气的爆响!强大的电磁脉冲如同无形的风暴瞬间扩散!我握着发生器的手被震得发麻,一股焦糊味弥漫开来!
就在这强光、高热、剧烈电磁扰动爆发的核心!
在我将全部濒死的意念和感官都聚焦于此的瞬间!
那面巨大的、倒映着电弧强光和激光红点的金属圆柱体表面,空间……扭曲了!
仿佛平静的水面被投入巨石,圆柱体光滑的镜面不再是反射,而是向内塌陷、旋转,形成一个疯狂搅动的、由光影和无法理解的色彩构成的漩涡!一股无法抗拒的、狂暴的吸力从中爆发出来!那吸力并非作用于身体,而是直接撕扯着我的意识,仿佛要把我的灵魂从躯壳里硬生生抽离!
呃啊啊啊——!我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感觉整个人被抛入了高速旋转的离心机,每一寸血肉、每一条神经都在被狂暴地拉伸、扭曲、撕裂!眼前是光怪陆离、无法理解的色彩乱流,耳朵里充斥着宇宙诞生般的轰鸣和死寂交替的噪音!
这非人的痛苦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有一瞬。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剧烈的撞击痛感将我拉回现实。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冰冷、坚硬的金属地面硌得我生疼。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臭氧、机油和……淡淡的血腥味取代了废弃工厂的潮湿铁锈气。
我挣扎着睁开被冷汗和生理性泪水模糊的眼睛。
视野一片昏暗,只有远处镶嵌在墙壁里的应急灯管散发着幽绿的光芒,勉强勾勒出环境的轮廓。巨大的、冰冷的金属管道如同巨兽的血管,在头顶和四周纵横交错,一直延伸到深邃的黑暗里。墙壁是毫无生气的灰白色合金,凝结着冰冷的水珠。低沉的、永不停歇的机械嗡鸣声如同背景噪音,填充着每一个角落。空气冰凉刺骨。
我……真的来了。林锐的世界。新纪元。一个冰冷、压抑、充满死亡气息的钢铁囚笼。
剧烈的穿越后遗症让我浑身虚脱,头痛欲裂,趴在地上剧烈地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恐惧感再次攫住了心脏。这里是哪追捕者在哪里那个节点又在何方
就在我挣扎着试图撑起身体时,一种奇异的感知出现了。
像黑暗中的萤火虫。非常微弱,断断续续,带着一种熟悉的、属于林锐的冰冷气息。它们并非视觉上的光,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意识的痕迹。一道微弱的、带着痛苦和决绝的意念流指向右侧的管道深处;另一道则指向头顶一条狭窄的维修通道入口……这些残存的意识痕迹,如同林锐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用灵魂刻下的路标,清晰地指引着一个方向——深入这个钢铁迷宫的核心!
这是他用生命为我铺设的最后一段路!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咬紧牙关,忍住眩晕和呕吐感,扶着冰冷的管道壁,踉跄地站起来。背包还在,激光笔和强磁铁似乎没坏,电弧发生器则彻底报废了,散发着焦糊味。我抓起手电(在这里打开它无疑是自杀信号),将激光笔和强磁铁塞进口袋,只依靠那微弱却清晰的意识指引,像幽灵一样,融入了庞大冰冷的管道阴影之中。
每一步都踩在死亡的边缘。林锐共享给我的知识碎片成了我唯一的保命符。当一阵沉重而规律的脚步声从前方拐角传来时,脑中立刻闪过一个清晰的图像:前方三十米,左侧管道有一个检修凹槽!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缩进那个狭窄冰冷的空间,屏住呼吸,听着金属靴底踩踏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再缓缓远去。那声音冰冷得毫无人性。
利用对巨大管道内气流走向的感觉,我预判到一条巡逻路线,提前躲进一个堆满废弃零件的角落。果然,一队三个穿着深色制服、戴着全覆盖式呼吸面罩的净化者如同鬼魅般无声地走过,他们手中造型奇特的武器枪口,闪烁着幽蓝的待机光芒。
在一个岔路口,意识指引指向一道厚重的、闪着红色禁行灯光的合金气密门。门禁面板上的符号在我眼中扭曲了一瞬,随即,林锐记忆中关于破解这种低级门禁的手感涌了上来——并非具体的密码,而是一种操作逻辑的直觉。我深吸一口气,手指在冰冷的按键上飞快地按下一组看似毫无逻辑的组合。
嘀……喀嚓。红灯转绿,厚重的门无声地向一侧滑开一条缝。我闪身而入,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
然而,运气不会永远眷顾。就在我穿过一条相对宽阔的、布满巨大能量传输管道的通道时,身后毫无征兆地响起一声冰冷的、带着金属摩擦感的电子音:
发现未授权生命信号!坐标锁定!清除协议启动!
