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阳台上发现一个生锈的铁盒,里面装满写给珍珍的情书。
我笑着展示给丈夫看,以为那是他给我准备的惊喜。
可他的脸色瞬间惨白,颤抖着夺过盒子:那不是给你的!
后来我心脏病发作,被送进医院,恍惚间听见他喊:珍珍别睡!
手术室门关上那刻,他对着电话哽咽:当年没救成珍珍,这次一定要救活她……
原来我连替身都不是,只是他赎罪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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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台上的风带着点凉意,吹得晾衣杆上那件陈景言的白衬衫微微晃动。
我踮着脚尖,努力想把衣架挂得更高些,省得衣服下摆蹭到下面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指尖刚碰到冰凉的金属杆,旁边堆叠的旧纸箱突然晃了一下。
一个灰扑扑的东西,就从纸箱顶上滚了下来。
哐当!
声音挺沉,砸在瓷砖地上。
我吓了一跳,低头看去。
是个方方正正的铁盒子,不大,也就巴掌大小,但锈得厉害,深红色的铁锈像干涸的血痂,爬满了盒盖和边角。
盒子没锁,大概是刚才那一摔震开了搭扣,盖子歪斜着,露出里面厚厚一沓东西的一角。
那颜色…像是旧信纸黄黄的。
奇怪。我在这阳台上收拾过无数次,这些装杂物的纸箱也翻腾过,怎么从没见过这东西
它像是凭空冒出来的,带着一股被遗忘已久的灰尘味道。
好奇心像只不安分的小爪子,挠得我心里痒痒的。
我蹲下身,小心地避开那些尖锐的锈边,把盒子捡了起来。沉甸甸的,里面塞得满满当当。
我吹了吹盖子上的灰,那股铁锈混合着陈旧纸张的独特气味更浓了。我把它放在小凳子上,轻轻掀开了盒盖。
里面果然是一摞信。
整整齐齐码放着,用一根褪了色的红丝带松松地系着。
最上面那封的信封已经发黄变脆,边角磨损得厉害。信封上没有邮票,没有地址,只写着四个字,是用蓝黑墨水写的,字迹很漂亮,力透纸背——
珍珍亲启。
珍珍我的名字里也有个珍字。
陈景言平时总爱叫我阿珍,带着点南方人特有的软糯腔调,亲昵得很。
我的心跳莫名快了一点,像被什么小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丝隐秘的、带着甜意的猜想,悄悄探出了头。
难道……是陈景言写的写给以前的我在我们刚认识那会儿
他那么闷的一个人,居然也会写情书还藏得这么深
这想法让我嘴角忍不住往上翘。
都结婚快五年了,孩子都快上幼儿园了,突然发现丈夫年轻时给自己写的情书,还被自己无意中翻出来……
这感觉,怎么说呢有点意外,有点好笑,还有点……说不出的甜。像在旧衣服口袋里摸到一颗遗忘很久的糖果。
我解开了那根没什么力道的红丝带,抽出最上面那封信。
信纸同样是脆弱的黄色,折痕很深。我屏着呼吸,尽量轻柔地展开它。纸页发出轻微的、仿佛随时会碎裂的窸窣声。
开头的称呼就让我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珍珍吾爱:
那漂亮的钢笔字,我认得。确实是陈景言的字。只是比他现在写在便签条上交代买什么菜的潦草字迹,显得认真、庄重、一笔一划都浸满了情感。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我甚至能想象出他当年伏案书写时,那副笨拙又专注的模样。
我迫不及待地往下读。
见字如面。昨夜又梦见你,醒来时窗外月色如水,清冷得如同你的目光……
珍珍吾爱:你的眼睛像盛满了星光的湖泊,每次凝视,都让我甘愿溺毙其中……
珍珍:今天在图书馆又遇见你,穿着那件淡蓝色的裙子,像一片移动的晴空。我坐在角落,目光贪婪地追随着你翻动书页的手指,心跳如鼓,却始终没有勇气上前……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指尖抚过那些早已干涸却依旧深情的墨迹。
字里行间流淌出的滚烫爱意,几乎要将这张薄薄的旧纸点燃。
那些炽热的表白,那些小心翼翼的思念,那些笨拙又真诚的赞美……像一颗颗裹着蜜糖的子弹,精准地击中了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原来他这么爱过我。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用这样热烈的方式。
我沉浸在一种巨大的、迟来的甜蜜里,脸颊发烫。甚至忽略了信中那些过于诗意的形容,那些关于淡蓝色裙子、图书馆角落的细节,似乎和我记忆中的初遇场景,有那么一点点……微妙的不重合。
没关系。这一定是写给年轻时的我的!
