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上的邮戳已经模糊不清,边缘被雨水浸湿后微微卷起。祁雨用指甲轻轻刮开火漆封口时,一股潮湿的霉味混合着某种草药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不自觉地皱了皱鼻子。
亲爱的外甥女祁雨...
信纸上的钢笔字迹力透纸背,笔画间带着一种神经质的颤抖。祁雨眨了眨眼,确认自己没看错署名——祁文渊,她母亲那边几乎从未提起过的舅舅。
...听闻你在大学攻读古籍修复专业,我这里有大量家族遗留的典籍需要整理。幽篁居位于断魂岭深处,环境清幽,正适合静心工作。报酬从优,食宿全包...
窗外的雨滴敲打着玻璃,祁雨把信纸翻来覆去看了三遍。手机银行里只剩下532.6元,下学期的学费还差一大截。她咬了咬下唇,想起辅导员说过古籍修复这行当人脉很重要,而祁家据说祖上出过好几代藏书家。
三天后,祁雨背着登山包站在了开往青峦镇的破旧巴士前。车身上斑驳的漆皮剥落成奇怪的形状,像一张张扭曲的人脸。司机是个独眼老人,接过车票时那只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嘴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断魂岭老人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那地方现在还有人住
祁雨攥紧了背包带子:我去亲戚家。
最后一班车五点返回。老人意味深长地说,错过就得等明天了。
巴士在盘山公路上颠簸时,祁雨数着窗外掠过的电线杆。随着海拔升高,雾气渐渐浓重起来,将远山吞没成模糊的轮廓。车厢里除了她只有三个人:一个抱着鸡笼的老妇人,鸡笼里不时传出扑腾声;一个穿藏青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膝盖上放着个用红布包裹的长条状物品;还有个一直在咳嗽的少女,苍白的手指间缠绕着一串暗红色的珠子。
姑娘,去断魂岭做什么老妇人突然开口,黄褐色的眼珠在皱纹间闪着诡异的光。
祁雨下意识往窗边缩了缩:走亲戚。
老妇人咯咯笑了起来,声音像指甲刮擦玻璃:祁家的他们家的人已经很久不下山了。她凑近时,祁雨闻到她身上有股腐肉般的腥气,知道为什么叫断魂岭吗传说那里是阴阳交界处,活人进去,魂魄就断在那里...
到了。司机突然刹车,老妇人一个踉跄,鸡笼里发出刺耳的啼叫。祁雨这才发现窗外已经完全被浓雾笼罩,能见度不足五米。
中年男人率先下车,红布包裹的东西在雾气中若隐若现。老妇人抱着鸡笼跟下去,却在踏出车门的瞬间消失在浓雾中,连脚步声都没留下。祁雨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终点站,断魂岭。司机转过头,那只独眼里泛着古怪的笑意,要下快下。
祁雨几乎是逃也似的跳下车。巴士立刻关上门,轮胎碾过积水溅起一片泥浆。等雾气稍散,她才发现自己站在一条长满青苔的石阶前,歪斜的木牌上用褪色的红漆写着幽篁居→。
石阶两侧的竹林在风中沙沙作响,竹节碰撞的声音像极了人骨相击。祁雨摸出手机,信号格空空如也。她深吸一口气,开始攀登湿滑的石阶。越往上走,雾气越浓,竹林的间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跟随她移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当祁雨数到第444级台阶时,眼前豁然开朗。一栋黑瓦白墙的老宅矗立在悬崖边缘,飞檐上蹲着几只石兽,在暮色中张牙舞爪。门楣上幽篁居三个字已经斑驳不清,两侧的对联只剩下残破的纸屑。
她刚要抬手敲门,厚重的木门却吱呀一声自己开了。门内站着个瘦高的男人,灰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青白的面容像是多年不见阳光。他穿着对襟盘扣的黑色长衫,右手握着一串乌黑的念珠。
祁雨男人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温和,我是你舅舅祁文渊。路上辛苦了。
祁雨僵在门口。舅舅的眼睛——那不是正常人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瞳孔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绿色,像蒙着层浑浊的薄膜。
进来吧,晚饭准备好了。舅舅侧身让出路,你的房间在二楼西侧,窗外能看到竹林。
跨过门槛的瞬间,祁雨后颈的汗毛全部竖了起来。门厅里摆着个青铜香炉,三柱线香燃到一半,青烟笔直地升向天花板。香炉后的墙上挂着幅古画,画中穿明朝服饰的男人面容模糊,唯有那双眼睛栩栩如生,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在盯着访客。
那是我们祁家先祖。舅舅注意到她的视线,他曾在嘉靖年间任礼部侍郎,后来隐居于此研究玄学。他嘴角浮现出古怪的微笑,家族里都说他最后修成了地仙。
晚餐是简单的三菜一汤,却出乎意料地可口。舅舅吃饭时几乎不说话,筷子碰到碗沿的声音在空旷的餐厅里格外清脆。祁雨注意到餐厅的窗户全部钉着木板,缝隙里渗出丝丝缕缕的雾气。
山里湿气重。舅舅顺着她的目光解释,古籍都存放在祠堂里,明天我带你去看看。今晚早点休息,山里天黑后最好不要走动。
祁雨的卧室比想象中整洁,雕花木床上铺着崭新的被褥。唯一让她不适的是床头挂着一面铜镜,镜面布满绿色铜锈,照出来的人像扭曲变形。她刚想取下镜子,却发现它被牢牢钉死在墙上。
窗外,竹林在风中起伏如黑色的海浪。祁雨锁好房门,把登山包里的瑞士军刀塞在枕头下。舅舅说这座宅子有上百年历史,木地板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呻吟般的声响。她躺在床上,听着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的滴水声,渐渐陷入浅眠。
