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睁眼从马桶穿越到王妃婚床,身边躺着被毒死的原主。
林晚晚淡定处理尸体,转头在王府支摊卖起手抓饼:殿下,葱花加倍加十文。
冷面王爷夜夜翻墙偷听她讲物理课,直到大火吞噬书房——
她冒死抢出的竟是他未完成的数学模型。
宫变之夜,王爷颤抖着递来祖传玉佩:江山与你,本王选你。
玉佩却在掌心化为光门,系统提示音冰冷响起:
能量充满,是否返回原时空
她最后望了眼他染血的战袍:我的社保,只交到二十八岁。
大周朝,永安王府,红烛高照的新房内。
林晚晚猛地睁开眼,后脑勺残留着某种被强力抽水马桶漩涡吸进去的眩晕感,以及甲方爸爸那张唾沫横飞、指着她鼻子怒吼林晚晚!你做的这坨东西狗都不看!迟早天打雷劈!的狰狞胖脸。
下一秒,刺目的红就蛮横地撞入眼帘。
不是熬夜肝PPT时眼前冒的血红金星,而是货真价实、铺天盖地的红。猩红的龙凤呈祥帐幔从头顶巨大的雕花木床架子上垂落,重重叠叠,沉甸甸地压在空气里,带着一股陈年丝织物特有的、混合了灰尘和廉价熏香的闷浊气味。身下是硬得硌人的床板,覆盖着同样绣工繁复、颜色俗艳的大红锦被。
她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指尖触碰到一片冰凉滑腻的布料,以及布料之下……某种更冰凉、更僵硬、带着非生命体特有僵直弧度的事物。
林晚晚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攥紧。她屏住呼吸,脖子如同生锈的门轴,带着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极其缓慢地朝身侧扭过去。
一张脸,近在咫尺。
那是一张属于年轻女子的脸,惨白如纸,毫无生气,在摇曳烛光的映照下泛着诡异的青灰。精心描绘过的柳叶眉,涂着口脂却已然干涸发乌的唇瓣,眼睛圆睁着,空洞地凝视着帐顶繁复的缠枝莲纹,瞳孔深处凝固着最后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和痛苦。她穿着和林晚晚身上一模一样的、沉重累赘的王妃正红吉服,繁复的金线刺绣在烛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
浓重的甜腥味,丝丝缕缕,固执地钻进鼻腔,钻进肺腑。
林晚晚的胃袋猛地一阵剧烈抽搐,酸水瞬间涌上喉咙口。她死死咬住下唇,把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强压下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逼迫自己冷静。
甲方爸爸那张油腻的胖脸和唾沫星子横飞的咆哮,不合时宜地、无比清晰地再次闪过脑海:废物!这点抗压能力都没有明天交不出新方案,卷铺盖滚蛋!
卷铺盖滚蛋……滚蛋……
滚蛋!
一股混杂着荒谬、愤怒和强烈求生欲的邪火噌地一下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瞬间烧干了那点恐惧。她林晚晚,卷铺盖滚蛋被雷劈了穿越到这种鬼地方,一睁眼就躺尸旁边不行!绝对不行!上个月工资还没结清!社保不能断缴!她辛辛苦苦攒的买房首付还在银行账户里躺着呢!她得回去!
冷静,林晚晚,冷静!她无声地对自己低吼,像在项目汇报前无数次做的那样,强行剥离混乱的情绪,启动大脑里那台精密运转的理性分析仪。
身份:王妃(新鲜出炉,还热乎着,就是旁边这位凉透了)。
处境:洞房花烛夜,王妃被毒杀,凶手未知,动机不明。
自身定位:顶包嫌疑人(天字第一号冤大头)。
风险系数:爆表(随时可能被当成凶手拉出去砍头,或者被幕后真凶顺手灭口)。
当务之急:处理尸体(物理层面毁灭罪证),自保(活下去才有机会找回家的路)。
她深吸一口气,那浓郁的甜腥味再次冲击着她的感官,胃里又是一阵翻搅。她强忍着,动作僵硬地从那具冰冷僵硬的尸体旁边挪开,赤脚踩在冰凉光滑的青砖地面上,寒意刺骨。
目光在奢华却陌生的新房里快速扫视。梳妆台、铜镜、巨大的衣柜、红木雕花的桌椅……最后,她的视线锁定在角落里一个半人高的彩绘大瓷瓶上。瓶身绘着俗气的牡丹富贵图,瓶口足够大。
就是它了!
林晚晚没有丝毫犹豫。她几步冲到梳妆台前,抄起那个沉甸甸的铜制烛台,拔掉上面燃烧过半的红烛,只剩下尖锐的底座。她撩起自己身上那件碍事的王妃吉服下摆,露出里面同样是大红色的丝绸里裤,狠狠心,用力一划!
嗤啦——
昂贵的丝绸应声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她如法炮制,又从旁边尸体的吉服上撕下更大几块布。布料撕裂的声音在死寂的新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将撕下的布条紧紧缠绕在双手上,权当简陋的手套。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凝聚起全身的力气,猛地抱住那具已经开始有些僵直的冰冷身体,用尽吃奶的劲儿,连拖带拽,朝着那个大瓷瓶挪去。
尸体异常沉重,比她想象中沉得多。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布条渗入掌心,直透骨髓。那空洞圆睁的眼睛似乎总在无声地追随着她。林晚晚咬着牙,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不敢看那张脸,只是凭着本能,一点一点地将那沉重的负担往瓶口塞。
得罪了姐妹…冤有头债有主,要找找害你的人…我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回头给你多烧点纸钱…最新款的香奈儿高定纸扎包包,爱马仕纸扎配货管够…她一边吭哧吭哧地用力,一边语无伦次地低声念叨,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青砖上。
好不容易将尸体上半身塞进去,下半身还卡在外面。林晚晚喘着粗气,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床榻边那个沉重的红木脚踏上。她跑过去,费力地搬起脚踏,对准尸体露在外面的腿,咬着牙,狠狠砸了下去!
噗一声闷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林晚晚的心脏也跟着猛地一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她紧张地侧耳倾听门外的动静,除了远处隐约的更鼓声,一片死寂。她定了定神,再次用力,终于,那具曾经鲜活的身体,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被整个塞进了那个华丽的牡丹富贵瓶里。
她迅速将撕下的几块染着甜腥味的布料也一股脑塞了进去,最后,吃力地抱起那个铜烛台底座,小心地盖在瓶口上,严丝合缝,遮住了里面不堪入目的景象。
做完这一切,林晚晚背靠着冰凉的大瓷瓶,浑身脱力,汗水浸透了里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像一条搁浅的鱼。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感觉再也压不住,她猛地冲到墙角一个装饰用的青瓷痰盂边,剧烈地干呕起来,却只吐出一些酸水。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强烈的恶心感才稍稍平息。她直起身,抹了一把嘴角,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清醒。
危机暂时解除,但远未结束。
她走到巨大的铜镜前,镜面有些模糊,但仍清晰地映照出一个陌生的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眉眼清秀,带着一种未完全褪去的青涩,只是此刻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冷硬和疲惫。一身繁复累赘的正红王妃吉服套在她身上,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子,格格不入。
林晚晚扯了扯嘴角,镜中人也露出一个极其难看的假笑。
行吧,林晚晚,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低语,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从现在起,你就是永安王妃了。首要任务:活下来。次要任务:找到回去的方法。KPI指标:二十八岁前续上社保!
