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姜的指尖有点抖。
指尖下面,牛头那张覆盖着粗硬短毛的脸皮,触感像块用旧了的砂纸。她捏着那支号称融汇了八百里黄泉彼岸花精粹的忘忧红色号孟婆汤唇釉,小心翼翼地在牛头那两片厚实的、颜色发暗的嘴唇上涂抹。动作轻得像是怕惊醒一头沉睡的蛮牛。
牛哥,您…您千万稳住啊,别眨眼!
孟姜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虚飘的颤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地府宣传部这个临时搭建的忘川直播间里,阴森森的绿光从头顶打下来,把她本就没什么血色的鬼脸映得一片惨青。旁边,马面那张狭长的马脸也绷得死紧,鼻孔微微翕张,呼出两缕带着草料味的白气。
俺老牛…尽量!
牛头瓮声瓮气地回答,铜铃大的牛眼死死瞪着前方虚空悬浮的巨大虚拟屏,上面滚动着来自阳间观看者的实时弹幕:
【卧槽!真·牛头马面地府也搞直播了活久见!】
【前排合影!主播小姐姐长得还挺清秀,就是脸色太白了点…】
【卖啥的孟婆汤喝了真能忘掉前任吗包邮吗亲】
【牛头大哥嘴唇颜色好深,像中毒…主播涂的啥荧光棒】
孟姜咽了口不存在的唾沫,努力挤出一个标准的、经过岗前三天突击培训的职业化微笑,对着悬浮在半空的直播镜头:家人们!欢迎来到我们‘忘忧坊’直播间!今天给大家带来的,是我们地府拳头产品——孟婆汤的全新跨界美妆线首发!纯天然,无添加,蕴含忘川河底亿万年沉积精华与彼岸花精纯萃取!功效嘛…忘忧解愁,抚平岁月…呃,或者说是时光的痕迹主打一个由内而外的焕然新生!
她拿起另一支包装更浮夸、闪烁着诡异幽蓝光芒的冥河之泪精华液,声音拔高,试图盖过自己心里的没底:看!这款‘冥河之泪’焕颜精华!看看我们马面大哥!使用前,呃,马哥,您稍微侧一下脸,对!看这深邃的呃,轮廓!使用后,只需一滴,即刻提亮暗沉,紧致轮廓!牛头大哥正在体验我们的‘忘忧红’唇釉,瞬间提升气色,找回初恋般,呃,悸动的唇感!
虚拟屏上的弹幕滚得更快了:
【噗!初恋悸动,牛头大哥的初恋是母牛吗】
【主播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好可爱!】
【冥河之泪听着就不吉利,涂了不会真流眼泪吧】
【快看牛头的嘴!颜色变了变了!】
孟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赶紧扭头去看牛头。
只见牛头那两片原本暗沉的厚嘴唇,在忘忧红唇釉的作用下,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鲜艳夺目!那是一种极其饱和、极其刺眼的…荧光绿色!
绿!绿得发光!绿得嚣张!绿得像是把夏天池塘里最肥硕的青蛙皮扒下来直接糊在了嘴上!在直播间惨绿背景光的映衬下,那两片荧光绿嘴唇,简直成了整个忘川河畔最闪亮的灯塔!
牛头自己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下意识地咂摸了一下嘴,两片荧光绿上下开合:孟…孟妹子,俺这嘴…咋凉飕飕的还有点…辣眼睛
旁边的马面伸长了脖子一看,噗嗤一声,没憋住:老牛!你…你这嘴…绿得跟刚啃了奈何桥头的青苔似的!