警报声瞬间撕裂了沉寂!刺耳的蜂鸣响彻整个通道!红光疯狂闪烁!
我头皮炸裂,猛地回头!通道尽头,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他比其他净化者更高大,制服上有着暗红色的条纹标识,覆盖整个脸部的呼吸面罩上,两点猩红的光点如同恶鬼的眼睛,死死地锁定了我!他手中那支造型更加狰狞、枪管更长的武器,已经抬起,枪口中心一点刺目的蓝光急速凝聚、膨胀!
猎犬队长!林锐记忆碎片中最深的恐惧源头!
巨大的死亡阴影瞬间将我笼罩!身体的本能快过思考,我猛地向旁边一个堆放着金属箱的掩体后扑去!
就在我身体扑出的刹那!
嗡——咻!
一道炽热到令人窒息的蓝色光束,撕裂空气,带着毁灭性的能量,擦着我的头皮呼啸而过!灼热的气浪瞬间烧焦了我后脑的几缕头发,皮肤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光束狠狠轰击在我刚才站立位置后方的巨大管道上!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炽热的金属碎片和灼热的蒸汽如同暴雨般向四周激射!强大的冲击波将我狠狠掀飞,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眼前一黑,喉头一甜,血腥味弥漫开来。
咳……我蜷缩在掩体后,剧痛席卷全身,耳朵里全是嗡嗡的鸣响。追捕的脚步声如同死神的鼓点,快速逼近!意识指引的方向就在前方通道尽头的一扇更厚重的闸门之后,但猎犬和他的死亡光束,封锁了唯一的去路!
完了!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甚至能听到猎犬面罩下传来的、冷酷而轻蔑的换弹声。
就在这时!
一股强大到无法形容的意念,如同沉寂已久的火山猛地爆发!带着焚尽一切的决绝和最后守护的温柔,穿透了厚重的合金闸门,狠狠撞入我的脑海!那意念如此清晰,如此熟悉——是林锐!他还活着!就在那扇门后!
闸门上的红色禁行灯疯狂闪烁,内部传来巨大的能量过载的嗡鸣!
不!林锐!不要!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撕心裂肺地在心中呐喊!
但已经太迟了。
轰——!!!
厚重的合金闸门没有打开,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从内部狠狠砸中!整扇门向内扭曲、变形!刺眼欲盲的、带着高频震荡的惨白色能量冲击波,如同实质的怒涛,瞬间从门缝、从扭曲的金属破口中狂涌而出!冲击波并非火焰,却带着粉碎一切物质结构的恐怖力量,呈扇形向前方通道狂暴扩散!
呜——!猝不及防的猎犬队长首当其冲!他手中充能到一半的武器瞬间被扭曲的能量场引爆,炸成一团火球!他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被那毁灭性的白色怒涛狠狠拍飞,身上的护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狠狠撞在几十米外的通道壁上,瘫软下去,生死不知。他身后的两名队员更是在瞬间被狂暴的能量撕扯、扭曲,如同破布娃娃般被抛飞!
整个通道内一片狼藉,红光闪烁,警报嘶鸣。那扇扭曲变形的闸门中心,被硬生生撕裂出一个巨大的、边缘闪烁着电火花的破洞!
林锐用他仅存的生命和体内那个不稳定的量子共鸣器,为我炸开了一条通往核心的血路!用他最后的爆炸,湮灭了追兵!