咚、咚、咚。
祁雨猛地睁开眼。有人在敲她的房门。
谁她攥紧军刀,声音发颤。
没有回答,只有持续不断的敲门声,节奏精确得像钟表的秒针。祁雨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透过门缝看到走廊上摇曳的烛光。
舅舅是你吗
敲门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她听到指甲刮擦木门的刺耳声响,从门板高处一直划到低处,仿佛有人用整个手掌在门上抓挠。祁雨倒退几步,后背抵上冰冷的铜镜。
刮擦声持续了约莫一分钟,然后一切归于寂静。祁雨等了十分钟才敢挪动,耳朵贴在门上听外面的动静。就在这时,她感觉到有呼吸喷在耳后——那面铜镜里,有什么东西在对着她的脖子呼气。
祁雨尖叫着跳开,铜镜里她的倒影却没有同步动作,而是缓缓咧开嘴,露出满口细密的尖牙。她冲向房门,却发现原本向内开的门现在无论如何都拉不动,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外面抵住了。
救——她的呼救声卡在喉咙里,因为铜镜中的倒影正慢慢爬出来,先是苍白的手指,然后是挂着诡异笑容的脸。更可怕的是,那张脸正在从她的倒影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一个穿明朝服饰的男人,和门厅画像上的一模一样。
倒影完全脱离镜面时,祁雨闻到了浓重的腐臭味。她拼命撞向房门,在第三次撞击时终于破门而出,踉跄地摔在走廊上。身后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接着是某种黏腻物体爬行的声响。
祁雨不敢回头,沿着漆黑的走廊狂奔。整座宅子仿佛活了过来,墙壁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天花板垂下缕缕黑发。她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却发现本应是门厅的地方变成了一条从未见过的长廊,两侧排列着数十扇相同的木门。
最末端的门缝里透出烛光。祁雨别无选择,推门而入,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布满灰尘的祠堂里。供桌上摆着七个牌位,中央最大的那个写着祁公远山之灵位。牌位前放着本摊开的古籍,纸页无风自动,发出沙沙声响。
你不该乱跑的。
祁雨转身,舅舅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盏白灯笼。烛光从下往上照亮他的脸,眼窝处形成两个黑洞。更可怕的是,他身后站着七个模糊的人影,有老有少,全都穿着不同时代的服饰,面容却诡异地相似。
祁家的血脉越来越稀薄了。舅舅叹息着走近,先祖需要新鲜的血肉维持形体。你母亲当年逃婚真是可惜...
祁雨抓起供桌上的烛台砸过去,趁舅舅躲闪时冲出祠堂。这次她幸运地找到了大门,却发现门闩上缠着七道红线,每道线上都穿着铜钱。身后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她顾不上多想,扯断红线推门而出。
山间的雾气比来时更浓了,几乎凝成实质。祁雨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下石阶,竹林中传来此起彼伏的窃笑声。跑到第222级台阶时,她惊恐地发现下方的雾气中站着个人影——是那个巴士上的老妇人,怀里的鸡笼已经空了,嘴角咧到耳根。
活人进,魂魄断...老妇人伸出鸟爪般的手,留下来陪我们吧...
祁雨转身往山上跑,却撞进一个冰冷的怀抱。舅舅的脸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手里多了一把锈迹斑斑的剪刀。
别怕,他温柔地说,很快就不疼了。祁家的女儿,生来就是祭品...
剪刀落下时,祁雨看到竹林里亮起无数双绿莹莹的眼睛。最后一刻,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叫断魂岭——在这里,活人的魂魄会被生生剪断,永远困在阴阳交界处。
第二天清晨,青峦镇的邮差在幽篁居门口发现一个包裹,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七本修复完好的古籍,最上面那本的扉页上用血写着:
第十四个。
第二章
血祭之链
祁雨猛地睁开眼睛,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她急促地喘息着,手指下意识摸向脖颈——完好无损,没有剪刀留下的伤口。
是梦她喃喃自语,却在低头时发现睡衣袖口沾着暗红色的污渍。凑近闻,铁锈味刺入鼻腔。
床头的铜镜依然挂在那里,镜面布满铜锈,照不出清晰的人影。祁雨鼓起勇气凑近观察,镜中只有自己模糊的轮廓,没有那个明朝服饰的男人。但当她转身时,余光似乎瞥见镜子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咚咚咚。
祁雨起床了吗舅舅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温和得与梦中判若两人,早餐准备好了,吃完我带你去祠堂看那些古籍。
祁雨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如果是梦,为什么指甲缝里会有泥土为什么脚底沾着枯竹叶她深吸一口气,把瑞士军刀塞进牛仔裤口袋。
餐厅里,舅舅正在倒茶。晨光下,他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中年学者,眼珠也是正常的深褐色。桌上摆着清粥小菜,还有一碟山里特产的野莓。
睡得好吗舅舅递给她一杯茶,山里晚上风大,老房子总是咯吱作响。
祁雨盯着茶杯里旋转的叶片:做了个噩梦。
正常。舅舅微笑时眼角堆起细纹,幽篁居建在龙脉上,气场特殊,敏感的人常会做预知梦。
