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活下去,让娘也活下去
海风又咸又腥,像刀子一样刮着我的脸。我叫阿珠,十七岁,住在最靠海的破渔村里。爹的船去年被一场鬼头风卷走了,连块木板都没漂回来。
我的娘亲就是从那以后,就病倒了,每次咳喘发作起来都要把五脏六腑掏空,现在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架子,躺在漏风的木板床上,进气多出气少。
珠啊…水…娘的声音比猫叫还轻。
我赶紧把破瓦罐里最后一点温水喂给她,看着她干裂的嘴唇翕动,喉咙里像堵着破风箱。我的心揪成一团,又酸又疼。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就剩这间快被海风掀了顶的破屋。
我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去海边礁石缝里抠点小螺小贝,运气好能捡条被浪打晕的小鱼,这就是我们娘俩一天的吃食。可这点东西,哪够娘补身子连药渣子都买不起半钱!
娘,你撑着点,我再去海边转转,兴许…兴许能捡着好东西!我抹了把脸,手上全是粗糙的盐粒和冻裂的口子。
我的目标简单得可怜:找口吃的,让娘喝上口热乎的,最好…最好能弄到点治她咳喘的草药,哪怕是最便宜的枇杷叶子也好。
可这大灾年,海边能吃的早被刮地三尺了。我看着灰蒙蒙、浪头一个接一个砸在礁石上的大海,心里也像这天气一样,沉甸甸的,憋闷的透不过气。活下去,太难了。可我不能死,我死了,娘怎么办这个念头像根钉子,死死钉在我脑子里。
2
机会:礁石缝里的七彩光
那天,风浪特别大,跟爹走的那一天一样邪性。我裹着破麻片,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湿滑的礁石上摸索,一个浪头砸过来,差点把我卷下去。又冷又饿,眼前一阵阵发黑。
就在我觉得自己快撑不住,要一头栽进海里的时候,眼角余光突然瞥见前面一块巨大礁石的根部缝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闪着微弱的、七彩的光。
是宝石还是…海龙王的宝贝绝望中的人,看见一点光就想抓住。我手脚并用爬过去,那缝隙很窄,被浪花不断冲刷。
我咬着牙,把手使劲往里探,冰冷的石头和海水冻得我骨头缝都疼。终于,指尖触到了一个光滑、坚硬、带着奇异温度的东西。我抠住它,用尽全身力气往外拖。
哗啦!一个更大的浪砸在我背上,我呛了满口咸涩的海水,整个人扑倒在礁石上,手里死死攥着那个东西。
不是宝石。是一只海螺。巴掌大小,灰扑扑的壳上沾满了淤泥和藤壶,毫不起眼,只有刚才缝隙里透光的地方,隐约能看到壳底下透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流转的七彩光晕。
更让我心惊的是,这海螺的壳边缘裂开了一道大口子,露出里面同样带着七彩纹路的软肉,软肉上还有几道深深的、翻卷的伤口,正渗出一种淡金色的、粘稠的液体,混在海水中,散发着一股奇异的、带着海腥味的甜香。它还在微微颤动,像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活的我心里一咯噔。这么大的海螺,我从来没见过。村里老人说,海里成精的东西多,轻易招惹不得。我下意识想把它扔回海里。可就在这时,那海螺软肉上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一点,一股淡金色的液体涌出更多。
我看着那液体,再看看自己冻得发紫、布满伤口的手,再看看远处破屋的方向…一个荒谬的念头冒出来:它受伤了,快死了。我…我也快饿死了。要不…把它煮了给娘补补
可看着它微弱颤动的样子,我又下不去手。爹以前总说,海里的生灵,能放生就放生。我叹了口气,心一软:算了,算你运气好,碰到我这个自身难保的。
我脱下最里面那层还算干的破布衣,小心地把这只巨大又伤痕累累的海螺包起来,忍着刺骨的寒冷和饥饿,深一脚浅一脚地把它抱回了家后面那个积着雨水的小水洼。
3
无声的吞噬
水洼又浅又脏,但好歹比海水平静些。我把海螺轻轻放进去。它沉在水底,伤口流出的金色液体像丝线一样在水里慢慢晕开。我饿得前胸贴后背,看着它,肚子咕噜噜叫得更响了。
忍着点吧,阿珠,就当积德了。我对自己说,转身回屋,把今天好不容易捡到的几只指甲盖大的小螺贝砸碎了,混着一点点糙米粒,熬了一小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糊糊。我把糊糊端到娘床边。
