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喝下它,你就解脱了。
叶琳琅将鸩酒递到我唇边,眼底含笑。
叶凌云知道吗我冷冷抬眸。
她指尖轻抚微隆的小腹,笑得得意:没有他的默许,我怎进得了你的院子
等这孩子出世,世子夫人的位置,就该换人了。
她捏住我的下颌,强行灌下毒酒。
砰……!
房门猛地被踹开,叶凌云冲了进来,一掌打翻烛台。火舌瞬间窜上帷帐,映亮他猩红的双眼。
叶凌云,我诅咒你,你不得好死。我死死盯着他,毒酒灼烧喉咙,字字泣血。
最后的意识里,只听见他掐住叶琳琅的怒喝:谁准你动她
黑暗吞噬了一切。
1
我睁开眼睛时,唇齿间还残留着鸩酒的苦涩。
楚小姐,这是新酿的桃花醉,您尝尝
眼前是叶琳琅那张看似纯真的笑脸,她手中酒杯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与前世一模一样的场景。
我低头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双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真实的痛感让我确信:我重生了,重生在前世被下药的那一刻!
多谢叶小姐。我接过酒杯假意抿了一口,实则全数倒在袖中的帕子上。
前世我就是喝下这杯酒,浑身燥热,被叶琳琅扶到了安宁侯府的客房休息,而后,她借口出去吩咐下人帮我取醒酒汤,便一去不复返。
也是在这时,叶凌云恰好走了进来,从此我的命运便彻底坠入了无底深渊。
叶琳琅见我饮了酒,眼中闪过一丝得色:楚小姐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去客房休息
不必了。我装作头晕模样,我去花园透透气。
离开宴席,我立刻抄近路往侯府西侧跑去。身体逐渐发热,药效还是发作了。
我咬破舌尖保持清醒,终于找到那座被竹林环绕的院落,听雪轩,叶凌峰的住所。
前世,我曾无意间偷听到吴氏的贴身妈妈说过,二公子之所以病入膏肓,是因为吴氏。
我虽不知,吴氏为何会对自己的儿子下手,可是我想报仇,叶凌峰就是我能够入安宁侯府的另一条捷径。
2
推门进去,屋内药香浓郁。
床榻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男子,剑眉入鬓,即使昏迷也掩不住一身凛冽之气。
得罪了。我扯下他腰间玉佩塞进自己袖中,然后扯乱衣襟蜷缩在软榻上。
当门外嘈杂声响起时,我发出恰到好处的惊呼。
楚小姐!你们!叶琳琅的尖叫堪称完美,可是她眼底划过的幸灾乐祸,可没错过我的眼睛。
我故作慌乱地拢着衣襟,目光扫过门口众人。叶琳琅的震惊与眼底的窃喜,叶凌云的错愕,还有随后赶来的贵女们各异的神色。
清黛愿嫁二公子冲喜,以全名节!我跪倒在地,声音颤抖却清晰。
叶凌云脸色骤变:楚小姐!我二弟昏迷三年,你……
正因二公子病重,才更需要冲喜。我抬头直视侯夫人,安国公府愿出十万两白银作陪嫁。
回府后,父亲震怒,母亲垂泪。
我屏退下人跪在他们面前:女儿有不得不嫁的理由。
我将前世记忆和盘托出,父亲起初不信,直到我准确预言三日后漠北使者入朝的消息。
叶凌云与叶琳琅早有私情,他们谋的是我安国公府的兵权。我拿出从叶凌峰身上扯下的玉佩,而叶凌峰……或许是我们的转机。
当时情急之下扯下玉佩,也是怕叶凌云从中阻拦,不能顺利嫁入安宁侯府,只是没想到压根没用上,安宁侯夫人吴氏便同意了。
看来,钱帛动人心啊。她是不是以为等叶凌峰一死,我在安宁侯府便任人拿捏,所以那些嫁妆就是她的囊中之物了
3
大婚当日,安宁侯府的红绸从正门一路铺到听雪轩。