虚拟屏,炸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荧光绿!!!牛头变绿灯侠了!!!截图了截图了!!!】
【神TM初恋悸动!这是中毒了吧哈哈哈哈!】
【主播你确定这是孟婆汤不是敌敌畏】
【差评!必须差评!这什么阴间审美(物理意义)!退货!】
【笑死我了!年度最佳翻车现场!地府美妆,在线索命!】
密密麻麻的弹幕瞬间糊满了整个屏幕,其中鲜红刺眼的【差评!】字样如同喷发的火山熔岩,汹涌滚动,几乎要把直播间的虚拟信号撑爆。伴随着弹幕的,是后台系统尖锐到刺耳的提示音:叮咚!收到一条差评!叮咚!收到一条差评!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声音连成一片,急促得像是催命的丧钟。
孟姜脸上的职业假笑彻底僵死,像一张劣质的石膏面具挂在惨青的鬼脸上。她捏着那支罪魁祸首忘忧红唇釉,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完了。全完了。临时工的第一场大秀,彻底搞砸了。她甚至能想象到,此刻在阎王殿深处,那台连接着阳间网络的巨大显示屏前,会是怎样一副山雨欲来的景象。
牛头还在一脸茫然地摸着自己凉飕飕、辣眼睛的荧光绿嘴唇。马面则死死捂住自己的脸,生怕下一个被焕然新生的就是他。
亲,亲们
孟姜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这,这可能是光线问题或者…或者牛哥的唇色底子比较特别,我们,我们还有
【光线你个头!退货!赔钱(冥币也行)!】
【主播别挣扎了!翻车实锤!】
【地府美妆,恐怖如斯!】
【已举报!虚假宣传!危害(鬼体)健康!】
没等她说完,直播间信号猛地一黑!
忘川直播间因收到大量投诉,已被强制关闭!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如同最后的审判,砸在死寂的直播室里。惨绿的光源熄灭,四周陷入一片更深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只有牛头那两片荧光绿嘴唇,在黑暗中幽幽地发着光,像个不祥的鬼火标记。
孟姜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她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临时工的饭碗,怕是捧不到明天了。
阴风打着旋儿,卷起地上几片枯黄的彼岸花瓣,吹过漫长而压抑的阎罗殿前广场。巨大的、雕刻着狰狞鬼面的黑石柱沉默矗立,投下浓重如墨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硫磺和一种陈年纸张朽坏的气味。
孟姜垂着头,像个等待处决的犯人,一步一步挪向那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沉重的玄铁殿门。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烙铁上。牛头马面一左一右护送着她,牛头那两片刺眼的荧光绿嘴唇,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顽强地闪烁着,成了这肃杀氛围里唯一不合时宜的亮色。马面则努力板着脸,但微微抽搐的嘴角暴露了他憋笑憋得有多辛苦。
沉重的殿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股更阴冷、更威严的气息扑面而来。大殿内部空旷得吓人,地面是光滑如镜的黑曜石,倒映着头顶悬浮的、散发着惨白幽光的鬼火灯笼。大殿尽头,九级高台之上,一张巨大的、由整块幽冥玄玉雕成的桌案后,端坐着地府的最高主宰——阎罗王。
阎王爷今天没戴他那顶标志性的冠冕,只穿着一身玄色常服,但那股子执掌生死、不怒自威的气势,却比平时更沉,更重,压得整个大殿的空气都凝滞了。他面前,那块巨大的、悬浮着的显示屏上,密密麻麻全是血红色的差评弹幕,还在不停地向上滚动刷新,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尖锐刺耳的叮咚!差评!提示音,如同背景噪音般在大殿里单调地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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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垃圾产品!牛头嘴都绿了!】
【地府骗鬼呢】
【主播滚出来道歉!赔我精神损失费(要真钱)!】
【阎王爷管管啊!这种货色也敢拿出来卖】
孟姜被那叮咚声催得头皮发麻,心脏(如果鬼也有心脏的话)缩成一团。她走到大殿中央,距离高台还有十几步远的地方,就再也挪不动腿了,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额头抵在冰凉刺骨的黑曜石地面上。
卑职孟姜,叩见阎君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高台之上,一片死寂。只有差评弹幕滚动和叮咚声在回荡。
半晌,一个听不出喜怒、却冰寒彻骨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每个字都像冰锥砸在石板上:
孟姜
孟姜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哆嗦了一下,头埋得更低了。
抬起头来。
阎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孟姜战战兢兢地抬起头,视线只敢停留在阎王玄色常服的下摆。她不敢去看阎王的脸,更不敢去看那块不断刷新着差评、如同血海翻涌的屏幕。
解释。
阎王吐出的两个字,简短,却重逾千钧。
阎,阎君
孟姜的声音带着哭腔,卑职,卑职罪该万死!是,是那唇釉配方,卑职严格按照研发司给的配方调配的…彼岸花萃取液,忘川水精华,魂引香…一样不少卑职也不知道…不知道怎么会变成,变成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牛头那两片还在顽强发光的绿嘴唇,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阎王的声音微微上扬,听不出情绪,你的意思是研发司的错还是,牛头马面本身底子不好

马面一个没忍住,赶紧捂住嘴,肩膀剧烈耸动起来。牛头则委屈地瞪大了牛眼,想辩解又不敢。
孟姜吓得魂体都快散了:不不不!卑职不敢!是卑职无能!是卑职操作不当!请阎君责罚!
