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吴承安站在昏暗的土屋里,盯着父亲肿胀发紫的右腿,喉咙里像是堵了块硬石头。
窗外的夕阳透过破旧的窗棂,在泥地上投下一道道斑驳的光影,照得父亲腿上的淤青更加触目惊心。
那肿胀处已经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皮肤紧绷得发亮,仿佛随时会裂开似的。
爹,疼吗他轻声问道,手指悬在半空,不敢触碰那可怕的伤处。
吴二河强撑着摇了摇头,额头上却渗出豆大的汗珠。
这个平日里能扛起两百斤粮食的汉子,此刻连翻个身都疼得直抽气。
没事,养两天就好......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阵剧痛袭来,让他猛地咬住了发白的嘴唇。
小安啊,考虑得怎么样了
王德发捋着胡须,声音温和得像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他并不着急。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
吴承安表现得越沉稳,他越高兴。
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保护好他的儿子。
吴承安感到全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他能感觉到母亲在微微发抖,而赵氏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些银子,就差流出口水来。
十岁的他第一次体会到,原来人的命运可以被几块金属决定。
十年......他在心里默算着。
十年后他就是二十岁,最好的青春年华都要在别人家度过。
但看着父亲痛苦的表情,他又想起郎中说的话:再不医治,这条腿就要废了。
而他,确实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挣到三十两银子为父亲治腿。
王员外!
吴承安深吸一口气,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我可以去保护令郎,但有些条件要说清楚。
安儿!
吴二河大惊,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一阵剧痛逼得跌回床上。
祖父吴大福猛地站起来,上前扶着吴二河躺下。
伯母赵氏刚要开口,就被王德发抬手制止了。
说说看。王德发眯起眼睛,脸上依然挂着笑,但眼神已经冷了下来。
吴承安不卑不亢地竖起三根手指:第一,我只要三十两,正好够治我爹的腿。
第二,我不签卖身契。
第三,若是有大人介入打架,我没办法确保令郎的安全。
屋里顿时炸开了锅。
赵氏尖声叫道:你这孩子疯了七十两银子说不要就不要
大伯吴大河扯着嗓子喊:不签卖身契算什么卖身
三叔和婶婶周氏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只有母亲李氏紧紧搂着妹妹,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王德发却突然大笑起来,笑声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好!好!果然是个有主意的!
他拍着吴承安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人生疼:就依你,三十两,不签卖身契,不过......
他话锋一转:今天就得跟我走。
吴承安看向父亲。
吴二河的眼睛通红,拳头砸在床板上:不行!我就是瘸了也不要卖儿子!
老二!祖父吴大福突然暴喝一声。
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
老人转向王德发时,腰却不自觉地弯了几分:王员外,您别见怪,这孩子我们一定......
我要看着郎中给爹治腿。
吴承安突然打断祖父的话,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王德发挑了挑眉,随即笑道:巧了,邓郎中就在村口等着。
他朝门外打了个手势,一个家丁立刻跑了出去。
为了自己的儿子,他什么都想到了,来之前就将邓郎中一并带上。
等待郎中的时间里,屋里安静得可怕。
吴承安蹲在父亲床边,小心翼翼地用湿布擦拭他额头上的冷汗。父亲的手突然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儿啊,爹对不住你!这个从不落泪的汉子,此刻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吴承安摇摇头,凑到父亲耳边轻声说:爹,您放心,我有打算。
他其实没说实话。
前世作为现代人的记忆让他比同龄人成熟许多,但在这个陌生的古代世界,十岁孩童的身体限制了他的所有可能。
邓郎中很快提着药箱进来了。
这是个精瘦的老头,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
他检查伤势时,屋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胫骨断裂,好在没碎。
邓郎中的话让众人松了口气:不过耽误了小半天,里面已经化脓了。
说着,他从药箱里取出一把锋利的小刀。
吴承安等人被赶到了屋外。
他蹲在院子里,听着屋里传来父亲压抑的惨叫,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六岁的妹妹不知何时爬到了他身边,脏兮兮的小手拽着他的衣角。
哥,你要走了吗小荷仰着脸,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满是惶恐。
吴承安喉头发紧,只能轻轻点头。
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问题像刀子一样扎进心里。
他抱起妹妹,闻到一股淡淡的体香味。
等爹的腿好了,等娘生下小弟弟......他声音越来越低。
突然,屋里传来一阵骚动。
接着是邓郎中如释重负的声音:脓血放干净了,骨头也接好了,三个月不能下地,我开几副药调理调理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吴承安冲进屋里,看到父亲腿上已经缠好了干净的布条,脸色虽然苍白,但眉间的痛苦已经减轻了许多。
李氏刚想跪在地上给邓郎中磕头,被老人连忙扶起。
王德发拍了拍手:老邓头,这是给你的。
他从桌上拿起三锭银子塞给邓郎中,剩下的一锭推到李氏面前。
多给了十两银子
这个发现让吴承安心头一紧——王德发多给了十两。
为什么
这时,王德发和蔼地说,但语气里已经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
你爹的腿虽然治好了,但还需要调理,这十两银子能让你父亲的腿好得快一些。
吴承安刚想拒绝,王德发却接着说道:你母亲怀孕看样子应该有六个月了吧多出来的银子也能让她补补身子。
只有这样,你才能安心保护我儿嘛~
好了,时候不早了,去收拾收拾吧。
不愧是大户人家,做事面面俱到。
吴承安默默地走到墙角,那里放着他全部的家当:两件打满补丁的旧衣,一双草鞋。
他把这些塞进一个粗布包袱,动作慢得像是在拖延时间。
母亲李氏突然塞过来一个还温热的布包,里面是三个杂粮饼子。
路上吃......她的话没说完就泣不成声。
父亲吴二河躺在床上,眼睛死死盯着房梁,胸口剧烈起伏着。
走吧。
王德发已经站在了门口,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吴承安脚边。
吴承安最后环视了一圈这个生活了十年的家。
掉皮的土墙,漏雨的屋顶,墙角堆着的农具,还有每一张熟悉的面孔。
当他迈过门槛时,身后突然传来妹妹撕心裂肺的哭声:哥......
吴承安没有回头。
他怕一回头,就再也迈不动步子了。
王德发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黑漆车厢在夕阳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上车吧。王德发亲自掀开车帘,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
吴承安攥紧包袱,最后一次回头看了眼自家低矮的茅屋。
烟囱里正冒出缕缕炊烟,在晚霞中袅袅上升,那么平常,那么温暖。
马车缓缓启动时,他收回了目光。
车轮碾过黄土路,扬起一片尘烟。
吴承安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但他清楚一点:从此刻起,他必须靠自己的智慧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活下去。
马车转过山脚时,他收起了心思。
老爷,和我说说马千户和他儿子马子晋吧。
既然已经做出了交易,那就应该主动适应现在的身份,了解他接下来需要面对的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