预知梦
舅舅夹了一筷子腌笋:祁家祖上研究玄学,这宅子里的每一块砖都浸透了灵力。有时候梦境会比现实更真实。他意有所指地看着祁雨,比如梦见自己受伤
祁雨的勺子当啷一声掉进碗里。
别紧张。舅舅轻笑,每个第一次来的祁家人都会做类似的梦。喝点茶定定神,一会儿还要工作呢。
茶汤入喉,带着奇异的苦涩回甘。祁雨注意到舅舅左手小指缺了一截,伤口平整得像被利刃切断。
祠堂位于宅子最深处,要穿过一个种满奇花异草的天井。那些植物的叶片呈现出不自然的深紫色,花心则像一只只瞪视的眼睛。祁雨走过时,感觉有视线粘在背上,回头却只看到随风摇曳的枝条。
先祖的收藏。舅舅推开祠堂沉重的木门,从道藏到禁术,应有尽有。
祠堂内部比祁雨梦中见到的更加阴森。七层供桌上摆满牌位,最上方是那个祁公远山之灵位。但与梦境不同的是,供桌前多了张长案,上面整齐码放着几十本泛黄的线装书。
这些都需要修复。舅舅抚过书脊,虫蛀、水渍、脱页...工作量不小。
祁雨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书页间突然飘落一张照片。她弯腰捡起,呼吸瞬间凝固——照片上是个穿民国学生装的少女,眉眼与她有七分相似。背面用褪色墨水写着祁秀兰,1923.7.15。
那是你曾姑祖母。舅舅不动声色地抽走照片,二十岁就病逝了,可惜。
祁雨翻开另一本书,这次是张更老的照片:穿清代服饰的少妇,同样酷似她的脸。祁月娥,1854.8.2。
寒意顺着脊梁爬上来。她突然明白为什么舅舅会找上素未谋面的自己——这些女子都是祁家血脉,而且都长着相似的脸。
今天先整理这摞吧。舅舅指着一堆破损严重的典籍,午饭时我来叫你。
沉重的木门关上后,祁雨立刻检查了所有书籍。在第七本《玄阴秘要》的扉页上,她发现了用暗褐色液体写成的字迹:快逃。
字迹新鲜得像是昨天才写下的。
祠堂静的可怕,连呼吸都显得吵闹。祁雨蹑手蹑脚地走向供桌,仔细查看那些牌位。除了祁公远山,其余六个牌位分别对应祁家历史上不同时期的家主。最下方有个空位,似乎等待着新的牌位加入。
供桌抽屉里放着本皮面册子。祁雨刚想打开,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她慌忙把册子塞回去,假装在整理书籍。
进度如何舅舅端着茶盘进来,目光扫过供桌。
虫蛀比想象中严重。祁雨强迫自己声音平稳,需要特殊的修复纸。
不急。舅舅放下茶杯,对了,晚上我要出门祭拜山神,你留在房间别出来。山里夜路危险。
他转身时,祁雨注意到他后颈有块青黑色的斑,形状像只张开的手。
时间在翻动书页的声音中缓慢流逝。当夕阳将祠堂染成血色时,祁雨终于找到机会打开那本皮面册子。里面是历代祁家女子的画像与生辰八字,最新一页赫然写着她的名字和到来日期,旁边用朱砂画了道诡异的符咒。
册子最后夹着张发黄的宣纸,上面详细记载了某种仪式:需在月晦之夜,以祁家处子之血浇灌灵根,方可延续地仙二十年阳寿。落款是祁远山,嘉靖四十三年。
祁雨数了数画册中的女子——正好十三位。而她将是第十四个。
晚饭时舅舅换上了那件黑色长衫,腰间系着条暗红色的绳带。他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在用一种古老的语言低声诵念什么。祁雨借口头疼提前离席,却在走廊拐角处看见一道白影闪过。
那是个穿白衣的年轻女子,面容与照片中的祁秀兰一模一样。她飘过墙角时,向祁雨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
白衣女子引她来到宅子西侧一间偏僻的厢房。推开门,霉味扑面而来。屋内摆设简单,梳妆台上放着把银剪刀,旁边是个装满暗红色粉末的瓷碗。
女子指向床底。祁雨跪下来,在积灰中摸到个硬皮本子。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祁秀兰日记,1923。
今天父亲带我上山见大伯。幽篁居比想象中阴森,大堂里挂着幅可怕的画像,画中人眼睛会动...
大伯说我体质特殊,能继承家族秘术。但夜里我听见厢房有哭声,循声找去却发现是祠堂。供桌上摆着我的照片,周围点着七盏人油灯...
明白了。祁家每二十年就要献祭一名女子,用她的血滋养那棵妖树。树根下埋着前十二个祁家女子的尸骨。我必须警告——
日记在这里戛然而止,最后一页沾着褐色的污渍。
白衣女子突然变得焦躁,指着窗外。月光下,舅舅提着白灯笼走向竹林深处,身后跟着七个模糊的影子。最可怕的是,他手里拿着那把锈剪刀和一卷红线。
祁雨刚要转身逃跑,却发现白衣女子惊恐地看着她身后。铜镜中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梦中见过的尖牙。
第十四个。他伸出苍白的手,来,加入我们...
祁雨抡起硬皮日记砸向铜镜,在镜子碎裂的瞬间夺门而出。背后传来非人的尖啸,整座宅子的门窗开始剧烈震颤。她跌跌撞撞地冲向大门,却发现门闩上又缠好了七道新红线。
红线像有生命般缠上她的手腕。祁雨用瑞士军刀拼命割扯,在最后一根线断裂时,她听见竹林里传来舅舅愤怒的吼叫。
山路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祁雨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肺像烧起来一样疼。回头望去,幽篁居早已隐没在浓雾中,但耳边仍回荡着剪刀开合的咔嚓声。
她摸到口袋里的日记本,忽然想起巴士司机的话:最后一班车五点返回。错过就得等明天了。
而现在,离日出还有四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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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妖树之根
祁雨的脚踝陷进湿冷的泥土中,每一次拔腿都像在与大地角力。山雾浓得化不开,像无数苍白的手指缠绕着她的四肢。背后的竹林里,树枝断裂的声音越来越近,间或夹杂着金属摩擦的咔嚓声——那把锈剪刀正在追猎她。
这边!