她需要信息,迫切地需要。关于这个身份,关于这个王府,关于那个名义上的丈夫——永安王萧景珩。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极有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新房门外。
林晚晚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像一只受惊的猫。她飞快地扫视一圈,确认那个大瓷瓶看起来并无异样,只是瓶口的铜烛台底座显得有点突兀。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边,一把扯下繁复的帐幔,将整个雕花大床遮得严严实实,只留下靠近门口的一角缝隙。然后她踢掉鞋子,迅速爬上床,钻进冰冷的被子里,只露出一头散乱的长发和半边苍白的脸,对着帐幔缝隙的方向,闭上眼睛,努力调整呼吸,伪装成昏睡的模样。
吱呀——
沉重的雕花木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一股清冽的、带着初春夜晚寒意的风,混杂着淡淡的墨香和一种极淡的、类似雪后松林的冷冽气息,悄然涌入这间弥漫着血腥与甜腻的新房。
林晚晚紧闭着眼,心跳如鼓,全身的感官却在这一刻被提升到极致,捕捉着门外的一切细微动静。
没有脚步声。
那个推门的人,似乎就静静地站在门口,隔着那道缝隙,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视进来。那目光带着一种审视的、冰冷的、居高临下的穿透力,仿佛能透过重重帐幔,看到她强行伪装出的平静下那颗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
时间仿佛凝固了。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林晚晚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汩汩声。她努力控制着眼皮不要颤动,呼吸尽量绵长均匀,但被子下紧握的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就在她快要窒息的时候,那股迫人的视线终于移开了。
门外传来一个年轻男子低沉而平稳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王妃可还安好
这声音……林晚晚的心猛地一沉。冰冷,淡漠,没有一丝新婚之夜该有的温度,甚至没有一丝对新婚妻子的关切。只有一种例行公事般的确认,像是在问一件物品是否完好无损。
她不能回答。一个刚经历剧变(虽然此剧变非彼剧变)的新娘子,此刻最合理的状态应该是惊魂未定,昏睡不醒,或者惊吓过度无法言语。
她维持着僵硬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
门外静默了几息。
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是对其他人说的:李嬷嬷,好生伺候。语气依旧平淡无波。
是,王爷。一个略显苍老但同样刻板的女声恭敬地回应。
吱呀一声轻响,门被重新合拢。那股带着墨香与冷冽松林气息的风,也悄然退去。
压迫感瞬间消失。
林晚晚紧绷的神经猛地一松,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凉飕飕地贴在皮肤上。她缓缓睁开眼,透过帐幔的缝隙,只看到门板上模糊的光影。
永安王萧景珩。
这个名字如同冰锥,带着刚刚那短暂接触留下的寒意,深深凿进了她的意识里。一个在妻子新婚夜、遭遇毒杀未遂(他以为的)后,连门都不屑于踏入,只隔着门缝确认一句安好的男人。
冷漠,疏离,深不可测。
林晚晚扯了扯嘴角,无声地嗤笑了一下。
很好。看来这位名义上的丈夫,对这位王妃的生死,也并没有多在意。这或许……是她的机会至少短期内,来自王府最高权力者的直接威胁,暂时解除了。
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是那位李嬷嬷在门口守着了。
林晚晚重新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明天,才是真正的战场。
---
天刚蒙蒙亮,一层灰白的冷光透过窗棂纸渗入新房,驱散了昨夜红烛留下的最后一丝暖意。
林晚晚是被胃里一阵尖锐的绞痛闹醒的。她捂着空空如也的肚子,茫然地睁开眼,视线落在头顶那繁复得令人眼晕的帐幔上,几秒钟的混沌后,昨夜惊悚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
穿越,尸体,毒杀,冷漠的王爷……还有那个塞着原主的大瓷瓶。
她猛地坐起身,下意识地朝角落看去。那个彩绘的牡丹富贵瓶依旧静静地立在那里,瓶口的铜烛台底座在晨光中泛着幽冷的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不是梦。
咕噜噜……胃部再次发出响亮的抗议,提醒着她现实的需求。
林晚晚掀开沉重的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走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憔悴苍白的脸,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她扯了扯嘴角,镜中人也露出一个疲惫的苦笑。
活下来了,然后呢
肚子饿得要命,这是最现实的问题。她环顾这间华丽却空旷的新房,除了家具摆设,连个点心渣子都没有。按照电视剧里的套路,这时候该有丫鬟送早餐来了吧
她走到门口,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沉重的雕花木门。
门外廊下,果然立着一个穿着藏青色比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妇人,正是昨夜王爷口中的李嬷嬷。她身形微胖,脸盘圆润,但嘴角向下撇着,法令纹深刻,眼神锐利而刻板,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低眉顺眼、穿着浅绿色丫鬟服饰的小丫头。
门开的瞬间,李嬷嬷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射过来,上下打量着林晚晚,将她身上皱巴巴、沾染了些许不明污渍(处理尸体时蹭的)的王妃吉服,以及那张苍白憔悴、未施脂粉的脸尽收眼底。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深处飞快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和鄙夷。
王妃醒了李嬷嬷开口,声音平板,毫无温度,带着一种公式化的恭敬,老奴奉王爷之命,伺候王妃。这是您的贴身丫鬟,春桃、夏荷。
她微微侧身,露出身后的两个小丫头。两人看起来都不过十三四岁,怯生生地抬头看了林晚晚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行礼:奴婢春桃(夏荷)给王妃请安。
林晚晚的目光却直接越过李嬷嬷和两个小丫头,落在旁边一个小丫鬟手里提着的食盒上。那食盒是普通的竹编,看着有些旧了,远非王妃该有的规制。
早饭林晚晚指着食盒,直截了当地问,声音因为饥饿和紧张有些干涩。
李嬷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淡淡地嗯了一声,示意那提食盒的小丫鬟上前一步:王妃请用。
小丫鬟低着头,将食盒放在门口一张矮几上,打开盖子。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气味飘了出来。一碗浑浊的、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粟米粥,上面飘着几片蔫黄的菜叶。两个颜色发暗、看起来硬邦邦的杂面馒头。还有一小碟黑乎乎的、散发着刺鼻咸味的腌菜。
林晚晚的胃酸又开始翻涌,但这次更多是被气的。这玩意儿,喂猪猪都嫌磕碜吧这就是堂堂亲王妃的待遇
李嬷嬷像是没看到林晚晚瞬间黑下去的脸色,依旧用那平板无波的语调解释,或者说,宣告:按王府规矩,王妃份例月银二十两,米粮布匹皆有定数。只是……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敷衍,王妃初来乍到,库房支取尚需时日,且昨夜…府内事务繁杂,人手一时调度不开,只能委屈王妃先用些清粥小菜,权当…清清肠胃。
清清肠胃林晚晚差点气笑了。这老虔婆,摆明了是欺负她这个新来的,还是个不受王爷待见的新来的。克扣份例,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她盯着那碗稀粥和硬馒头,脑子里飞速运转。忍忍一时卵巢囊肿,退一步乳腺增生!她林晚晚在职场摸爬滚打,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想用这种下马威拿捏她做梦!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饿得发绿的脑海中迅速成型。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腾的怒火,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堪称和善的笑容,看向李嬷嬷:李嬷嬷辛苦了。这清粥小菜…甚好。她故意拖长了调子,话锋陡然一转,不过,本妃初入王府,也想为王爷分忧,体察一下府中下情。这样吧——
她指了指那两个怯生生的小丫头:春桃、夏荷,你们跟我来。李嬷嬷您事务繁忙,就不劳烦您了。说完,也不等李嬷嬷反应,直接迈步就往外走,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
李嬷嬷显然没料到这位看起来软弱可欺的新王妃会来这么一出,愣了一下,等她反应过来想阻拦时,林晚晚已经带着两个小丫头走出好几步了。她看着林晚晚的背影,眉头紧锁,眼神阴沉,最终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没有追上去。一个不受宠的空头王妃,能翻出什么浪花她倒要看看。
林晚晚根本不在乎李嬷嬷怎么想。她饿得前胸贴后背,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搞钱!搞吃的!
她凭着昨晚模糊的记忆和一点瞎蒙的直觉,在迷宫般的王府回廊里穿行。春桃和夏荷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大气不敢出。
七拐八绕,穿过几重垂花门,眼前豁然开朗。不再是后宅的精致庭院,而是一片开阔地带。高大的围墙,青石板铺就的宽阔道路,远处能看到穿着统一服色、脚步匆匆的仆役身影,还有车马棚、仓库等建筑。空气里弥漫着马粪、草料和忙碌的气息。
王府前院!靠近外书房和车马院的地方!人流量最大!
林晚晚眼睛一亮,就是这里了!
她一眼就相中了外书房院墙外,靠近车马院入口处的一个角落。那里有一小片空地,旁边还有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正好能遮点阴。位置绝佳,人来人往。
春桃,夏荷!林晚晚停下脚步,转身,饿得发绿的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去,给我找东西来!
两个小丫头被她眼中的光吓了一跳,怯怯地问:王妃…要找什么
一个炉子,不用太大,能生火就行!一口平底的锅!干净的木板!面粉!鸡蛋!葱!油!盐!嗯…最好再有点猪油!林晚晚语速飞快地报出一串东西,如同下达指令,动作快!别让人看见!
春桃和夏荷完全懵了,面面相觑。王妃要这些锅碗瓢盆做什么做饭可这里是前院啊!但看着林晚晚不容置疑的眼神,两人不敢多问,只能硬着头皮,像两只受惊的小兔子,飞快地跑开,消失在回廊深处。
林晚晚也没闲着。她走到老槐树下,四处搜寻,很快找到几块大小合适的石头,吭哧吭哧地搬过来,垒成一个简陋的灶台形状。
没过多久,两个小丫头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夏荷吃力地抱着一个小巧的铁皮炉子和一小口袋面粉。春桃则提着一个篮子,里面装着一个小陶罐(装着凝固的猪油),几个鸡蛋,一小捆洗得干干净净的小葱,还有一小罐盐巴和一小壶油。最关键的,是她腋下还夹着一块光滑的长方形木板。
王妃…东西…东西找来了…是…是从小厨房后头…偷偷拿的…春桃小脸煞白,声音都在抖。
干得漂亮!林晚晚眼睛放光,毫不吝啬地夸了一句,立刻动手,春桃,生火!夏荷,面粉倒木板上,加水,揉面!要软硬适中!
