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5.
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姜知意竟会是镇国武昭公主。
不止是我,柳晚烟亦惊骇至极,几乎下意识嚷道:姜知意!镇国武昭公主的轿撵也是你能上去的给我下来!
放肆!轿辇旁随侍的公公厉声呵斥,镇国武昭公主今日奉陛下口谕回朝,不坐自己的车架,难不成要坐你的
此刻,即便柳晚烟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接受眼前事实,镇国武昭公主竟就是那洗马婢姜知意。
她满脸不甘地跪下:臣女眼拙,冲撞了公主,还请公主降罪。
那就先跪半个时辰吧。姜知意语气淡淡。
柳晚烟身形一僵,显然没料到对方真会责罚自己,但碍于皇家威严,只能咬牙继续跪着。
姜知意吩咐完,径直走到我面前,笑意清浅:驸马,该上马了。
我尚未从震惊中回神,这才留意到,姜知意的仪仗之后,竟跟着一列华贵的迎亲队伍。
而她本人,正身着一袭正红色嫁衣,端的是明艳动人。
我慌忙行礼请罪:公主,臣先前多有冒犯,实在不知您的身份,这桩婚事......不必当真......
可你说过,会对我负责。姜知意轻轻拉住我的手,此前我因诸多缘由隐瞒身份,该道歉的是我。况且这些日子,你我见过长辈、合过八字,今日正是要过门的日子。怎么,难道见我不是乡野村妇,便想反悔
我忙不迭摇头:并无反悔之意,只是......
那就快些上马,莫要误了吉时。姜知意打断我的话,眉眼带笑。
她牵着我绕过人群,朝马旁走去。
尚未走几步,柳晚烟突然窜来。
公主!您怕是弄错了!谢承煜早已应下今日入我郡主府做我的面首!她拦在我们身前。
姜知意并未理睬,转而问我:当真有此事
想起那些纠葛,我恨得牙痒,如实禀道:是她与陆明烛,在您失踪时闯丞相府逼我为面首。我不肯,他们便硬塞给我面首的婚服。
我的话清晰落入众人耳中,四下顿时响起窃窃私语:
想不到郡主表面风光,内里竟如此行事。
谁说不是全京城谁不想嫁丞相府嫡子,她倒好,算盘打得精。
柳晚烟脸色青白交替,忽而望向我:承煜,我知道你因明烛之事心中有气。不如这样,我回头向圣上请旨设立平马之位给你,进府后我待你与他一般无二。
我冷笑:郡主不必如此费心,臣绝不居于人下。
说罢,我便转身欲上马。
不许你跟她走!柳晚烟猛然上前拽住我,神色复杂,在你眼里,位分就这般重要
姜知意已显不耐,抬手示意侍卫上前。
恰在此时,陆明烛的侍从匆匆赶来,催促道:郡主,郡马问车架为何停滞,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看向柳晚烟:快些去吧,莫要让陆明烛久等。
可她仍不肯挪步,在侍从的再三催促下,她咬咬牙,似是下了某种决心:好,谢承煜!只要你不跟她走,我便让你做我的郡马!
6.
她以为,我不过是拈酸吃醋,想与陆明烛一较高下才执意赌气,是以抛出郡马之位当诱饵。
可我只觉可笑,目光怜悯地看着她:郡主莫不是糊涂了陆明烛的郡马之位乃陛下亲封,你难不成想抗旨不遵
再者,我不入郡主府,非因不满平马之位,而是根本不愿与你有任何牵扯。
我牵起姜知意的手,举到她面前:今日是我与镇国武昭公主的大婚之日。你方才说了许多大逆不道之言,最好想想清楚后果。
陆明烛的坐骑就在不远处,耽搁多时早已坐不住。又从侍从口中听闻是我冲撞公主连累柳晚烟被罚,登时气急败坏,连礼仪都顾不上,翻身下马便冲过来,恰好听见我最后那句话。
他径直冲到我面前,如市井泼妇般骂道:谢承煜!晚烟妹妹如今还肯要你是给你脸,你竟敢恩将仇报!
骂完,他又抓起柳晚烟的手,满脸傲慢:走,晚烟妹妹!别管这不知好歹的东西,看他日后如何在京城立足!
柳晚烟气恼地甩开他的手:我已打算让谢承煜做郡马,你再多言,就滚回你的尚书府去!