白衣女子突然出现在前方三米处的雾中,半透明的身体像被风吹散的烟。祁雨跌跌撞撞地跟上去,脚下忽然一空,整个人滚下一段陡坡。枯枝和碎石划破她的衣服和皮肤,最后她重重摔在一片松软的腐殖土上。
血腥味在口中弥漫。祁雨挣扎着爬起来,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圆形空地。这里没有雾气,惨白的月光直射下来,照亮了空地中央那棵畸形的大树。
树干粗得需要五人合抱,表面布满瘤状突起,每个突起都隐约形成一张痛苦的人脸。树枝扭曲如痉挛的手指,叶片却是诡异的暗红色,在月光下泛着血光。最可怕的是树干基部——那里刻着十三个名字,最后一个赫然是祁秀兰,而下方还留着一道空白,大小正好能再刻一个名字。
妖树...祁雨喃喃道。白衣女子飘在树旁,指向树根处裸露的一截白色物体。那是一只人类手骨,中指套着枚翡翠戒指,与祁雨母亲首饰盒里那枚传家宝一模一样。
啊!祁雨捂住嘴,胃部一阵痉挛。她终于明白母亲为什么从不提起娘家,为什么总在月圆之夜惊醒尖叫。
沙沙声从竹林边缘传来。白衣女子突然变得焦躁,飘到祁雨身边拽她的袖子:他来了!快躲起来!
祁雨踉跄着躲到树后,心脏撞击胸腔的声音大得仿佛能传遍整座山。脚步声停在空地边缘,接着是舅舅沙哑的嗓音:出来吧小雨,仪式完成后你就能永远和家人们在一起了。
树皮突然变得湿滑,祁雨低头看见树干正在渗出暗红色液体,散发出铁锈般的腥味。她的手掌沾到了那些液体,顿时一阵刺痛,像是被无数细小的牙齿啃咬。
啊!她忍不住轻呼出声。
脚步声立刻转向她的藏身处。千钧一发之际,白衣女子猛地扑向树根处一个隐蔽的洞口,腐朽的木板被她撞得粉碎,发出巨大声响。
贱人!舅舅怒吼着追向声源。祁雨趁机向反方向狂奔,却在迈步的瞬间被什么东西绊倒——是半掩在土里的一截腿骨,脚踝上还套着个锈蚀的铃铛。
整片空地突然震动起来,更多的白骨从土里探出,像发芽的种子般向上生长。祁雨连滚带爬地逃离空地,冲进竹林深处。身后传来舅舅歇斯底里的咒骂和白骨碰撞的咔嗒声。
竹林仿佛没有尽头。祁雨的体力逐渐耗尽,脚步越来越慢。就在她即将跌倒时,一只粗糙的大手突然从竹丛中伸出,捂住了她的嘴。
别出声。一个低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跟我来。
男人穿着褪色的迷彩服,脸上布满风霜刻出的皱纹,眼睛却亮得惊人。他拉着祁雨钻入一条几乎被植被掩盖的小径,七拐八绕后停在一间隐蔽的木屋前。
进去。男人推开门,天亮前他们找不到这里。
木屋内简陋但整洁,墙上挂满各种草药和兽皮。男人点亮油灯,昏黄的光线下,祁雨看清他左颊有道长长的疤痕,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
我叫陈默,是这里的守林人。他倒了杯热水递给祁雨,你是这十年来第七个从幽篁居逃出来的人。
热水温暖了祁雨冻僵的手指:其他人...还活着吗
陈默的沉默已经给出了答案。他蹲下来检查祁雨脚踝的擦伤:祁文渊是你什么人
舅舅。祁雨颤抖着说,他想要杀我献祭给一棵妖树...
不是献祭给树。陈默从木箱里取出纱布和药酒,是献给树下的东西。那棵树只是媒介。
他熟练地给伤口消毒,药酒刺痛让祁雨倒抽冷气。我祖父曾是祁家的仆人,陈默继续说,他亲眼见过第三次仪式。祁家先祖祁远山根本不是修成地仙,他是把自己变成了某种...东西。每隔二十年就需要一个至亲女子的血肉维持形体。
祁雨想起铜镜里那个穿明朝服饰的男人:那些牺牲者的魂魄呢
困在树里,永世不得超生。陈默指了指窗外,除了少数几个特别强烈的,比如那个总穿白衣的姑娘。
祁秀兰!她帮了我两次。
陈默点点头:她是唯一一个差点成功的。1923年那晚,她差点烧了妖树,可惜被祁文渊的父亲发现了。他顿了顿,你知道为什么祁文渊非要选你吗
祁雨想起那本画册:因为我们长得像
因为命格。陈默从床底拖出个铁盒,里面是本残破的册子,祁家女子中,只有特定八字的人才能完成仪式。你母亲本该是第十三个,但她逃了。
册子上记载着复杂的命理推算,最后几页是祁雨熟悉的笔迹——母亲的日记。原来三十年前,母亲也是在最后一刻发现了真相,在守林人帮助下逃出深山。
天亮后我带你下山。陈默收起铁盒,但你要想清楚,逃走后下一个二十年,还会有别的祁家女子受害。
祁雨望向窗外,月光下的竹林像一片黑色的海。她想起树干上那道空白,想起白衣女子绝望的眼神,想起母亲夜半的尖叫。
有没有办法彻底结束这一切
陈默的眼神变得复杂:传说妖树最怕两样东西——祁家直系血脉的真火,和被献祭者的反抗。但三百年来从没人成功过。
油灯突然摇曳起来,门外传来竹叶不自然的沙沙声。陈默迅速熄灭光源,示意祁雨躲到壁橱里。透过缝隙,她看到陈默抄起猎枪,无声地贴近门缝。
沙沙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门前。漫长的几秒钟后,一张纸片从门缝下塞了进来。陈默等声音远去后才捡起纸片,就着月光辨认上面的字迹。
是那个白衣姑娘。他低声说,祁文渊发现了一条近路,半小时内就会找到这里。
祁雨从壁橱钻出来:我们得走了。
不。陈默从墙上取下一把生锈的柴刀,三百年来,我们陈家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他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一个与祁雨脚踝上胎记形状相同的烙印,我祖父给我烙下这个,说当第十四个祭品出现时,就是终结诅咒的时刻。