我身着百子千孙嫁衣,指尖死死掐着红绸苹果。喜娘搀着我跨过火盆时,低声提醒:少夫人,要笑。
盖头下的唇角扬起完美弧度。透过珠帘缝隙,我看见叶凌云站在喜堂右侧,手中酒杯捏得发白。
新娘到……
没有新郎迎亲,只有一只系着红绸的公鸡被抱来与我拜堂。满座宾客的窃窃私语像毒蛇般钻入耳朵。
安国公嫡女竟嫁个活死人……
听说那日醉酒后,被撞见共处一室……
安国公府也是大手笔,十万两嫁妆呢……
我挺直脊背,在赞礼声中三叩首。
当送入洞房响起时,叶凌云突然冲出来拦住去路。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他声音沙哑得不正常,我二弟这辈子都醒不过来了,你何苦……
让开。我盖头下的声音冷若冰霜。
你可莫要后悔。
不劳世子关心,我自己选的路,就是跪着,我也会走完。
直到新房大门关上,我才扯下盖头,长长呼出一口气。
4
烛光下,叶凌峰比上次见时更消瘦了。大红的喜服衬得他脸色惨白如纸,唯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他还活着。
小姐……连翘红着眼眶为我卸下凤冠,侯夫人派人来说,今夜不必守礼了。
我冷笑一声,指尖划过喜床上早生贵子的纹样:去打盆热水来。
待连翘退下,我立刻掀开锦被,浓重的药香混着腐朽气息扑面而来。
叶凌峰胸膛处有道狰狞伤疤,周围皮肤泛着蛛网般的青黑色。
这是中毒了……我倒吸一口凉气,上次见他时,就觉得他不像是生病,倒像是中毒,果然……
前世父亲在天牢里,就是被这种毒一点点侵蚀心脉而亡。
叶凌峰,我低声道,我不知道你是敌是友,只是我要用你娘子的身份报仇……
门外脚步声让我戛然而止。
连翘端着热水进来时,我已端坐在妆台前卸钗环。
小姐,侯府太欺负人了!连翘一边帮我梳发一边低泣,整个院子,连个伺候的小丫鬟都没有。
嘘。我制止她,去把我嫁妆里那个紫檀药箱取来。
银针刺入他十指指尖,黑血缓缓渗出。我取出一粒解毒丹化在水中,用帕子沾湿擦拭他干裂的唇。
5
三朝回门那日,侯夫人备了八抬回门礼,却扣下了本该随行的侍卫。
清黛别见怪,近日府中事多。侯夫人抚着翡翠镯子笑道,凌云还未娶妻,你就先帮帮母亲,管管这偌大的侯府,还有记得早些回来,母亲要教你管家呢。
我垂眸应是,转身时瞥见叶琳琅躲在廊柱后冷笑。
安国公府正厅,母亲一见我,就落了泪。
父亲叹息:即使事情真如你所说,咱们知道了始作俑者,防着便是,何必要你赔上自己的一生啊。
父亲不用难过,女儿并不觉得苦,哪里有终日防贼的我示意连翘守好门窗,方才再次开口:叶凌云狼子野心,只要他想爬上高位,迟早要冲安国公府动手的,毕竟父亲掌管整个天辰的兵权。
说到这儿,我的语气再次一转:而且叶凌峰中的是来自漠北的毒。我轻声道,而下毒之人……
是……侯夫人父亲脸色阴沉,她兄长当年兵败投降漠北,因她嫁入安宁侯府,所以陛下并未追究到她身上,这么看来他们一直暗中有所往来。
他从密室取出一枚虎符:这是为父暗中培养的三百死士。顿了顿,突然问:叶凌峰知道这些吗
他昏迷三年……
未必真昏迷。父亲意味深长,安宁侯府的水,比你想象的深。
女儿不怕。
回侯府时,我带回的不只是丰厚回礼,还有藏在妆奁夹层的死士名单。
6
当夜,我在灯下记录叶凌峰的脉象。窗外突然传来咔嗒轻响。
我迅速吹灭蜡烛,透过月光,就见窗纸被戳破,一根竹管伸进来。
我闭目装晕,叶凌云翻窗走了进来。
清黛,明明你之前是喜欢我的,怎么会这么快就移情别恋呢我自幼想要的东西还从未有脱手的女人也不例外。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床榻上的叶凌峰身上,一个病秧子,怎能给你作为女人的快乐!