两个小丫头哪里敢怠慢,虽然满心疑惑和恐惧,还是手忙脚乱地开始执行命令。春桃笨拙地往小炉子里塞柴火,用火折子点,浓烟呛得她直咳嗽。夏荷则把面粉倒在木板上,小心翼翼地加水,开始揉捏那团软乎乎的东西。
林晚晚也没闲着。她蹲在夏荷旁边,接过揉面的工作。纤白的手指沾满了面粉,动作却异常麻利,揉、按、揣,面团在她手下逐渐变得光滑有韧性。接着,她把面团分成小剂子,拿起旁边找来的一个光滑小瓷瓶当擀面杖,飞快地将剂子擀成薄薄的圆饼。
那边春桃终于把炉子点着了,小小的火苗舔舐着炉口。
林晚晚把平底锅架上去,挖了一大块凝固的猪油丢进去。雪白的油脂在热锅里滋滋作响,迅速融化,浓郁的、带着焦香的荤油味瞬间弥漫开来,霸道地冲散了清晨的凉意和马粪草料的气息。
这香味像是有魔力,立刻吸引了附近几个路过的粗使仆役。他们停下脚步,好奇地朝这边张望,抽动着鼻子。
林晚晚不管不顾。等油温合适了,她麻利地拎起一张擀好的面饼,啪地一下甩进锅里。热油遇到带着水汽的面饼,顿时爆发出更热烈的滋啦声,白色的烟气升腾而起。
她拿起旁边一根削尖的小木棍(临时找的筷子),飞快地将面饼摊平,使其均匀受热。面饼边缘迅速泛起诱人的金黄色泽。接着,她拿起一个鸡蛋,在锅沿上利落一磕,手腕一抖,蛋液准确地落在金黄色的面饼中央。蛋液在滚烫的锅底瞬间凝固,蛋白雪白,蛋黄诱人。
香味瞬间升级!蛋香混合着猪油香、面饼的焦香,形成一股难以抗拒的诱惑。
林晚晚用小木棍将蛋液均匀地刮开覆盖在面饼上。然后抓起一把切好的翠绿葱花,天女散花般撒上去。葱花遇到高温,独特的辛香被激发出来,与之前的香味完美融合。
最后,她用小木棍灵巧地将面饼翻了个面。被煎得焦黄酥脆、沾着点点金黄蛋液和翠绿葱花的那一面暴露在空气中,散发着致命的热气和香气。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充满了力量感和烟火气,与她身上那身皱巴巴、沾着面粉的王妃吉服形成荒诞又极具冲击力的对比。
咕咚…清晰的咽口水声从旁边传来。是春桃和夏荷,两人眼睛都直了,死死盯着锅里那金黄喷香的东西。
连那几个远远观望的粗使仆役,也忍不住又走近了几步,伸长脖子看着。
林晚晚用小木棍将煎好的饼卷起,放在旁边一块干净的油纸上,热气腾腾。她清了清嗓子,对着渐渐围拢过来的、被香味吸引的下人们,扯开嗓子,用一种在现代地铁口练就的、极具穿透力的吆喝声喊道:
手抓饼!新鲜出炉的手抓饼!热乎!喷香!加蛋加葱!管饱解馋!
清脆响亮的女声,混合着食物霸道的香气,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王府前院清晨的忙碌与沉闷。
走过路过别错过!葱花加倍加十文!香得王爷都走不动道!
人群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下人们窃窃私语,眼神里充满了惊奇和渴望,但碍于规矩,没人敢上前。林晚晚也不急,又麻利地摊开一张新饼,滋啦的油爆声和浓郁的香气就是最好的广告。
终于,一个胆子大些、穿着短打、像是车马院赶车的小伙子,忍不住了,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走上前,带着点犹豫和试探:那个…娘子…这饼…怎么卖
林晚晚麻利地将刚出锅的饼卷好递给他:诚惠,五文钱一个!加蛋另加两文!葱花免费!
data-fanqie-type=pay_tag>
小伙子接过热腾腾、散发着致命香气的饼,也顾不上烫,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酥脆的面饼混合着滑嫩的鸡蛋、猪油的丰腴和葱花的辛香,瞬间在口腔里炸开。他眼睛猛地瞪圆了,含糊不清地发出满足的喟叹:唔!香!真香!
这一声香,如同点燃了引线。围观的下人们再也按捺不住,纷纷掏出铜板围了上来。
给我来一个!
加蛋!加蛋!
我也要!葱花多放点!
……
小小的角落瞬间成了王府前院最热闹的地方。春桃和夏荷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但很快在林晚晚的指挥下,一个负责收钱,一个帮忙递饼,手忙脚乱却也热火朝天。
铜板叮叮当当落入春桃捧着的临时钱罐(一个缺口的粗陶碗)里,声音清脆悦耳,在林晚晚听来,比任何交响乐都动听。
她一边飞快地摊饼、打蛋、撒葱花,一边扯着嗓子继续吆喝:手抓饼嘞!王府秘制手抓饼!吃一口想两口!不吃后悔一整天!
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沾湿了鬓角,鼻尖上也蹭了一点面粉。华丽的王妃吉服袖子被她高高挽起,露出纤细却有力的手腕。她眼神晶亮,动作麻利,充满了勃勃生机,与昨夜那个苍白惊惶、今早那个被克扣份例的新嫁娘判若两人。
就在这时,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背景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不远处通往内院的一道月洞门旁。
萧景珩负手而立,身形挺拔如松。他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深邃的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精准地落在那个在简陋炉灶前忙碌的、格格不入的红色身影上。
她挽着袖子,脸上沾着面粉,动作麻利得像个市井小贩,吆喝的声音清脆响亮,充满了市井的烟火气,与这王府的森严规矩格格不入。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闪烁着一种他从未在深闺女子眼中见过的、近乎野蛮的生命力。
萧景珩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他身后的贴身侍卫墨影,同样面无表情,只是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王爷,这……墨影低声道,声音几不可闻。
萧景珩没有回答,目光依旧锁定在那个忙碌的红色身影上。看着她接过仆役递来的铜板,随意地丢进旁边的破碗里;看着她被油烟呛得微微皱眉,却毫不在意地用手背蹭掉额角的汗;看着她一边翻饼一边中气十足地喊着葱花加倍加十文……
那荒诞的画面,那市井的喧嚣,那扑面而来的、粗粝却真实的烟火气,像一根无形的针,刺破了王府内精心维持的、冰冷沉闷的秩序。
片刻,萧景珩薄唇微启,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喜怒:查。
只一个字,冰冷如铁。
墨影立刻垂首:是。
玄色的身影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月洞门后,仿佛从未出现过。前院的喧嚣依旧,无人察觉这短暂的注视。只有林晚晚,在弯腰去拿葱花的瞬间,后背莫名地掠过一丝凉意,像是被什么冰冷的东西扫过。她疑惑地抬头四顾,只看到攒动的人头和远处高耸的院墙。
她甩甩头,把那点异样感抛开,继续投入到热火朝天的创业中。
下一个!加蛋加葱!拿好嘞您!
---
夜色浓稠如墨,将整个永安王府严密地包裹起来。白日里的喧嚣早已沉寂,只余下巡夜侍卫规律而沉重的脚步声,以及远处更夫悠长单调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庭院间回荡,更添几分深沉的孤寂。
萧景珩的书房内,却还亮着灯。
烛火跳跃,在墙壁上投下他伏案疾书的修长身影。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堆积着厚厚的卷宗和奏报,墨迹未干。他手中执笔,笔走龙蛇,神色专注而冷峻,仿佛不知疲倦为何物。
不知过了多久,他放下笔,揉了揉微胀的眉心。目光无意间扫过窗外,那株高大的梧桐树在月光下投下婆娑的暗影。
白日里前院那荒诞而鲜活的一幕,毫无征兆地闯入脑海。那个挽着袖子、沾着面粉、吆喝着葱花加倍加十文的红色身影,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那与整个王府格格不入的喧嚣烟火气……
荒谬。
萧景珩的指尖在冰冷的紫檀木桌面上轻轻叩击了一下。一个王妃,不顾身份体统,在前院支摊卖饼这消息若传出去,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他本该立刻下令制止,严惩不贷,维护王府的体面。
可为何……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在那深潭般的心底漾开那画面,那声音,像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扰乱了恒久的沉寂。
他端起手边早已凉透的茶盏,抿了一口,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穿透了厚重的窗棂,钻入他的耳中。
……所以啊,这苹果往下掉,不是因为老天爷喜欢它落地,是因为有一种看不见的力,扯着它往下拽!就像……嗯,就像你手里拴着石头的绳子,你一松手,石头就‘啪嗒’掉地上!这力啊,就叫‘万有引力’!是地上所有东西都有的!人跳起来也得落下来,就是因为这引力!