远处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陈默把柴刀塞进祁雨手中:现在选择权在你手上——是跟我下山,还是回去面对你的命运
柴刀沉甸甸的,刃口闪着冷光。祁雨想起照片中那些与自己相似的脸,想起树下那只戴着传家戒指的手骨。竹林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间或夹杂着剪刀开合的咔嚓声。
告诉我该怎么做。她握紧柴刀,指节发白。
陈默露出今晚第一个笑容,从床下拖出个汽油罐:首先,我们需要火。
第四章
血火同源
汽油味在狭小的木屋内弥漫,刺得祁雨眼睛发酸。陈默正往几个玻璃瓶里灌装混合液体,动作娴熟得像做过无数次。
这是祖父留下的配方。他塞紧最后一个瓶口的布条,松脂、硝石、硫磺,再加上我的血——对那东西特别有效。
祁雨低头看着手中的柴刀,刃口映出她苍白的脸:你早就准备好了这些
从我十六岁起。陈默把瓶子装进背包,锁骨处的烙印在油灯下泛着诡异的红光,每年七月十五,我都会带着它们去妖树附近守着,以防...意外。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竹叶的沙沙声中夹杂着金属拖地的刺耳声响。陈默突然抓住祁雨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听着,要摧毁那棵树,必须同时满足三个条件。他语速飞快,月晦之夜,祁家血脉的真火,以及...一声树枝断裂的脆响打断了他,...被献祭者的自愿反抗。
自愿反抗
就是明知必死仍选择面对。陈默松开她,从墙上取下一面铜镜碎片,带上这个,关键时刻能保命。
祁雨接过镜片,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镜中映出的不是她的脸,而是一双充满怨恨的明朝女子的眼睛。她差点失手摔了镜子。
那是前几个祭品的怨气。陈默背上包,时间到了,走!
他们从后门溜出木屋,钻入一条几乎被杂草淹没的小径。月光被浓云遮蔽,陈默却像能夜视般在黑暗中灵活穿行。祁雨紧跟其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感。
还有多远她气喘吁吁地问。
陈默突然停下,祁雨差点撞上他的后背。前方雾气中,隐约可见妖树扭曲的轮廓。比之前更可怕的是,此刻树干上那些人脸状的瘤疤正在蠕动,像是有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蹲下!陈默猛地按下祁雨的头。
一道白影从他们头顶掠过,扑向妖树方向。是白衣女子祁秀兰,她的身体比之前凝实了许多,长发在身后飘舞如旗帜。
她在引开守卫。陈默低声道,看树干基部。
祁雨眯起眼睛,只见七个模糊的人影环绕妖树而立,正是她在幽篁居祠堂见过的那七个牌位对应的亡魂。他们手拉着手,形成一个无法突破的屏障。
祁家历代家主的魂魄。陈默咬牙道,他们自愿守护这个诅咒。
祁秀兰的白衣在黑暗中格外醒目,她绕着妖树飘飞,似乎在寻找突破口。突然,一个穿清朝官服的亡魂猛地扑向她,两人在半空中扭打起来,发出非人的尖啸。
就是现在!陈默拽起祁雨冲向妖树另一侧。
他们刚跑出几步,地面突然剧烈震动。无数白骨手臂破土而出,抓住祁雨的脚踝。她尖叫着用柴刀砍向那些骨头,碎骨飞溅,但更多的手臂从地下钻出。
陈默点燃一个瓶子扔向白骨最密集处。火焰轰然炸开,呈现出诡异的蓝绿色,所到之处白骨纷纷化为灰烬。
跑!别回头!
祁雨拼命奔向妖树,耳边充斥着亡魂的尖啸和火焰的爆裂声。就在她离树干只有几步之遥时,一个黑影从雾中扑来——是舅舅祁文渊。
他的长衫破烂不堪,脸上布满青黑色的血管,右手高举着那把锈迹斑斑的剪刀。小雨,他的声音像是从深渊传来,仪式就差最后一步了。
剪刀朝着祁雨的心脏刺来。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影撞开祁文渊。祁秀兰的半边身体被剪刀划过,变得透明起来。
快...砍树...她的声音如同风中的叹息,用...你的血...
祁雨举起柴刀冲向妖树,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七个家主亡魂已经重新集结,组成一道半透明的墙。陈默在远处与更多复苏的白骨缠斗,无法支援她。
绝望之际,祁雨想起了铜镜碎片。她掏出镜片,月光下镜中的明朝女子正疯狂撞击镜面,似乎想要出来。
帮我!祁雨将镜面对准亡魂墙,你想要自由不是吗
镜面骤然变得滚烫,一道黑气从中激射而出,化作穿明朝官服的男子。但与祠堂画像不同,这人面目狰狞,浑身缠绕着锁链。
祁远山...家主亡魂们发出恐惧的低语。
明朝男子——祁远山——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扑向自己的后代。亡魂墙瞬间瓦解,家主们四散逃窜。祁雨趁机冲向妖树,举起柴刀狠狠砍向树干。
刀锋入木的瞬间,整棵树发出婴儿般的尖啼。暗红色的汁液从伤口喷涌而出,溅在祁雨脸上,像硫酸般灼烧着她的皮肤。她强忍剧痛,继续挥砍。
不够深!陈默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用血!你的血!