他的声音在这暗夜中透着一丝隐秘而又诡异的快意:在他面前要了你,倒是别有一番趣味呢。
说着,他便把手伸向了我。
我突然睁开眼睛,眸中满是讥诮的看着他,就在他愣神的那一刻,墨砚身形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他的身后,墨砚抬手一掌劈在他的脖颈。
少夫人,接下来怎么办
既然世子对女色如此看重,自然要让他好好尝尝其中滋味……
墨砚那张以往面无表情的脸,终于在此刻出现了一丝裂缝。
怎么不愿意
墨砚摇头:少夫人既然嫁给二公子,就是我的主子,我以为少夫人多少对世子有些情意的。
我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是有情意的,恨意怎么能不算情意呢!
墨砚听完,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
少夫人,他突然道,公子枕下有个暗格。说罢,携着叶凌云悄无声息的消失在暗夜中。
7
暗格中藏着半本账册,记录着漠北与侯府的秘密交易。最后一页被撕去大半,只余楚家军三个字。
字迹是侯夫人吴氏的,前世作为她的儿媳,对她的字迹再熟悉不过。果然和父亲猜测那般,吴氏一直暗中和她那投敌的哥哥有往来。
我摩挲着那残缺的页脚,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微弱的呼吸声。
叶凌峰的眼睛睁开了。
那是一双如寒潭般幽深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我。我惊得账册落地,却见他瞳孔涣散,很快又闭上了眼。
叶凌峰我颤抖着伸手探他鼻息,却与往日无异。
烛花爆响,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月光透过窗纱,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斑驳光影。
鬼使神差地,我伸手想触碰他的脸颊,却在即将接触时猛地收手。
你到底……我将账册紧紧按在胸口,是友是敌
窗外,微风徐徐,随着微风吹进来的还有片片绿叶。
8
翌日,长安城最大的南风馆,竞价一玉魁,有人认出是新科状元郎,也就是安宁侯府的世子叶凌云。
一时间长安城人人乐道。
安宁侯看着跪在堂下的儿子,满脸失望,你为何会出现在那种地方
父亲,儿子是被人设计了……
谁是谁敢设计你一个侯府世子
叶凌云语塞,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我讥诮的挑眉,怎么大哥觉得是我
叶凌云紧了紧拳头,语气沉沉:自然不是弟妹。
侯夫人吴氏目光在我和叶凌云身上巡视,凌云,你是不是知道害你的人是谁你说出来,有你父亲给你做主。
我也跟着附和:是啊,大哥,背后害你的人是谁呢我也很想知道。
叶凌云冷寒如霜的剜了我一眼,那目光虽然阴冷如毒蛇吐信一般,可是我却丝毫未觉得害怕,心中只有畅快。
这件事,有侯夫人在旁边求情,最终以安宁侯斥责几句后而告终。
临行时,我意味深长地看了叶凌云一眼,盈盈抬步离开。
9
春雨淅沥的清晨,我站在听雪轩的廊下,看着安宁侯带着一屋子家丁急匆匆的往外走。
小姐,这样真的能成吗连翘紧张的问。
我望着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轻抚袖口:叶琳琅每月初五去宝华寺上香,你真当她是去求神拜佛
可到底大小姐只是夫人的养女,只怕老侯爷为了世子的名声会暗中处置这事。连翘小声道。
我冷笑:只要侯爷带人去宝华寺,那这事就不可能无波无澜,更何况,她的生母是漠北人,只怕侯爷也兜不住。
雨越下越大,我转身回屋。
叶凌峰依旧安静地躺着,只是唇色比昨日更青了些。我取出银针为他施针,黑血从指尖渗出,在雪白帕子上晕开刺目的花。
也不知你是否能听见我说的话,我一边施针一边低语,只盼着你醒后,莫要怪我……
话音刚落,他的眼皮突然颤动了一下。
当晚,侯府正堂乱作一团。
我赶到时,叶琳琅正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安宁侯脸色铁青地看着堂下跪着的叶琳琅。
叶凌云跪在她的旁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父亲!儿子和琳琅是清白的!叶凌云声音发颤,定是有人要陷害我们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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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宁侯站起身,狠狠甩了一巴掌在他脸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告诉我,你们是清白的
老夫人走进来看见这闹哄哄的场景,厉喝:怎么回事!
我连忙上前搀扶,趁机添了把火:祖母息怒,或许这里面有什么误会,毕竟大哥也不是色令智昏之人……
什么意思老夫人锐利的目光扫过来。
我故作惊慌地掩住嘴,眼神却直直看向吴氏,而她的脸色瞬间惨白。
说!老夫人一杖敲在地上。
我装出一副怯怯的模样:父亲从宝华寺带回大哥和琳琅妹妹后,长安城的人都在说,大小姐的生母其实是吴叛军府上的一个歌姬,当初母亲……
胡说八道!吴氏尖叫着扑过来,被老夫人一个冷厉的眼神吓得不敢再有动作。
老夫人的脸色沉默如寒潭:去,把当日抱大小姐回来的王嬷嬷叫来!