她砰砰地磕着头,黑曜石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阎王的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如有实质,冰冷地穿透她的魂体。然后,他的视线转向了那块差评如潮的屏幕。看着那些【退货!】【赔钱!】【垃圾!】的字眼,阎王那常年古井无波的脸上,眉头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虽然只是一瞬,却让整个大殿的温度又骤降了几度。
他缓缓抬手,枯瘦的手指在虚空中一点。屏幕上滚动的差评瞬间暂停,画面定格在一条尤其刺目的弹幕上:
【地府美妆翻车现场
牛头荧光绿新造型!阎王老儿出来走两步】后面还跟着一连串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哈哈哈】和【顶上去】。
阎王盯着那条弹幕,指尖在冰冷的玄玉桌案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笃的轻响。那声音在死寂的大殿里,比惊雷还响,敲得孟姜魂体发虚,敲得牛头马面大气不敢喘。
差评…
阎王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低沉缓慢,像是在咀嚼这两个字的滋味,来自阳间的…差评。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猛地射向跪在下面的孟姜:孟姜。
卑,卑职在!
祸,是你闯的。
阎王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雷霆万钧之势,阳间的差评,如同污秽,玷污我地府清名!此风…绝不可长!
孟姜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巨力压在身上,几乎要将她压趴在地。
本王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阎王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语调,阳间的差评,你去消。翻车的货…你去平。那些买了‘忘忧红’和‘冥河之泪’的人也好,鬼也罢,你去给他们做售后。
售…售后
孟姜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鬼气)尽失,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去…去阳间给…给人做售后
不错。
阎王面无表情,指尖再次一点。悬浮的屏幕上瞬间弹出两个名字和地址,闪烁着幽光,如同悬在孟姜头顶的催命符。
【客户一:张天正。身份:龙虎山当代天师。地址:H市青云观。购买产品:冥河之泪焕颜精华。差评内容:涂之如敷砒霜,灼痛难忍!妖孽,安敢害我!】
【客户二:柳娘(千年画皮怨灵)。身份:盘踞西郊纺织厂旧址。购买产品:忘忧红唇釉(限量版)。差评内容:颜色诡异!质地黏稠!毁我百年道行凝练之皮相!小丫头,拿命来偿!】
看着那妖孽安敢害我和拿命来偿的字眼,孟姜眼前一黑,差点直接魂飞魄散。
阎,阎君
她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卑职,卑职法力低微,那天师,那怨灵卑职去怕不是送,送

阎王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目光如刀锋般扫过。
孟姜后面那个死字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噎得她魂体一阵波动。
带着你的货,
阎王根本不给她讨价还价的机会,枯瘦的手一挥,一个巴掌大小、散发着微弱空间波动的灰色布袋凭空出现,啪嗒一声掉在孟姜面前的地上,还有…这个。
随着阎王的话音,又一道幽光射来,精准地悬停在孟姜眼前。那是一个小巧的、青铜材质的令牌,正面刻着一个古朴的令字,背面则是一个狰狞的鬼头浮雕。令牌入手冰凉沉重,丝丝缕缕的阴煞之气缠绕其上。
此乃‘无常令’,
阎王的声音毫无波澜,持此令,可短暂调动附近低阶阴差鬼卒…听你号令。若遇不测…捏碎它,或可保你一命。
他顿了顿,补充道:记住,本王要的…是差评消失。若办砸了…
后面的话没说完,但那冰冷的目光已说明一切。
孟姜看着地上的布袋和眼前的令牌,只觉得这两样东西重逾泰山。她颤抖着手,捡起布袋,握紧那冰得刺骨的无常令。一股寒意顺着掌心直窜魂体深处。
卑职,领命
声音轻得像叹息。
阎王不再看她,仿佛她已不存在。枯瘦的手指在虚空中一划,一道边缘扭曲、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椭圆形光门,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孟姜身侧。门内光影流转,隐约可见车水马龙、高楼大厦的模糊景象,还有嘈杂的人声和汽车鸣笛声隐隐传来。
阳间的气息!