我笃定地想。陈景言那家伙,藏得可真深啊!这么多年,居然只字不提。非得等我翻出来。这个闷葫芦!
我笑着摇摇头,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又带着点发现他小秘密的得意。
我甚至开始盘算,等他下班回来,要怎么审问他,看他面红耳赤、手足无措的样子。一定很有趣。
我小心地把信纸折好,放回信封。目光无意间扫过信封的右下角。那里除了珍珍亲启,还有一行更小的字,像是落款日期。
刚才被信的内容冲昏了头,完全没留意。现在定睛一看——
2009.8.15
2009年8月
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像是被冻在了脸上。
血液似乎也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四肢百骸窜上一股冰冷的麻意。
2009年……8月
我和陈景言,是在2010年的夏天认识的。在一个闷热的招聘会上,他穿着不合身的廉价西装,热得满头大汗,递给我一份皱巴巴的简历。那笨拙又努力的样子,让我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莫名的亲近感。
后来他总说,是我递给他一瓶冰水,救了他的命,也拴住了他的心。
这封信的日期,清晰地写在我们相遇之前。整整一年之前。
2009年8月15日。一个我生命里完全空白的时间点。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他。
那这个珍珍……是谁
一个巨大的问号,裹挟着冰冷的恐惧,猛地砸进我的脑海。
刚才还觉得甜蜜蜜的情话,此刻读起来却像一根根冰冷的针,扎得我眼睛生疼。
珍珍吾爱……盛满星光的湖泊……淡蓝色的裙子……
这些词,这些画面,都不是属于我的。
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指尖冰冷。
我疯了一样,飞快地翻动盒子里的信。一封,两封,三封……日期!我只看日期!每一封的落款日期都清晰地印在信封或信纸的末尾:
2009.3.12
2009.5.20
2009.7.7
2009.10.1……最早的一封,甚至写着2008.11.3。
没有一封,是在2010年之后。
没有一封,是写给我的。
盒子里所有的信,所有的爱语,所有的思念,所有的珍珍……都属于另一个人。一个在我出现之前,就占据了他全部心房的女人。
阳台上的风好像更冷了,吹得我裸露的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刚才还觉得温暖的阳光,此刻却像探照灯,把我照得无处遁形,像个可笑的傻子。
我拿着那封2009年8月的信,呆立在原地。
信纸在我手里簌簌地抖,像一片枯死的叶子。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闷闷的、迟钝的痛,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然后缓缓收紧。
原来他叫我阿珍,从来不是因为我叫阿珍。
是因为他曾经那么深爱过一个人,她的名字叫珍珍。
阿珍和珍珍,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阿珍是路边随手可摘的野草,珍珍才是他心尖上精心呵护的玫瑰。
我不过是……一个拙劣的替代品一个名字发音相似的影子一个在他失去玫瑰之后,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欺骗的屈辱感,像冰冷的海水,瞬间将我淹没。我几乎喘不过气。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咔哒。
门开了。
陈景言回来了。他像往常一样,带着一身外面奔波的气息,把公文包随手放在玄关的矮柜上,一边低头换鞋,一边习惯性地喊了一声:阿珍,我回来了。
这声阿珍,此刻听在耳中,像淬了毒的针,扎得我耳膜生疼。
我猛地转过身,手里紧紧攥着那封要命的信,还有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
我甚至能感觉到铁锈粗糙的颗粒硌着我的手心。
我的动作一定很大,带着一种我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濒临崩溃的僵硬。
陈景言抬起头,脸上还带着下班回家见到妻子的那种放松和温和。
但当他看清我手里拿着的东西,看清那个盒子时——