声音清脆,带着一种讲述新奇事物的兴奋和笃定,正是白日里那个吆喝葱花加倍的女声!
萧景珩执杯的动作骤然顿住。
万有……引力
这闻所未闻的怪诞词语,以一种极其荒谬的方式组合在一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被宣之于口。苹果落地,石头落地……人跳起来落下来……是因为一种力
荒谬绝伦!这分明是挑战常识!自古以来,万物归位,天圆地方,星辰运转自有其道,怎会是什么力在拉扯
他下意识地想要嗤之以鼻。然而,那女子笃定的语气,那简单直白的类比(石头和绳子),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固有的认知壁垒上,敲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缝。
……月亮绕着咱们转,也是因为这引力!不过月亮跑得快,所以它不掉下来,一直在那儿转圈圈!就像你拿绳子拴个石头转圈甩,石头也不会掉下来……
月亮……绕着我们转因为引力像甩石头
萧景珩的眉峰紧紧锁起。这简直是大逆不道之言!日月星辰,皆是天道运行,岂容如此亵渎然而,那个甩石头的比喻,却又诡异地具备某种直观的…说服力荒谬与一丝奇异的感觉交织,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
他放下冰冷的茶盏,站起身。玄色的袍角在烛光下划过一道冷冽的弧度。他没有惊动任何人,悄然无声地走到窗边。
书房的后窗,正对着王妃所居的听雨轩的后墙。两院之间隔着一条不宽的夹道和一排高大的翠竹。
声音就是从听雨轩后墙根下传来的,清晰了许多。
……所以啊,春桃、夏荷,别整天想着天上掉馅饼,那也得遵守基本法!馅饼掉下来,也是因为引力!咱们啊,得脚踏实地,自己烙饼!你看今天,咱们不就靠烙饼吃上肉了声音里带着得意和满足。
接着是春桃怯怯的、充满困惑的声音:王妃…奴婢…还是不懂…那…那太阳也是被…被您说的那个‘引力’拽着它…它怎么不掉下来呀
问得好!林晚晚的声音明显兴奋起来,像被点燃了教学热情,太阳太大太大了!它那个引力场…呃,就是它拽东西的力气范围,大得没边儿!咱们整个地球…哦,就是咱们脚下踩的这个大球,都在被它拽着转呢!所以看起来是太阳东升西落,其实是咱们在转圈!懂了吗
大…大球夏荷的声音充满了惊恐,王妃您是说…我们…我们住在一个球上那…那球下面的人…不会掉下去吗
不会不会!因为引力啊!是朝球心拽的!四面八方都是!就像…林晚晚似乎在找合适的比喻,嗯…就像磁石吸铁屑,四面八方都吸!所以球下面的人,也稳稳当当的,不会掉!
磁石那是什么春桃追问。
呃……就是……一种会吸铁的东西……林晚晚似乎卡壳了,声音里透出一丝懊恼,哎呀,这个解释起来有点麻烦……总之你们记住,咱们住在一个大球上,被太阳拽着转,月亮被咱们拽着转,苹果掉下来是因为大家都互相拽!这就是宇宙的真相!科学!懂吗
墙根下陷入一片沉默。显然,春桃和夏荷被这宇宙的真相彻底震懵了,只剩下倒吸冷气的声音。
窗内,萧景珩负手而立,身形在黑暗中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月光透过窗棂,勾勒出他线条冷硬的下颌。他深邃的眼底,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脚下的土地是一个球被太阳拽着旋转月亮被这个球拽着旋转万物互相吸引
这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如同惊雷,在他所熟知的、构建于天圆地方、天人感应之上的世界观里炸开!荒诞不经!离经叛道!简直是妖言惑众!
然而,那女子讲述时笃定的语气,那看似荒谬却又能自圆其说的简单类比(磁石吸铁屑),却像带着某种诡异的魔力,疯狂地冲击着他根深蒂固的认知。尤其是磁石一说……他幼时确曾见过司南,那能指向南方的磁勺……若真有引力如磁力般无所不在……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混杂着强烈的好奇和一种被冒犯的愠怒,席卷了他。这女人,究竟是谁这些惊世骇俗、闻所未闻的言论,从何而来是信口胡诌,还是……她真知道些什么
他屏住呼吸,身体下意识地微微前倾,冰冷的指尖无意识地扣紧了窗棂的木框,留下几道浅浅的印痕。他在等待,等待她口中还能吐出怎样颠覆性的真相。
然而,墙根下的声音却转了方向。
……算了算了,这个太深奥,说了你们也不懂。林晚晚似乎放弃了科普,声音带上了点慵懒的困意,还是说说现实的吧。今天赚了多少钱够不够咱们明天买肉吃
接着是春桃带着雀跃的数钱声和汇报声:王妃王妃!咱们今天赚了好多!铜板加起来有……有快三百文呢!够买好多肉了!
嗯,不错。林晚晚的声音听起来很满意,明天继续!争取把李嬷嬷克扣咱们的份例钱,全给它赚回来!等攒够了本钱,咱们就开个连锁店!把‘林记手抓饼’开遍京城!让那些看不起咱们的人瞧瞧!
开遍京城连锁店萧景珩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这女人的脑子里,除了卖饼和这些惊世骇俗的球论,到底还装了些什么
墙根下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细碎的收拾东西的声响和打哈欠的声音。
萧景珩依旧立在窗边,身影融入黑暗。墨色的瞳孔深处,那翻涌的惊涛骇浪并未平息,反而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深沉难辨的探究和审视。
听雨轩后墙根下那些荒诞不经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的涟漪并未轻易散去。一连数日,每当夜色深沉,万籁俱寂,萧景珩处理完繁重的公务,总会在窗边伫立片刻。有时能捕捉到那清脆女声讲述的只言片语,更多时候,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那些关于地球是圆的、月亮被引力牵引、光跑得比声音快的言论,像顽固的种子,在他精密如仪器般的大脑里悄然生根,与固有的认知激烈碰撞,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烦躁又无法忽视的刺痛感。
这日午后,他合上最后一份关于南境水患的奏报,修长的手指按压着发胀的太阳穴。案头堆积如山的卷宗,窗外单调的蝉鸣,都让这偌大的书房显得格外沉闷。
墨影。他声音低沉。
一身黑衣的侍卫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角落:王爷。
她这几日,除了……卖饼,还做了什么萧景珩的目光落在窗外,问得有些漫不经心。
墨影垂首,语调平板地汇报:回王爷,王妃娘娘每日辰时三刻左右便带春桃、夏荷二婢至前院车马院角落支摊,售卖那‘手抓饼’。巳时末收摊。午后多在听雨轩内,偶尔会去后花园闲逛,曾向花匠询问几种花草习性。其余时间……据暗卫回报,常在屋内用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所书符号古怪,无人能识。昨夜…又在后墙根下,向二婢讲述‘雷电乃是云层中正负电荷相撞’,并称人若在高处举铁器,极易引雷上身。
引雷上身萧景珩的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一点。荒谬!雷电乃天神之怒,岂是什么正负电荷还举铁器引雷简直是危言耸听!可那笃定的语气……他心中那根被扰乱的弦,又微微绷紧了一分。
他沉默片刻,目光扫过书案一角放着的一本前朝算学孤本,上面记载着一些关于天体运行的模糊观测和玄奥推演,与他幼时在钦天监所见星图隐隐呼应,却始终隔着一层无法捅破的迷雾。那些迷雾,与墙根下女子口中清晰直白的公转、自转、引力,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知道了。萧景珩挥挥手,示意墨影退下。书房内重归寂静。
他重新拿起那份南境水患的奏报,目光落在关于河道淤塞、堤坝年久失修的描述上。如何更精准地预估水势、计算土方、调配人力这些具体而微的难题,远比虚无缥缈的天体运行更迫在眉睫。然而,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远。那些古怪的符号……会是新的算学还是……记录她口中宇宙真相的密文
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究欲,如同藤蔓,悄然滋长。
夜色再次降临。
萧景珩批阅完最后一份公文,烛火已燃去大半。他站起身,习惯性地走到窗边。听雨轩的方向一片沉寂。
今夜,没有那扰人的声音。
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失落,如同投入深潭的微尘,转瞬即逝。他转身,准备唤人备水沐浴。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如同九霄神雷在耳边炸开!紧接着是木材断裂的刺耳咔嚓声,砖石瓦砾崩塌的轰鸣!