巨大的悲伤和愤怒瞬间压倒了身体的疼痛。我挣扎着爬起来,嘴角淌着血,不顾一切地冲向那个冒着浓烟和电火花的破洞!
穿过扭曲的金属断口,巨大的能量冲击波残留让我头晕目眩。眼前是一个无比空旷、充满诡异幽蓝光芒的球形空间。空间的中心,悬浮着一个巨大的、不断脉动、内部仿佛有液态能量在翻涌的深蓝色球体——核心节点!无数粗大的、闪烁着能量的导管如同血管般连接着它,将能量输送到四面八方。
球体下方,靠近基座的位置,一个结构异常复杂、布满了精密接口和能量回路的圆柱形装置,正散发着最强烈的、不稳定的能量波动——节点图标注的破坏点!
在控制台旁,我看到了他。
林锐。
他被几条断裂的能量导管缠绕着,半靠在一个巨大的仪器基座上。那身沾满油污和血迹的工装已经破碎不堪,露出下面同样伤痕累累的身体。他的胸口有一个可怕的贯穿伤,边缘焦黑,显然是能量武器造成的。脸色灰败如纸,嘴角不断溢出带着泡沫的鲜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随着身体痛苦的抽搐。他的眼睛半睁着,瞳孔已经有些涣散,却依旧努力地聚焦,看向冲进来的我。
他的眼神里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穿越了生死和宇宙的复杂情绪——仿佛在看着另一个自己完成了最终的抵达。
节点…快…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意识如同风中的残烛,传递出最后的催促。他甚至连抬手指向目标的力气都没有了。
猎犬没有死!通道外传来愤怒而痛苦的咆哮,还有金属被强行撕裂的声音!他正在挣扎着爬起来!沉重的脚步声和能量武器重新充能的嗡嗡声再次响起,快速逼近破洞!
没有时间了!
我目眦欲裂,目光瞬间锁定了那个散发着毁灭气息的圆柱形装置!节点图上标注的、最脆弱的能量耦合点就在它的底部!
我的右手猛地伸进口袋,死死攥住了那个冰冷沉重的物件——强力钕磁铁!它是我现在唯一能用的武器!
啊——!我爆发出生命中最后的怒吼,将全部的力量、全部的愤怒、全部的悲伤,都灌注在这一掷之中!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扑向那个致命的节点!
手臂抡圆,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块沉重的钕磁铁如同炮弹般,狠狠砸向圆柱装置底部那个闪烁着最不稳定蓝光的耦合接口!
砰!!!
磁铁精准地命中了目标!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被砸中的耦合接口处,猛地爆发出无数道扭曲的、如同黑色闪电般的能量裂隙!这些裂隙瞬间蔓延开来,爬满了整个圆柱装置!装置内部发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和能量过载的尖啸!连接着核心蓝色能量球体的能量导管,光芒瞬间变得狂暴、混乱!
整个球形空间内的幽蓝光芒开始疯狂闪烁、明灭不定!巨大的能量球体剧烈地膨胀、收缩、扭曲,表面翻涌的能量如同沸腾的岩浆!一种毁灭性的、空间结构即将崩溃的恐怖嗡鸣充斥了整个世界!
不——!猎犬队长扭曲的身影刚刚出现在破洞口,看到这一幕,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林锐靠在那里,涣散的目光静静地看着那即将崩溃的能量球体,看着那个扑向毁灭源头的、另一个宇宙的自己。他那沾满血污的嘴角,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是一个微笑。
一个释然的、解脱的、带着无尽疲惫和一丝温暖的微笑。
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微不可察:
替我看看…晴天…
下一秒,他的身体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砾,从脚部开始,化为无数闪烁着微光的粒子,向上飘散,在狂暴闪烁的幽蓝光芒中,彻底消散无踪。
林锐——!我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泪水混合着血水模糊了视线。
毁灭的能量冲击波终于达到了临界点!
轰——!!!
无法形容的巨响!不再是爆炸,而是空间本身的哀鸣!刺眼的白光瞬间吞噬了一切!视野里只剩下纯粹的光和毁灭性的能量洪流!我感觉自己像一片枯叶,被狂暴的飓风狠狠卷起、撕扯!巨大的力量作用在灵魂层面,仿佛要将我的存在彻底抹去!