陆明烛万万没想到柳晚烟会如此对他,急怒交加:晚烟妹妹!我才是你的郡马!我们即刻就要完婚,这是圣上下达的旨意,你岂能反悔
柳晚烟不耐地皱眉:你我尚未拜堂,你何时成了我郡马至于陛下那边,今日婚礼便作罢,我自会去求情。
晚烟妹妹!我们已有夫妻之实,你竟为了谢承煜这般对我!陆明烛急火攻心,竟忘了场合,脱口讲出这等私密事。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什么陆明烛与郡主婚前便有了夫妻之实郡主怎如此不知廉耻!
何止是不知廉耻!女子婚前失贞,在我们那儿是要浸猪笼的!
......
陆明烛惊觉失言,怕郡主怪罪,忙不迭辩解:不是的!我一时口不择言,我们根本没有......
可无人理会他的解释,嘲讽声一浪高过一浪,几乎将二人淹没。
他向柳晚烟投去求助的目光,却见她正急切地向我解释:承煜,你千万别误会!此事非我本意,都是陆明烛蓄意勾引......
既有夫妻之实,自当完婚。
我不欲听她辩解,直言道,你们筹备婚宴许久,不必取消。你即便向陛下求情也无济于事,我既已成为镇国武昭公主的驸马,断无再踏入郡主府之理。
说罢,我绕过她,从丫鬟手中接过红盖头为公主戴上,扶她上了轿辇,随后翻身上马。
随着轿帘落下、仪仗起行,身后隐约传来柳晚烟怒骂陆明烛的声响。
我暗暗叹息,虽说婚礼如期举行,姜知意也如约而至,可她骤然从洗马婢变为镇国公主,这身份的天翻地覆,叫我一时如何适应
7.
镇国武昭公主府门前,轿辇稳稳停住。
公主由丫鬟搀扶着迈出轿厢,我亦翻身下马。
刚走一步,丫鬟便松开公主的手,掩唇笑道:进府的路,该由驸马搀着公主走才是。
可我仍未从姜知意的身份剧变中回过神来,更从未踏入过公主府半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动作。
就在此时,一双纤巧的手轻轻握住了我。是姜知意,她已取下了头上的红盖头。
身旁丫鬟忙道:公主,现在不能揭盖头,这不合规矩......
无碍。姜知意打断她,转而低声唤我,走吧。
我被她牵着拜了堂,忙碌半日之后,她被丫鬟送入洞房。
我则前往前厅招待宾客,直至深夜才得以脱身。
许是众人顾忌我的新身份,并未灌我太多酒,是以我虽脚步虚浮,神智却还算清明。
我站在喜床前,轻轻掀起她方才重新盖上的红盖头。
见我发愣,她笑着将案上的合卺酒递来:怎么,连合卺酒都不愿喝了驸马可是还在怨我婚前失了音讯
我接过酒杯,与她一同饮尽,仍有些恍惚,竟真的与她结为夫妻了。
我只是有些紧张......从未想过你的身份这般显赫。我望着空酒杯喃喃。
她眼尾微弯:我的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娶的是我吗我说的是姜知意,不是镇国武昭公主。
我重重颔首。
那不就成了。她笑意粲然,你且当我还是那洗马婢,我们仍如从前一般。你不是什么驸马爷,只是我姜知意的夫君。
夫君,该洞房了。
我定定望着她,面颊发烫,终是应了声:好。
一夜旖旎。
次日,父亲匆匆赶来公主府,见到姜知意便要行大礼谢罪。
她赶忙扶住父亲,命人摆下宴席:该赔罪的是我才对。我隐瞒身份借住丞相府多日,又在婚期将至时失踪,让您忧心了。
父亲又看向我,欲言又止。
他原以为姜知意昨日之举不过是帮我解围,并非真心下嫁,便想带我回府。
听了这话,姜知意直言道:我与承煜两情相悦。我爱他,心悦他,愿与他相守一生。还请丞相放心,我定会待他好。
父亲再无话说,事后仍不放心地私下问我在府中是否安好。
我笑道:公主待我极好,父亲不必挂怀。
他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反观柳晚烟那边,却是乱象丛生。
听闻当日我同公主离去后,她当街命人痛打陆明烛,说什么也不肯完成婚礼。
可她与陆明烛有私情一事早已闹得满城风雨,不久后,更传出她有了身孕的消息。
陆明烛父母得知此事,日日跪在郡主府门前,以郡主腹中胎儿不能没有父亲为由为儿子求情,最终竟闹到了皇帝面前。
圣上下了死命令,柳晚烟才极不情愿地将陆明烛接入府中。
8.