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那是一种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他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急剧收缩,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铁盒,像是看到了最恐怖的梦魇。
温和放松的表情瞬间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扭曲的慌乱和惨白。
他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那双眼睛,盛满了巨大的、赤裸裸的恐惧和……秘密被撞破的仓皇。
陈景言……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砂纸在摩擦,带着我自己都陌生的颤抖和尖锐。
我举起那个铁盒,还有那封写着珍珍亲启和2009.8.15的信,直直地伸到他面前。这是什么
我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这个‘珍珍’,是谁
珍珍两个字,被我咬得极重,带着一种毁灭般的寒意。
陈景言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像是被这两个字狠狠抽了一鞭子。
他的视线慌乱地从我脸上移到铁盒,又猛地移开,仿佛那是什么灼人的烙铁。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几下,发出咕噜的吞咽声,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给我!他突然嘶哑地低吼一声,声音紧绷得像随时会断裂的弦。
他一步跨上前,带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凶狠气势,劈手就朝我手里的铁盒抓来!
他的动作又快又猛,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抢夺意味。
我根本没想到他会这样,完全是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同时下意识地把拿着铁盒的手往身后藏。
你干什么!我尖叫起来,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变调。
陈景言的手抓了个空。他扑上来的惯性太大,身体趔趄了一下。他站稳,喘着粗气,眼睛死死盯着我藏在身后的手,那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往日的温存,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般的疯狂和……恐惧深深的恐惧
把它给我!阿珍!那不是你的东西!给我!他又一次扑上来,目标明确,就是那个盒子。
他不再看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盒上,仿佛那是他的命。
不是我的东西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刺破耳膜,心脏像是被那尖锐的声音也刺穿了,剧痛伴随着汹涌的怒火瞬间炸开。那它是谁的这个‘珍珍’是谁!你告诉我啊!陈景言!你看着我!告诉我!
我一边后退躲避着他疯狂的抢夺,一边举着那封信,几乎是戳到了他的眼前。
2009年!2009年!那时候我们还不认识!你写给谁的你告诉我!这个珍珍到底是谁!
陈景言根本不回答。他像聋了一样,对我的质问充耳不闻。
他的眼睛只盯着铁盒,每一次扑抢都带着不顾一切的力量。
客厅里顿时一片混乱。矮几被撞歪,上面的玻璃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碎片飞溅开来。
小心!陈景言在抢夺的间隙瞥见碎片,动作下意识地顿了一下,似乎想拉我避开。
但这迟来的、条件反射般的关心,此刻在我眼里虚伪得可笑。
我满脑子都是那个珍珍,都是他刚才抢夺盒子时那副要杀人的狰狞表情。我用力甩开他下意识伸过来的手,身体因为激动和愤怒剧烈地摇晃着。
别碰我!我尖声嘶喊,胸口那股被欺骗、被替代的屈辱感混合着巨大的悲痛,像火山一样猛烈地喷发出来。
心脏的位置,那阵闷痛陡然加剧,变成一种尖锐的、撕裂般的绞痛!仿佛有一只冰冷的手,狠狠地攥紧了我的心脏,用力地揉捏、撕扯!
呃——!我猛地弓下腰,痛呼出声。
眼前瞬间发黑,金星乱冒。
一股强烈的窒息感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无法呼吸。
我再也站不住,双腿一软,直直地向前栽倒。
阿珍!