整个书房的地面都猛烈地摇晃了一下!案上的笔架、砚台哗啦啦倾倒滚落!烛火疯狂摇曳,几欲熄灭!
萧景珩反应极快,身形一晃便已稳住,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爆炸的方向……是紧邻书房的西侧偏殿!那里存放着他多年来收集整理的珍贵文献、孤本典籍,还有他耗费无数心血推演的……水利、农桑、乃至一些关于星辰轨迹的演算手稿!
走水啦!!!
西偏殿!快救火!!
凄厉的呼喊声撕破了王府的死寂,瞬间,外面如同炸开了锅,脚步声、惊呼声、铜盆水桶的碰撞声乱作一团。
萧景珩脸色骤变,玄色身影如离弦之箭,猛地拉开书房门冲了出去!
浓烟!刺鼻的、带着焦糊味的浓烟扑面而来,呛得人几乎无法呼吸!火光冲天!西偏殿的方向已是一片火海!巨大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夜空,将半边天幕映得一片血红!灼热的气浪滚滚而来,烤得人脸皮发烫!
下人们如同没头的苍蝇,尖叫着,奔跑着,提着水桶往火场泼水,但那点水花在熊熊烈焰面前,如同杯水车薪,瞬间化为白色的蒸汽。火势借着风势,正疯狂地向主书房蔓延!燃烧的梁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不断有瓦片带着火星坠落下来。
王爷!危险!墨影带着几个侍卫冲过来,试图拦住他。
萧景珩一把推开墨影,深邃的眼眸被火光映得一片赤红,那里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惊怒和痛惜!他的书!他的手稿!那些凝聚了他无数个日夜心血的推演!
救火!不惜一切代价!他的声音嘶哑,带着雷霆之怒,身形却毫不犹豫地要往火场里冲!那是他的命脉!
王爷不可!墨影和侍卫们死死拦住他,火太大了!进去就是送死啊!
就在这混乱绝望、拉扯僵持的瞬间——
一道纤细的、穿着浅碧色丫鬟服饰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竟逆着所有逃散的人流,以惊人的速度,一头扎进了那烈焰滔天、浓烟滚滚的偏殿大门!
王妃!春桃惊恐到变调的尖叫划破夜空。
萧景珩的动作猛地僵住,瞳孔骤然收缩!
火光映照下,他看得分明!那冲进去的身影,正是林晚晚!她甚至没有做任何防护,只用手臂胡乱挡着脸,就那么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
她疯了吗!为了什么!那里面除了书和纸,还有什么值得她如此拼命!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灼瞬间攫住了他,甚至压过了对书稿的痛惜。他死死盯着那吞噬了纤细身影的、如同巨兽之口的烈焰大门,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时间在灼热和浓烟中变得无比粘稠而漫长。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就在萧景珩眼中最后一丝理智即将崩断,要不顾一切冲进去的刹那——
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从浓烟中传来!
那道纤细的身影,摇摇晃晃地重新出现在偏殿门口!
她浑身狼狈不堪!浅碧色的衣裙被燎烧出大片焦黑的破洞,手臂和小腿裸露的皮肤上清晰可见被灼伤的红色水泡,脸上沾满了黑灰,头发散乱,被火燎得卷曲枯黄。她一手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口鼻,另一只手却紧紧地抱着一大摞……被熏得乌黑、边缘卷曲焦糊的纸张!
她几乎是踉跄着冲出来的,刚一脱离火舌最直接的舔舐范围,就腿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怀里的纸张散落一地。她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小小的身体蜷缩着,不住地颤抖。
王妃!春桃和夏荷哭喊着扑上去。
萧景珩的身体比思维更快,一个箭步冲上前。灼热的气浪扑面,但他仿佛感觉不到。他蹲下身,一把扶住林晚晚几乎要瘫软下去的肩膀。入手处是滚烫的温度和剧烈的颤抖。
你……他看着眼前这张被烟灰糊满、狼狈不堪的小脸,看着她手臂上触目惊心的水泡,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素来冷冽的声音竟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不要命了!
林晚晚咳得撕心裂肺,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根本说不出话,只能无力地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她的目光急切地扫向地上散落的纸张。
萧景珩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火光映照下,那些散落的纸张大部分已被烟熏火燎得面目全非,字迹模糊难辨。但其中几张,被压在最下面,边缘虽有焦痕,墨迹却还清晰可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复杂的算式和图形,是他极为熟悉的笔迹——正是他推演多时、尚未完成的,关于南境主要河道在不同降雨量下最大泄洪流量的数学模型!
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林晚晚。火光在她被熏黑的脸上跳跃,那双眼睛却依旧亮得惊人,里面没有恐惧,没有后怕,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急切和……确认
她拼死冲进去,在火海中翻找,就是为了抢出这些……在他看来重要无比,但在她眼中或许只是废纸的演算稿!
一股极其复杂的洪流,混杂着震惊、不解、动容,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触及内心最深秘密的悸动,狠狠地冲击着他坚固如冰的心防。他扶着她肩膀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为了……这些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艰涩。
林晚晚终于喘过一口气,她抬起糊满黑灰的脸,看着萧景珩近在咫尺的、同样被火光映照得明暗不定的俊脸,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嘶哑破碎:
咳…咳…当然…不然…白救火了KPI…咳…绩效…懂吗她喘着粗气,艰难地补充了一句,这…这可是…硬通货!
硬通货KPI绩效又是那些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怪词!萧景珩的眉头狠狠拧紧,可看着她那双在烟熏火燎中依旧清亮执拗、仿佛燃烧着两簇小火苗的眼睛,看着她手臂上刺目的伤痕,斥责的话却堵在喉咙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围的救火声、呼喊声仿佛都远去了。只有她粗重的喘息,纸张散发的焦糊味,和他胸腔里那颗从未如此剧烈跳动的心脏。
他沉默着,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怀中的人轻得不可思议,带着滚烫的温度和细微的颤抖。
传府医!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全力救火!
他抱着她,大步流星地穿过混乱的人群,朝着听雨轩的方向走去。火光在他身后跳跃,将他玄色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怀里的女人似乎终于耗尽了力气,头一歪,靠在他胸前,闭上了眼睛。
---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毁了王府西侧偏殿,也烧断了某种无形的藩篱。
林晚晚手臂和小腿上的灼伤在府医的精心照料下,用了上好的玉肌膏,愈合得很快,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粉痕。但她那奋不顾身冲入火海抢救王爷重要文书的壮举,却在王府上下悄然流传开来,虽然版本各异,但核心意思不变:这位看似不着调的王妃,关键时刻,心里是装着王爷的!
连带着,春桃和夏荷在府里行走,腰杆都挺直了几分。李嬷嬷那张刻板的脸上,虽然依旧没什么笑容,但送来的份例却再也不敢克扣半分,甚至每日的餐食都明显精致丰盛了许多。
林晚晚对此倒不甚在意。她更关心的是,那场火之后,那个冷面冰山王爷萧景珩的态度,似乎发生了某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变化。
比如,她伤好后第一次去前院出摊,刚支起炉子,还没来得及吆喝,墨影就面无表情地出现了。
王爷有令,墨影的声音平板无波,像在宣读圣旨,王妃体贵,不宜操劳。此后所需食材,每日辰时由大厨房专人送至听雨轩小厨房。所售之饼,按市价,王府采买处按需收购。说完,也不等林晚晚反应,留下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里面是预支的货款),转身就走。
林晚晚拿着钱袋,和春桃夏荷大眼瞪小眼。
王妃…这…这是不让咱们摆摊了春桃小心翼翼地问。
错!林晚晚掂量着钱袋,眼睛弯成了月牙,这是给咱们升级成王府特供供应商了!旱涝保收!懂吗她大手一挥,收摊!以后咱们只负责生产,销售渠道王爷包了!躺着数钱!
