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竹林间的学堂前已是一片混乱。
韩夫子排众而出时,他那张常年板着的瘦长脸上阴云密布。
四十出头的年纪,鬓角已见斑白,一身洗得发白的藏青色长衫裹着单薄的身躯,腰间束着的牛皮腰带勒得紧紧的,仿佛要把自己勒成两截。
都杵在这里做什么
韩夫子的声音像一把生锈的剪刀,又干又涩。
辰时三刻就要早课了,为何不进去温书
他习惯性地摸着腰间挂着的戒尺,细长的眼睛在学子们脸上扫过,目光所及之处,学子们纷纷低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马子晋眼珠子骨碌一转,突然一个箭步冲到韩夫子跟前,扯着嗓子喊道:
韩夫子!是王宏发和他的奴仆用弹弓伤人,害得我们不敢进学堂!
您看看,蓝元德、谢绍元、周景同都被他们打出血了!
什么
韩夫子脸色骤变,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前面。
只见三个少年瘫坐在地上,捂着脸哭嚎不止。
蓝元德的额头肿起一个大包,鲜血顺着眉骨往下淌。
谢绍元双手捂着脸,鼻血糊了满脸。
周景同最惨,下巴被石子划开一道口子,血水混着泪水在脸上纵横交错。
刺鼻的血腥味在晨风中弥漫,韩夫子喉头滚动,强忍着不适,脸色越发阴沉。
王宏发!
韩夫子猛地转身,声音陡然拔高:身为读书人,竟下如此狠手!
他气得胡子都在发抖,腰间挂着的戒尺随着他的动作来回晃动,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王宏发吓得小脸煞白,胖乎乎的身子不住颤抖。
他慌乱地摆手: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这一摆手不要紧,藏在袖中的弹弓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好啊!
韩夫子弯腰捡起弹弓,枯瘦的手指因愤怒而微微发抖:凶器在此,还敢狡辩
他举起戒尺指着王宏发:此事老夫定要告知令尊!小小年纪,殴打同窗,简直......简直......
他气得一时语塞,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无可救药!
现在立刻去偏堂罚站!
韩夫子厉声道:今日抄写《古文观止》十遍!不抄完不准回家!
王宏发闻言如遭雷击,圆润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
十遍《古文观止》!
那可是厚厚的一册,真要抄完,怕是要把手腕都抄断了。
他求助似的看向吴承安,却见对方正死死盯着马子晋,眼中似有火光闪动。
还不快去!
韩夫子一声暴喝,吓得王宏发一个激灵,只得耷拉着脑袋,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偏堂挪去。
就在这时,马子晋突然伸手指向吴承安,尖声道:韩夫子,还有他!这个奴仆才是主谋!
韩夫子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吴承安。
他眯起眼睛上下打量,心中暗自诧异:学堂何时来了这么个学子看这身量,倒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可那张脸分明还带着稚气。
他就是王宏发的奴仆!
马子晋不依不饶:王宏发就是仗着有他撑腰才敢对我们动手的!您看他这身高,还有......
他眼尖地发现吴承安手中还攥着弹弓:他手里也有弹弓!
对!就是他打的我们!
韩夫子要为我们做主啊!
一个奴仆也敢在学堂撒野!
受伤的几个少年纷纷附和,哭喊声此起彼伏。
韩夫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皱纹密布的额头青筋暴起。
一个奴仆!
韩夫子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连书童都不是,竟敢在老夫的学堂闹事
他突然提高音量。
简直岂有此理!
学堂前顿时鸦雀无声,连竹林里的鸟雀都停止了鸣叫。
所有学子都屏住呼吸,等待着接下来的雷霆之怒。
你,马上离开!
韩夫子指着学堂大门,枯瘦的手指像一柄利剑:这里不欢迎你!从今往后,永远不准踏入学堂半步!
马子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得意地瞥了吴承安一眼,心中暗想:没了这个碍事的家伙,王宏发那个废物还不是任我拿捏。
区区一个奴仆,也配和我作对待会儿倒要看看,这家伙是怎么灰溜溜地滚出学堂的!
吴承安站在原地,手中的弹弓攥得死紧。
晨光透过竹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的目光从韩夫子铁青的脸,移到马子晋得意的笑容,最后落在偏堂方向——那里,王宏发正扒着门框,眼巴巴地望着这边。
竹林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这个世界的不公平。
吴承安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
他望着韩夫子那张刻板严厉的脸,心中翻涌着难以言说的愤怒与失望。
这个世道弱肉强食,他懂。
可他万万没想到,一个本该教书育人、明辨是非的夫子,竟会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就处罚王宏发,还要将他这个护卫赶出学堂。
晨风拂过竹林,沙沙声仿佛在嘲笑这荒唐的一幕。
吴承安的目光扫过马子晋得意的嘴脸,掠过那几个装腔作势的受伤学子,最后定格在韩夫子那张写满偏见的脸上。
若是今日被赶出去,不仅永远无法再踏入这个学堂,更辜负了王老爷的嘱托,对不起王夫人待他的厚爱。
虽然王宏发懦弱不成器,但王家夫妇待他恩重如山,这份恩情,他必须偿还。
想到这里,吴承安忽然冷笑一声,清朗的声音在寂静的学堂前格外清晰:
想不到大名鼎鼎的韩夫子,居然也是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不明是非之辈!
他刻意提高了音量,让每个学子都能听清:既如此,这学不上也罢!
他转头看向躲在偏堂门口的王宏发,目光坚定:少爷,这里的夫子道德品行不行,咱们回去,让老爷另外请夫子教您!
王宏发闻言瞪圆了眼睛,胖乎乎的小脸瞬间血色尽褪。
他太了解韩夫子了,这位老夫子最看重的就是名声和颜面,安哥儿这番话简直是把韩夫子得罪死了。
今后莫说继续在这里读书,怕是连学堂大门都别想再进了。
就在王宏发六神无主之际,吴承安已经大步朝他走来,伸手就要拉他离开。
王宏发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
他既怕得罪夫子,又不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吴承安,整个人僵在原地,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滚落。
竹林间的晨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竹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学堂前的气氛凝固到了极点,所有学子都屏住呼吸,等待着这场冲突的最终爆发。
韩夫子气得浑身发抖,手中的戒尺指着吴承安,却因震怒而一时语塞。
马子晋则抱臂站在一旁,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冷笑,眼中闪烁着阴谋得逞的快意。
敢顶撞老夫子,王宏发这辈子怕是都不能在这里读书了!
这时,韩夫子怒吼一声:你这竖子,如何说老夫是不明是非之人
吴承安心中一喜。
激将法,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