叶琳琅突然停止哭泣,抬头死死盯着我,眼中淬着毒。
三日后,王嬷嬷的供词让侯府天翻地覆。
叶琳琅确实是侯夫人的侄女,但更可怕的是,她生母不光是一个歌姬那么简单,还是漠北王庭的塔娜郡主。
琳琅年纪不小了,该议亲了。老太君疲惫地揉着额角,昌平伯府的三公子如何
侯府到底养了叶琳琅一场,老夫人也不忍心送她去庄子上了此一生。
我温顺地低头:孙媳觉得甚好。
只怕老夫人这一番苦心要白费了,昌平伯府三公子乃是庶子,叶琳琅心高气傲怎会甘心
再加上她对叶凌云的情意,这事只怕都不用我出手,叶琳琅自己也能闹起来。
叶凌云被罚跪祠堂三日,出来时双眼布满血丝。他在回廊拦住我,身上还带着祠堂的阴冷气息。
楚清黛,他声音嘶哑,是你对吗
世子现在还有闲情逸致和我说这些,你应该想想怎么让叶琳琅心甘情愿地上花轿才是。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你为何要害我……
凌云!安宁侯的怒喝从身后传来,你在做什么!
叶凌云仓皇松手,我顺势跌倒,大哥,大小姐对你情深似海,你还是亲自去劝劝她吧,要不然她闹起来,咱们全府都完了。
安宁侯冷厉地轻喝一声:你还嫌你自己闹出来的事不够丢人吗莫不是真想拉着全府为你陪葬
10
叶琳琅出嫁前夜,侯府挂满了红绸。
我坐在听雪轩内,为叶凌峰擦拭手臂。他的手指突然动了动,在床单上划出两道痕迹。
漠……北我凑近辨认,心头猛地一跳。
正要追问,外面突然传来凄厉的尖叫。
我提着裙摆冲出去时,叶琳琅的新房外已围满了人。门内传来打斗声,接着是叶凌云的怒吼和瓷器碎裂的声响。
砰……
门被撞开,叶琳琅衣衫不整地冲出来,手中金簪滴着血。她身后,昌平伯府的三公子倒在血泊中,喉咙被刺穿。
你们敢逼我嫁人叶琳琅癫狂大笑,突然扯开衣襟,我怀了叶凌云的孩子!
满院哗然。老夫人当场昏厥,安宁侯气得浑身发抖。
叶凌云从屋内冲出,额角鲜血直流:贱人胡说什么!
大哥……你敢做不敢认吗叶琳琅尖笑,那夜在宝华寺后山……
嗖……
一支箭贯穿她咽喉。叶凌云手持长弓,面色惨白如鬼:她疯了,竟敢污蔑本世子……
叶琳琅倒地时,眼睛还死死瞪着我,嘴唇蠕动似要说什么。鲜血从她身下漫出,在青石板上汇成一滩暗红的水洼。
我并不畏惧,只觉畅快,叶琳琅,你别急,要不了多久我会送叶凌云下去陪你的,到时候你们在地下再继续郎情妾意。
11
这日之后,整个长安城都知道了叶凌云和叶琳琅私通之事,更是传出他亲手杀子之事。至此,他的名声扫地,人也消失不见了。
所有人都说他是隐姓埋名躲藏起来了,就连我父亲也劝我和叶凌峰和离,可是只有我知道,叶凌云这个人狼子野心,他绝不会甘于泯然众人。
我派出了所有死士去寻他,只要发现,格杀勿论。
这日辰时,连翘慌慌张张跑进来。
小姐,夫人派人送信,说……说咱们家大公子被内卫府带走了!
我手中的药碗当啷落地。
罪名是什么
通……通敌叛国……
我浑身发冷,前世的一幕幕在眼前闪回。父亲被毒杀,兄长被腰斩,母亲悬梁……
少夫人!墨砚突然在门外急声道,二公子醒了!