我原以为柳晚烟正被家中琐事搅得狼狈不堪,焦头烂额。
未曾想她竟还能抽出空来寻我。
前些日子姜知意准许我回丞相府探望父亲,今日她本想与我同行,却突遭皇帝宣召议事,只能满脸委屈地进宫面圣。
我笑着调侃了她几句,待将她送走后,便着手收拾返家的物件。
刚踏出府邸,一道身影便拦住了我的去路。
看清来人是柳晚烟,我毫不客气地开口:你若是来寻衅滋事,还是趁早离开。
柳晚烟却恍若未闻,这些时日她明显清减许多,双目布满血丝,直直地盯着我:承煜,她为何没陪你回府探望丞相难道她不爱你吗
我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她再度挡在我身前:
承煜,自从与陆明烛成婚,我从未与他有过肌肤之亲。我才发现,他竟如此令人作呕。我想你,我爱你,你比他强上千百倍。只要你愿意跟我走,无论如何,我都要将你迎入郡主府。
你只需点个头,哪怕皇帝阻拦,我也定将你抢回来。
承煜,求你了,就给我一次机会吧。
我目光冰冷地看着她:
给你机会
我给你机会,谁又给丞相府机会柳晚烟,你方才所言,随便一句都足以被治罪。
若我真应了你的话,你付诸行动,丞相府该怎么办你可知,你每句话都代表着郡主府不,你根本没想过这些,在你眼中,只有那些虚无缥缈的儿女情长。
况且,你根本不是爱我,不过是新鲜感过了头。当初将陆明烛接入府中,不就是看他出身低微,不像我这世家公子不好拿捏,才对他另眼相看。如今发现他的不堪,又开始嫌弃,这才想起我。你既已有了他的孩子,就该安安稳稳过日子。
像你这般朝秦暮楚、犹豫不决的女子,我谢承煜不稀罕,也绝不会要。
所以,趁我还未动手赶人,立刻从我的视线里消失。
言罢,我无视柳晚烟惨白的脸色,登上回府的马车,扬尘而去。
从丞相府回来后,我将与柳晚烟相遇的经过,毫无保留地告知姜知意。
姜知意放声大笑:
骂得痛快!我的承煜真是巧舌如簧,字字犀利!
话音刚落,她神色陡然一沉:我会吩咐侍卫加强戒备,以防她再来纠缠。
不过,她蹦跶不了几天了。
见她这般神情,我满心疑惑,这还是我头一回见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姜知意也不隐瞒,直言此次归来,便是为了整治柳家。
原来柳晚烟的父亲敦亲王在朝堂上日渐跋扈,屡次出言不逊,甚至多次冒犯皇帝。
念及旧情,皇帝一再忍让。
而公主暗中调查发现,他在军中更是独断专行,俨然成了一方霸主。
此事彻底触怒皇帝,下定了铲除他的决心。
至于具体计划,我并不知晓,只晓得这些日子敦亲王府上下又陷入一片混乱。
虽说陆明烛在京城早已声名狼藉,但念在他是柳晚烟腹中胎儿生父,每日仍被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这让陆明烛愈发张狂,自以为有了孩子这个筹码,柳晚烟迟早会回心转意,便每日亲自下厨讨好她。
渐渐地,柳晚烟不再抗拒他的示好,陆明烛见状,心中大定,说话也愈发肆无忌惮。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对我的嘲讽。
这彻底激怒了柳晚烟,她突然发了疯,抄起刀狠狠刺向陆明烛,紧接着又朝着自己的腹部捅去,导致当场流产。
9.
自那以后,他在府中唯一赖以生存的筹码不复存在。
众人皆知他遭郡主厌弃,府中仆从便不再将他放在眼里,随意苛待。
陆明烛彻底陷入癫狂,被囚禁于偏院,每日仅靠粗劣干粮维持生计,曾经的荣华富贵之梦碎成齑粉。
他将所有过错归咎于我,认定若没有我,柳晚烟便不会厌弃他。
心中恨意滔天的他,趁我与姜知意进宫面圣之机,混入宫宴。
听闻公主已有两月身孕,竟在她的膳食中掺入毒药与红花让公主一尸两命,妄图让我痛苦一生。
却不知宫宴之上每道菜肴皆需由太监先行试吃,那小太监尝过公主饭菜后,登时七窍流血倒地不起。
姜知意怒不可遏,皇帝亦龙颜震怒,严令务必将下毒之人缉拿归案。
不出多时,陆明烛便被五花大绑押至御前。
见众人皆以看待死人般的目光注视自己,他终于心生惧意,疯狂向我磕头求饶:谢驸马,是我鬼迷心窍!求您饶我一命,我愿为您做牛做马,万死赎罪......
