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棣之华
第三章
暗涌
入伏后的老城像个蒸笼，蝉鸣在梧桐树上撕扯着暑气。林叙蹲在面馆后门择菜，汗水顺着脖颈滑进衣领。他望着林昭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水蒸气模糊了对方的白衬衫，隐约透出后背上蜿蜒的旧疤痕——那是三年前混混泼汽油留下的，铁盒里那张焦黑的照片至今还刺痛着他的眼睛。
"小叙，帮我拿瓶辣酱。"林昭的声音带着沙哑的喘息。林叙起身时踢翻了水盆，水花溅湿了墙角的纸箱。他弯腰收拾时，瞥见箱底露出半截信封，泛黄的纸面上"拆迁通知"四个字刺得他瞳孔骤缩。
当晚打烊后，林叙攥着皱巴巴的通知冲进厨房："哥，这是怎么回事？"林昭正在擦拭灶台的手猛地顿住，洗洁精泡沫顺着指缝滴落。月光从气窗斜射进来，照亮他瞬间苍白的脸色。
"市政规划...下个月动工。"林昭别过脸去，喉结艰难地滚动，"哥早该告诉你的。"他转身时，林叙看见他耳后新添的创可贴，边缘还渗着血丝。记忆突然闪回今早，隔壁烧烤摊老板不怀好意的笑："林家小子，识趣的就赶紧搬。"
林叙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是他们搞的鬼对不对？那些混混和拆迁队..."话音未落，玻璃橱窗突然炸开刺耳的碎裂声。林昭反应极快地将他护在怀里，飞溅的玻璃碴划破了他的手背，鲜血滴在林叙肩头。
"滚！"林昭冲着黑影怒吼，声音里带着林叙从未听过的暴戾。巷口传来哄笑声，手电筒的光束扫过他们狼狈的身影。林叙想冲出去，却被林昭死死拽住："别去！"温热的血顺着手腕流进他的指缝，带着铁锈味的苦涩。
深夜，林叙在阁楼上翻出哥哥的账本。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医院缴费单，最新那张诊断书上"过度劳损，关节退化"的字迹刺得他眼眶生疼。抽屉深处藏着个存折，余额栏数字小得可怜，备注栏却密密麻麻记着："小叙学费：2000元""生日蛋糕：85元"。
楼下传来窸窸窣的响动。林叙趴在楼梯口，看见林昭就着月光往手背上贴膏药。他佝偻的背影像片残破的落叶，与记忆中那个把他举过头顶的挺拔少年重叠又分离。林叙咬住嘴唇，咸涩的泪水滴落在木质台阶上。
第四章
抉择
暴雨倾盆的清晨，拆迁队的推土机碾过巷口。林昭站在面馆前，雨水顺着发梢滴落，打湿了胸前褪色的"林记"围裙。为首的男子晃着合通："签字吧，赔偿金一分不少。"他身后，几个染黄毛的身影躲在伞下冷笑。
林叙突然冲出来，手里举着厚厚的文件夹："等一下！"牛皮纸袋里装着这些天收集的证据——烧烤摊老板与拆迁队的通话录音、威胁恐吓的监控截图，还有二十几位老街坊联名的请愿书。他的衬衫早已被雨水浸透，却挺直脊背挡在林昭身前。
"根据《城市房屋拆迁管理条例》..."林叙的声音在雨声中坚定清晰，"你们涉嫌暴力逼迁、恶意竞争，这些材料我已经提交给监察部门。"他转头望向林昭，目光灼灼，"哥，我们的面馆不能就这么没了。"
林昭望着少年被雨水冲刷的脸庞，恍惚间又看到了八年前那个攥着他衣角说"哥哥别怕"的小孩。喉咙突然发紧，他伸手抹去林叙脸上的雨水，指腹擦过对方眼角的旧疤："好，我们不搬。"
接下来的半个月，面馆成了临时作战室。林叙在阁楼搭建简易录音棚，林昭则挨家挨户收集证词。某个深夜，林叙盯着电脑屏幕上跳动的音频波形，突然感觉肩上一沉。回头时，林昭披着毯子靠在他椅背上睡着了，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拆迁队的骚扰变本加厉。有人往面馆泼粪，剪断电线，甚至在食材里掺沙子。林昭默默清理污渍，林叙却偷偷在街角安装了隐蔽摄像头。当监控画面清晰拍下混混往汤锅里倒洗衣粉的瞬间，林叙攥着U盘的手兴奋得发抖："哥，我们有证据了！"
开庭那天，林叙穿着借来的西装坐在原告席。林昭在旁听席上望着弟弟条理清晰地陈述，阳光透过法庭的玻璃窗洒在少年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覆盖住自已的身影。当法官宣布拆迁协议无效时，林叙转头冲他笑，露出两颗虎牙——还是小时侯那个赢了弹珠比赛就会向他炫耀的模样。
走出法院，林叙突然拉住林昭的手："哥，我报了建筑系。"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等我毕业，亲手给面馆设计新的样子，要装大大的落地窗，让阳光能照到每一张桌子。"
林昭的喉结滚动，伸手揉乱他的头发："好，哥等你。"蝉鸣声里，两兄弟的影子在柏油路上交叠，像两棵紧紧相依的树，根系在黑暗中缠绕生长，枝叶在阳光下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