娘,喝点热的。我扶起娘,她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
娘勉强喝了两口,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憋得青紫。我拍着她的背,心如刀绞。那点糊糊,大部分又咳了出来。我喂她喝了几口温水,她终于缓过气,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我看着碗底剩下的一点点糊糊,肚子饿得火烧火燎。但我没喝,把它小心地盖好,想着晚上热热再给娘。
我走到屋后水洼边,看着那只大海螺。它依旧沉在水底,伤口似乎不再流那么多金液了,但看起来还是很虚弱。
你也饿了吧我鬼使神差地,把碗里那点舍不得吃的糊糊,倒了一点进水洼,靠近海螺的嘴边。我…我也没啥好东西,凑合吃点吧。
我知道这很傻,海螺怎么会吃这个但我就是做了。
奇迹没有发生。糊糊散在水里,海螺一动不动。
我苦笑一下,觉得自己真是饿昏了头。接下来的几天,日子更难熬了。刮风下雨,海边根本找不到吃的。
娘咳得更凶了,有时候喘不上气,脸憋得发紫,眼看就要不行。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把家里最后半块硬得像石头的糠饼掰碎了,泡在水里,自己饿得眼冒金星,也只敢舔舔碗边。
去水洼边看海螺成了我唯一的消遣。它依旧沉默,伤口似乎在缓慢愈合,那层灰扑扑的外壳下,七彩的光晕似乎比之前明显了一点点。
我依旧会把自己省下来的、微不足道的一点点食物碎屑倒进水洼,喃喃自语:吃吧,吃了好起来…你要是好了,能不能帮帮我娘让她…让她喘口气也好啊…
我知道这是绝望中的呓语。
直到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娘咳得撕心裂肺,突然一口气没上来,身体绷直,眼睛瞪得老大,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嗬嗬声,眼看就要憋死过去!
我吓得魂飞魄散,抱着娘又哭又叫,拼命拍打她的背,却毫无作用。娘的脸由紫转青,身体开始抽搐!
那一刻,绝望像冰冷的海水淹没了我。我什么也顾不上了!脑子里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我冲出屋子,扑到屋后的水洼边,一把抓起那只大海螺!它似乎被我的动作惊扰,微微缩了一下。
救救我娘!求求你!不管你是谁!救救她!我哭喊着,几乎是把它砸向娘的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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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海螺碰到娘枕边破草席的瞬间,它身上那层灰扑扑的淤泥外壳,咔地一声,裂开了一道细缝!露出了里面温润如玉、流转着七彩光华的真正螺壳!
同时,一枚只有小指头尖大小、洁白如玉的小海螺,从大螺壳的裂缝里掉了出来,滚落在娘耳边,发出极其微弱、几乎看不见的白光!
我完全懵了,下意识地抓起那枚滚烫(是的,它居然是温热的!)的小海螺。就在这时,娘喉咙里的嗬嗬声突然减弱了一点!她极其艰难地、吸进了一丝微弱的气息!
4
努力:心血的交换
我心脏狂跳,看着手里这枚散发着微弱白光和温热的小海螺,再看看娘那稍稍缓和了一丁点的痛苦神色。一个荒诞绝伦、却又带着致命诱惑的念头攫住了我:是它!是这个小海螺!
求你…让我娘…好受点…喘口气…
我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颤抖着,把那只温热的、发着微光的小海螺,小心翼翼地贴在了娘干瘦、冰凉的耳朵上。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凭着一股本能,把心里最强烈的愿望,对着那小海螺无声地呐喊。
奇迹发生了!
小海螺贴住娘耳朵的瞬间,那微弱的光芒似乎闪烁了一下,像呼吸。紧接着,一股极其细微、但清晰可辨的暖流,顺着我的手指,流入了小海螺,又似乎通过它,传递到了娘的耳朵里!
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一丝丝,带来一阵轻微的眩晕和虚弱感。
而娘的变化更明显!她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丝丝,喉咙里那可怕的阻塞感似乎减轻了,虽然还在咳,但那声音不再像要撕裂喉咙,喘息也稍微顺畅了一点点!尽管只是一点点,但对于濒死的她来说,如同天籁!