我只是护着公主冷眼凝视着他,未发一言。
无人愿听他的求饶之词,皇帝当即下令将他拖下去处死。
却未料临死之际,他忽然聪慧起来,高声喊道:
陛下留我一命!臣知晓敦亲王的罪证!他蓄意谋反,臣愿将一切如实禀告!
陆明烛遂被押入大牢审讯。
与其说是审讯,不如说他主动将所知之事和盘托出。
原来敦亲王早已暗中结党营私,拉拢诸多朝中重臣,又在各地散播谣言,将自己塑造成土皇帝般的存在,其手中兵权更远远超出皇帝的控制范围。
看来为了这场谋反,他早已暗中谋划、韬光养晦多年。
有了这些罪证,敦亲王当即被缉拿归案,打入死牢。
而柳晚烟对此却毫不知情。奇怪的是,她亦未再来纠缠我,反而终日在外寻欢作乐,不问世事。
10.
此次她被皇帝召回京城,恰在入宫时遇见我与公主出宫。
她整个人容光焕发,见到我便开口道:承煜,你可相信,不出半年,我定能将你接回府中。
我护着公主微微隆起的腹部,未发一言。
见此情形,柳晚烟似是明白了什么,眼眶瞬间泛红,却又似在自我安慰:无妨,我爱你。待他出生,我定会像待你一般待他。
我轻拍公主后背压制她的怒火,无视柳晚烟的胡言乱语,径直扶着公主离去。
我自然清楚她在得意什么,只是这得意,注定维持不了多久。
当皇帝将敦亲王的罪证一一陈列,柳晚烟当场崩溃。
她做梦也没想到,父亲暗中谋划多年,见她前段时间因我消沉,才将谋反之事告知她以作安慰。
她刚燃起希望,便被陆明烛这个男人彻底毁了。
她恨极了陆明烛,恨到想将其碎尸万段,却又痛恨自己,为何当初偏偏选中了他。
可很快,她连恨意都无处宣泄了。
皇帝念及柳家曾为朝廷效力多年,将其一族尽皆打入大牢,判为秋后问斩,这也算留了全尸。
入狱前,柳晚烟恳请见我最后一面,我直接命人回绝。
心底甚至泛起一丝隐秘的快意,她终于能体会上一世我被她折磨的痛楚了。
柳晚烟入狱后,第一时间找到了陆明烛。
她发疯般揪住他的头往墙上撞,嘶喊着:你这疯子!我为何要选你做郡马!不行,我要休了你!必须休了你!
陆明烛被撞得头破血流,却好似感受不到疼痛,笑得癫狂,嘴角不断溢出黑血:休了我你都快死了,还怎么休柳晚烟,你想恶心我是吧那我告诉你,你永远休不了我!我就算下地狱,也是你的郡马!至于谢承煜,他已是镇国武昭公主的驸马,孩子都有了!这辈子都不会看你一眼!哈哈哈哈!
陆明烛被发狂的柳晚烟当场打死,而她自己,也彻底疯了。
听闻她每日在狱中一遍遍地喊我的名字,姜知意嫌触霉头,命人将她的嘴堵住。
此后柳晚烟不再呼喊,消沉数日后,竟突然似恢复了神志,让人找来纸墨,一封封地给我写信。
只是这些书信,从未出得牢门,自然也未能到我手中。
久未收到回信的柳晚烟彻底绝望,一病不起。
而柳家众人,终究没能活到问斩之日,疯的疯、死的死。
得知这些消息时,我只淡淡说了句:报应。
上一世她如何逼死我全族,这一世,她全族便如何偿还。
一切,皆是他们应得的报应。
此后我再未听闻柳晚烟的音讯。
公主腹中胎儿渐长,我亦开始研习如何成为一名父亲。
直至阳春三月,公主历经一日一夜的剧痛,为我诞下一对双生子。
我一面心疼姜知意受苦,一面欣喜地望着襁褓中的孩子:都怪你们,让你们母亲受了这么多罪。
姜知意笑骂我与襁褓中的孩儿计较,说他们哪里懂得这些。
就在公主诞下双生子的消息传开那日,柳晚烟在狱中自尽。
柳氏一族,至此彻底覆灭。
而我的人生,才刚刚掀开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