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乾清宫的铜鹤香炉里飘出最后一缕龙涎香,在明黄帷幔间蜿蜒成惨白的烟圈。
皇帝攥着案头的密报,指节将宣纸碾出深痕――那是灵觉寺方丈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手札,寥寥数字却像烧红的烙铁:天狗食月之夜,太子殿下已循古法离去,不知所踪。
陛下,太子妃娘娘到了。内侍尖细的嗓音划破死寂,皇帝猛地抬头,镜中映出自己骤然霜白的鬓角。
三日前许苍的寝殿被搜出空荡的衣柜时,他还以为是小夫妻拌嘴,直到方丈的信送来,才惊觉那孩子真的走了――像他的母后一样,消失在这个他守护了半生的王朝。
白霜露踏入殿门时,玄色披风上的雪沫簌簌掉落。
她没像往常那样行万福礼,只是直挺挺地站着,眼底血丝如蛛网蔓延,嘴唇冻得发紫。
父皇......她的声音被殿内穿堂风撕得破碎,阿苍他......去了现代。
现代皇帝拍案而起,九龙御座的雕纹硌得掌心生疼。
他想起皇后临走前那晚,也是在这乾清宫,说苍儿若厌了这江山,便让他去寻我,那时只当是醉话,如今竟成谶言。
你再说一遍!他冲下玉阶,攥住白霜露的手腕,是不是你和许妄那孽障逼走了他!
腕骨几乎要被捏碎,白霜露却感觉不到疼。
她从袖中摸出那部摔裂的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许苍留下的最后一帧画面――他站在灵觉寺的法阵中,雪花落满肩头,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他什么都知道了。她将九百九十九个视频、二十五个羊肠小衣的盒子,以及许妄那句上过上千次床的挑衅,连同自己每一次的伪装与背叛,都像剖尸般摊在皇帝面前。
够了!皇帝甩开她的手,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鎏金屏风上。屏风中的云龙纹在烛火下扭曲,如同他此刻翻搅的五脏。
他想起许苍幼时总缠着皇后问现代是什么样,想起那孩子大婚次日藏起破碎的玉佩说送去修补,想起他在回门宴上冷淡签下商铺契约时,指尖分明在颤抖。
传许妄!皇帝突然嘶吼出声,声线因暴怒而劈叉,让他滚进来!
半个时辰后,许妄被侍卫架着拖进殿。
他身上还穿着狐裘大氅,却抖得像寒风中的枯叶,看见御座上青筋暴起的父皇,噗通一声跪碎了冰凉的金砖。父皇饶命......儿臣、儿臣只是太爱嫂嫂了......
爱皇帝抄起案上的青铜镇纸砸过去,镇纸擦着许妄的耳朵嵌入柱子,木屑飞溅到他脸上。
你逼走储君,用龙裔血脉玷污皇家门楣,也配说爱!他指着白霜露,她把你们在马车里、书房里、浴池里的丑事全说了!你敢不敢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再说一遍那‘上千次’!
许妄猛地抬头,怨毒的目光剜向白霜露:是你告的密!白霜露你这个贱人――
掌嘴!皇帝厉声喝止,看着许妄被侍卫打得嘴角溢血,心中却无半分快意,只有蚀骨的悲凉。
这个他曾寄予厚望的儿子,竟用最不堪的方式,毁了他最疼爱的长子。
许妄,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是满眼血丝,罔顾伦常,构陷储君,罪无可赦。拖下去,午时三刻,午门斩首。
不――!父皇!我是您的儿子啊!许妄手脚并用地往前爬,锦靴在金砖上拖出血痕,嫂嫂救我!你说过永远爱我的――
白霜露望着他扭曲的脸,忽然想起许苍消失前那晚,她还在许妄的暖阁里吻去他的眼泪。
如今想来,那些温存都像淬了毒的蜜糖,毒死了许苍,也毒死了她自己。
她缓缓跪下,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父皇,臣妾罪该万死,请陛下赐死。
皇帝看着她,这个曾让许苍捧在手心的女子,此刻像一截被烧焦的枯木。
他想起皇后临走时说现代女子多随性,苍儿若遇着,望陛下善待,可如今......你虽罪大恶极,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但苍儿毕竟曾真心待你。他顿了顿,吐出的每个字都重如千钧,废去太子妃位,刺配西北蛮荒之地,永世不得回京。
殿外的雪越下越大,白霜露被侍卫架起时,听见许妄的哭嚎渐渐远去。
她最后望了一眼乾清宫的飞檐,那上面落满了雪,像极了许苍消失那天灵觉寺的法阵。
铁链在雪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她忽然想起十六岁那年,自己埋在松树下的信里写着白霜露爱许苍,永远不变。
可原来,永远这样短,短到一场雪落的时间,就足以让一个人从掌心的明珠,变成边疆的枯骨。
而许妄用卑劣手段换来的爱,终究在刑场上化作一滩冻血,连同她被流放的残生,都成了许苍在遥远现代里,再也不会回头看一眼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