果然,从那天起,每天清晨,新鲜的鸡蛋、面粉、猪油、小葱就会准时送到听雨轩的小厨房。林晚晚只需要带着春桃夏荷,在小厨房里热火朝天地摊饼。摊好的饼,自有采买处的人定时来取走,一手交饼,一手交钱,童叟无欺。
虽然失去了创业的自由,但这稳定又省心的订单式生产,让林晚晚的小金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她乐得清闲,每天除了摊饼数钱,就是琢磨着怎么改善生活,顺便……继续她的科普大业,只是听众从两个小丫头,变成了偶尔会出现在听雨轩外,看似不经意路过的王爷本人。
是的,萧景珩开始频繁地路过听雨轩。
有时是午后,他会在听雨轩外的凉亭里看书(林晚晚严重怀疑他是装的),亭子离她喜欢晒太阳的廊下不远不近,刚好能听到她跟丫鬟们闲聊。
夏荷你看,这水壶烧开了,盖子为什么会跳因为里面的水变成气儿了,劲儿大,把盖子顶起来了!这股劲儿,就叫‘气压’!蒸汽机…呃…算了,说了你们也不懂。林晚晚的声音懒洋洋的。
凉亭里,萧景珩翻书的动作微微一顿,目光落在手中的书页上,心思却飘到了那气压和蒸汽上。
有时是傍晚,他会直接走进听雨轩的小院,美其名曰查看王妃伤势恢复如何。目光却总是若有似无地扫过林晚晚在小院石桌上涂鸦的那些鬼画符——她用炭笔画的各种简易机械图、杠杆滑轮示意图,旁边还标注着谁也看不懂的符号和公式。
王妃这画的……是何物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声音依旧平淡,但眼神里的探究却藏不住。
林晚晚抬头,看着这位一身玄色锦袍、俊美无俦却自带制冷效果的王爷,随手用炭笔点了点石桌上的图:哦,这个啊省力装置。比如用这个滑轮组,春桃一个人就能提起平时两个人才能抬动的水桶。还有这个杠杆,撬石头能省不少劲儿。她一边说,一边在图上比划着支点、力臂。
萧景珩走近几步,俯身仔细看着那些线条和奇怪的符号。他虽不通其具体构造,但那省力的原理,却与他精研的某些机关术、器械图谱隐隐有相通之处,只是表达方式更为奇特和……直白。
此物…真能省力他指着那个滑轮组草图。
当然!杠杆原理嘛!给我个支点,我能撬动整个地球!林晚晚顺口秃噜出阿基米德的名言,随即意识到不对,赶紧找补,呃…就是…理论上!理论上!实践起来…嗯…材料强度可能跟不上…
撬动…地球萧景珩的眉峰又习惯性地蹙起,但这一次,那深潭般的眼底,惊诧之余,竟奇异地没有立刻否定,反而掠过一丝思索的光芒。这女子口中总是冒出惊世骇俗之语,但细究之下,似乎又总能找到某种…逻辑
他甚至破天荒地多停留了一会儿,看着林晚晚用几根竹棍和绳子现场演示了一个最简单的杠杆,让夏荷轻松翘起了一块不小的石头。春桃和夏荷惊讶地拍手叫好。萧景珩沉默地看着,没有评价,但离开时,脚步似乎比来时轻快了一丝。
最让林晚晚摸不着头脑的,是几天后发生的事。
那日午后,她正带着两个丫鬟在听雨轩的小院里研究用简易蒸馏装置提纯花露水(失败告终,弄得满院子怪味),萧景珩带着墨影又来了。
这次,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六品官服、面容精干的中年男子,手里捧着一卷厚厚的图纸。
王妃,萧景珩开门见山,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眼神落在她身上时,似乎比往日多停留了一瞬,这位是工部水部司主事,赵大人。南境水患,河道清淤工事,于‘省力’一道,王妃可有高见
林晚晚愣住了,看看一脸严肃的王爷,又看看旁边那位明显带着几分困惑和探究的赵主事。
高见她一个搞市场推广的,对古代水利工程能有什么高见不过……省力这不撞她枪口上了吗
她拍了拍手上的灰,也不怯场,走到石桌边,拿起她的宝贝炭笔和几张还算干净的纸:高见谈不上,不过省力的法子嘛……她刷刷几笔,画出一个清晰的滑轮组示意图,几个动滑轮定滑轮组合在一起。
赵大人请看,她指着图,语速飞快,清淤挖泥,最费人力在搬运。用这个!搭个架子,上面装滑轮组,下面挂箩筐。人在上面摇辘轳…呃,就是摇这个把手,她在滑轮组旁边画了个手摇的辘轳,利用滑轮组改变力的方向和省力原理,下面的人只管把淤泥装筐,上面的人摇把手往上提,事半功倍!比全靠人力肩挑背扛省力多了!
她又画了个简易的杠杆撬石图:遇到大石头拦路用这个!找根结实的木头做杠杆,找准支点,几个人就能撬动千斤巨石!比拿锤子硬砸省时省力!
赵主事起初还有些不以为然,觉得王妃不过是妇人之见。但随着林晚晚清晰直白的讲解和图示,他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作为工部水部司的官员,他太清楚河工清淤的艰辛了!若真能如王妃所言,应用此等省力器械,效率提升何止一倍能节省多少民力,减少多少伤亡
妙!妙啊!赵主事激动地捋着胡须,对着图纸连连点头,王妃此法,虽器具看似简单,然省力之效显著!下官回去定当细细研究,尽快督造试用!王爷!他转向萧景珩,深深一揖,王妃娘娘真乃…真乃…他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词,憋了个奇女子也!
萧景珩站在一旁,看着林晚晚侃侃而谈时发亮的眼睛,看着她笔下那些虽粗陋却思路奇特的草图,听着赵主事由衷的赞叹。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负在身后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了一下。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算是认可。
赵主事捧着那几张被王妃加持过的图纸,如获至宝地告退了。
萧景珩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的目光落在石桌一角,林晚晚之前涂鸦的一张草图上。那上面画着一个奇怪的、有着巨大轮子的东西,轮子边缘似乎还连着杆子。
此乃何物他指着那图问道。
林晚晚凑过去一看:哦,这个啊水车!呃…简化版水车。她随手又在旁边画了几笔水流,放在河里,水流冲击轮叶,带动轮子转,轮子再通过轴和齿轮…呃…就是咬合的轮子,她画了两个啮合在一起的圆圈示意,带动别的机器,比如…磨面!或者…嗯…抽水!这样就不用人力或者畜力了,利用水流的自然力量!绿色环保可持续!
利用水流的力量…驱动机械替代人畜之力
萧景珩的目光紧紧锁在那张简陋的草图上,仿佛要穿透纸张,看到它运转起来的样子。这想法…大胆!精妙!若真能实现……他的心头猛地一跳,看向林晚晚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毫不掩饰的、深深的震撼和探究。这女子的脑子里,究竟还装着多少这样惊世骇俗、却又直指核心的奇思妙想
林晚晚被他看得有点发毛,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蹭了一鼻子炭灰。
萧景珩看着她那滑稽的小花脸,深邃的眼眸中,那常年不化的冰层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悄然裂开一道缝隙,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温度。他沉默片刻,忽然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几分惯常的冷冽:
过几日,城外皇庄,随本王去看看。
---
皇庄之行并未成行。
一场酝酿已久的惊天风暴,在萧景珩和林晚晚之间那点微妙变化尚未稳固之时,便以雷霆万钧之势,骤然降临。
京城的秋夜,本该是金风送爽,丹桂飘香。然而这一夜,空气却沉滞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浓重的乌云吞噬了星月,将整个帝都笼罩在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之中。
王府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息。侍卫们甲胄鲜明,刀剑出鞘,无声地集结在庭院各处,眼神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气氛肃杀,落针可闻。
萧景珩的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他冷峻如冰雕的侧脸。他一身玄色劲装,外罩轻甲,墨色的披风垂落在地,周身散发着凛冽的杀伐之气。书案上摊着一张详细的皇城舆图,墨影和几名心腹将领围在四周,正低声而急促地汇报着。
……丞相府、威武将军府、羽林卫北衙、巡防营副统领处…皆有异动!死士已分批潜入内城,目标直指宫禁!墨影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宫门守卫中,至少有三处已被丞相暗中掌控!内应已确认,亥时三刻,以宫中火起为号,矫诏逼宫!
萧景珩的手指重重按在舆图上紫宸殿的位置,眼神锐利如电,寒光四射:好一个‘清君侧’!好一个赵丞相!蛰伏多年,终于按捺不住了。他声音冰冷,带着凛冽的杀意,按甲字预案部署!墨影,你带一队精锐,务必在火起之前,控制西华门!王副将,你率部封锁朱雀大街,切断叛军后路!李校尉,宫中禁卫左营,能争取多少是多少!其余人等,随本王…直扑紫宸殿!
末将(属下)遵命!众人轰然应诺,声音低沉却充满力量。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春桃煞白着一张脸,颤抖着声音禀报:王…王爷…王妃娘娘…她…她非要过来…
话音未落,林晚晚已经挤了进来。她没穿王妃的华服,只套着一件便于行动的素色窄袖襦裙,头发也简单地束在脑后,脸上带着少有的凝重。
你来做什么萧景珩眉头紧锁,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此地危险,速回听雨轩!墨影,送王妃回去!
我不回去!林晚晚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她快步走到书案前,目光扫过那张充满杀伐之气的舆图,最后落在萧景珩冷峻的脸上,我知道危险!但王爷,我有东西给你!