祁雨咬破手指,将血抹在柴刀上。刀刃顿时泛起红光,下一刀下去,树干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透过裂缝,她看到树心是空心的,里面蜷缩着十三具干尸,最上面那具还穿着民国学生装——是祁秀兰的肉身。
烧了它!陈默扔来一个点燃的瓶子。
祁雨接住瓶子,却犹豫了。那些干尸中有她的曾祖母、高祖母...她们是无辜的牺牲者。如果烧了树,她们的魂魄会不会也灰飞烟灭
这一犹豫给了祁文渊可乘之机。他从背后袭来,剪刀刺入祁雨的右肩。剧痛让她跪倒在地,火瓶滚落一旁。
太可惜了。祁文渊踩住她的手腕,你本可以成为最完美的容器。
祁雨抬头,看到舅舅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灰绿色,瞳孔竖直如蛇。你不是舅舅...她喘息道,你是...树下的东西。
祁文渊——或者说占据他身体的某种存在——露出诡异的微笑:聪明。祁文渊二十年前就死了,就像他父亲、他祖父一样,自愿成为我的容器。
他指向正在与家主亡魂厮打的祁远山:那个蠢货以为真能成仙,结果把自己变成了怪物。而我——他突然掐住祁雨的脖子,我只是想活下去。
氧气被切断,祁雨的视线开始模糊。朦胧中她看到陈默被白骨淹没,祁秀兰的魂魄越来越淡,祁远山被自己的锁链缠住...一切都结束了。
就在意识即将消失的刹那,一个意想不到的景象出现了——树干裂缝中的十三具干尸,同时睁开了眼睛。
不!假祁文渊惊恐地松开手,这不可能!
十三道白光从干尸眼中射出,汇聚成一个人形。那是个穿素白襦裙的古代女子,面容与祁雨有八分相似。
母亲...祁远山停止挣扎,声音中充满恐惧。
女子没有理他,而是飘到祁雨面前,冰凉的手抚过她的伤口。疼痛立刻减轻了。
我的孩子。女子的声音如同清泉,三百年来,我们一直在等一个机会——等一个既流着祁家的血,又有勇气反抗的子孙。
她指向火瓶:现在,点燃这棵树,解放我们。
假祁文渊咆哮着冲来,却被女子一挥手击飞。快!她催促道,月晦之时将过!
祁雨抓起火瓶,用尽全力扔向树干裂缝。火焰轰然腾起,却不是常见的橙红色,而是纯净的白色,像月光凝结成的火。
整棵树瞬间被白焰吞噬,假祁文渊发出不似人类的惨叫,身体开始融化。七个家主亡魂一个接一个被吸入火中,化为缕缕青烟。祁远山挣扎着想逃,却被锁链拽回镜中,镜片随即炸裂成粉末。
最神奇的是,十三具干尸在白焰中并未燃烧,反而逐渐恢复血色。白衣女子祁秀兰第一个从火中走出,肉身与魂魄合二为一。她向祁雨深深鞠躬,然后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夜空中。
一个接一个,牺牲者们获得解脱。最后是那个古代女子,她轻吻祁雨的额头:谢谢你,我的血脉。诅咒解除了。
当最后一缕荧光消散时,白焰也熄灭了。原地只剩下一堆灰烬,和十三个小小的光球悬浮在空中。东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阳光照射到光球上,它们便如晨露般蒸发了。
祁雨瘫坐在地,精疲力尽。陈默一瘸一拐地走来,浑身是伤但还活着。
结束了他沙哑地问。
祁雨刚要回答,灰烬堆突然炸开。一个黑影窜出,直扑她而来——是已经不成人形的假祁文渊,现在只是一团蠕动的黑色粘液,中心包裹着那把锈剪刀。
一起死吧!它尖啸着。
陈默推开祁雨,自己被黑液吞没。他痛苦地嘶吼着,却死死抱住那团东西不放。走!他向祁雨吼道,它撑不了多久!
祁雨捡起掉落的柴刀,刀身上的血迹还未干涸。她没有逃跑,而是冲向那团扭打的黑影,用尽全力将柴刀刺入其中心。
黑液发出刺耳的尖叫,剧烈膨胀后轰然爆裂。腐臭的黏液溅得到处都是,中间的锈剪刀断成两截,落在地上迅速氧化成粉末。
陈默倒在血泊中,胸口有个可怕的伤口正在汩汩冒血。祁雨撕下袖子按压伤口,却止不住血流。
没用的...陈默虚弱地说,那东西伤到了魂魄...
坚持住!天亮了,我们去找医生!
陈默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木雕塞给祁雨:给我孙子...告诉他...诅咒解除了...
