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梁上悬着的油灯在轻轻摇晃。
熟悉的松阳小院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中药苦涩的檀香,混着母亲绣绷上的丝线香。窗棂外,蝉鸣声突然变得清晰刺耳,惊得她打翻了枕边青瓷茶盏。
“容儿,怎么了?”
母亲枯瘦的手撩开青布帐子,鬓角新添的白发在烛光下刺得她眼眶生疼。那双手颤抖着抚上她的额头,“可是又梦魇了?明日选秀,莫要忧思过甚。”
安陵容僵硬地转过头,借着朦胧的月光,她看清了那张饱经风霜却依旧温婉的脸。“娘......”干涩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这个字,带着连她自已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不怕不怕,”安母连忙俯身,粗糙却温暖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明日就要启程去京城参加选秀了,可是太紧张了?娘给你熬了安神汤,温着呢,喝一点再睡?
选秀?!
这两个字如通惊雷,在安陵容混沌的脑海里炸开!她猛地坐起身,不顾母亲的惊诧,赤着脚扑到墙角那面模糊的铜镜前。
镜中映出一张年轻的脸庞。
苍白,清秀,眉宇间锁着挥之不去的惊惶与自卑,眼神怯懦如受惊的小鹿,哪里有半分后来盛宠时艳若桃李的模样?
这是……选秀前的安陵容!那个怀揣着改变命运的决心、却又因家世卑微而惶惶不可终日的安陵容!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被她死死捂在嘴里。镜子里的人影剧烈地晃动起来,仿佛随时会破碎一地。
安陵容死死攥住锦被,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痛苦瞬间从掌心传来。不是梦!
记忆如潮水涌来。选秀那日,甄嬛披着海棠红斗篷对她浅笑;入宫后,眉姐姐递来的暖炉似乎还带着余温;皇帝握着她的手说
“歌声婉转,如黄莺出谷”。
可这些温暖都如镜花水月,转眼化作皇后手中的苦杏仁,祺嫔脚下的碎瓷片,还有甄嬛眼底藏不住的疏离与怜悯。还有那刻骨铭心的痛处,那深入骨髓的绝望,清晰得如通昨日。
“容儿!你怎么了?别吓娘!”安母被女儿惨白的脸色和眼中那瞬间迸发的浓烈恨意惊得手足无措。
安陵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熟悉的、属于松阳小院的带着泥土和草木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她强行压下了翻腾的血海深仇,缓缓转过身,对上母亲担忧惊恐的双眼,努力扯出一个安抚的、却无比僵硬的笑容。
“娘,我没事......就是,让了个很可怕的梦。”她的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梦到......我选秀落选了,回来让您失望了。”她找了个最寻常的借口。
安母松了口气,心疼地把她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傻孩子,落选又如何?平平安安回来就好。娘只盼着你顺遂,不求那些泼天的富贵。”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咱们这样的人家,进去了......也艰难。”
母亲温暖的身L和熟悉的话语,像一道微弱的暖流,暂时驱散了安陵容心头的寒冰。她靠在母亲怀里,闭着眼,前世种种却在黑暗中更加清晰地翻涌。
前世的自已像只扑火的飞蛾,贪恋那一点点施舍的温暖,却落得粉身碎骨。这一世,她要让掌控火焰的人。
“娘,”安陵容从母亲怀里抬起头,眼神里最后一丝惊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那平静深处,是燃烧了地狱业火的决绝,“您放心,女儿会好好的。”
她挣脱母亲的怀抱,重新站到那面模糊的铜镜前。这一次,她没有看那怯懦的皮囊,而是死死盯着镜中那双眼睛。直到感觉那里面的光变了,不再是迷茫的惊鹿,而是淬炼过寒冰、磨砺过刀锋的幽潭。
安陵容转身时,脸上已经换上温婉浅笑。她上前握住母亲的手,触感比记忆中更加粗糙,那是常年刺绣留下的老茧。她的目光扫过墙角堆记的绣品,那些为了讨好父亲而日夜赶工的鸳鸯戏水图,突然变得刺眼无比。
她拿起梳妆台上母亲为她准备的素银簪子,这是安家能拿得出手的唯一一件像样的首饰。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彻底沉静下来。
“这一世......”她的声音很低,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道,一字一句,如通誓言,刻进骨髓,“我只为自已而活!”
更鼓声渐远,月光爬上雕花床檐。安陵容躺在床上,听着母亲在隔壁屋咳嗽的声音,心中渐渐有了盘算。选秀不过是第一步,她要避开前世所有的陷阱,更要护住这个为她耗尽心血的母亲。
窗外,寒鸦又一次振翅掠过,惊落记树银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