她说着,从随身的布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瓦罐,罐口用泥巴封得严严实实。又拿出几个同样封好的小一些的陶罐。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小小的瓦罐上,带着疑惑。
林晚晚将瓦罐轻轻放在书案一角,指着它,语气急促而清晰:这个,叫‘伏火雷’!威力很大!关键时刻,能救命,也能…开路!
伏火雷萧景珩眼神一凝。这名字闻所未闻。
对!里面是硫磺、硝石和木炭粉,按特定比例混合。林晚晚语速飞快,她知道时间紧迫,点燃罐口的引线,扔出去!引线烧完,里面的东西会剧烈燃烧爆炸!声音巨响,火光冲天,冲击力能伤人毁物!对付密集的敌人或者坚固的门墙,效果显著!但切记,一定要扔远!自己人绝对要远离!这玩意儿不分敌我!
硫磺硝石木炭粉爆炸众人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这些寻常之物混合,竟能有如此威力王妃莫不是在说胡话
萧景珩的目光却紧紧锁在那个不起眼的瓦罐上。他想起了林晚晚口中那些曾经被视为荒谬的球论、气压、杠杆,以及那日在听雨轩,她演示撬动石头时笃定的眼神。这个女子,虽然满口怪词,行事跳脱,但她的奇思妙想,似乎总有某种……实现的可能
如何点燃引线何在他沉声问,声音里带着一种决断。
林晚晚见他竟未直接斥为荒谬,心中稍定,连忙从布袋里拿出一卷浸了油脂的麻绳:这就是引线!用火折子点燃这一头!看到火星顺着绳子快速往里烧的时候,就用力朝目标扔!记住,引线燃烧的时间很短!动作一定要快!扔出去后立刻卧倒或者找掩体!
她一边说,一边快速地将引线的一头插入瓦罐封口的预留小孔中,用泥巴固定好,另一头留出一尺多长在外面。
这几个小罐威力小些,适合对付近处的小股敌人或者制造混乱。她又指了指那几个小陶罐。
书房内一片寂静,只有林晚晚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那简陋的瓦罐和神色冷峻的王爷之间游移。
萧景珩盯着那瓦罐,只沉吟了一瞬,眼中便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他抬手一指:墨影,带上!小心使用!按王妃所言操作!
是!墨影再无迟疑,立刻上前,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瓦罐和几个小陶罐连同引线收好。
就在这时——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如同地底传来的咆哮,震得书房窗棂嗡嗡作响!紧接着,远处皇宫的方向,一片刺目的红光骤然撕裂了漆黑的夜幕,映红了半边天!浓烟滚滚升起!
亥时三刻!宫火已起!
行动!萧景珩眼中寒芒暴涨,厉喝一声,如同出鞘的利剑!他一把抓起桌上的佩剑,玄色披风在身后扬起一道凌厉的弧线,大步流星冲向门外!
整个王府瞬间如同精密的战争机器,轰然启动!甲胄铿锵,刀剑出鞘的锐响刺破夜空!无数矫健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沉默而迅猛地融入无边的黑暗,朝着火光冲天的皇宫方向扑去!
林晚晚被春桃死死拉住,退到了书房角落,眼睁睁看着那道决绝的玄色身影消失在门外,融入那一片喊杀声骤然爆发的方向。
王妃!危险!我们快回去!春桃的声音带着哭腔。
林晚晚却仿佛没听见,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她用力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能清晰地听到远处传来的、越来越密集的金铁交鸣之声、喊杀声、惨叫声……还有,那在混乱中偶尔响起的、沉闷如雷的爆炸声!
每一次沉闷的轰隆声传来,都让她的心跟着狠狠一颤。
那是她的伏火雷!
他真的用了!
他……能平安吗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担忧、恐惧和一丝莫名期盼的情绪,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那个冷面冰山、总让她觉得格格不入的王爷,似乎已经在她心里占据了一个位置。不是因为他是王爷,而是因为……他是萧景珩。
时间在焦灼和血腥的厮杀中变得无比漫长。
听雨轩内,烛火摇曳。林晚晚坐立不安,像一头被困的兽,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每一次远处传来的喊杀声的起伏,都牵动着她的神经。春桃和夏荷跪坐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低声啜泣。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王妃!王妃!一个浑身浴血、头盔都歪了的侍卫踉跄着冲进听雨轩,声音嘶哑急促,王爷…王爷率军攻破了紫宸殿!赵老贼负隅顽抗,挟持了陛下!王爷…王爷他带人冲进去了!里面…里面死士太多!墨影大人让小的来…来请王妃!
请她她能做什么
林晚晚的心猛地沉到谷底!连墨影都派人来求援,里面的情况该是何等凶险!
没有时间思考!她一把抓起桌上仅剩的两个小陶罐伏火雷和引线,塞进布袋,对着那侍卫吼道:带路!
王妃!春桃夏荷惊恐地想要阻拦。
看好家!林晚晚只丢下三个字,头也不回地跟着那浴血的侍卫冲入了门外浓重的夜色和血腥气之中。
皇宫,紫宸殿。
这里已是一片修罗杀场!昔日庄严神圣的大殿,此刻断壁残垣,尸横遍地!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硝烟味(伏火雷爆炸后的气味)和火焰焚烧的焦糊味,令人作呕。残余的叛军死士如同疯狂的困兽,在丞相赵嵩的指挥下,依托着殿内巨大的蟠龙金柱和残存的屏风,进行着最后的、绝望的反扑!他们人数虽已不多,但个个悍不畏死,武艺高强,给试图靠近御座的禁军造成了极大的伤亡。
御座之上,须发皆白的老皇帝被两个凶悍的死士用刀架在脖子上,脸色惨白,眼神惊恐。赵嵩则躲在御座后方的阴影里,老脸上满是狰狞和疯狂,嘶声力竭地吼着:萧景珩!放下武器!否则老夫立刻让陛下血溅五步!
大殿中央,萧景珩一身玄甲早已被鲜血染透,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他手中的长剑依旧锋利,滴落着粘稠的血珠。他身边只剩下墨影和七八个同样浴血奋战、伤痕累累的侍卫,被数十名死士死死围困在中央,寸步难行!每一次试图向御座冲击,都会招来死士们更疯狂的反扑!
墨影的左臂软软垂下,显然已断,仅靠右手持刀苦苦支撑。萧景珩的胸前也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鲜血染红了轻甲下的衣襟,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剧烈的疼痛,脸色因失血而显得异常苍白,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不屈的怒火,死死盯着御座后的赵嵩!
情势危急到了极点!再拖下去,老皇帝性命堪忧,他们这几个人也迟早会被耗死!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
萧景珩!接住!
一声清脆却带着破音的女声,如同利箭般穿透混乱的厮杀声,从大殿门口的方向传来!
萧景珩猛地回头!
只见大殿门口,林晚晚娇小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她脸色惨白,衣裙上溅满了泥点和不知是谁的血迹,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她用尽全力,将手中一个点燃了引线的小陶罐,朝着他前方死士最密集的区域,狠狠扔了过来!
嗤嗤作响的火星在昏暗血腥的大殿中划出一道刺目的亮线!
趴下!!!林晚晚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萧景珩瞳孔骤缩!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厉声咆哮:伏火雷!趴下!!!同时猛地扑倒在地!
墨影和周围的侍卫反应也是极快,听到伏火雷三字,毫不犹豫地跟着扑倒!
那些围困他们的死士却不明所以,有的还在愣神,有的则下意识地看向那飞来的、嗤嗤冒烟的小罐子。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死士群中猛然炸开!
火光冲天!狂暴的冲击波裹挟着滚烫的气浪和致命的陶罐碎片,如同死神的镰刀,瞬间席卷了方圆数丈!惨叫声戛然而止!离得最近的七八名死士如同破布娃娃般被狠狠掀飞,血肉模糊!稍远些的也被震得东倒西歪,耳鸣目眩,阵型瞬间大乱!空气中弥漫开刺鼻的硝磺味和浓重的血腥!
这突如其来的、恐怖至极的爆炸,让整个大殿都陷入了短暂的死寂!连赵嵩和挟持皇帝的死士都被这骇人的威力惊呆了!
就是现在!
萧景珩如同蛰伏的猎豹,在爆炸的余波未散时,便已从地上一跃而起!他强忍着胸口的剧痛,将毕生功力凝聚于剑尖,身如鬼魅,化作一道染血的黑影,直扑御座!目标不是皇帝,而是赵嵩!
老贼受死!
剑光如匹练,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和滔天的恨意,直刺赵嵩心口!
赵嵩身边的死士刚从爆炸的震撼中回神,想要阻拦,却已慢了半拍!
噗嗤!
长剑透胸而过!
赵嵩脸上的疯狂和狰狞瞬间凝固,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透出的剑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眼中充满了不甘和怨毒,身体缓缓软倒下去。
丞相!挟持皇帝的死士惊怒交加,下意识地想要挥刀砍向老皇帝!