我冲进内室,只见叶凌峰半倚在床头,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清明如寒潭。
清……黛……他嘶哑地唤我名字,颤抖的手指蘸了药汁,在床沿写下:
小心叶凌云……
我疑惑,拧着眉头看向他。正要追问,他却再次陷入昏迷。
窗外,一阵狂风骤起,吹灭了所有灯烛。黑暗中,我攥紧了袖中那枚虎符。
叶凌云,这一世,哪怕赔上我这条命,我也要你血债血偿。
12
贵妃乔菀的密信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我盯着通敌证据确凿六个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小姐,好歹用点燕窝吧。连翘捧着药碗的手在发抖,万一连您也病倒了,那大公子……
放着吧。我推开那碗燕窝,从袖中取出那把泛着锋利冷光地匕首。这是重生后,我从大哥的兵器库中翻找出来的,自那日春日宴后,再未离身。
窗外传来打更声,三更天了。我摩挲着匕首鞘上的暗纹,突然听见瓦片轻响。一个黑影从屋檐翻下,死士满身是血地跌进窗来。
小姐……叶凌云带着漠北人往醉仙楼去了……他咳出一口血,他说...说您若不去,就让二公子……
我猛地站起,凳子倒地发出巨响。墨砚从阴影处走了出来:公子醒时说过,您万不可涉险……
备车。我目光凉凉的扫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手里有人,吩咐他们暗中跟着,听我指示行动。
醉仙楼今夜格外热闹。我坐在临窗位置,看着楼下杂耍艺人喷出的火焰照亮半条街。第三杯茶见底时,店小二送来一碟杏仁酥。
有位公子请夫人的。
酥皮上的芝麻排成箭头形状,指向后巷。我假装整理裙摆,摸了摸小腿上绑着的匕首。
后巷昏暗潮湿,叶凌云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清黛。他声音温柔得像在唤情人,你终于肯单独见我了。
月光照在他脸上,眼下青黑像是许久未眠。
我兄长的案子,是你做的。
他不否认,反而向前一步:为什么选叶凌峰我比他差在哪里
你哪里都比不上他。我故意激怒他,至少他不会给人下药。
叶凌云眼中瞬间涌上血色。他猛地掐住我脖子将我按在墙上,另一只手掏出个瓷瓶:既然你这么说……
一股甜腻气息扑面而来,我屏住呼吸假装瘫软。他松开手大笑:楚清黛,你终究还是落在我手里!
13
马车颠簸中,我透过睫毛缝隙观察。
叶凌云正用帕子擦拭那方伪造的安国公府印信,嘴里哼着古怪小调。
你知道吗他突然凑近我耳畔,叶凌峰活不过这个月。母亲每月给他下的毒,足够杀死十头牛。
我强忍着没有颤抖:他是你亲弟弟。
那又怎样我和他本就只能活一个,当年若不是祖母心软,他早就应该死了。
我看着他眸中迸发出来的疯意,不敢再激怒她,索性闭了嘴。
在心中默默算着父亲给我的那些死士到达的时间,心中忍不住祈祷,你们可得再快一些啊。
不用在等了,清黛。他看着我,神情戏谑带着一丝讥讽。
我眯了眯双眼:你什么意思
你的那些人不会来了。他语气微顿,清黛,我不是没有脑子的蠢货。我既然敢从长安城把你带出来,你以为暗处就我一人吗
我揪着的心弦彻底崩塌,他好似很喜欢看我的脸上出现惊慌失措的神情,微微勾起的唇角显示着他此刻的好心情。
14
车外渐渐响起胡乐声,这是到了胡商聚集的西城。
叶凌云掀开车帘看了看,突然变了脸色。
掉头!快!
一支羽箭哆地钉在车框上。外面响起燕北口音的吼叫:抓住那个女人!
叶凌云拔剑挑开车帘,我趁机滚到门边。
月光下,十余骑黑衣人包抄而来,而更远处,一队玄甲骑兵如利刃劈开夜色,为首的身影让我心头剧震。
叶凌峰居然醒了
燕北人要抓你威胁楚家军。只是……叶凌云一把拽回我,剑尖抵住我咽喉,没想到他竟然也醒了,你说是他的箭快,还是我的剑快
说话间,一支箭擦着他耳际飞过。
混战中,我看见叶凌峰的白马如幽灵般穿梭,剑光所过之处血花飞溅。这哪是病弱之人该有的身手
三个黑衣人同时向我扑来。叶凌云挥剑格挡,却被其中一人砍中肩膀。我趁机挣脱束缚,却被另一个漠北人拽住胳膊。
放箭!
