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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皮柜门最后一次弹开时,樟脑丸的气味混着机油味扑面而来。
元玥娇摘下挂在钉子上的蓝布工牌,工牌背面用圆珠笔写着【杜汸林赠
1983.3.15】
走廊尽头传来江慧巧的笑声,甜得发腻的嗓音像融化的水果糖。
汸林哥,百货大楼新到的的确良料子,给我做条喇叭裤好不好
车间的老式座钟指向三点十七分,正是杜汸林从前雷打不动的查岗时间。
如今操作台旁空着的椅子上,江慧巧遗落的珍珠发卡闪着冷光。
元玥娇将叠好的图纸放进铁盒,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脚步声。
钳工老李的扳手磕在操作台上,溅起一串火星。
元师傅!您不能走啊!
杜厂长这一个月就来车间转了一趟,广播站的喇叭三天两头坏,他倒是天天去,现在您走了谁给我们修设备
女工们围上来,王婶往她口袋里塞煮熟的鸡蛋。
拿着路上吃,那姓江的天天缠着杜厂长,广播站的活都扔给新来的小年轻瞎搞!
质检员王姐攥着她的手直抹眼泪。
要不我们去找杜厂长说理!
他当年能当厂长,全靠老厂长力排众议!
元玥娇正要开口,瞥见玻璃窗上晃动的身影。
江慧巧正倚在走廊尽头,珍珠耳钉随着她摆手的动作划出细碎的弧光。
元玥娇按住王姐要起身的肩膀,声音轻得像叹息。
别去。
现在眼里只有省台的江老师。
技术员小赵挠着后脑勺。
张茂德那边......要通知一声吗他要是知道您走了肯定很难过!
她想起上周徒弟临走前塞给她的牛皮纸袋,里面装着所有的技术心得。
元玥娇将工牌轻轻放在操作台上,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不用了。
他出差要半个月,等回来......就说我去南方学习了。
不知谁突然问了句。
杜厂长怎么不露面
空气瞬间凝固。
元玥娇摸了摸口袋里皱巴巴的离婚协议,想起七九年暴雨夜杜汸林浑身湿透的模样,那时他说【背你去医务室】,而现在他西装口袋里总装着江慧巧的进口香水小样。
我们离婚了。
话音落地,车间顶棚的白炽灯突然滋滋作响。
老李狠狠踢了脚铁架:呸!当年老厂长看他踏实肯干,把代理厂长的位置硬压在他头上,现在倒好,翅膀硬了就忘本!
王婶红着眼眶拍桌:那江慧巧天天在广播站顺水摸鱼,不是让厂长陪着她看电影,就是缠着厂长,不允许来厂房。
汽笛声从三公里外的火车站传来时,元玥娇正踩着满地梧桐叶往厂区外走。
夕阳将先进工作者光荣榜染成血色,她听见身后传来奔跑声。
几个年轻学徒追上来,手里举着联名写的挽留信。
为首的小伙子涨红着脸。
元师傅!我们给您凑了些粮票!
您要是去南方......到时候能教我们一些修机器的技术吗
元玥娇接过皱巴巴的信封,指腹擦过信纸上歪歪扭扭的【舍不得】三个字。
她最后回头看了眼机械厂,想起结婚时杜汸林说要给她建全县城最亮的灯塔。
眼眸中闪过一丝自嘲。
随即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机械厂。
【杜汸林,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