他的手突然垂下,眼睛失去了神采。祁雨抱着他的尸体,在晨光中无声哭泣。风吹过竹林,沙沙声像是无数灵魂的叹息。
远处传来引擎声——是每天往返青峦镇的那班巴士。祁雨轻轻放下陈默,捡起那个粗糙的小木雕。那是个简陋的妖树模型,树干上刻着十三个小点。
她将木雕紧紧攥在手心,向公路方向走去。背后,幽篁居所在的方向传来建筑物倒塌的轰鸣,随后是漫长的寂静。
巴士司机还是那个独眼老人。看到满身血污的祁雨,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打开了车门。
终点站,青峦镇。老人说,要上快上。
祁雨踏上巴士,发现车厢里空无一人。当车门关闭时,她似乎听到窗外传来轻柔的谢谢,转头却只看到阳光下的竹林随风摇曳,绿得耀眼。
第五章
竹光深处
青峦镇卫生院的消毒水味让祁雨鼻腔发痒。她坐在走廊长椅上,看着医生给伤口缝针。肩膀的刺痛感很遥远,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
伤口有点感染。医生推了推眼镜,需要住院观察两天。
祁雨摇摇头:我下午就走。
至少输完这瓶抗生素。医生叹了口气,转向护士,给她开点止痛药。
窗外的梧桐树上,几只麻雀在叽叽喳喳。祁雨摸出口袋里的小木雕,指腹抚过那十三个凹点。陈默临终前的话在她脑海中回响:给我孙子...告诉他...诅咒解除了...
姑娘,你的出院手续。
祁雨抬头,护士递来几张单据。在填写联系人信息时,她犹豫了。母亲不,三十年的心结不是一通电话能解开的。她在紧急联系人那栏留下了空白。
镇上的小旅馆便宜但干净。祁雨洗了个热水澡,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右肩的绷带下,剪刀留下的伤口隐隐作痛。奇怪的是,伤口周围的皮肤泛着淡淡的青色,像被墨水晕染过。
床头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陌生号码。
喂
是...祁雨吗一个怯生生的男声,我是陈默的孙子,陈星。
祁雨猛地坐直身体,牵动伤口也顾不上: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
爷爷的手机...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你的。男孩声音哽咽,派出所通知我去认领遗体,我看到通话记录...
三小时后,祁雨站在青峦镇派出所门口,看着一个瘦高少年向她走来。陈星最多十八岁,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眼睛红肿但眼神坚定,左颊上有道与陈默相似的疤痕,只是浅得多。
爷爷说过你。他接过祁雨递来的木雕,手指微微发抖,说你会是终结诅咒的那个人。
他们找了家茶馆坐下。窗外下起小雨,水珠在玻璃上蜿蜒成泪痕般的轨迹。
爷爷每年七月都会上山住半个月。陈星转动着茶杯,说是守林人职责。但去年他喝醉时说漏了嘴,说我们陈家世代都在等一个能摧毁妖树的祁家女子。
祁雨讲述了过去几天的经历,省略了最血腥的部分。当说到十三位牺牲者获得解脱时,陈星的眼中闪过异样的光彩。
所以...都结束了
我不知道。祁雨看向自己手臂,青色痕迹似乎扩散了些,你爷爷有没有提过,接触过那东西的人会怎样
陈星脸色突变:你被它伤到了
剪刀划破了肩膀。
少年猛地站起来,差点打翻茶壶:得去找九婆婆!现在就去!
九婆婆住在镇子最边缘的吊脚楼里,门前挂着串风干的草药,随风摆动像某种古怪的风铃。推开门的瞬间,浓郁的草药味扑面而来,祁雨打了个喷嚏。
进来吧,丫头。沙哑的声音从里屋传来,老身等你多时了。
屋内昏暗如黄昏,一个佝偻的老妇人坐在藤椅上,脸上的皱纹深如刀刻。令人惊讶的是,她右眼是浑浊的白色——正是那个巴士司机缺失的眼睛。
坐。九婆婆指了指面前的矮凳,让老身看看伤口。
祁雨解开衣领露出绷带。九婆婆拆开纱布时,倒吸一口冷气——青色已经蔓延到锁骨,形成树枝状的纹路。
妖树的印记。她枯瘦的手指轻触那些纹路,祁雨感到一阵刺痛,它在标记你。
有救吗陈星急切地问。
九婆婆起身翻找柜子,瓶瓶罐罐碰撞作响:看造化。她取出个青瓷小瓶,这是用十三种阳属性草药熬的膏药,能暂时遏制阴气蔓延。
药膏抹上伤口的瞬间,祁雨疼得眼前发黑,仿佛有人将烧红的铁棍按在皮肤上。青色纹路微微退缩,但很快又顽固地占据原位。
只能治标。九婆婆摇头,要根除,得找到源头。
妖树已经烧了。祁雨说。
树烧了,根还在。九婆婆的独眼闪着精光,那东西狡猾着呢,肯定留了后手。
她让陈星去院子里挖某种草药,等少年离开后,突然压低声音:丫头,你母亲是不是叫祁玉
祁雨浑身一震:你怎么知道
三十年前,她也来过这儿。九婆婆露出怀念的表情,比你还倔,带着六个月身孕就敢往山上跑。
六个月身孕祁雨声音发颤,那就是...我
九婆婆点点头:你母亲逃出来时,被那东西的爪牙伤了后背。和你一样,阴气入体。她从颈间取下个护身符,她戴着这个才保住你。
护身符是块温润的白玉,上面刻着复杂的符文。祁雨接过时,玉牌突然变得滚烫,她肩上的青色纹路剧烈扭动起来,像活物般挣扎。
果然...九婆婆满意地点头,这玉牌里封着一缕祁家先祖的善念,专门克制那东西。
先祖祁远山
不,是他妻子。九婆婆望向窗外,唯一一个没被诅咒污染的祁家人。
雨停了,阳光穿透云层照进小屋。九婆婆讲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祁远山之妻林氏本是道门弟子,发现丈夫修炼邪术后试图阻止,却被制成活人俑镇在妖树下。她死前将一缕魂魄封入玉牌,托仆人带出——那仆人就是陈默的祖先。
所以陈家人世代守护的秘密...