有…有用!我狂喜,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紧紧攥着那枚小海螺,像攥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从此,这小海螺成了我和娘的命。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暖螺。每当娘咳喘发作,痛苦不堪时,我就把暖螺紧紧贴在她的耳朵上,心里拼命地祈求:暖螺暖螺,救救我娘,让她喘口气,让她舒服点…每一次,暖螺都会发出微光,吸收我身上一丝丝的东西(后来我明白,那是我的力气,我的精神,甚至…是我的命),转化为一股暖流,缓解娘的痛苦。
效果是神奇的。娘虽然还是病弱,咳喘依旧,但最危险的那种窒息感很少出现了,脸上甚至多了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血色。她能喝下我熬的稀粥,偶尔还能跟我说一两句话。
但代价也是沉重的。每一次使用暖螺,我都感觉身体像被抽空了一部分。开始只是轻微的眩晕和疲惫,休息一晚就好。渐渐地,眩晕的时间变长了,恢复越来越慢。我的力气在变小,以前能背动的柴捆,现在变得无比沉重。
我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眼窝深陷,手脚总是冰凉。最明显的是,我的头发开始失去光泽,大把大把地掉,梳头时看着手里缠着的枯发,心里一阵阵发慌。我知道,我在用自己的命换娘的命。
我害怕,但我停不下来。看着娘能稍微舒服地喘口气,能喝下我喂的粥,那点微弱的回应,就是我全部的动力。
我更加拼命地去海边搜寻食物,哪怕是一根海带,一只小螃蟹,都想方设法弄回来,自己吃得极少,大部分都留给娘,希望能补回一点点被暖螺吸走的东西。我把暖螺的秘密藏在心底最深处,连娘都不敢告诉,怕吓着她,也怕这唯一的希望被夺走。
水洼里那只巨大的七彩海螺,自从小暖螺掉出来后,外壳的七彩光华就彻底黯淡了,变成了灰白色,像一块真正的石头,沉在水底一动不动。
但我每天还是会去看它,对着它说话,把剩下的最后一点食物碎屑丢给它,尽管它从未回应。我心里对它充满了复杂的感激和敬畏。
5
意外:枯发与偷听
日子在这种残酷的交环中一天天过去。我的身体越来越差。以前能走几十里地去邻村碰运气,现在走到村口就喘得不行。
看着镜子里的人,瘦得脱了形,脸色灰败,头发枯黄,稀疏得能看见头皮,像个活骷髅,只有看着娘稍微安稳的睡颜时,眼睛里才有一点点光。
这天,娘的精神头似乎好了一些。我喂她喝了小半碗鱼骨熬的汤(那是我用最后半件破衣服跟人换的),她竟然拉着我的手,断断续续地说:珠…苦了…你了…娘拖累…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强笑着说:娘你说啥呢,你好好的,我就不苦。我习惯性地想去拿枕边的暖螺,想再给她暖暖,让她更舒服点。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开了破窗棂上挂着的草帘,几缕阳光正好照在我低头凑近娘的头上。娘浑浊的眼睛,猛地定住了!她死死盯着我的头顶,枯瘦的手颤抖着抬起来,摸向我稀疏枯黄的头发。
珠…你的头发…娘的声音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怎么…怎么掉成这样了像…像快死的老太婆…
我心里咯噔一下,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我!完了!被发现了!我下意识地想捂住头发,想躲开。
你…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娘的目光又落在了我手里还没来得及藏起来的暖螺上。那温润的白玉色,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刺眼。
你每次…把它放我耳边…我就…好受点…你…你拿它干了什么你的头发…是不是因为它!娘虽然病弱,但此刻的眼神却异常锐利,带着母亲特有的直觉和恐慌。
没…没什么!娘你看错了!就是个…就是个普通的小贝壳,我…我捡来玩的!我语无伦次,想把暖螺藏到身后。
给我看看!娘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她的手冰凉,却像铁钳一样紧。拉扯间,那枚温热的暖螺掉在了破草席上。
就在暖螺脱离我手心的瞬间,异变陡生!
6
反噬与魔音
那枚一直散发着温和白光和白润光泽的小暖螺,在脱离我手掌的刹那,颜色骤然变得灰暗!紧接着,一股冰冷刺骨、带着强烈怨恨和贪婪的意念,如同无数根冰针,猛地刺向离它最近的娘!
呃啊——!娘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她整个人像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猛地向后弹去,重重撞在土墙上!
原本因为暖螺滋养而稍微缓和的脸色瞬间变得死灰,眼睛瞪得几乎裂开,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在剧烈地抽搐!仿佛她全身最后一点生命力正在被疯狂抽走!
娘!!!我魂飞魄散,疯了一样扑过去想捡起暖螺!
晚了!
那灰暗的暖螺仿佛活了过来,它没有嘴,但一个尖利、怨毒、充满贪婪的声音直接在我和娘的脑海中炸响,如同无数恶鬼的嘶鸣:
卑贱的凡人!竟敢用你那点微末的生机唤醒我不够!远远不够!!