破空声传来时,叶凌云突然扑向我。箭矢穿透他胸膛的闷响让我浑身血液凝固。
温热的血溅在我脸上,叶凌云踉跄着跪倒。我下意识接住他下滑的身体,摸到满手黏腻。
为什么……我声音发抖。
他染血的手抚上我脸颊,眼中疯狂褪去,露出我从未见过的清明:因为……你只能死在我手里……
远处叶凌峰正带人杀来。叶凌云突然抓住我衣襟,将那个假印信塞进我袖中:拿……去救你兄长……
他喉间发出咯咯声,瞳孔开始扩散:楚清黛……你是不是……不会恨我了
最后一字化作血沫溢出唇角。
我怔怔地看着他瘫软的身体,突然注意到他腰间空荡荡的剑鞘,与叶凌峰手中染血的长剑,分明是一对。
清黛!叶凌峰的声音由远及近。我恍若未觉,低头看着怀中渐冷的尸体,他,就这样死了……
前世那些痛,那些恨……我心中五味杂陈。
15
我将染血的外衫丢入火盆,看着火焰吞噬最后一片布料。叶凌峰站在廊下,月光为他苍白的侧脸镀上一层银边。
他最后说了什么他的声音比夜风还轻。
说我只能死在他的手中。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像笑的表情,到死都这么疯。
叶凌峰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暗红。我连忙扶住他,却被反握住手腕。他的掌心烫得吓人。
清黛,明日我要去漠北。
我猛地抬头:你疯了你的身体……
正因为不想死,才必须去。他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叶凌云没骗你,母亲确实每月给我下毒。但这不是寻常毒药,是漠北皇室的‘相思断’。而且楚家军中和朝廷里有奸细,此去漠北除了找解药,还有奸细名册。
信纸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我越看心越沉——这毒会让人逐渐疯癫,最后在幻觉中自残而亡。侯夫人竟从三年前就开始下毒!
我一直都不明白,她不是你母亲吗难道只因为你掌握她暗中勾结漠北的事情,就要对你下此毒手吗
叶凌峰目光灼灼的看着我:清黛,其实我和叶凌云是双生子。
怎么可能你们的年龄也对不上啊!
叶凌峰的目光落在火盆上,声音中带着一丝悲凉:因为我比叶凌云晚出生一刻钟,所以我从生下来就被送到庄子上了,因祖母怜惜,所以我才能再次以二公子的身份回府,也因此,我的年龄才虚报了两岁。
因为双生子不祥的说法,所以母亲一直不喜我,后来我发现她和漠北……我劝她收手,她假意应承我,却暗地里给我下毒,若不是你的清毒丸,我怕是已经……。
我看着他脸上悲伤落寞的神情,心头蓦然一痛,我跟你一起去。
16
边关的风像刀子。我裹紧狐裘,看着远处漠北王庭的金顶在夕阳下闪光。
少夫人,都安排好了。墨砚牵来两匹漠北矮脚马,公子旧部会在子时制造混乱。
我点点头,摸向腰间暗袋——那里装着叶凌云死前塞给我的假印信还有一份王庭的地图。这几日我反复查看,终于发现印纽处一道几乎不可见的刻痕,正好与兄长案卷上的印记吻合。
叶凌峰披着黑色大氅走来,脸色比雪还白。自从离开长安,他的咳血越来越严重,有几次我甚至以为……
记住计划。他冰凉的手指拂过我眼下青黑,无论发生什么,你只管带着名册离开。
我正要反驳,他突然将我拉入怀中。大氅裹住我们两人,他的心跳透过衣料传来,又快又弱。
若我回不来……
那我就去黄泉路上追你。我狠狠咬他肩膀,反正重生这种事,我有经验。
他低笑出声,胸腔震动带着咳意。这是我们离开长安后,他第一次笑。
17
王庭守卫比预想的松懈。借着夜色,我们潜入漠北摄政王的书房。
叶凌峰撬开暗格时,手抖得几乎拿不稳匕首。
在这里。他取出一个琉璃瓶,里面晃动着银色液体,解药。
突然门外响起一阵混乱地脚步声。叶凌峰一把将我塞进柜子缝隙,连同那瓶解药也塞到了我手中,而他自己则迎向破门而入的漠北士兵。
刀光剑影中,我看见他身形如鬼魅,哪还有半分病态
一个士兵的头颅飞过藏宝架,血溅在我脚边。最后一人倒下时,叶凌峰也单膝跪地,长剑拄着才能不倒下。
出来吧。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我奔向他时,书房突然剧烈摇晃。外面传来号角声——王庭起火了!