陛下!萧景珩目眦欲裂,想要救援却已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
砰!
又是一声沉闷的爆响!这次是在御座旁边炸开!
是林晚晚扔出的第二个小罐!她精准地将它扔到了挟持皇帝的死士脚下!
虽然威力不如第一个集中,但近距离的爆炸和火光,还是让那死士下意识地缩手躲避,动作一滞!
就是这电光火石的瞬间!
嗖!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精准无比地射穿了那死士的咽喉!是殿外终于冲破阻碍杀进来的禁军弓箭手!
危机解除!
残余的死士见赵嵩已死,皇帝被救,最后的抵抗意志彻底崩溃,很快便被蜂拥而入的禁军绞杀殆尽。
紫宸殿内,喊杀声渐渐停歇,只剩下伤者的呻吟和火焰燃烧的噼啪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血腥和死亡的气息。
萧景珩拄着长剑,剧烈地喘息着,胸前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动作再次崩裂,鲜血不断渗出,染红了脚下的金砖。他抬起头,越过一片狼藉和横七竖八的尸体,目光急切地搜寻着。
终于,在殿门口倾倒的巨大屏风旁,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林晚晚背靠着冰冷的石柱,滑坐在地上,小脸惨白如纸,毫无血色。她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微微颤抖着,眼神有些涣散,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个空了的布袋。爆炸的冲击和刚才那生死一线的搏命,显然也吓坏了她。
萧景珩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推开想要搀扶他的墨影,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她走去。每走一步,胸口的伤都疼得他眼前发黑,但他依旧固执地前行。
终于,他走到了她面前。
大殿内残余的火光跳跃着,映照着他染血的战甲和她苍白的小脸。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周围的一切喧嚣、血腥、狼藉,都化作了模糊的背景。
萧景珩看着她,看着她沾满灰尘和血污的脸颊,看着她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唇瓣,看着她那双清澈眼眸中倒映着的、同样狼狈不堪的自己。心中翻涌的,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是滔天巨浪般的感激,是汹涌澎湃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情感洪流!还有那早已生根发芽、此刻再也无法抑制的爱意!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单膝跪了下来,让自己能平视她的眼睛。这个动作牵扯到胸前的伤口,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但他毫不在意。
他伸出那只没有握剑的手。那只手同样沾满了血污,带着剑柄的冰冷和粘腻。他的动作从未如此郑重,也从未如此小心翼翼,仿佛捧起的是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掌心向上,一枚玉佩静静地躺在他的手中。
那玉佩通体莹白,温润无瑕,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晕。玉佩的造型极其古朴,并非寻常的龙凤呈祥或花鸟鱼虫,而是一种抽象的、如同云纹又似星轨盘旋交织的图案,透着一股神秘悠远的气息。玉佩边缘被打磨得圆润光滑,显然年代极为久远,是真正的传世古玉,价值连城。更奇异的是,玉佩的中心,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如同活物般流动的暗金色光芒,在火光映照下若隐若现。
这是萧氏皇族世代相传的至宝,象征着无上的权力与血脉的延续,意义非凡。此刻,却被他毫不犹豫地托在掌心,递向眼前这个满身血污、来历成谜的女子。
他深邃的眼眸如同浩瀚的星空,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那里面翻涌的激烈情感几乎要满溢出来。他看着她,一字一顿,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斩断一切犹豫的决绝和磐石般坚定的力量:
晚晚。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不是王妃,不是林氏,而是晚晚。
跟我走。
这江山权柄,滔天富贵,于我……
他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凝聚最后的力量,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清晰地敲打在林晚晚的心上:
不及你。
江山与你,本王选你。
这八个字,如同惊雷,在林晚晚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单膝跪地的男人。他满身血污,形容狼狈,胸前的伤口还在不断渗出鲜血,染红了他的轻甲,也染红了他身下的金砖。那张俊美无俦却总是覆着寒冰的脸上,此刻只有一片近乎虔诚的赤诚和毫无保留的炽热。他手中的玉佩,散发着温润而神秘的光泽,承载着他全部的承诺和重量。
巨大的震撼和难以言喻的感动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心脏像是被一只滚烫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几乎无法呼吸。她从未想过,这个冷情冷性、高高在上的王爷,竟会为她做到如此地步!竟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眼眶瞬间发热,视线变得模糊。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枚温润玉佩的刹那——
嗡!!!
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吸力,毫无征兆地从她贴身的衣襟内猛然爆发!
是那枚玉佩!她一直贴身携带、视作唯一回家希望的、从原主身上找到的、刻着古怪符文的玉佩!
它像是受到了某种同源力量的强烈召唤,瞬间变得滚烫!灼热感穿透衣物,烫得她胸口皮肤一阵刺痛!
啊!林晚晚痛呼一声,下意识地捂向胸口。
与此同时,萧景珩掌心中那枚古朴的白玉,中心那道流动的暗金色光芒骤然暴涨!仿佛沉睡的巨龙被唤醒,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能量波动以两枚玉佩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
嗡鸣声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液体,光线扭曲波动!
林晚晚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攫住了她,将她整个人向后拖拽!她惊恐地睁大眼睛,看到萧景珩脸上的震惊、错愕,以及瞬间涌上的、仿佛要失去一切的恐慌!
不!!!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她!
然而,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林晚晚贴身的玉佩爆发出刺目的白光,瞬间将她包裹!萧景珩手中的白玉也脱手飞出,化作一道流光融入那白光之中!两股光芒交汇,形成一个急速旋转的、散发着恐怖吸力的漩涡光门!
冰冷、机械、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审判,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在林晚晚的脑海中响起:
【警告!检测到高纯度时空坐标锚点能量!】
【充能完成!100%!】
【时空通道强制开启!】
【坐标锁定:原时空基准点。】
【倒计时:3…2…1…】
【开始传送!】
萧景珩——!!!林晚晚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他的名字,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不舍!
在意识被白光彻底吞噬的最后一瞬,她清晰地看到了萧景珩那双瞬间变得赤红、充满了无尽痛楚和破碎的眼眸!他染血的手徒劳地伸向光门,却只抓到了一片虚无的空气。
她努力地想要留下只言片语,想要解释,想要告诉他……然而,冰冷的系统提示音主宰了一切。
在意识彻底抽离、堕入无尽黑暗和失重感的漩涡之前,她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对着那张刻骨铭心的、染血的俊脸,对着那双破碎绝望的眼眸,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充满了无尽苦涩和歉意的笑容,用口型无声地、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我的社保……只交到……二十八岁……
话音未落,刺目的白光彻底吞噬了她。
光门剧烈闪烁了一下,如同一个巨大的肥皂泡,啵地一声,彻底消失无踪。
原地,只留下几缕尚未散尽的硝烟气息,和一枚孤零零地、从半空中跌落、静静躺在冰冷金砖上的……染血的土豆花。
紫宸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萧景珩维持着向前扑抓的姿势,僵立在原地。他染血的手还伸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着,仿佛还残留着那光门消散时灼热的温度。他胸前的伤口因为刚才剧烈的动作彻底崩裂,鲜血如同小溪般汩汩涌出,迅速在脚下的金砖上蔓延开一片刺目的猩红。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空洞得如同被掏去了灵魂,死死地盯着林晚晚消失的地方。那里空空如也,只剩下空气扭曲后留下的淡淡残影,和几缕未散的硝烟。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她最后那句无声的、带着无尽苦涩和荒谬的话语——
我的社保……只交到……二十八岁……
社保二十八岁
这没头没脑、如同天书般的几个字,像是最残酷的嘲讽,又像是最深沉的诀别,狠狠砸在他已然破碎的心上。
噗——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萧景珩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剧烈一晃,一大口鲜血狂喷而出!刺目的血雾弥漫在眼前,染红了他苍白的脸和玄色的衣襟。
王爷!墨影惊呼着扑上前,用仅存的右臂死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萧景珩却猛地挥开了墨影的手!他像是受伤濒死的野兽,发出一声低沉压抑到极致的、如同从胸腔最深处撕裂出来的呜咽。他踉跄着,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林晚晚消失的地方,走向那枚遗落在冰冷金砖上的……染血的土豆花。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弯下腰,染血的手指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拈起那枚小小的、皱巴巴的、沾着暗红血迹的淡紫色小花。
花瓣上,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和气息。
他紧紧地将那枚脆弱的小花攥在手心,如同攥着世间唯一的珍宝。滚烫的液体终于无法抑制地冲出眼眶,混着脸上的血污,滚落下来,砸在金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最终支撑不住,重重地跪倒在地。他低着头,宽阔的肩膀无声地耸动,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在空旷死寂、弥漫着硝烟与血腥的紫宸殿内,低低地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