陈景言惊恐的喊声终于变了调,不再是抢夺盒子时的凶狠,而是充满了真正的恐惧。他大概也没想到会这样。
在我倒下去的前一刻,他猛地扑过来,抱住了我。
我重重地摔在他怀里,但心脏的剧痛让我完全感觉不到其他。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服。
药……药……我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只能本能地指向卧室的方向。
我的药,一直放在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里。
药!对!药!陈景言像是被点醒,手忙脚乱地把我往沙发上放。
他的脸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把我小心地放倒在沙发上,然后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向卧室。
我蜷缩在沙发上,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玻璃渣,尖锐的疼痛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全是自己沉重而艰难的喘息声,还有血液冲击太阳穴的轰鸣。
冰冷的恐惧攫住了我,比刚才的愤怒更甚。我会死吗就这样……因为一个珍珍
陈景言冲进卧室的声音乒乒乓乓,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慌乱。
抽屉被拉开,东西被粗暴地翻动、扫落在地。
药呢阿珍!药放哪儿了!他带着哭腔的嘶吼从卧室传来,充满了绝望。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完了……他找不到……他根本不知道我的药具体放在哪里……平时都是我自己拿……他从来没真正关心过这些……
就在我几乎要彻底被绝望吞没时,卧室里的翻找声停了。
紧接着,是一阵更加混乱的脚步声冲了出来。
找到了!找到了阿珍!陈景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回客厅,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小小的白色药瓶。
他的脸上混杂着找到药的狂喜和看到我痛苦模样的恐惧,汗水浸湿了他的鬓角,几缕头发狼狈地贴在额头上。
他跪倒在沙发前,手抖得不成样子,急切地想要拧开药瓶的盖子。
但越是着急,手指就越是不听使唤。小小的塑料瓶盖在他剧烈颤抖的手指间打滑。
快……快……我艰难地催促着,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全身力气,胸口疼得快要炸开。
马上!马上就好!阿珍你坚持住!他语无伦次地喊着,声音抖得厉害。终于,啪嗒一声轻响,瓶盖拧开了。
他立刻倒出几粒白色的药片在手心,然后俯下身,一手小心翼翼地托起我的头,另一只手急切地把药片往我嘴里送。
张嘴!阿珍!快张嘴吃药!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恐惧和哀求。
我努力张开嘴,想配合他。就在他的手指碰到我嘴唇的瞬间——
也许是托着我头的那只手太抖,也许是喂药的手用力过猛,又或者,纯粹是那深入骨髓的恐惧让他失去了对手指的控制力——
他手心里那几粒小小的白色药片,连同那个刚刚拧开的药瓶,竟被他猛地一抖!
药瓶脱手飞出!
几粒白色的药片在空中划出绝望的弧线,瞬间滚落在地毯上,又弹跳着,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个小小的白色药瓶,咕噜噜地滚着,不偏不倚,径直滚进了沙发底下那狭小黑暗的缝隙里。
不——!陈景言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那声音里充满了彻底的崩溃和绝望。
我眼睁睁看着那救命的药消失在黑暗里。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熄灭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巨大的、冰冷的手彻底捏碎了。
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瞬间吞噬了我所有的意识。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从四面八方汹涌地淹没了我的视线,淹没了陈景言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淹没了所有声音……
彻底陷入黑暗前,我只感到身体被猛地抱紧,然后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托了起来。
颠簸。剧烈的颠簸。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还有一个男人嘶哑破碎、带着无尽恐慌的哭喊,一遍又一遍,像刀子一样刮着我的耳膜:
珍珍!别睡!珍珍你看着我!别睡啊!求求你!珍珍!
珍珍……
珍珍……
珍珍……
不是阿珍。
是珍珍。
在意识彻底沉沦的深渊边缘,在无边无际的冰冷和剧痛里,这两个字像烙印一样,清晰地、残忍地烫在我的灵魂上。
原来……他最后喊的,也不是我。
刺耳的鸣笛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穿透而来,时远时近,忽高忽低,尖锐地切割着沉沉的黑暗。
我像是漂浮在冰冷的海水里,沉重的身体不断往下坠,只有胸口那团爆炸般的剧痛是唯一的锚点,死死地拽着我,提醒我还未彻底沉没。
颠簸停止了。
混乱而急促的脚步声、金属器械碰撞的冰冷脆响、模糊不清的焦急人声……这些声音交织成一片模糊的背景噪音,强行灌入我混沌的意识。
我被一股力量快速地移动着,身下是硬邦邦的、快速滚动的轮子。
病人!女性!三十岁左右!突发性心脏病!怀疑是情绪剧烈波动诱发!有既往病史!家属说药没吃上!情况危急!一个陌生的、语速极快的男声在很近的地方吼着。
心率!血压!另一个更沉稳些的女声紧接着响起。
血压测不到!脉搏极其微弱!快!直接推进抢救室!准备除颤仪!肾上腺素!快!