墨砚得手了。叶凌峰将我拉出来,带着你找到的名册,从密道走。
你呢
还有些旧账要算。他抬手抹去嘴角血迹,放心,这次我不会死。
说着,他故作轻松的接过解药一饮而尽。
我攥紧名册,突然扯开他衣襟。胸膛上蛛网般的青黑脉络已经蔓延到心口。
你骗我!我声音发抖,这毒根本……
有救。他扣住我后颈,额头抵上我的额头,但你要先走。楚家军和陛下还在等你手里的名册。
远处传来杂沓脚步声。
若你敢死,我揪着他衣领,再次威胁,我就改嫁,生七八个孩子,让他们每日都去给你上坟,让你做鬼都不得安宁!
18
漠北的星空格外低垂。我伏在马背上狂奔,背后是冲天的火光。胸前暗袋里的名册烫得惊人,上面记录着朝中与漠北勾结的二十七位大臣和十名楚家军中的将领,而名册中,首当其冲就是安宁侯府吴氏。
一支箭擦着我耳际飞过。追兵越来越近,我的马却开始口吐白沫。眼看要被合围,前方突然出现一队玄甲骑兵。
安国公府楚家军在此!
父亲的声音!我几乎落泪。箭雨从我头顶掠过,追兵纷纷坠马。父亲一把将我拽上战马,我这才发现他铠甲下竟是素服——他在为兄长戴孝。
父亲!兄长他……
先回营。父亲面色铁青,陛下看了你送回的密信,已经下令令你兄长乔装前来边境支援,只是在出长安后,便招到大批暗卫猎杀……
营帐内,兄长静静躺在木板上,胸口插着半截断箭。我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怎么会……
怪我,是父亲的错。父亲声音嘶哑,他说...对不起你,没能坚持到你回京……
我颤抖着去摸兄长脖颈,却只触到一片冰凉。重生以来第一次,我哭得撕心裂肺。
回长安那日,满城素缟。兄长的灵柩后,跟着二十七具黑棺——那是根据名册查处的叛臣。
我捧着兄长牌位走过长街,看见侯夫人吴氏正被侍卫羁押。她挣扎着被拖出大门,突然指着我狂笑:
你以为赢了叶凌峰永远回不来了!王庭地牢的‘相思断’,足够毒死一城人!
我心头剧震,牌位差点脱手。正要追问,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墨砚滚鞍下马,脸上带着我读不懂的表情。
少夫人……公子回来了……
我扔下牌位狂奔。城门处,一个披着黑色大氅的身影摇摇欲坠。叶凌峰脸色灰败得像死人,怀里却紧紧抱着个玉匣。
我答应过……他露出一个虚弱的笑,会回来的……
我扑进他怀里,嗅到浓重的血腥味和药香。他颤抖的手抚上我发顶:你兄长……
我知道。我死死抱住他,这一世,我救不了所有人……
叶凌峰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黑血溅在我素白衣裙上。他倒在我怀里时,玉匣滚落在地,露出里面干枯的漠北雪莲——这是相思断最后一味解药。
19
三年后的春日,我抱着孩儿在听雪轩赏花。小家伙咿咿呀呀去抓落在石桌上的花瓣,腕间金铃叮当作响。
夫人。连翘笑着走来,侯爷说军报看完就过来。
我点点头,看向书房方向。透过窗纸,能看见叶凌峰批阅文书的剪影。他身上的毒已解了大半,只是每逢阴雨天还会咳血。
暖风吹落一树海棠,我伸手接住花瓣。这一世,兄长没能救回来,父亲也因悲痛过度落下病根。但至少,吴氏母子的阴谋被粉碎,数十万边关将士免于枉死。
想什么叶凌峰从身后环住我,下巴搁在我发顶。
我握住他依旧冰凉的手:想这一世,总算没有白活。
怀中小儿突然咯咯笑起来,胖手指向远处。顺着望去,一只断了线的纸鸢正飞向湛蓝天空。
就像那些前尘往事,终将烟消云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