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一股靡靡之音已悄然在紫禁城的上空飘荡开来。
倚梅园的余莺儿,一个出身低微、原本毫不起眼的宫女,竟凭借着清亮婉转、带着奇异魅惑力的歌喉,在短短数日内扶摇直上,夜夜被召幸,得封“妙音娘子”,风头一时无两。
皇帝似乎沉迷于她那能把人骨头都唱酥了的嗓音,赏赐如流水。
余莺儿身着新赏的桃红洒金海棠纹妆花缎宫装,梳着时兴的高髻,簪着赤金点翠步摇,行走间环佩叮当,顾盼生辉,眉宇间尽是得志的骄矜。她不再记足于只在倚梅园献唱,时常乘着皇帝赏赐的软轿,在御花园招摇过市,所到之处,宫人纷纷避让行礼,她则扬起下巴,享受着无尽的虚荣。
“哼,不过是个唱曲儿的,也敢这般轻狂!”延禧宫正殿内,富察贵人将手中的茶盏重重顿在桌上,茶水溅出,染湿了她新让的湖蓝色绣玲珑花卉的纹织锦袖口,气得她脸色发青,“瞧瞧她那身打扮,桃红配金,俗不可耐!也配和主子们平起平坐?”
博尔济吉特贵人也在一旁冷笑,手中把玩着一支玉簪,眼神锐利:“狂什么?没根基的东西,爬得越高,摔得越惨!等着瞧吧。”
安陵容照例坐在下首末位,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十样锦细布旗装,发间只有一支银簪,低眉顺眼,仿佛对两位贵人的议论充耳不闻。然而,当余莺儿那娇媚得近乎甜腻的歌声隐约从远处飘来时,安陵容低垂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这歌声......不对劲。过于亢奋,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如通强弩之末。再结合余莺儿那日益浮艳的妆容下,眼底深处无法掩饰的亢奋与虚浮。
安陵容的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是药!而且绝非普通的提神之物。前世的记忆让她考虑事情更加全面透彻,余莺儿能迅速得宠,背后定然有皇后或华妃作推手,所用的药物,必然是虎狼之性,透支根本!
“安答应,你说是也不是?”富察贵人忽然将矛头转向她,带着迁怒的意味,“瞧她那轻狂样儿!”
安陵容仿佛受惊般抬起头,眼神茫然又惶恐,讷讷道:“嫔妾......嫔妾不懂这些,只觉得......妙音娘子的歌声,听着......听着怪累人的.”她声音细弱,带着乡下人的“愚钝”。
“哼,没见识!”富察贵人鄙夷地白了她一眼,不再理会。
回到东偏殿,安陵容立刻关紧门窗。空气中残留的、属于余莺儿那甜腻歌声带来的躁动感,让她微微蹙眉。
她走到墙角,撬开青砖,取出陶钵和药材。这一次,她选用的材料霸道了一些:冰片、薄荷脑、苏合香、还有一小块珍藏的、气味极其清冽醒脑的龙脑香。
她屏息凝神,将几味药材按极其精微的比例混合研磨。冰片与薄荷脑的寒气,苏合香的温通开窍之力,龙脑香的凛冽直透心神,在她指尖下融合成一种极其特殊、气味淡到几乎无法察觉,却拥有强大清心凝神、破障开郁之力的香粉。
她将这珍贵的粉末小心装入一个特制的、双层细棉布缝制的香囊中。傍晚,安陵容悄无声息来到养心殿窗外,凭借着前世的记忆,趁着四下无人小心翼翼地把香囊里的粉末,放进西暖阁窗边第三个熏炉的香灰下。她手法极轻,确保既不被人发现炉中换了香,也未留下任何痕迹。事毕,她迅速将香囊烧毁。
翌日午后,皇帝在养心殿西暖阁小憩。窗外隐约又传来余莺儿刻意拔高的、带着邀宠意味的歌声,甜腻得令人心烦。皇帝微微蹙眉,刚想开口让苏培盛去制止,鼻尖却忽然萦绕起一丝极淡、极清冽的气息。
那气息如通雪山之巅的寒泉,又如初春破冰的冷风,瞬间钻入他的鼻腔,直透脑髓。连日批阅奏折的疲惫和心头那股被甜腻歌声撩起的莫名燥意,竟如通被冰雪浇熄般,瞬间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清明与冷静。
他深吸一口气,那清冽的气息若有似无,却顽固地驱散着殿内残余的熏香和窗外飘来的甜腻歌声带来的烦闷。他烦躁地挥挥手:“苏培盛,让外面安静些!吵得朕头疼!”
苏培盛连忙应声出去。很快,余莺儿的歌声戛然而止。
皇帝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那股奇异的清冽之气似乎还在鼻端萦绕,让他纷乱的思绪渐渐沉淀下来。他忽然觉得,余莺儿的歌声,似乎也没那么动人心魄了?甚至,有些过于刻意和浮夸?
一缕无形的冷香,如通一把看不见的冰刃,悄无声息地,切断了那惑人的魔音与帝王心绪之间那根被药物催生的、脆弱的连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