让开!都让开!
我被推得飞快,头顶刺眼的白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毫无遮拦地刺穿我紧闭的眼皮,留下灼烧般的红痕。
那光芒带着一种审判般的冷酷。身体被粗暴地移动,从推床抬到另一张更硬的床上。冰凉的电极片贴上我的皮肤,激得我一阵无意识的抽搐。
充电!200焦耳!Clear!
砰!
一股强大的电流猛地贯穿我的身体!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我的身体在硬床上剧烈地弹跳了一下,又重重落下。
那瞬间的剧痛几乎撕碎了我残存的意识,但心脏那团要命的绞痛,似乎……只是极其短暂地停滞了一瞬,随即又以更凶猛的姿态反扑回来!
没反应!心率……室颤!继续!300焦耳!
充电!Clear!
砰!
又是一次!比刚才更猛烈!我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震散了架,灵魂似乎都要被这强大的电流硬生生从躯壳里拽出去!黑暗再次汹涌地席卷而来,比之前更加浓重、更加寒冷。
在意识彻底消散的边缘,在电流带来的麻木和心脏持续的剧痛双重撕扯下,一个声音,一个带着哭腔、嘶哑到极致的男人的声音,穿透了所有的噪音和混乱,无比清晰地钻进了我的耳朵。
……救她!求求你们一定要救活她!当年……当年我没能救成珍珍!这次一定要救活她!求求你们了!救救她啊!我不能……不能再……
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扼住了喉咙,只剩下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呜咽。
珍珍……
救活她……
当年没能救成珍珍……
这几个破碎的词,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我最后残存的一丝意识上。
原来如此。
一切都明白了。
我不是珍珍的替身。
我连替身都不是。
我只是他用来赎罪的工具。一个用来填补当年没能救活珍珍那份巨大愧疚和遗憾的……容器。
他喊我阿珍,不是怀念谁,只是在提醒自己,这次必须成功。
他对我所有的好,所有的看似深情,都只是为了弥补他当年对另一个女人的失败。
我的存在,我的生命,从头到尾,都笼罩在另一个女人的死亡阴影下。
多么可笑。多么……悲哀。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瞬间冻结了所有的痛楚。
原来心死,是这种感觉。
冰冷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氧气面罩猛地扣在我的口鼻上,一股强大的气流强行灌入我的肺里。
但这股救命的氧气,此刻却像刀子一样切割着我的气管。
我残存的意识,像风中残烛,在这股强行灌入的气流冲击下,终于彻底熄灭。
最后一丝感知,是沉重的、隔绝一切的门被用力关上的声音。
哐当!