这老虔婆的魂魄虽然腐朽,倒也能塞塞牙缝!还有你!小丫头!你的精魂很特别,很纯净…吸干你们,我就能彻底恢复!离开这该死的牢笼!哈哈哈!
它哪里是什么救命的暖螺!它是寄生在那七彩仙螺体内的魔物!或者…它就是那仙螺被污染、堕落的核心!
它一直在伪装,在蛰伏,贪婪地吸收着我的生命力和精神,等待着彻底恢复或者找到更好养料的机会!如今脱离了我的压制(或者说是与我形成的某种脆弱平衡),又直接接触到了虚弱的娘,它立刻凶相毕露,要反噬!
灰暗的暖螺悬浮起来,散发出不祥的黑气,像一张贪婪的嘴,对准了抽搐濒死的娘!
7
血泪与真灵
不——!放开我娘!巨大的恐惧和愤怒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理智!那是我娘!是我用命去换她一口气的娘!这鬼东西敢碰她!
什么虚弱,什么头发,什么性命之忧,全都被抛到九霄云外!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弄死它!保护我娘!
我像一头被激怒的幼兽,嘶吼着扑向那悬浮的、散发着黑气的魔螺!没有武器,我就用自己的身体!用自己的手!
把我的命还给我!把吸走的东西吐出来!不准碰我娘!我一把抓住那冰冷的魔螺!入手像抓住了一块万载寒冰,刺骨的寒意和怨毒瞬间顺着手臂蔓延上来,冻得我血液都快凝固,无数充满恶意的低语疯狂冲击我的脑海!
但我死也不松手!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它狠狠砸向地面!
砰!魔螺坚硬无比,地面被砸出一个浅坑,它毫发无损,反而黑气更盛,缠绕上我的手臂,疯狂地吞噬我的体温和仅存的生命力!我感觉自己的手臂在迅速失去知觉,像要变成石头!
珠…快…跑…娘微弱的声音传来,带着无尽的痛苦和绝望。
跑不!跑了我娘就完了!看着娘越来越灰败的脸色,感受着魔螺疯狂的吸噬和手臂的麻木,一股更加决绝、更加疯狂的念头涌上心头!既然你要吸,那就吸个够!我把命给你!但你得把我娘吐出来!
你不是要吸吗!来啊!都给你!把我吸干!把我爹那份也拿去!把我阿珠的命全拿走!把我娘还给我——!!!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着,不是对着魔螺,而是对着屋后水洼的方向!同时,我猛地低下头,张开嘴,狠狠一口咬在自己抓住魔螺的手腕上!
剧痛!滚烫的鲜血瞬间涌出,喷溅在冰冷灰暗的魔螺上!
嗤——!
如同冷水浇进滚油!我的血接触到魔螺的刹那,那弥漫的黑气发出了刺耳的尖啸,剧烈地翻腾起来!魔螺本身也剧烈震颤,发出痛苦和不甘的嗡鸣!它似乎极其厌恶我的血!
就在这时!
轰——!!!
屋后传来一声巨响!一道绚烂夺目的七彩光柱冲天而起,瞬间穿透了破败的屋顶,将整个昏暗的小屋映照得如同白昼!光柱中,一个庞大、优雅、散发着无尽神圣与威严的身影缓缓升起!
是那只巨大的七彩海螺!它此刻褪尽了所有灰白,通体晶莹剔透,流转着梦幻般的七彩霞光!它悬浮在空中,巨大的螺口对准了屋内,一道纯净、浩大、带着无尽慈悲与愤怒的意念,如同神谕般降临:
孽障!安敢伤吾恩人!:潮声、晨光与新生
8
晨光和新生
七彩的光华如同最纯净温暖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破屋的每一个角落。那缠绕着我的、蚀骨钻心的冰冷黑气,还有魔螺那刺耳的尖啸,在这神圣的光芒面前,如同被阳光直射的鬼魅,发出滋滋的绝望哀鸣,顷刻间烟消云散!
我手中那枚冰冷灰暗、如同毒瘤般的魔螺,在七彩光芒的照耀下,剧烈地颤抖着。咔嚓嚓…细密的裂纹瞬间布满它全身,紧接着,噗地一声轻响,它在我指缝间彻底化为了一撮毫无生气的灰色粉末,海风一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难以言喻的温暖包裹住我和娘。那不是火焰的灼热,而是像浸泡在生命之泉里,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来。那股被魔螺疯狂吸噬的虚弱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一股温和却磅礴浩瀚的力量,带着大海的生机与包容,涌入我干涸的四肢百骸。我感觉自己像一棵即将枯死的幼苗,骤然迎来了甘霖和阳光,枯竭的身体贪婪地吸收着这份馈赠。
手臂上被我自己咬出的伤口,麻痒感传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象征勇气的粉红印记。
我猛地看向娘!