身体被撕裂、意识被粉碎的痛苦再次降临,比穿越时强烈百倍!
眼前最后残留的景象,是林锐消散前那抹释然的微笑,和他无声的遗言:晴天…
然后,是彻底的黑暗。
……
冰冷。坚硬。潮湿。
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海底的碎片,一点点艰难地向上漂浮。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肺部撕裂般的疼痛。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散又胡乱拼装回去,没有一处不痛。耳鸣声尖锐持久。
我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好一会儿才聚焦。
灰蒙蒙的天空,低垂而压抑。视野里是熟悉的、扭曲锈蚀的管道轮廓,坍塌厂房的模糊黑影……空气里是熟悉的铁锈和泥土的潮湿气味。
我……回来了
我挣扎着想要动一下,身体却像灌了铅,剧痛让我倒抽一口冷气。我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身下是浅浅的积水。我正身处那个废弃工厂地下管网枢纽的巨大空间里,就在那个标记点的金属圆柱体旁边。
支撑着坐起身,环顾四周。死寂。破败。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仿佛那惊心动魄的穿越、那冰冷的钢铁世界、那场毁灭性的爆炸、还有林锐……都只是一场漫长而荒诞的噩梦。
但身体的剧痛和嘴里浓重的血腥味在冷酷地反驳。
目光落在身旁。那个简陋的、用胶带缠着的电弧发生器,此刻只剩下扭曲焦黑的残骸,散发着刺鼻的焦糊味。我的手……我的右手掌心,传来火辣辣的剧痛。摊开手掌,掌心一片焦黑,皮肤被严重灼伤,边缘翻卷起水泡——那是最后握住电弧发生器搏命时留下的印记。
不是梦。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大悲伤和虚脱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我猛地蜷缩起身体,额头抵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抖动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受伤般的呜咽。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泥污和血污,汹涌而出。
林锐…那个有着我的脸,却比我勇敢千万倍,最终化为光点消散的男人…他真的存在过。他用他的命,换来了我活下来的机会,换来了两个世界…暂时的安宁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眼泪流干,只剩下干涸的刺痛和胸腔里空荡荡的钝痛。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微弱的晨光勉强驱散了一些地下空间的浓重黑暗。我挣扎着站起来,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捡起地上那个烧毁的电弧器残骸,塞进同样沾满泥污的背包。环顾四周,确认没有遗落什么。然后,像一个战败后侥幸逃脱的士兵,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出这个噩梦之地。
回到那间小小的、熟悉的公寓,仿佛已经隔了一个世纪。打开门,屋内陈设依旧,却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陌生感和令人窒息的寂静。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灰尘在光柱中飞舞。巨大的疏离感包裹着我。那个冰冷钢铁世界的气息似乎还残留在我的衣服上、皮肤上,与这平凡温暖的房间格格不入。我脱下沾满泥污和不明污渍的外套,随手扔在地上。
镜子。我下意识地看向浴室那面镜子。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布满泪痕和污迹、眼神空洞麻木的脸。嘴角和额角带着擦伤。没有锐利的眼神,没有无声的呐喊。只有一片死寂的疲惫和深不见底的悲伤。
呵……我对着镜中的自己,发出一声沙哑的、毫无意义的干笑。打开水龙头,冷水冲刷在脸上,试图洗去污秽,却洗不掉心底沉重的烙印。
门铃响了。
我浑身一僵。是谁净化者追来了恐惧本能地攥紧了心脏。
强子强子你在家吗开门!是张薇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和脸上的表情。走过去,打开门。
张薇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袋水果。她看到我的一瞬间,眼睛猛地瞪大,手里的袋子差点掉在地上。
我的天!强子!你…你这是怎么了!她惊呼出声,一步跨进来,抓住我的胳膊上下打量,目光扫过我苍白的脸、嘴角的伤、额角的青紫,还有我下意识缩回的、带着灼伤的右手。出车祸了还是…跟人打架了你昨晚去哪了电话也不接!信息也不回!急死我了!