那气息对鬼魂来说,带着一种天然的、灼烧般的排斥感。孟姜只觉得魂体一阵不稳,仿佛靠近了无形的火炉。她深吸一口并不存在的阴气,抱紧了怀里的售后布袋,最后看了一眼高台上那模糊而威严的身影,咬了咬牙,一步踏进了那幽蓝的光门之中。
阳间的空气,沉重而浑浊。
孟姜的身影在一处僻静无人的小巷阴影里悄然凝聚。她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那件幻化出来的、毫不起眼的灰色连帽衫,宽大的帽子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饶是如此,踏入阳世的那一瞬间,她还是感觉像是猛地扎进了一片滚烫的油锅。无处不在的、属于活人的旺盛阳气,丝丝缕缕地灼烧着她的魂体边缘,带来一阵阵细微却持续的刺痛。她必须时刻运转着体内那点微薄的鬼气,才能勉强维持形体不散,不至于被这阳世的气息冲得魂飞魄散。
怀里的灰色布袋沉甸甸的,里面装着的不仅是那几支惹祸的美妆产品,更像是揣着两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她掏出那块冰冷的无常令看了看,鬼头浮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这玩意儿…真能调动阴差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第一个目标:青云观,张天正天师。
光是想想这个名号,孟姜就觉得头皮发麻。龙虎山天师!那是专门收拾她们这些阴魂不散的存在的克星!去给人家做售后这跟羊羔主动敲开饿狼的门,问您上次点的外卖味道还行吗有什么区别
她按照无常令里内置的、极其简陋的地图指引,像一缕真正的幽魂,在H市傍晚熙攘的人群边缘飘荡。高楼大厦的霓虹灯光刺得她眼睛发酸,汽车尾气的味道让她作呕。活人们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蓬勃的、带着体温的气息,像无数细小的针,扎得她魂体阵阵发虚。她只能尽量贴着墙根的阴影走,避开人流密集处,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青云观坐落在城市边缘一座清幽的小山上。暮色四合,山风带着松柏的清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香火味。比起山下的喧嚣,这里显得格外寂静。道观青灰色的围墙在暮色中沉默矗立,朱漆大门紧闭着,门口两只石狮子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威严而冷漠。
仅仅是靠近这里,孟姜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无形的场。那并非刻意的驱邪法阵,而是这座道观本身历经无数代天师诵经持咒、香火供奉所沉淀下来的、至刚至阳的浩然正气。这股正气如同看不见的火焰屏障,灼烤着她的魂体,让她靠近大门都异常艰难,每走一步,魂体就虚弱一分,仿佛随时会在这纯阳之气的灼烧下化作青烟。
她停在紧闭的朱漆大门前,深吸一口并不存在的阴气,努力压下魂体的震荡和本能的恐惧,抬起手,犹豫了半晌,才轻轻叩响了门环。
笃笃笃
声音在寂静的山门前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空洞。
门内没有任何动静。
孟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难道天师不在还是…根本不屑于开门她硬着头皮,又加重力道叩了三下。
笃!笃!笃!
这一次,沉重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缓缓向内打开了一条缝。
门缝里,没有预想中的道童。一个穿着藏青色道袍的身影就站在门后,身形挺拔如松。暮色模糊了他的面容,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寒潭深水中的两点冷星,毫无温度地穿透暮色,精准地钉在孟姜身上。
那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穿透力,瞬间刺透了孟姜身上那层薄弱的伪装,直抵她阴魂的本质!