仙螺的光芒温柔地笼罩着她。娘脸上那骇人的死灰色如同被橡皮擦去,迅速恢复着血色。她剧烈抽搐的身体彻底平静下来,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一直艰难吊着的那口气,终于顺畅地、深深地吸了进去,又平稳地呼了出来!
虽然依旧瘦弱,但胸膛有了平稳的起伏,脸上不再是濒死的痛苦,而是一种沉静安详的睡意,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放松弧度。
七彩仙螺的光芒渐渐收敛,它悬浮在我们面前,流光溢彩,美得令人窒息,散发着古老而神圣的气息。一个无比温和、充满歉意与深深感激的女声,如同天籁,直接在我心中响起,带着大海的回响:
孩子,吾乃东海镇守灵韵的仙螺真灵。遭此域外心魔暗算,本源重创,形神俱灭只在旦夕。汝以赤诚善心救吾残躯于礁石,以自身微末精元日夜供养,更在绝境之中,以血勇赤诚唤醒吾沉寂真灵,破邪魔,救慈母…此恩,重于沧海,吾族铭记于心。
话音未落,仙螺那流转着最浓郁生命灵韵的核心部位,一片温润如玉、内蕴七彩霞光的螺壳,如同最轻柔的羽毛般自动脱落,缓缓飘落至我面前。
它在空中缩小、凝练,最终化作一枚小巧玲珑、触手温润的七彩海螺吊坠,稳稳落入我的掌心。它散发着源源不断的、令人心安的暖意和勃勃生机。
此乃吾本源精粹所化,名‘蕴生’。贴身佩戴,可缓慢滋养汝与汝母被魔物及苦难亏耗之根本,祛病强身,延年益寿。此物与汝心血相连,只认汝为主。切记,持善心,行善举,福泽自会绵延长流。此间魔氛已除,吾需归返东海,镇守海眼,涤荡寰宇…珍重,吾之小恩人。
七彩光华骤然一收,巨大的仙螺真身化作一道如梦似幻的流光,瞬间穿透破败的屋顶,消失在天际尽头,只留下满室沁人心脾、纯净无比的海之馨香,久久不散。
我紧紧握住掌心那枚温热的七彩蕴生螺坠,感受着它如同第二颗心脏般,将温暖而充满生机的力量,丝丝缕缕地传递到我的体内,流向床上安睡的娘。娘的脸色在睡梦中越发红润,呼吸悠长平稳,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窗外,不知何时,狂暴的海浪早已平息。温柔的晨曦穿透云层,洒在海面上,泛起粼粼金光。轻柔而富有节奏的潮声,像母亲哼唱的摇篮曲,温柔地拍打着岸边。
我低头看着自己。枯黄稀疏的头发下,新生的发茬正顽强地钻出头皮,带着健康的乌亮光泽。原本深陷的眼窝充盈起来,灰败的脸色被健康的红润取代。
手腕上的伤疤如同一个勇气的徽章。身体里充满了久违的、甚至更胜从前的力量感。这不是幻觉,是蕴生螺和仙螺真灵赐予的新生。
我轻轻走到床边,为娘掖好被角,将蕴生螺小心地放在她枕边,让它的暖意时刻守护着她。然后,我走到门口,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
清新的、带着咸味和海藻气息的海风扑面而来。朝阳的金辉洒满了小小的渔村,也洒在我身上,暖洋洋的。远处的海面平静而辽阔,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爹,我望着那片海,轻声说,眼泪无声滑落,却是甜的,娘活下来了…我们…活下来了。
身后传来娘虚弱却无比清晰、带着哽咽的声音:珠…我的珠啊…
我猛地回头,看见娘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靠坐在床头,泪流满面地看着我,眼神里是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无尽的心疼。她向我伸出了手。
阳光洒满破屋,海风温柔,潮声如歌。我含着泪,笑着扑向娘的怀抱。这一次,不再是绝望中的相互依偎,而是劫后余生、充满无限希望的紧紧相拥。
苦难的寒冬已经过去,被大海祝福的春天,终于降临在这间小小的茅草屋。而我和娘的故事,如同那枚温润的蕴生螺,才刚刚开始闪烁属于它的、温暖而坚韧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