她的关切像温暖的潮水,却让我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和荒诞。我该怎么解释说我去了一趟平行世界,炸了一个会吞噬宇宙的节点,还眼睁睁看着另一个自己灰飞烟灭
我避开她审视的目光,喉咙发紧:没…没事,薇姐。昨晚…出去散心,不小心摔了一跤,掉沟里了。手机…手机也摔坏了。声音嘶哑得厉害。
摔跤掉沟里张薇明显不信,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我扔在地上的脏外套,又落在我放在桌上的背包口露出的、烧焦扭曲的电弧器残骸一角,最后停留在我布满血丝、写满无法言说的痛苦的眼睛上。强子,你看着我!你到底怎么了你这状态……太不对劲了!
她拉着我坐到沙发上,眼神充满了忧虑和不容置疑: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了被人威胁了还是…压力太大…精神…她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意思很明显。
看着她真诚而焦急的脸,心底那道堤防彻底崩溃了。巨大的孤独和悲伤需要一个出口,哪怕对方会认为我疯了。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低沉而疲惫,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恍惚:薇姐…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很疯狂…但…我昨晚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真实得可怕的噩梦…
我缓缓地开口,声音干涩,像是在讲述一个不属于自己的、遥远而荒诞的故事。从最初失控的插画,到地铁里活过来的广告模特眼睛,再到浴室镜中那无声的求救…然后,是另一个世界冰冷的钢铁囚笼,如影随形的追捕者净化者,那个名为林锐、与我有着相同面孔却背负着沉重使命的男人…他传递的坐标和毁灭的警告,他最后在爆炸中指引方向,用生命为我炸开通路…以及核心节点那场毁灭性的终结…还有他消散前那句替我看看晴天…
我讲得很慢,很混乱,跳跃着,略去了最具体的科技名词,只描述了感官的冲击和情感的洪流。巨大的恐惧、冰冷的绝望、逃亡的窒息、还有林锐消散时那撕心裂肺的悲伤……这些情绪无比真实地流淌在我的叙述里。说到林锐最后的微笑和消散时,我的声音哽咽,无法继续。
张薇坐在对面,安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担忧、困惑,逐渐变成了难以置信的震惊,最后凝固为一种深深的茫然和……恐惧。她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一个被噩梦彻底摧毁了心智的可怜虫。
我讲完了,房间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在滴答作响,声音格外刺耳。
张薇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安慰的话,或者质疑的话,但最终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她的目光缓缓移动,落在了我随手放在茶几上的、那个摊开的笔记本上。
笔记本的纸页有些卷曲,上面溅落着几滴已经变成褐色的、干涸的血迹。而在血迹旁边,是我亲手临摹的、属于林锐世界的——那个庞大、精密、充满奇异扭曲感的坐标图核心区域草图。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幅图上,瞳孔微微收缩。
然后,她的视线又不受控制地移向我的背包口,那个烧毁的、扭曲的电弧器残骸露出的狰狞一角。
房间里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张薇脸上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混杂着惊骇、困惑、一丝恐惧,还有一种面对无法理解之物时的本能退缩。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地站起身,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担忧,有害怕,也有一种深深的隔阂。
你……好好休息。她最终只干涩地吐出这几个字,声音有些发颤。她没有再追问,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留下安慰的话,几乎是有些仓促地离开了。