不仅是摧毁妖树,九婆婆接过话头,更是要找到合适的祁家血脉,用林氏的力量彻底净化诅咒。
陈星捧着草药回来时,祁雨已经做出了决定。
我要回山上。她说,找到妖树的根。
太危险了!陈星反对,那东西虽然削弱了,但...
我有这个。祁雨握紧玉牌,而且...我觉得它们在呼唤我。
它们
树下的亡魂。祁雨看向窗外远山,不只是祁家女子,还有更多无辜者...
第二天拂晓,他们站在了上山的小路前。九婆婆给了祁雨一包药粉和几张符纸,陈星则带着他爷爷的猎枪和柴刀。
巴士五点下山。祁雨说,如果我到时候没回来...
我会去找你。陈星固执地说。
上山的路径比记忆中还难走。暴雨冲垮了部分石阶,他们不得不攀着竹竿前进。奇怪的是,越接近幽篁居旧址,祁雨肩上的疼痛就越轻,青色纹路反而开始发光,像在呼应什么。
曾经宏伟的老宅如今只剩几堵残垣断壁,焦黑的梁木横七竖八地插在废墟中。妖树所在的那片空地中央,有个巨大的坑洞——树根被挖走后留下的。
有人先来过了。陈星警惕地环顾四周。
祁雨却被某种力量牵引着走向坑洞。靠近边缘时,玉牌突然剧烈发烫。她探头看去,坑底竟有一口古井,井水黑得像墨。
这不是水...她后退一步,是那东西!
黑色液体开始沸腾,井口冒出咕嘟咕嘟的气泡。一个模糊的人形从井中缓缓升起,轮廓时而像祁文渊,时而像铜镜中的明朝男子,最后定格成一个完全陌生的面孔——瘦长脸,三角眼,嘴角挂着恶毒的微笑。
林氏的后人...它的声音像无数人同时开口,我就知道她会留一手。
黑液构成的巨手拍向祁雨,陈星冲过来推开她,自己却被击中胸口,飞出好几米远。祁雨掏出九婆婆给的符纸扔向黑影,符纸在空中燃烧起来,逼得黑影暂时后退。
没用的!它尖笑道,林氏的符咒三百年前就奈何不了我!
祁雨扶起咳血的陈星:走!快走!
不行...少年挣扎着站起来,爷爷的使命...
黑影再次袭来,这次它分化成数十条触手,从四面八方包围两人。陈星挥舞柴刀砍断几根,但更多的触手缠上他的四肢。祁雨也被一条触手卷住腰部举到半空,玉牌从领口滑出,发出微弱的光芒。
最后的祁家血脉...黑影将她拉到面前,你知道我为什么选你们家族吗因为你们的血特别...美味。
它张开血盆大口,祁雨甚至能看到咽喉处蠕动的黑色尖刺。千钧一发之际,她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在玉牌上。
白光炸裂。
祁雨跌落在井边,玉牌悬浮在空中,光芒中渐渐显现出一个穿素白道袍的女子虚影。黑影发出痛苦的嘶吼,触手全部缩回井中。
林...氏...它咬牙切齿道。
道袍女子没有言语,只是轻轻挥手,玉牌便化作流光没入井中。井水瞬间沸腾到顶点,黑影在其中扭曲挣扎,最后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整口井坍塌了。
冲击波将祁雨掀飞,她撞在断墙上滑落。意识模糊之际,她看到无数荧光从塌陷的井中升起,在空中汇聚成一个个模糊的人形。最前面的是白衣女子祁秀兰,她向祁雨行了个古礼,然后与其他光点一起随风消散。
祁雨!祁雨!
陈星的脸出现在视野中,满是血迹但还活着。他扶起祁雨,指向天空:看!
最后一缕荧光消失在云层中。阳光穿透竹林,照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祁雨摸了摸肩膀——青色纹路完全消失了,伤口也不再疼痛。
下山的路轻松得多,仿佛连竹林都在为他们让路。路过陈默的木屋时,他们停下来简单祭拜。陈星从废墟中找出几件遗物,包括一本记录着祁家秘密的笔记。
爷爷会安息的。少年红着眼睛说。
黄昏时分,他们赶上了最后一班下山的巴士。独眼司机看到两人狼狈的样子,只是点点头就打开了车门。车厢里依然空无一人,但祁雨总觉得有看不见的乘客坐在那些空座位上。
当巴士驶过镇口的牌坊时,祁雨似乎听到无数声谢谢在耳边响起,轻柔得像风吹竹叶。她靠在窗边,看着夕阳将远山染成金色,那里曾经有座叫幽篁居的老宅,有棵吸食人血的妖树,有三百年来不得安息的亡魂...而现在,只有一片普通的竹林在晚风中沙沙作响。
陈星在下一站下车前,将爷爷的柴刀送给祁雨:留个纪念吧。
你会去哪祁雨问。
完成学业,然后...少年望向远山,也许接替爷爷当个守林人。毕竟山上还有很多普通游客需要帮助。
祁雨回到家时已是深夜。母亲听到门响冲出来,看到她后愣在原地,然后一把抱住她失声痛哭。三十年的隔阂在这个拥抱中消融殆尽。
后来,祁雨在母亲的梳妆台深处找到了那枚传家翡翠戒指。她把戒指和柴刀一起放在书柜里,旁边摆着陈默的小木雕。有时候,夜深人静时,她会听到极轻的沙沙声,像是竹叶摩挲,又像是谁在低语谢谢。
而每当月晦之夜,祁雨总会梦见一片竹林,月光如水,十三个白衣女子在林中漫步,面容安详。走在最前面的是个穿道袍的女子,她偶尔会回头微笑,那笑容与祁雨镜中的自己一模一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