孟姜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如同万仞高山般的威压轰然降临!魂体如同被投入了滚沸的油锅,剧烈的灼痛感让她闷哼一声,几乎站立不稳,本能地后退了半步,宽大帽檐下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魂体边缘甚至逸散出几缕细微的黑气。
阴魂
门内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缓,却带着一种金铁交鸣般的冷硬质感,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何事扰我清修
张天正的目光扫过孟姜那身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阴气,最后落在她怀中那个散发着微弱空间波动的灰色布袋上,眉头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
天,天师
孟姜的声音抖得厉害,几乎不成调子。在那双洞彻一切的目光注视下,她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丢在烈日下曝晒,无所遁形。小,小女子是,是地府‘忘忧坊’的,售后专员
她艰难地从布袋里掏出那支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冥河之泪精华液,双手捧着,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奉,奉命,来为您处理之前的产品问题,就是那个灼痛感…

张天正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他向前迈了一步,彻底走出了门廊的阴影。暮光勾勒出他清癯而棱角分明的侧脸,看起来不过三十许人,但那双深邃眼眸中沉淀的沧桑与威严,却远超其外表。地府…现在也兴这一套了售后专员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那支精华液上,如同在看一件秽物,此物阴煞之气驳杂不纯,更混入了一丝,怨戾之火涂之于活人肌肤,无异于以毒攻肤。灼痛没让你当场毁容,已是万幸。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字字如刀,剖开了产品问题的本质,也扎在孟姜的心上。
是…是我们的失误…
孟姜头垂得更低,冷汗(鬼魂的冷汗)浸透了后背,研发…配方出了差错…小女子…特来补救…我们…我们有改良版的…或者…或者全额退款…或者…您需要什么补偿…我们地府…尽力满足…
她语无伦次,只想赶紧完成这要命的差事。
补偿
张天正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审视与戒备,阴司之物,于我何用
他目光锐利如电,再次锁住孟姜,倒是你…小小阴魂,气息驳杂不稳,竟能行走阳间,还持着…阴差的令信
他的视线扫过孟姜下意识握紧的拳头,似乎能穿透皮肉看到里面那枚冰冷的无常令。
奉…奉命行事…
孟姜只觉得那目光几乎要将自己冻结。
张天正沉默了片刻,目光在孟姜那张惨白惊恐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又扫了一眼她手中的精华液。暮色渐浓,山风吹动道袍的下摆。最终,他缓缓侧身,让开了门缝:进来。
孟姜如蒙大赦,又心惊胆战,连忙低头,像一缕真正的青烟,贴着门缝飘了进去。
道观内部比外面更加幽静肃穆。庭院不大,青石板铺地,打扫得一尘不染。几棵古松虬枝盘曲,投下斑驳的暗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香烛燃烧后的气息。正殿大门紧闭,里面隐约传来诵经声。
张天正并未带她去正殿,而是径直走向侧面一间小小的偏殿。偏殿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硬木桌案,一张蒲团,靠墙一个书架摆满了线装古籍。桌案上点着一盏造型古朴的青铜油灯,豆大的灯火稳定地燃烧着,散发出温暖而纯净的光芒。这光芒对孟姜来说,却带着强烈的压迫感,让她不由自主地又往门口阴影里缩了缩。
坐。
张天正指了指桌案对面的蒲团,自己则在主位的蒲团上盘膝坐下,姿态放松,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
孟姜哪敢真坐她局促不安地站在桌案前,离那盏油灯远远的,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
张天正也不在意,目光落在被她放在桌案上的冥河之泪精华液上。你说补救,如何补救
我…我们带了新的…改良配方…
孟姜赶紧又从布袋里摸索,拿出一个更小的、贴着试用改良版标签的瓷瓶,小心翼翼地推过去,这个…祛除了那些…不好的东西…绝对安全!天师…您可以…试试
她试探着问,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张天正没去碰那小瓷瓶,只是抬起眼皮,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再次看向孟姜:试你如何证明它安全
孟姜哑口无言。证明她拿什么证明难道说阎王爷用人格担保
或者…
张天正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你亲自演示给我看
孟姜的脸更白了。让她一个鬼魂往脸上涂这玩意儿谁知道改良版是不是真的改良了万一又出幺蛾子…她不敢想。
看着孟姜惊恐万状的样子,张天正似乎失去了耐心。他不再看那瓶精华液,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两柄出鞘的利剑,直刺孟姜:罢了。产品之事,暂且不论。你…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穿透力:
…究竟是谁一个寻常阴魂,魂体不稳,气息驳杂,却身负地府令信,行走阳间如入无人之境你身上…为何缠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生魂气息
生魂气息!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孟姜耳边炸响!她猛地抬起头,撞进张天正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虚妄的眼眸里,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如果鬼有脚的话)直冲天灵盖,整个魂体都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