门轻轻关上。公寓里再次只剩下我一个人,和那死寂的空气,以及无处不在的林锐的影子。世界看似恢复了正常,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地板上,楼下传来隐约的车流声。但这正常的帷幕之下,裂痕已经纵横交错。林锐的存在与牺牲,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永远不会平息。
几天后,身体表皮的伤痛渐渐消退,灼伤的手掌也结了痂。生活被强制推回了原来的轨道。上班,对着电脑屏幕修改那些无关紧要的设计稿;下班,回到空荡荡的公寓,对着数位板,却再也找不到下笔的动力。那个冰冷钢铁世界的线条和质感,如同跗骨之蛆,顽固地占据着我的脑海。
一天傍晚,麻木地坐在书桌前,信手涂鸦。笔尖无意识地在速写本上滑动。冰冷的、巨大的金属管道,错综复杂的齿轮结构,高悬的、如同枷锁般的悬浮轨道,还有那些巨大、冷漠、散发着幽幽红光的监视探头……线条越来越流畅,细节越来越丰富,甚至比当初那幅失控的插画更加精确、更加压抑。画到一半,我猛地惊醒,看着纸上那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令人窒息的景象,一种冰冷的寒意再次爬上脊背。
随手打开电视,调到新闻频道,只是为了驱散房间里的死寂。主播用平稳的语调播报着国际新闻。一条短讯一闪而过:
…本台最新消息。位于
X
国北部边境,代号『深井』的一处废弃地下量子物理实验室遗址,于当地时间昨夜发生原因不明的剧烈能量异常及局部塌陷事故。事故造成地表小范围沉降,未引发次生灾害,无人员伤亡报告。据初步探测,该区域检测到奇特的、无法匹配任何已知理论模型的残余辐射频谱。事故具体原因仍在调查中…
新闻画面切换,出现了一张卫星地图,一个位置被红圈标记出来。旁边配了一张现场航拍的模糊照片,显示着一片狼藉的雪地和一个明显凹陷下去的区域。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我猛地扑到书桌前,颤抖着翻开那本染血的笔记本,疯狂地翻到记录着坐标核心区域草图的那一页!
我的手指颤抖着,比对着电视屏幕上那个红圈标记的大致经纬度位置,再看向我笔记本上那个扭曲拓扑结构在现实地图上的对应点!
分毫不差!
那个发生原因不明能量塌陷的地点,正是林锐传递给我的坐标,正是我穿越过去、摧毁了核心节点的位置!
哐当!手中的笔掉落在桌面上。
不是梦。所有的证据都在冷酷地堆叠,指向那个无法否认的真相。
我无力地靠在椅背上,浑身冰冷。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过了许久,我才想起那件被我扔在角落、沾满泥污的工装外套。几天过去,它已经干了,硬邦邦的。
我走过去,机械地翻找着口袋。钱包、钥匙、半包压扁的烟……然后,在右边口袋的最深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坚硬、冰冷、极其微小的东西。
我把它捏了出来,举到眼前。
那是一块碎片。比米粒还要小,形状不规则,边缘锐利。材质非常奇特,非金非玉非塑料,在窗外透进来的暮色中,它自身正散发着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幽幽的蓝光。像一颗凝固的、来自异世界的星辰碎片,冰冷而神秘。
我握着这微小的蓝色光点,走到窗边。城市华灯初上,车流如织,汇成一片喧嚣的光河。熟悉的夜景,此刻却笼罩着一层难以言喻的隔膜。我低头,看着掌心那片幽幽的蓝光,又抬头望向窗外那片看似永恒不变的星空。
你相信有平行世界的存在吗我低声地,对着虚空,也对着自己,问出了那个开篇的问题。声音轻得像叹息。
我以前不信。我顿了顿,那片微弱的蓝光在我掌心安静地闪烁,像一颗不灭的异界星辰,也像一道永恒的伤痕。但现在,我知道。
我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钢筋水泥的丛林,穿透了大气层,投向了宇宙深处那无穷的可能性之海。
在那片同样的星空下,在无数条交错又分离的时间线里……有一个『我』。
他叫林锐。
他曾那样真实地存在过。他在冰冷和黑暗中奔跑过、战斗过、绝望过。他背负着我无法想象的重量。
他为了守护他所珍视的一切…也许,也间接守护了这里…这个平凡得有些乏味的世界。
他最终……化作了光尘。
我握紧了手掌,那片微小的蓝光被包裹在掌心,传来一丝冰凉的触感。
这很荒谬吗是的,荒谬绝伦。
但,这就是我的真实。
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霓虹闪烁。那片蓝光在我紧握的拳心,透过指缝,泄露出一丝微弱而执着的幽芒。像一道永不愈合的裂痕,一个永不消散的回响,一个来自平行宇宙的、无声的墓志铭。世界看似平静,但裂痕已经存在,回响永不消失。而那片蓝光,是结束,也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