手术室的门,关上了。
像一个厚重的、冰冷的棺材盖,彻底隔绝了外面那个男人的哭喊,隔绝了那个充满谎言和利用的世界。
门内,是无影灯刺目的、毫无温度的白光,是金属器械冰冷碰撞的脆响,是医护人员紧张而急促的指令声。
一切声音都隔着厚厚的、浑浊的水传来,模糊不清。
门外……门外是陈景言。那个男人。
他最后那句带着无尽痛苦和绝望的嘶吼,那句当年没能救成珍珍,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冰锥,在我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精准无比地刺穿了我的心脏。
不是替身。
是赎罪的工具。
原来我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让他有机会完成一次成功的拯救,抹平他心中对另一个女人死亡的愧疚。
他每一次叫我阿珍,每一次看似温情的注视,每一次体贴的举动……都像是对着虚空中的珍珍在说:你看,这次我做到了。
多么讽刺。多么……恶心。
意识在无边无际的冰冷黑暗中沉浮。没有痛了。心脏的位置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空洞的虚无。比之前的绞痛更彻底,更绝望。连愤怒和悲伤都感觉不到了,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原。
时间失去了意义。也许是一秒,也许是一个世纪。
我似乎飘在手术台上方,像一个冷漠的旁观者,看着下面那具苍白、了无生气的躯壳。看着医生们围着她,动作迅速而精准,脸上是职业性的凝重。
心电监护仪上,那代表生命跳动的绿色线条,微弱地起伏着,时断时续,如同狂风中的烛火,随时会彻底熄灭。
门外。
一个极其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像受伤野兽的呜咽,穿透了厚重的门板,顽强地钻入这片死寂的黑暗。
是陈景言。
他在哭。
为我哭还是为那个他未能救成的珍珍哭还是……为他再次可能失败的救赎而哭
那哭声,带着一种彻底崩溃的绝望和……恐惧对再次失败的恐惧
呵。
我感受不到丝毫的暖意。只有更深的寒意。
那哭声像冰冷的铁锈,塞满了我的意识空间。
就在这时,那压抑的哭声里,夹杂进了一个新的声音。
很微弱,像是他捂住了话筒,但那几个字,却像烧红的钢针,再次狠狠扎进我虚无的意识里。
……妈……她……她知道了……那个盒子……她看见了……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血块。……情况很不好……在抢救……和……和珍珍当年一样……我害怕……妈……我好怕……我怕这次又……
后面的话被剧烈的哽咽和抽泣淹没。
但足够了。
和珍珍当年一样……
我怕这次又……
最后一块拼图,严丝合缝地嵌上了。
原来那个珍珍,也是死于心脏病。
难怪他听到我心脏病发时那么恐惧,难怪他脱口喊出的是珍珍别睡……所有的关心,所有的紧张,都源于那个未能弥补的伤口在汩汩流血。
我,不过是他选中的、用来缝合那个伤口的试验品。
一个……复刻的悲剧场景,供他再次表演拯救。
多么精心的挑选。一个同样有心脏病的女人,一个名字里带珍的女人。多么完美的赎罪对象。
心电监护仪上,那代表着我生命最后挣扎的绿色线条,猛地、剧烈地向上窜起一个尖锐的高峰!
嘀嘀嘀嘀嘀——!
尖锐、凄厉、撕心裂肺的警报声,瞬间炸响!如同地狱的丧钟,穿透了手术室里所有的声音,穿透了厚重的门板,也穿透了我冰冷的意识!
那不是我心脏的跳动。
那是仪器检测到我意识深处,那足以摧毁一切的、冰冷的、彻底的绝望和恨意所引发的最后痉挛。
那条绿色的线,在冲上那个绝望的尖峰之后,没有丝毫停留,没有任何犹豫,猛地、笔直地向下坠落!
像悬崖边失足的飞鸟。
像被斩断的风筝线。
像……当年那个珍珍的生命轨迹。
它坠落得如此决绝,如此义无反顾,带着一种终于解脱的、冰冷的平静。
坠落。
坠落。
坠向那永恒的、绝对的零点。
嘀————————
一声长长的、单调的、毫无起伏的电子悲鸣,取代了所有尖锐的警报,成为了这片空间里唯一的声音。
它冰冷、平稳、持续不断,宣告着一个事实的终结。
心电监护仪的屏幕上,那条曾经代表生命搏动的绿色线条,彻底地、永远地,拉成了一条笔直的、冰冷的、贯穿屏幕的直线。
一片死寂。
手术室内,只有那单调、绵长、宣告死亡的电子音在回荡。
嘀————————
门外。
那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骤然拔高,变成了一声凄厉到非人、撕裂了整个医院走廊死寂空气的嚎哭!
阿珍——!!!
那声音穿透厚重的门板,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毁灭性的绝望和……迟来的、不知为谁的巨大悲恸。